文/梦我
一、风吹叶落
许知艺第一次错过姜桓是在路边。
她家附近有一条长满梧桐的老路,路边是一排高高的铁栅栏,那天的栅栏外是艳丽成水红色的余晖,落日离地平线还有一点点距离,像一个低垂的灯泡。
一位坐轮椅的老爷爷停在路边拍斜阳。老人举着手机拍了半天,但是由于高度不合适,始终拍不出满意的照片。
许知艺路过老人的时候多看了两眼,她有点不忍心看到老人露出失落的神色,于是又走回去,蹲下身说:“爷爷好,需要我帮您吗?”
她人长得乖巧,是很讨长辈喜欢的那种类型,老人家笑眯眯地把手机递给她:“谢谢啦,小姑娘。”
许知艺确实挺乐于助人的,就是摄影水平有待提高。
她拍了几张完全没有意境的照片,不好意思地说:“爷爷,我拍得不好。”
她正要把手机还回去,身后突然响起一道轻柔的声音:“要不我来试试?”
又来一个热心群众,这是套娃呢。
许知艺腹诽了一句,回过头的那一瞬间她愣了下,然后露出了更灿烂的笑容。
来人是个小帅哥,唇红齿白的,穿着件白T,看起来很有朝气,且温柔。
小帅哥没有用老爷爷的手机拍照,他把自己手机里已经拍好的三张照片发给老爷爷。
许知艺好奇地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是刚刚他站在马路对面拍的她和老爷爷。
三张照片里都有斜阳、老爷爷和许知艺,顺序是许知艺回头看老人、许知艺蹲下说话、许知艺站起来拍照。
乍一看还以为这人专门在拍许知艺呢。
小帅哥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有些害羞地挠挠头,指了指马路对面,一棵梧桐树下撑了个画板。
“我刚刚在那里画画,本来想画落日,但是你路过时画面很美,我就忍不住拍下来了。”
人家把自己拍得这么美,许知艺倒是没什么好介意的,但她莫名想逗逗这个小帅哥,于是故意说:“画面很美,是夕阳美还是人美?”
她原以为他会害羞,没想到对方很坦荡地回答:“人很美,我可以把你画进我的夕阳吗?你让画面活起来了。”
许知艺被他的坦然弄得一愣,然后才发现他的眼神很真诚,他是真的这样认为的。
“当然。”许知艺笑了。
最后,她站在梧桐树下默默等着小帅哥把画作完成,看着他一笔一笔把她添进了斜阳里。
他把画取下来送给她时,许知艺看到画纸右下方小小的署名。
——姜桓。
原来他叫姜桓。
临走前,许知艺问姜桓:“你画了这么久,确定要送给我吗?”
他好像很喜欢这幅画。
姜桓正蹲在地上收拾画具,闻言抬头看着她笑了下,开口时语气还是那么温柔:“没关系,这幅画已经在我心里了。”
一片梧桐叶被风吹落,轻轻落到许知艺肩头,又滑落到地面。
许知艺突然觉得自己心里也像被吹入了一阵风,有一片树叶落了进去。
二、火烧云旗袍
助理小碗帮许知艺接了个国风类的综艺,去做几期评委。
正式开始录制之前,评委和嘉宾需要先录一个自我介绍的短视频,作为先导片,许知艺将录制地点选在家附近的一个小公园里,离那条梧桐老路不远。
许知艺没有录短视频的经验,口条不是很好,还一直笑场,NG了很多遍。好不容易顺顺利利把自己的台词背完了,小碗拿着相机查看的时候又说不行。
“怎么又不行?我真的没说错词!”许知艺大惊失色。
小碗把视频调出来给她看:“不是你的问题,后面有路人入镜了,我们都没发现。”
许知艺接过相机,发现视频的后半部分,自己身后的树荫里走出一个高瘦的身影来。
那人身穿白T恤和牛仔裤,模样很清爽,看起来还有点眼熟。
他本来低头在看手机,走到许知艺附近时,可能是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起头,目光正好撞进了镜头里。
许知艺与他隔着屏幕四目相对,心跳突然加速起来。
她认出来了,是姜桓。
姜桓当时显然也发现了摄像机,他吃惊地张大了嘴,看起来有点傻。反应过来后,他快跑几步想要离开镜头,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他忍不住无声地笑了下。
一个安静又漂亮的笑容。
也就一瞬间的事,下一秒他就出了镜,屏幕里只剩下表情僵硬的许知艺叽里呱啦地背台词。
他在笑什么?
许知艺下意识地背过手去揪衣角,这才发现刚刚录制视频时太紧张,衬衫的后摆被她揪着打成了一个硕大的结。
她猛然反应过来,姜桓刚刚多半是在笑这个离谱的大疙瘩。
想到这里,她微微红了脸。
小碗推着她回到原位,说再来一遍。
许知艺却红着脸转身就跑,羞恼的声音在风中回荡:“等等!我去找个人!”
那天,她跑遍公园,又出了公园顺着梧桐老路走到尽头,始终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姜桓悄然出现,又凭空消失,许知艺第二次和他错过。
综艺节目开始录制那天,许知艺穿了条旗袍,是小碗租来的,水红色的绸缎缀着白蕾丝,衬得她像行走的火烧云一样烂漫。
小碗一直跟她强调:“一定要小心,这条旗袍很贵的!做旗袍的大师不肯卖,我求了好久,对方才同意租给你穿一次!”
许知艺笑道:“奇了不是,这条旗袍的尺寸我穿刚好,我还以为是给我定做的呢。”
小碗也说她运气好,当时她一眼就看中了这条旗袍,觉得适合许知艺。
许知艺到得早,另外两个评委还没到,座位空着的。
过了会儿,又有人来,许知艺听到动静回过头,看到一个穿着改良中山装的男人。
那人肩宽腿长、身形板正,中山装上的纽扣扣到最上面一颗,看起來儒雅沉稳。
他拉开许知艺旁边的椅子坐下,开口时声音清越:“你好,又见面了。”
许知艺这才发现对方竟然是姜桓。
前两次偶遇他,他都打扮得很学生气,这次换了正装,许知艺一时竟然没认出来。
姜桓看到她身上的水红旗袍愣了下,然后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很开心,笑得眉眼弯弯:“旗袍很适合你。”
许知艺慢半拍地回过神来,指着他的中山装说:“谢谢,这套衣服也很适合你。”
后来主持人介绍时,许知艺才知道姜桓原来是一位旗袍大师,他看着那么年轻,实际比她还大一岁。
姜桓也很惊讶地看着她:“你是京剧花旦?”
“怎么了?”许知艺开玩笑问他,“我不像吗?”
“只是没想到。”姜桓摇摇头,很认真地说,“你唱戏一定很好听。”
许知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脸皮这么薄了,看着他的眼睛,脸又红了起来。
三、金毛是寻回犬
节目录制到一半,许知艺就觉得肚子隐隐作痛,她强忍着录制完,离场的时候来不及和姜桓打招呼,就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姜桓从后面追上来叫住她,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围在她腰上。
许知艺愣了两秒,再结合小腹隐隐的痛感,很快就猜到发生了什么。
她咬着嘴唇不好意思地问姜桓:“弄到旗袍上了吗?”
姜桓的耳朵有点红,声音却很温柔:“一点点,别人应该没看到。”
许知艺听完并没有放下心来,欲言又止。
姜桓就像能听到她的心声一样,弯腰附到她耳边,小声说:“放心吧,凳子上也没有。”
许知艺脸色爆红,几乎和旗袍融为一体。
小碗在场外等着,姜桓扶着有气无力的许知艺往外走。
她懊恼地说:“这条旗袍是我租的,特别贵,现在弄脏了,完蛋了。”
姜桓却不甚在意:“衣服哪里有人贵重,我送给你就是了。”
他这口气,仿佛旗袍是他的一样。
想到这里,许知艺突然瞪大了眼睛:“这条旗袍不會是你做的吧?”
姜桓点点头,很绅士地扶着她的胳膊将她交到小碗手中:“本来就是为你做的,那天的夕阳给我的灵感。不过现在,它是你的了。”
回去的路上,小碗一直感叹姜桓真是个好人,还给许知艺讲了一堆八卦。
姜桓出生在旗袍世家,祖上几代都是旗袍大师。不过近代穿旗袍的人少了,姜家逐渐没落,姜桓的父母抛弃祖业,选择从商。没想到姜桓反而继承了家族的手艺,创建了改良旗袍的品牌,这几年终于打出了名气。
“他不仅长得帅,还那么温柔,又有才华,啧啧,简直完美啊!”小碗赞叹道。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又低声感叹了一句:“就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许知艺皱起了眉,却没追问。
她能猜到世人都在为他惋惜什么,但她并不觉得那算是姜桓的缺陷。
姜桓和许知艺一共只参加三期综艺。他们俩的人缘都不错,导演组的工作人员又大多是年轻人,大家很合得来,录制结束后,还给他俩搞了个惊喜的杀青仪式。
有人握着香槟瓶,开口冲着许知艺就来。许知艺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道高瘦的身影挡住。
姜桓虚握着许知艺的肩,将她挡在自己怀里。许知艺的额头正好撞上他的胸膛。他这会儿没穿外套,只一身白衬衫,许知艺甚至能透过薄薄的衣物感受到他的体温。
酒液喷射在姜桓的后背,有些溅到了许知艺脸上,姜桓就抬起手把她的头脸也护住了,许知艺的脸颊蹭到他的掌心,像只乖顺的猫。
喧闹过后,姜桓的后背全湿了,一片狼藉,许知艺捏着纸巾想帮他擦一下都不知道从哪儿下手。姜桓笑了下,摆摆手说不用,别把她的手也弄脏了。
导演组的几个男生和姜桓差不多年纪,像撒欢的哈士奇一样玩闹。姜桓静静地坐在其中,并不参与,拿纸巾擦自己的头发,笑得眉眼弯弯。
许知艺见他这样,想起之前在网上看到的一个视频——两只狂吠的哈士奇中间安静地趴卧着一只慵懒的金毛。
想到这里她笑了起来,姜桓走到她身边,问她在笑什么。
许知艺没头没尾地问:“你知道金毛吗?”
姜桓点点头:“你喜欢?”
“金毛是寻回犬,丢掉的东西它总会找回来,很可爱。”
其实许知艺是想说,他很像一只金毛,毛茸茸又温驯。
活动结束后,许知艺特意让小碗自己先回去,然后拦住了姜桓:“我听说你家也住在梧桐路那边,我家也是。这里离家不远,要不要一起走回去?”
姜桓的眼睛黑亮,许知艺总觉得他能看透自己,说完就低下了头。
姜桓看着她别扭的样子,轻笑了一下:“好啊。”
一路上,两人都走得很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走到梧桐路上的公园门口时,天已经黑了。
几个老人家在路边敲锣打鼓地唱戏,许知艺扯着姜桓的袖子说:“你还没听过我唱戏吧?我给你唱一段?”
说完,她也不等他回答,跑过去跟拿着麦克风的老奶奶打商量。
过了会儿许知艺接过麦克风,站在台阶上摆好身段,开了腔。
“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
她唱的是前段时间网络上很流行的一段黄梅戏《女驸马》。
唱完她跑下台阶,满眼期待地仰着脸望着姜桓:“怎么样?”
她唱戏的时候整个人在发光,和他想象中一样美。
姜桓突然有点不敢直视她灼热的目光,偏过头后退一步,说了句:“很好听。”
他又指了指前面的小楼房:“你家就在那儿吧?快回家吧,我就送你到这儿了。”说完,他转身想走,许知艺拉住了他的衣角。
姜桓回过头,看到许知艺的笑脸,她说:“下次,我请你去我们剧团听我唱戏好吗?”
姜桓想拒绝,他觉得他们的关系不能再发展下去了。
但是面对许知艺的笑,他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好。”
四、无声的世界
许知艺在录综艺时加了姜桓的微信,跟他约好了来剧团看表演的时间,让他来了直接到后台找她。
后台有很多精美的戏服和饰品,许知艺觉得说不定姜桓会想欣赏一下。
熟练地为自己做好了妆发后,许知艺看到小碗正在门口搬几个大箱子,于是走过去帮忙。
“这是什么?”
“新的戏服,你先把这个搬进去,外面还有,我去拿。”
这个箱子有点重,搬得许知艺气喘吁吁。
突然,有人弯下腰伸出手。
许知艺闻到一股清爽的洗衣液的味道,下一秒就看到箱子下沿搭上了一只干净修长的手。
“搬到哪儿?”
听到熟悉的声音,许知艺猛地抬头,差点撞到姜桓的鼻子上,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两个人都怔住了。
许知艺能看到姜桓脸上细小的绒毛,还有柔顺纤长的睫毛。他缓缓地眨了下眼,然后用了下力,直接從许知艺手里接过箱子,直起身,耳朵红红地说了句:“我来。”
许知艺的心跳快得离谱,血液流速似乎都变快了,她有些眩晕,愣愣地说:“搬到屋里就行了,谢谢你啊。”
这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她上台。
明明是唱过百八十次的曲目,却因为知道姜桓就坐在下面,许知艺唱得比任何一次都投入,她保证她师傅都没见过她在台上这么风情万种的模样。
偶尔水袖流转间、敛目抬头间与坐在第一排的姜桓专注的眼神对上时,许知艺都觉得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好像他眼里只有她,而她也只为他吟唱。
姜桓怎么想的许知艺不知道,但是这样一场戏把她所有的心意都展露无遗,姜桓是个聪明人,他不可能看不出来。
卸妆的时候许知艺还有点紧张,不知道待会儿出去姜桓会对她说些什么,但是她能感觉到对方不讨厌她,甚至隐隐有好感。
没想到姜桓什么都没说,假装不知道一样,和她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直到他把许知艺送到家楼下,许知艺实在忍不住,单刀直入地问他:“姜桓,你别说没看出我的心意。你这反应,是不喜欢我吗?”
她说得硬气,其实紧张得手都在抖。
姜桓半天没说话,良久,他才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感冒了一样:“我知道,但是我们是不可能的。”
他的拒绝和许知艺的表白一样直接,他们都没给对方留退路。
许知艺如同受了当头一棒,她眼里立刻有泪光闪烁,委屈地质问他:“为什么?”
姜桓顿了一下,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因为我是个残疾人。”
他说完,抬手摸了摸自己左耳上的助听器,又僵硬地重复了一遍:“因为我是残疾人。”
他是听力障碍者。
包括小碗在内的所有旁观者都为这个青年才俊的生理缺陷而惋惜,即便在戴上助听器后,这个所谓的缺陷对他的生活几乎没有影响,但是这个标签牢牢地贴在他身上。
许知艺的声音有点哽咽:“我知道啊。”
她从第一次见面就看到了那个助听器,但是她真的不觉得这有什么。
“不,你不知道和一个残疾人在一起会面临什么。”
姜桓是天生的听力残疾二级,不戴助听器几乎听不见声音,由于从小就接受专门的语言训练,他如今才得以伪装成一个正常人。
然而,他心里清楚,自己和正常的人生来就不在一个世界,他也不会把许知艺拉入无声的世界。
五、姜桓,我在这里
许知艺和姜桓再见面,是在综艺开播第一天的庆功宴上。
他们俩隔着饭桌面对面坐着,许知艺一直忍不住偷瞄姜桓。有一次姜桓不小心和她对视上了,不避不闪地对她笑了下,然后整场饭局再也没抬头看过她。
礼貌又疏离。
许知艺心里有点难受,正好饭局结束后,几个年轻人说一起去玩密室,许知艺想着去散散心,于是就答应了。
她原以为姜桓是不会参加这种活动的,所以在他也跟上来时吃了一惊。
姜桓看到了她诧异的目光,无奈地笑着解释:“我本来是要回去工作的,他们非要拉着我一起。”
许知艺点点头,知道他跟着一起去反正不会是因为她。
许知艺胆子挺大的,进了密室就被推到前面当坦克。她没什么意见,反倒是一直沉默的姜桓突然站出来,把她拉到自己身后:“我走前面吧。”
后来NPC出场,一片漆黑中大家四散而逃,慌不择路。等冷静下来时,许知艺才发现身边只剩下姜桓了。
倒不是他俩格外默契,一直跑同一条路,而是因为姜桓自始至终都紧紧握着她的手腕,把她护在自己身后,生怕她丢了一样。
可是他上次明明拒绝了她的表白,还拒绝得那么干脆。
许知艺不喜欢这种感觉,她晃了晃手腕,不大高兴地叫了声:“姜桓?”
姜桓看着她,沉默了两秒,然后松开了手,说了句“抱歉”。
许知艺没再管他,借着微弱的灯光四下寻找去下一个密室的线索。她注意到一个柜子上面有些异样,但是柜子有点高。她也没求助于姜桓,自己铆足了劲儿往上跳,想拿到线索。
突然,她头顶碰到一片柔软。
许知艺抬头看去,发现她头顶正上方有一块装饰的木板,姜桓的手掌挡在木板上。她刚刚那一跳,要是没有姜桓挡着,恐怕头顶能撞出个犄角来。
“谢谢啊。”许知艺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姜桓摇摇头,表示没关系,却没有要帮她找线索的意思,而是继续站在她身后护着她的头。
许知艺非常满意他不和自己抢线索的行为,然后又往上跳,撞了下姜桓的手心,终于摸到了一把钥匙。
她捏着钥匙就跑去找门,姜桓想让她跑慢点,结果话还没出口,灯忽然再次全灭。
在一阵尖叫声和脚步声中,姜桓感觉到有几个NPC追逐着队友跑过,有人经过他身边时猛一抬手,黑暗中姜桓被撞倒在地,头不知道磕到什么硬物上,助听器飞了出去,他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中。
姜桓半跪在地上摸索,却始终没有摸到飞出去的助听器。他头上冒出了细汗,极度不安全的感觉让他动弹不得,僵在墙角不知所措。
这时,他突然隐约听到一点声音。
其实以他的听力,他原本是很难听清什么的,但是对方的声音极大,说的又是他熟悉的字眼,所以他勉强分辨出来,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下一刻,灯光骤然亮起。
姜桓被刺激得眯了下眼,再次睁眼时,就看到不远处的许知艺握着他的助听器,站在一团小小的光晕中。姜桓蹲坐的这个墙角没有亮灯,许知艺看不到他,正焦急地四处张望,声嘶力竭地大喊。
她终于转过身来,姜桓看清了她的嘴型,她喊的是:“姜桓,我在这里。”
姜桓无声地笑了一下,眼睛突然有点湿润。
他终于找到了光,却一身狼狈,不敢靠近。
六、画在他心里
密室之后,许知艺和姜桓心照不宣地没有再联系,她猜这或许就是他们第三次错过的结局了,大概也是最后一次。
许知艺连轴工作了好几个星期,企图用繁忙的工作填补情感上的失落,忙起来让她没有时间去想姜桓。唱戏唱到后来她的扁桃体都肿起来了,小碗担心得不行,跑去跟老板告状,老板是个好老板,勒令许知艺必须休息,给她放了整整两个星期的假。
没有工作,也没有恋人,多么空虚的两个星期啊。
许知艺不想一个人宅在家里伤春悲秋,于是买了票回乡下外婆家。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因车祸去世,她是外婆养大的,长大后许知艺就到城里的剧团工作了,很少有机会再回去。
上次录完综艺,幕后采访时记者问她最近最想做什么,她泪汪汪地说想回老家看外婆。当时姜桓坐在她旁边,一边给她递纸巾,一边安慰她说她老家的风景很好,他早就想去采风,下次陪她一起回老家。
大骗子。
许知艺回想起来还有些愤怒,于是一把推开了老院子的大门,老旧的木门发出嘎吱的声响。
许知艺看见外婆穿着一身旗袍,正在院子里修剪花草。
她放下行李走过去抱住外婆,撒娇道:“外婆今天真漂亮,怎么突然穿起了旗袍?以前从没见过。”
外婆回过头笑着说:“这是姜桓给我做的啊。”
许知艺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重复道:“姜桓?”
原来姜桓没有骗她,他真的来过外婆家,只是一个人悄悄来的。
外婆家在很偏远的山谷里,得先坐几个小时的大巴,再坐面包车走一段崎岖的土路,许知艺记得姜桓晕车很严重,她无法想象他是怎么忍受了这一路的颠簸,来到她生长的地方,又是通过什么途径,找到她外婆的小院的。
姜桓来村里采了几天的风,时常在院子里一边画画,一边陪外婆聊天。他离开后过了一段时间,又寄了几套旗袍给奶奶,件件精美,一看就是量身打造,用了心的。
奶奶进屋把姜桓留下来的素描拿出来给许知艺看。
画的类型很杂,有人物也有风景,但是以人物居多,除了几张外婆的画像外,其他的主角全是许知艺。
外婆说,他经常画着画着就不自觉地将许知艺放入了画里。
有她站在梧桐树下的样子,有她穿旗袍的样子,也有她唱戏的样子,一颦一笑,栩栩如生。
许知艺拿着那一叠厚厚的画纸,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勉强挤出个笑:“他的画技真不错,每一张都画得很像。”
“只是画技好吗?即便他动笔时我就坐在他面前,可是我的画像的生动程度却不及你的三分之一。”外婆轻声问她,“会不会是因为他心里有你呢?”
许知艺的眼眶红了,她沉默了很久,再开口时声音有点哑。
“可是他有听力障碍,外婆您不介意吗?”
外婆把许知艺搂进怀里:“重要的是你是否能接受。”
许知艺的语气很坚定:“我确定,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
“一辈子能遇到让自己心动的人太难了,既然你已经知道他是最好的,那为什么要放弃呢?”
七、耀眼的夕阳
姜桓舉办了新一期的服装展,展览的主题叫“耀眼”。
T台上,模特陆续出场,精致的旗袍光彩夺目,却是清一色的红色,像是把夕阳搬到了T台上。
最后谢幕致辞时,穿着改良中山装的姜桓对着话筒说:“这一期的所有旗袍,灵感都来源于一次落日。明明是夕阳,却如此耀眼。”
说到这一句时,他突然顿住了。
因为他看到台下的人潮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许知艺抱着一束鲜花站在台下,朝他笑了笑,高高地竖起大拇指。
姜桓也忍不住笑了,耳朵在聚光灯下慢慢变红了。
姜桓再一次送许知艺回家,感觉距离上一次没过去多久,又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他手里抱着许知艺送他的花,觉得很奇妙,这还是他第一次收到女孩子送的花。他问许知艺是否介意他折一支花下来,许知艺自然是不介意的。
于是,姜桓把花束中最艳丽的那朵摘下来,轻轻簪在许知艺的耳畔。
一路上,他们俩心照不宣地都走得很慢,像是想要在一起多待一会儿。
走到初遇的地方时,许知艺突然停下来,扒着栏杆去看天边的火烧云,姜桓走到她身边,默默地陪着她一起看。
等落日接近地平线时,许知艺冷不丁开口:“你为什么不说呢?”
姜桓有些茫然:“不说什么?”
许知艺偏过头看进他的眼睛:“不说你很想我。”
他留在外婆家里的那些素描,一笔一画都在诉说思念,真正见到她时却像个傻子一样,看着落日一言不发。
姜桓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当初明明是他先拒绝许知艺的。
许知艺不急不缓地继续说:“明明是夕阳,却如此耀眼。姜桓,对我来说,你才像夕阳,明明如此耀眼,非要说自己将要陨落。”
太阳已经完全沉入了地平线,天色暗了起来。
姜桓的声音很低:“和我在一起没有那么简单,如果没有助听器,我的生活极度不便,而且正常人和我谈恋爱,可能会遭受无端的议论。”
之前姜桓一直没有勇气与她详谈,如今他鼓起勇气说完后,再也不敢抬头看她的表情,甚至想把助听器取掉,这样就听不到她对他失望的话语。
一阵风吹过,一片梧桐叶子落到姜桓肩上,许知艺伸手帮他捡走,开口时声音温柔如水:“我知道,但是我可以接受。”
姜桓嘴唇翕动,还企图负隅顽抗。
“生活不会那么简单的。”
“你记得我们初遇那天吗?那天我很紧张,忘记要你的微信,后来我每天傍晚都在那条路上徘徊,就是希望能再见你一次。在节目上再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这次一定不要再错过你。”许知艺拉着他的手,一字一句地发问,“生活是不会那么简单,但是当下的选择却很简单,你是否喜欢我?”
月亮高高悬挂在许知艺身后,和她的眼睛一样明亮。
良久,姜桓在她的注视下败下阵来。
他像是终于妥协了一般,无奈地笑了笑,把许知艺的手拉到自己的胸口。
那里是澎湃而热烈的心跳。
“我早就说过了,你在我心里。”
初遇时他说,画送给你,它已经在我心里了。画上的人是许知艺,那一刹那住进姜桓心里的人也是许知艺。
许知艺笑着把头埋进他怀里,感觉自己仿佛听到了风吹树叶的声音。
原来当时的那一阵风不是许知艺的错觉,它不止吹入了她一个人心中。
更新时间: 2023-01-14 17: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