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云归晚(来自鹿小姐)
爱一个人是没有骨气的,只要看到他的脸,她就无法拒绝他任何要求。
作者有话说
结尾的时候,我觉得挺对不起元宝的,她从小就是个没怎么吃到糖的孩子,后来好不容易尝到一点甜头,她以为一切都会好,谁料迎接她的是更无望的深渊。写这个故事的时间点,我无数次想过要给元宝一个好的结局,可我始终相信,笔下人物是有自己的灵魂的,他们是亲历者,我们只是讲故事的人。
她一度以为他是她的摩西,他手握权杖,替她分开面前的海水,握着她的手一步步抵达了丰饶之城,但最后,也是他亲手将她推了下去。
楔子
元宝死于新西兰的一场地震,中国大使馆派出了直升机,载着一批又一批的中国游客离开了那座小岛,但她并不在其中。
消息传回国内,这个素来不温不火的网络主播,新浪微博的主页访问量瞬间达到了有史以来的最高值。
周子越是从助理口中知道这个消息的,彼时他正在签署一份文件。女助理素来听闻元宝和他们周总的关系有点微妙,一时拿不准,站在桌前小心翼翼请示:“周总,微博上正在热议元宝的事,她毕竟是咱们公司的前员工,您看咱们这边要不要在微博上说些什么?”
周子越手一抖,那个“越”字的最后一画就拉得长了些,他顺势在底下画了个小小的爱心,半晌,才头也不抬地让她随便发点什么。
快到中午的时候他终于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倦意汹涌而来,他伏在桌子上小憩,昏昏沉沉间竟做了一个梦。他梦见素面朝天的元宝,歪头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她说:“我要走啦,你照顾好自己哦。”
他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掏出一支烟,但试了几次也没有点着。正午的日光照得整间办公室都暖意融融,他闭上眼,忽然感觉到彻骨的冷。
Chapter1
人人形色匆匆,只有他停下
元宝这个名字,是她父亲起的。
元宝父亲是黑煤矿里的工人,一辈子穷怕了,所以她一降生,他就给她取了这么一个大名,至于小名,叫招弟。
元宝没能如他所愿招来弟弟,因为元宝的母亲在她一岁的时候毅然决然地跑了。男人起初嫌弃她是个丫头,后来想想也就释然了,总比没有孩子强。
他不想元宝和他一样在山沟里过一辈子,送她去镇上读了书。一学期结束,她拿了第一名的奖状回家。他乐呵呵把她抱在膝盖上:“我们家元宝以后肯定有出息,是要去大城市的哦,阿爹以后就指望你了。”
后来元宝常常想,他被压在煤矿底下的时候,如果能看见她,会不会说的也是那句话。
那是2009年,元宝十五岁,年纪还太小,不但没有能力为自己父亲的死做点什么,连煤矿老板赔的十万块钱都没资格领。
钱悉数进了叔父的腰包,为此,叔母不情不愿接管了她的抚养权。
那年她刚上高一,叔母不想继续供她读书,幸好有人听闻她的遭遇,觉得很可怜,替她交了一整年的学费。那人没露面,钱是直接给校长的,元宝在校长室问了半天,也只得到一张那人和校长的合影。
元宝十七岁的时候,考上了广州的一所二本学校,她把鲜红的录取通知书放在桌子上,还未开口,叔母已经摔了碗:“你一个赔钱货读什么书!我们小伟还要上初中、上高中,哪有钱给你!”
元宝的额头被碗沿划出了一道血迹,她没动,梗着脖子说:“我阿爹死时的十万块呢?你们给我,我立刻就走。”
叔母愣了一下,声调陡然又拔高两个八度:“十万块,哪里来的十万块?这两年你住我的、吃我的,哪一样不要钱?”
元宝跑出去的时候,还能听见身后白眼狼、赔钱货之类的字眼,她从书包最里面的小袋里摸出五百块钱,跑到火车站买了一张去广州的坐票。
她从未出过远门,五百块是她上学期省吃俭用攒下的,想去传说中的城市看看。
大城市有大城市的冷漠,每个人都形色匆匆,她崴了脚蹲在路边足足半个小时,也没人肯停下来过问一句。
周子越就是在那时候出现的,他走出几步又折回来,摘掉耳机仔细端详了她半晌,俯下身问她:“小姑娘,你没事吧?”
他逆光,她半眯着眼抬头,看到他身上干净的白T恤,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灰扑扑的旧衬衫,瞬间领悟了自惭形秽这个成语。
她强撑着起身以证明自己没事,干巴巴说了声“谢谢”就要往前走,可脚下不稳,整个人向前倒去。
少年手疾眼快,一个箭步冲过来,她就跌在了他的怀里。
他带她去医院,正骨按摩,交钱的时候她执意跟过去,却被窗口里面那句三百八十二块吓得愣住了,那意味着她连回去的钱都没有了。
周子越看出她的迟疑,故意板起脸催促她赶紧过去休息。他是不想让她太难堪,她都知道,只觉无地自容又心怀感激。
道别时她要了周子越的电话,郑重地叠好装进衣服口袋里,她说:“你放心,钱我一定会还你的。”
Chapter2
她往后一生,再不要寄人篱下
元宝留在了广州。
她知道回去也不可能从叔母手里拿到一分钱,还不如留在这里找份工作,如果能在开学前赚够学费,她就可以去报到了。
她在日料店里做服务员,上菜的时候要跪着,一天下来,小腿都肿了起来,可她没抱怨过半句。
发第一个月工资之后,她从枕头底下翻出那张被压得平整的字条,给周子越打了个电话。
那端明显没想到她会真的打来电话,爽朗地笑开,连连说不用了。她不肯,最后还是约在了她上班的日料店碰面。
周子越来时,她正在厨房洗那些油腻腻的盘子,有人探头进来挤眉弄眼地喊她:“元宝,有帅哥找你哦!”
她慌忙地冲出去,刚要上前,想起自己满手的洗洁精泡沫又顿住,她转回去仔仔细细洗了手擦干净才出来,从和服的口袋里掏出一沓纸币:“这是上次的医药费,谢谢你了。”
她手指泡得发白,微微浮肿,与他的手放在一起,倒显得她像个男人。旁边桌有人叫服务员,她匆忙地向他一颔首,疾步走过去。
那天在医院,周子越见她写过年龄,十七岁,正是甜美娇憨的年纪,应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好好准备上大学,而不是出现在这样的地方,被人呼来喝去。
鬼使神差地,他等在原地,趁她不忙的时候问她:“我打算成立一个创业公司,你要不要来做我的助理啊?”
他是名牌大学的高才生,马上就要毕业了,身边同学陆续进名企拿offer,而他满心只想投身互联网这个领域。他坚信他能在里面开疆拓土,身边的人都不支持他这样做,他看到元宝的背影,就仿佛看到另一个独行的自己。
元宝不懂什么网络媒体,但这不妨碍她从周子越眼里看到闪烁的光芒,那是属于一个年轻人对时代展露野心的光芒。
她几乎就要答应下来,但话到嘴边还是变成拒绝,留在日料店还有宿舍可以住,跟他走了的话,她住在哪里?
周子越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一下,很快他又笑起来:“那好吧,我就不打扰你了,遇到什么事情一定要给我打电话啊。”
那时的元宝没有想到,这个有事情会来得这么快。
她后边又打了一份工,总算在开学前凑齐了学费,然而等她风尘仆仆赶回家时,录取通知书已经找不到了。
叔母靠在门边,翻着白眼道:“我给扔了,你一走两个多月,谁知道你是不是死在外面了哦!”
她气得浑身发抖,又无可奈何,只能恶狠狠地瞪一眼叔母,赶在眼泪落下前夺门而出。
那时离开学只有两天,赶在报到前补办通知书铁定是来不及了,她坐在街边,狠狠擦掉眼泪想,大不了不读书了。
她往后一生,再也不要寄人篱下,被舍弃,被伤害。
她在火车站附近的公用电话亭给周子越打了个电话:“我是元宝,你还需要助理吗?我可以和你一起。”
Chapter3
路途遥远,我们在一起吧
周子越到火车站接元宝。
她身上只有前两个月打工攒下的钱,房租押一付三,那沓纸币数上多少回都是不够的,她沮丧又绝望,最后还是周子越替她垫付了房租。
她垂着眸子道谢,郑重的模样让他忍不住微微心疼,他伸出胳膊揽住她的肩膀,好兄弟般说:“这都是应该的,你做我助理一天,我罩着你一天。”
他身上有年轻而蓬勃的气息,她僵在那里,连他说了什么也听不太清。
说是创业公司,实际上只有周子越和元宝两个人,她那时连微博都还不太会用,写文案、做互动,都要他手把手教她。为此,她不止一次嫌弃自己没用,她若能对这些信手拈来,不就能帮他分担更多了吗?
周子越看出她的心思,笑道:“你用不着愧疚,除了你,别人谁愿意来给我做助理啊。”
这话也不全是为了安慰元宝,创业公司不好做,周子越运营微博的广告收入根本不足以支撑资金的周转,再怎么努力,也没能让它撑够一年。
公司倒闭在第二年的春天,那之后,元宝有好长时间联系不上周子越。
她这才发现,她不知道他家地址,二人也没有共同的朋友,他只是把手机关机,她就再也找不到他。那几天元宝没睡过一个好觉,她总是做梦,梦见周子越走在前面,她怎么也追不上,想喊他,又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夜半惊醒,她摸摸枕头,湿的,是梦里流的泪。
从那时起,她晚上再不关机,她希望他想找她那一刻,她永远都在。
那一刻来临于两周后的深夜,她穿着睡衣去开门,周子越就站在门外。他瘦了,头发也有些长了,一看就是没有打理的模样,他舔舔嘴唇问她:“元宝,你愿不愿意和我去北京?”他顿了顿,“我也不敢保证,去了北京,公司会不会再度倒闭,不过你要是愿意去,我是尽量不会让你吃苦的;你要是不愿意,我找找朋友,推荐你去一家稳定点的公司上班也行。女孩子大多喜欢稳定,我能理解,你不用……”
“周子越!”她不忍再听下去,强忍着想哭的冲动,出声打断他,“你不是说我做你一天助理,你就罩着我一天吗,我不跟你去北京,谁罩着我呀?”
他愣住,半晌才舒了口气,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来。他长臂一伸将她揽进怀里,低声说:“谢谢你,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吃太多苦的。”
是到了北京后,元宝才知道那句谢谢背后隐藏的深意。周子越和家里闹翻了,周父是一位考古学教授,传统得近乎古板,他想不通从小品学兼优的儿子,为什么放着好好的《人物周刊》记者不当,每天对着台电脑看,他愿意由着儿子任性一次,但不会由着儿子一直任性下去。周母早逝,周父现在的太太是续弦,在管教他这件事上向来不敢多说什么话,因此周家上上下下,竟没人站在他这一边。
他此次远赴北京,可谓是众叛亲离。这一场从头来过,他根本没有退路。
他说到做到,当真没有让元宝吃什么苦,就连合租的房子,他也把主卧让给她。
某个熬夜改文案的晚上,周子越睡了一会儿后睁开眼,发现元宝正轻手轻脚给他盖毛毯,她身后电脑屏幕闪着悠悠的蓝光,厨房里隐隐飘来瘦肉粥的香气,温暖又让人眷恋,他心中一动,莫名鼻子一酸。
元宝见他睁眼愣了一下,问是不是吵醒他了,接着又顺势笑开:“醒了也好,那就起来吃饭吧。”
话音落,她转身去厨房盛粥,手腕被人从身后拽住,她僵在那里,听到身后周子越低低的声音:“元宝,不如我们在一起吧。”
Chapter4
眼看他开疆拓土,眼看他大宴宾客
他们是有过一段好日子的,虽然那时的条件并不宽裕,连在外面吃饭都舍不得,可元宝不觉得苦,她从小是苦惯了的,能每天和喜欢的人一起做饭洗碗,共享人世烟火,已经是她年少时求而不得的幸福。
不过周子越背井离乡来到北京,要的不只是尘世烟火中的微小幸福,他日益忙碌,早出晚归。
幸运的是,时代没有辜负他,互联网越发火热,他赶上自媒体的热潮,开了微信公众号,同年底,还在最繁华的CBD租了办公区,招了一批对新媒体怀有热情的人。
以前,她是他唯一的支撑。风雨潇潇,她始终站在他的身旁。现在不一样了,他身边站满了比她专业、比她了解新媒体的人,她拿着比先前多出好几倍的工资,反倒闲了下来,做得最多的工作,也就是和周子越见见客户。
有些客户规规矩矩谈合作,谈成就爽快地签合同,有些就免不了吃饭喝酒那一套,推开包厢门,满屋子莺莺燕燕,衣领露出大片春光。
元宝素来不喜欢这样的场合,面无表情地在周子越旁边坐下,有人“哎哟”了一声道:“这位是周总的助理吧?挺……”说到这里还刻意顿了顿,“朴素啊,要不我打电话给你叫两个姑娘?”
男人的场子,这样调侃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大家都一笑了之,周子越也跟着淡淡笑了笑,没人注意到坐在角落里的元宝双手紧握,指甲近乎陷进肉里。
元宝长得不丑,可惜互联网圈子不缺网红,个个都是妆容精致、下巴尖俏,对比之下,她这张脸的确寡淡了些。
饭局过后,元宝一个人在前面走得飞快,周子越追上来扯住她的衣袖:“生气了?”
她咬着下唇不看他:“哪能呢!”
周子越叹了口气,伸手揉揉她的头发:“你看你,分明就是生气了。我也是没有办法,这几个客户挺重要。”
商业街晚上十点还是人头攒动,有忙着哄耍赖不肯走的孩子的母亲,有亲密得如连体婴儿的情侣,周子越的目光落在远处,不知在看些什么,他说:“元宝,可能有一天你会觉得我骗了你,骗你跟我来北京做一份前景渺茫的工作,但是如果没有你,我真的坚持不到现在的。”
他很少说这样感性的话,元宝鼻子一酸,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几日后,周子越送了她一个礼物,是一款PANDORA的成品手链,串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她仔细端详着,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去年的这个时候,夏日炎炎,她和周子越捧着半个西瓜坐在沙发上吃,他用勺从中间挖了一块递到她嘴边:“都说这儿的甜,你尝尝看啊!”
那是一天中他们那间屋子难得见光的时候,阳光从窗户里透进来,温柔地吻上他的眉眼,他抬起头喂她一块西瓜,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小圈阴影。
那天是元宝的生日,他们没买蛋糕,便对着西瓜许愿,她说想去新西兰玩,他笑着承诺她,等赚够了钱就带她去。
而这,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Chapter5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
那之后,元宝就开始学习化妆和穿高跟鞋了,从五六厘米的一直到十几厘米的恨天高,到底是穿不惯,因那细细的鞋跟崴了脚,脚踝肿起老高。
周子越开车送她回家,她抓着他的衣袖自责又担忧:“那今晚的酒会谁陪你去?”
客户方的公司有个慈善晚宴,特意邀请了他们这边,她买那双高跟鞋,就是为了这个。
他无奈地看她:“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这些?放心,我自己去也可以的,”
周子越丢下一句“你安心在家休养”后匆匆离去。元宝在床上躺了半日,心里总归是不踏实,挣扎着从衣柜里翻出裙子和鞋,打车去了酒店。
门童不让她进门,非要周子越出来接她,她才能进去。没办法,她只好给周子越打了电话,站在瑟瑟寒风里等着。
十几分钟后,周子越出来了,见着她明显愣了一下:“元宝?你怎么来了?”
她穿一双露脚背的高跟鞋,脚又冷又痛,勉强对他挤出一个笑来:“我还是不放心,就过来……”
“看看”两字还没说出口,旋转门里走出来一个身着印花晚礼服的女子,是周子越新招的创作助理苏瑶,她看到元宝后明显愣了一下,很快又将目光转向周子越:“你怎么出来了?关总还找你呢,我们快进去吧。”
元宝的脸霎时白了,周子越张张口,似乎要说些什么,后面传来一个男子爽朗的声音,“哎哟,周总,您怎么出来了?我正和沈总介绍你呢,快来快来。”
他闻声毫不犹豫地转身。鬼使神差地,她出声喊他:“你没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周子越步子顿了顿,匆匆撂下一句“等我回去再说”,转身融入五光十色的喧嚣里。那个被称作关总的男子似乎在问他,她是什么人,她屏住呼吸,听到他的声音答:“是公司的员工,有些工作上的事问我。”
明明已经预料到的结果,真正听到那一刻,元宝还是感觉耳朵里嗡的一声,天崩地裂,迫得她整个人都后退了几步。
她昏昏沉沉地打了车回家,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忽然觉得讽刺。她眼看他开疆拓土,眼看他大宴宾客,自己却落在后面,怎么也追不上了。
周子越是在小区门口看到的元宝,他想问她这么晚怎么还不睡,在目光触及她身后拖着的行李箱时脸色微微一变,他低声哄她:“好了,不要闹了,我们回去吧?今天的事是我不好,我今天带苏瑶去,也是为了谈合作的时候她能帮帮我。你也看到了,你找我的那个时候,我是真的走不开。”
“你知不知道公司里的其他员工背地里怎么说我?”她挣脱他的怀抱,声音轻飘飘的,辨不出喜怒,“他们都说,我是仗着你顾念旧情,挂着虚职白拿钱,这些话,我不信你一星半点都没有听到过。”
他没有说话,她后退两步直视他,他的眉眼一如当年,可有些东西,到底是不一样了。“你心里真正有过我吗?”路灯映亮她疲惫的神情,她说,“周子越,我们分手吧。”
Chapter6
爱一个人是没有骨气的
她搬了出去,在一条街之隔的酒店住了几天,她一个人看房子,因为晚上回酒店太晚,被人跟踪着过了三个地下通道,她吓得拔足狂奔,一直跑到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才敢停下,情绪尚未平定时,手机里忽然传出周子越的声音,反复问她怎么了。
她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是刚才跑的时候下意识拨了他的电话。她想了想,按了挂断键,奈何那端不依不饶地打过来,她终于接听的时候,周子越的声音接近恳求了:“元宝,你告诉我你在哪,我去接你好不好?”
周子越开车赶到时,元宝就坐在便利店的台阶上,她仰起头看他,眼泪忽然不受控制地滚落。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又累又委屈。周子越走到她面前,伸手抱住她:“元宝,我们回家吧?”
元宝同周子越和好了,爱一个人是没有骨气的,她从前之所以对他避而不见,是因为她知道,只要看到他的脸,她就无法拒绝他任何要求。
北京快入冬的时候,周子越和家人的关系缓和下来,他也答应春节会回家。放下电话后,他回身问元宝:“要不你跟我回家吧?见见我爸和阿姨。”
元宝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见家长,愣了一下才点头答应。周子越伸手揉揉她的头发,眼神里隐隐透出点忧虑来,他不知道现在带元宝回去是对是错,但一直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春节日渐临近,周子越和元宝坐飞机回广州,周子越全程紧紧握着元宝的手,像是怕她下一秒就消失不见一样。元宝打趣他怎么比她还紧张,他勉强地笑了笑,问:“你会离开我吗?”
元宝偏头吻他的嘴角:“你放心,不会的。”
给他们开门的是周子越的父亲,父子之间冷战了这么长时间,老人到底是想念儿子的,半晌也只说出一句“回来了”。
周父转头看向元宝,四目相接的一瞬间,两人都愣住了。元宝手里提着的礼品袋哗啦掉在地上,她失声惊呼:“周叔叔!”
周子越的父亲,赫然就是高一时资助她学费的周叔叔!虽然当时他们没有见面,但她见过校长和那位周叔叔的合影,且牢牢记在心里。
她略微平静下来,可还是有点语无伦次,眼眶微微泛红:“周叔叔,您可能不记得了,我叫元宝,我上高一的时候您资助过我,如果不是您,我可能……可能连高中都读不上了。”
周父面色微变,侧目看向周子越。周子越点了点头,元宝愣愣地看着他们之间无声的交流,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厨房传来一道女人的声音,说怎么回来了还不快进屋吃饭。伴着一阵脚步声,周子越的继母走了出来。
望着眼前与自己七分相像的女人,元宝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那女人似乎说了一句“我是妈妈”,可是元宝听不清,她下意识转身就跑,跑得太急,差点在楼梯上摔倒。
周子越在后面追她,喊她的名字。他在楼下追上来拽住她的手腕,她浑身颤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子越,你知道吗?她是……她是……”
妈妈这两个字,她因为从未开口说过,此时竟也说不出来。
周子越伸手抱住她。他的怀抱那样温暖,可他说的话却让她整个人如坠冰窖。他说:“元宝,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她愣愣地推开他,仿佛听不懂一般歪头问他:“你说什么?”
“元宝,我爸资助你的时候也有你的照片,我见过。从我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你是她女儿了,所以,我才帮你的。”这句话周子越说得很艰难,可时至如今,他已经没法再隐瞒下去了。
电光石火间,元宝一切都明白了,怪不得,怪不得他总是说一些她可能会觉得他骗她的话,还问她会不会离开他,多可笑啊,她当时还信誓旦旦地说不会,可谁能想到,谁能想到他骗她骗得这样苦?元宝绝望地闭上眼睛:“你爱过我吗?”
不等周子越回答,她已经后退两步:“周子越,我恨死你了,你懂那种连自己的生母都要靠名字才能确认的感觉吗?”
她转身,跑得很快。周子越下意识抬脚要追,她像是有感觉般回身,冲他比出一个拒绝的手势,摇着头步步后退。
周子越脚步硬生生顿住,到底是没有继续往前。
Chapter7
假若他日相逢,我该以何贺你
等周子越回到北京的时候,元宝已经不见了。
她消失得很彻底,屋里属于她的东西一概不见,她电话号码和微信号码也都换掉了,他试过许多方式想要联系她,但都徒劳无功。
他想起她知道真相那天,她问他是否爱她,他们朝夕相处那么久,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他怎么可能不爱呢?他起初帮她确实是因为她是继母的女儿,他一直没有说出真相,一是怕她接受不了,二来,也是那时他刚刚和家里人闹翻,存了私心,想在前行的路上有个伴。
他本以为借带她回家的契机,能让她接受这个事实,没想到结果会变成这样,或许是他错了吧,没让她有一点心理准备。
他找了元宝很久,甚至走在街上,他都会下意识搜寻她的身影。他心里明白,就算找到了元宝,她也未必会原谅他,可他还是想见到她,问问她过得好不好,还有,跟她说一句对不起。
北京步入盛夏的时候,周子越路过大悦城,走在他前面的女生背影像极了元宝,他毫不犹豫地追上去抓住了她的胳膊。女生转过头,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尖尖的下巴,很宽的欧式双眼皮,除了眼神有些像元宝之外,实在和元宝没半点相似。他颓然垂下手:“抱歉,我认错人了。”
女子定定看着他,半晌才开口:“你没认错,我整容了。”
周子越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他惊讶地上下打量着元宝,嘴唇翕动,半晌才问出一句为什么,单薄得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元宝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她嘴唇勾起嘲讽的弧度,歪头重复了一遍他那句为什么,说:“因为我厌恶极了那张像那个女人的脸。”
周子越愣愣地看着她,他身处新媒体的圈子,见过的整容女生不在少数,可他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元宝也会加入她们的行列。他看着元宝没有完全恢复好,还有些僵硬的脸,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是他的错吧,如果他没有刻意去帮她,如果他后来没把她带到自己身边那么久,如果他早一点告诉她真相,或许她不会这样偏激。
此时一切都晚了,连他说出口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元宝,我知道你怪我骗你,怪你那么小的时候张阿姨就扔下你,可是你又何必这样对待自己呢?”
“我做什么不需要你来管!”元宝的声音很低,然而每一句,都像一把利刃扎在周子越的心上,她说,“你知道吗?我恨死你了。”
话音落,元宝拦下一辆出租车,从出租车的后视镜里还能看到站在原地的周子越,她伸手捂住嘴,无声地哭了起来。
他问她为什么要整容,为什么呢?她也不想的,可是她被他带入新媒体圈子有五年,她的基础都建立在这之上,或许别人还有抽身步入其他行业的机会,可是她不行了。于她而言,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想借着微博平台开直播,想要客户资源,至少上镜得好看,除了整容,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其实她不该恨周子越的,他没做错什么,若不是他,她现在可能还在某个餐厅洗着盘子,可躺在手术台上那一刻,她也是真的恨他,她曾以为他是她的摩西,用权杖分开红海之水,带她抵达丰饶之城,没想到最后也是他亲手把她推下了更无望的深渊。
尾声
元宝最后一次见周子越,是在某个新媒体线下活动的现场。
彼时她在微博里有了一百多万粉丝,参加这个活动就是为了在微博现场直播。她举着自拍杆边走边说话,屏幕里一晃而过周子越的脸,底下有粉丝尖叫着喊“是周子越啊”,她笑了笑说:“你们多幸运,活捉了真人哦,我去让他给你们打个招呼。”
她走到周子越身边蹲下,屏幕里他们距离极近,两个人的笑容都无懈可击。新媒体圈子本来就小,时过境迁,爱和恨都被消磨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基本上是工作上的合作。
活动结束后,元宝和周子越一起吃了顿饭。在火锅腾腾的热气里,她听到他的声音说:“元宝,我要结婚了。”
刚刚夹起的年糕又掉回锅里,她索性放下筷子:“恭喜啊。”
心里酸胀酸胀的,说不上疼,仿佛她从未爱过面前的人,只是火锅的热气熏着眼睛,还是有落泪的冲动。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他问她生日愿望是什么,她说想去新西兰,他笑着答好啊,可后来到底没能去成。
第二年的春末,元宝孤身一人前往新西兰。地震发生的那个瞬间,周围的一切都在剧烈摇晃,她跟着尖叫的人群往安全地带奔跑,结果被落下来的墙体砸中。
网上盛传一个说法,人濒临死亡时能够快速回顾自己的一生,但元宝没有。
她只看到了十七岁的自己,因为崴了脚蹲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千万人中,只有那个穿白T恤的少年对她伸出了手。那是她一生的转折点。
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
更新时间: 2020-01-18 23: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