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蒋临水
啊,这太糟糕了。
她不希望自己变成奇怪的人,所以一定要跟他保持距离。
1
林文文十五岁这年念高一,斜后桌有个调皮的男孩子叫姜帆,他不爱写作业,总是在第二天借她的作业来抄。
岂有此理,林文文最看不惯这种不学无术的浑小子,扬着下巴说“不借”。他就凶巴巴地威胁她,指节掰得“咔咔”作响,还未说话,林文文已经得冒泡,乖乖地把作业本上交。
一来二去,他习惯了,每天早上到学校后第一件事就是到她桌边上拿作业。
林文文很犯愁。
姜帆如此肆无忌惮,像是料准了她不敢反抗,更不敢告诉老师,要不是他的狂草字迹在全班上下独一份,怕不是要让林文文亲自帮他写。
哼,算他厉害,她确实没有反抗的胆量。
毕竟他长得挺高的,还有肌肉,看上去好像很厉害的样子。林文文见过他和班上男孩子课间时在操场上比摔跤,她心里一直给别人打气,却还没见谁能赢过他,以至于班上男生都愿赌服输喊他“老大”。
于是她安慰自己,识时务者为俊杰,反正只是借给他用用作业本而已,对她的生活不会造成什么影响,聪明人不在意这么一点儿小挫折。
可姜帆同学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在某次抄语文试卷的时候把她所有的答案都原封不动地写了上去,连口语交际的短作文内容都一模一样。老师先读的姜帆的作文,给了个“优”,然后看到林文文的,给了一行委婉的评语:“这内容我似曾相识。”
老师审问林文文,问她为什么每次作业内容都和姜帆高度相似,林文文不知道怎么回答,咬着牙,低着头不说话。在老师眼里,抄的人和被抄的人是同流合污,老师警告她,再有一次就让她回家请家长。
林文文料想到姜帆不写作业的原因是不爱动脑子,这样的人早晚会变蠢,但她没想到他竟然蠢得毫无死角。
有了老师的警告,她不能再借他作业本了,姜帆还是威胁她,用土匪似的口吻。
林文文背对着他不吭声,冒着冷汗,握着笔“唰唰唰”写字,假装听不到。
姜帆从她椅子上拎走了她的书包,她追出去,两人在走廊里追逐。姜帆边跑边回头做鬼脸笑她,最后停在男厕所门口,朝她钩手指:“要是你敢进来,我就还你。”
林文文的好话赖话都说尽了,姜帆就是不出来,她嘴角抽了抽,试图以理服人:“你这招用得也太不光明磊落了吧!”
姜帆只是一直笑:“以前那么多回你都借了,这回怎么不行?”
路过的人都看他们,她越发不耐烦,却只能温言细语地跟他讲:“求你了,你要是哪道题不会就问我,我可以教你,但是作业我真的不能让你抄。”
虽然给他讲题也很麻烦,但这是权宜之计,她真不希望自己的书包再在男厕所里待下去了。
姜帆看她急得冒汗,总算态度有所松动,别开视线,把书包扔还给她:“说话算话?”
她没接住,书包落在路人身上,对方瞪她一眼。她连声道歉,姜帆身为罪魁祸首竟然还在笑。她握紧了拳头,背对着他“嗯”了一声。
2
回教室的路上,林文文走在前面,姜帆就在身后不远处哼歌,她快走他也快走,她慢走他也放慢脚步,像是故意想给她听歌一样。
他唱歌倒是不难听。
林文文深呼吸,班上那么多人,他干吗非认准她一个人不放,是不是看她好欺负?
她也不是真的到一丁点儿也不敢反抗,她只是不愿意惹麻烦。
她很怕麻烦。
姜帆不抄林文文的作业了,改换成每晚去她家跟她一起写作业。
他平均每写三道题就有两道不会做,林文文遵守承诺给他讲题。他上课不注意听讲,当了好多年差生,脑子太久不转好像已经生锈了,突然让他变聪明他也做不到。林文文没办法,只好一遍一遍给他讲,写作业的时间不得已延长了一倍还多。
往常她念完书后还有富余的时间看电视剧,最近她在追一部宫廷剧,绝世美貌的女主角为了考验男主对她的真心,一直扮丑待在他身边,总是受到情敌们的讽刺,今天正好要演到她露出真面目、闪瞎一群人眼睛的片段。她盼了好久才盼到这里,却没有时间看,姜帆求知若渴般注视着她,她也不能扔下他不管。
主要是不敢。
讲到后面她没了耐心,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我都讲了这么多遍你还不会,你是长了个猪脑子吗?!”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认为自己这样说真是侮辱了猪,她笑着改口:“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正琢磨怎样解释才能让姜帆相信自己有口无心,正好妈妈喊她和姜帆吃饭。她松了一口气,吃饭好啊,吃人的嘴软,吃完他就不好意思再跟她计较了。
到餐厅一看,林文文惊呆了——晚饭丰盛到不可思议。妈妈从没见林文文有朋友来做客,一直很担心她的人际关系,便把姜帆当成了重要的客人,一直往他碗里夹菜。姜帆倒也不客气,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米饭添了一碗又一碗,猪一样拱着鼻子哼哧哼哧地说“好吃”,她看得直咧嘴,才一眨眼的工夫,所有的菜几乎都被一扫而空。
她咧嘴也不全是因为姜帆太能吃,更多是因为妈妈的手艺一言难尽,姜帆却还能面不改色地吃得满嘴流油,可见他不仅脑子不正常,连味觉也不正常。
林文文忍不住想吐槽,说完“我”字及时刹车,已经到嘴边的脏话,又因为她的而拐弯变成了“饱了”。妈妈欣慰自己的厨艺总算有人愿意接受了,摸摸姜帆的板寸头,说:“以后常来啊。”
常来?!
林文文为这俩字瞪圆了眼睛,赶紧拍着姜帆的肩膀说:“我妈就是天性热情,你千万别太当真,要是你觉得麻烦的话以后就不用来了。”
姜帆完全没接收到她嫌弃的信号:“没关系,我会尽量抽出时间的。”
林文文彻底崩溃。
很好,很棒,打那之后,姜帆几乎天天在她家蹭饭。
晚上她教他功课,写完作业妈妈给他们准备晚饭。姜帆恬不知耻到竟然还会提前点菜,某天上午他突然捅了捅林文文的肩说:“你妈妈刚刚发信息问我晚上想吃什么,你觉得糖醋鲤鱼怎么样?”
“比起糖醋口味我更喜欢红烧的……”林文文下意识回答之后觉出不对,猛地回头,“你什么时候跟她交换的手机号码?!”
“就前天我帮她洗碗的时候,她说你没什么朋友,不爱说话,要我在学校好好关照你,时刻向她汇报你的近况。”
林文文揉了揉耳朵,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这还是她妈吗?!
她平常在家跟妈妈连三句话都说不上,她一直以为妈妈跟她一样不爱说话,怎么到了姜帆这里就啥都说呢?
林文文还没来得及收回惊愕的表情,便有人替她表示惊讶,调侃姜帆:“你连她家长都已经拿下了?看来你们好日子将近啊。”
姜帆一脸得意,林文文却觉得这话有歧义,想解释又不好意思,担心对方趁机拿她和姜帆开玩笑,便迅速转回头去。
可她越想越来气。
他得意什么?
3
林文文的生活完全被姜帆打乱了。
她确实没什么朋友,她话少,又总是畏畏缩缩的,觉得与人交往很麻烦,便总是独来独往。
姜帆的出现完全是个意外。
他天天在她家蹭饭,却不对她有半分感恩;她上学的路上也总是遇见他,他骑车,她步行,他一见她便停下来,有车不骑改走着,好像就为了多嘲笑她一会儿。那段时间学校流行背单肩书包,只有她一直背双肩包,他问她为什么,她撇撇嘴说:“单肩包背久了,不怕高低肩吗?”
姜帆思忖一下发现好像是那么一回事儿,便接着问她为什么总穿土里土气的衣服。
她低头打量自己的穿着,想说这身衣服哪里土了?可她担心说完之后他会更较真,便忍着不回应,两只手紧紧抓着书包带,过十字街发现绿灯数字低于十秒,她趁机跑起来,想甩掉他,书包在身后一颠一颠的,印在上面的海绵宝宝的笑脸也变得比往常滑稽。他便推着自行车在后面笑:“林文文,你是小学生啊!”
每天如此,他也不嫌腻,可不管他怎么笑,她都强忍着不回头。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可他却为她不理他而感到生气,便更加肆意地每天找各种各样的方法笑话她,笑她新买的衣服和裤子颜色不搭调;笑她的鞋子和他妹妹的款式一样;笑她新配的粉色眼镜不好看;笑她头发短得像假小子。
他笑起来就没完没了,林文文咬紧牙关假装镇定。
以往她这副冷淡的态度不知赶跑了多少试图靠近她的人,亏得姜帆脑子不太好使,才看不出她眼里的嫌弃。
可她偶尔也觉得不可思议,竟然有男生会闲到把时间全都花在她身上。他细致观察她的一切,她任何细微的变化都是他最先发现,快入冬时她穿了一件蓝色的运动款式新棉衣进教室,他站在她桌边笑得很夸张:“林文文,你这衣服的同款我妈也有一件。”
林文文干笑两声,气到胸腔有淤血。
她就是烦他总说自己穿衣服土,才花了很多时间挑了这件新衣服,结果又被他讽刺老气。好吧,他成功了,这件衣服她已经不打算再穿第二次。
幸好只有他一人笑,其他同学不懂笑点在哪里,若是解释为姜帆笑点低的话也不是不行,直到有人发现他在书桌上用圆规刻她的名字。
他似乎真的是太闲了,刻得很专注,一开始并没发现有人偷看,直到低低的笑声在身后响起,他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但他没慌,很冷静地在“文”字左边加了“虫”字旁,“林文文”变成了“林蚊蚊”,这下他可以和大家一起笑,然后捅捅林文文的肩,把自己的杰作给她看,说:“看我给你取的新名字。”
林文文偏头看了一眼,很淡地翘了翘嘴角,什么也没说就转回了头去。
她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咬牙切齿,内心迫切地希望哪个好心人能在她控制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之前,把姜帆绑在火箭上发射到月球上去。
4
“你的头发怎么又剪短了?”
姜帆问这话的时候是午休时间,林文文正在打瞌睡,她愣了愣,茫然地看他:“就算你想管天管地,我也还是有决定自己头发长短的权利吧?”
他语气里带着一点儿惋惜的意味:“我是觉得你如果留长发一定很好看,可你干吗总在头发有变长趋势的时候毫不留情地剪短?”
林文文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又没见过她长头发的样子,怎么知道她留长发一定好看?
她连忙转移视线。
姜帆的同桌听到了对话,笑一下对姜帆说:“你还真是时刻注意着林文文的一举一动啊。”
姜帆不觉得有异,解释说:“因为太明显了,想不注意到都难啊。”
“有吗?”那人接着说,“我看她的头发一直都那样啊。”
姜帆很惊讶:“你就坐在她身后,她每隔两周就会剪一次头发,这么明显的变化你竟然没发现?”
对方摇着头,咋舌道:“你到底是有多无聊啊?”
对吧!林文文在心里附和道:“是个人都能看出姜帆多无聊吧!”
姜帆似乎也意识到了,便挠了挠头。林文文发现没声音了,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他的脸正在变红。
林文文猛地转回头,捂着耳朵背单词,可不管她怎么提高嗓音,都压不住“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姜帆每天和林文文一起写作业,成绩进步很快,月考之后老师表扬他,问他是不是参加了补习班,姜帆坦白交代:“都是林文文的功劳。”
林文文一点儿也不想领这份功,班主任却很欣慰,说是同学之间互相帮助是好事儿,换座位的时候直接把他们安排成了同桌,还叮嘱姜帆要继续向林文文学习。
林文文听到这话浑身不自在,姜帆倒是答应得很痛快,有了老师的金口玉言,他更有理由每天去她家蹭饭了。
林妈妈的手艺奇迹般日渐长进,姜帆的饭量也越来越好。
日子久了,林文文有点儿心疼家里的粮食。
她家境虽然不差,但毕竟是单亲,妈妈不仅要赚钱还要打理家务。她一直都在尽量不给妈妈添麻烦,也是因为这样,她才害怕和姜帆撕破脸。
可姜帆每天在她家白吃白喝,还吃得比谁都多。林文文找了个机会跟他谈,把自家的情况跟他讲清楚后委婉地问他:“你看你这么继续在我家吃下去,是不是不太好?”
“也是。”姜帆觉得她说得有道理,“那我从明天开始交伙食费吧。”
林文文看着他天真的目光,一时间觉得无话可说。
这人脸皮到底是有多厚?正常人听到这话就不会琢磨琢磨别人是不是烦他了吗?她揉了半天的太阳穴才重新整理好语言:“你天天不回家吃饭,你爸妈不担心吗?”
“啊,我事先跟他们说过,他们随我便。”
林文文被打败了。
姜帆说到做到,一口气给了她一大笔钱,林文文目瞪口呆:“用不了这么多。”
“不多,不多,”他大方地说,“算上之前的,再预交接下来半年的。”
林文文找出计算器算了会儿账,又猛地意识到不对:“半年?!”
“少了?”他掏出手机说,“要不我把高中三年的一次性都交了也可以,不过我身上钱不够,让我妈直接给你转账也行,你把账号发给我,我给她发过去。”
“不用!”林文文连忙按住他,“先这样吧,半年就好。”
他点头,笑着说:“行啊,那接下来请多关照啦。”
5
收了姜帆的钱之后,林文文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劲。
他出手大方,似乎连妈妈的服务费都计算在内了,连带着还有林文文陪他写作业的好处费。可这样一来,往后不管他怎么烦她,她都不能再抱怨了啊!
她亏大了。
她考虑过要不要把那半年的钱给他退回去,可她琢磨了一下,就算退回去他也未必会放过她,到时候她不仅得不到酬劳还要做白工,更亏。
她想来想去,只能先这样了。
日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往前推,林文文从周一到周五都和姜帆在一起,只盼着周末那两天假期,她一个人待在家里,想把之前没时间看的宫廷剧全部补看完,不知不觉就看到了天黑。
妈妈今天加班,一直没回家,林文文想给她打电话问情况,又担心会打扰到她的工作。电视剧看到这会儿已经觉得没意思,她百无聊赖地按遥控器换台,也不知道想看什么节目,中间手机响了一下,姜帆发信息问她晚饭吃的什么,她随手回复:“没吃。”
他问:“这都几点了还没吃?你减肥?”
“我妈不在家。”
电话铃声再没响过,她昏昏沉沉的,想睡觉。门铃在这时终于响了,以为是妈妈回来了,她鞋都没穿就跑去开门。进来的却是姜帆,他提着饭盒在她面前晃,饭菜的香味引诱得她肚子咕咕叫,她吞一下口水:“你来干吗?”
“来跟你一起吃饭啊。”他进门换鞋,“这是我妈做的,味道很棒的哦。”
林文文垂下眼睑,她对姜帆口中的“味道很棒”半信半疑,尝一口发现确实很棒,她填饱肚子之后产生了疑惑:“我说,既然你们家的饭菜这么好吃,你干吗非得每天来我家吃饭?”
他把空饭盒拿去水池洗干净,流水的声音使他的说话声听起来变得不真切,他说:“因为跟你一起吃的饭更好吃。”
林文文摊了摊手,表示不明所以。
姜帆把饭盒收好后就要离开,大晚上的,他不嫌麻烦跑这么一趟,就只为了给她送饭。
林文文有些感激,在他出门时喊住了他,转身去冰柜里找出一支冰激凌塞到他手里,说:“饭后甜点。”
姜帆怔在那里,盯着那支冰激凌看了半天。林文文歪头问他:“你不喜欢巧克力味?那我这里还有橙子味的你要不要?”
“不是的,我喜欢,没说不喜欢。”他当面拆开包装纸,咬一大口冰激凌,也不嫌凉,挠着头说,“我只是觉得,我好像终于跟你拉近了一点儿距离。”
6
林文文觉得姜帆的话很奇怪,她不明白他口中的“距离”是指什么。
她已经离他很近了。
在学校里她和他是同桌,中间的三八线仿佛是个摆设,不管她怎么往边上躲,他的胳膊肘也总会碰到她的胳膊。姜帆的桌子像个垃圾场一样,他不会收纳,给他再大的空间也都是白搭。
林文文每次被他怼到胳膊的时候都抗议,总是写字写到一半就被打断。他当面道歉,过后就忘,她没办法,不情不愿地替他收拾桌子,并警告他:“从哪儿拿的东西用完了就要放回哪里去,记住了吗?”
他“哦”了一声,没过一会儿就开始东翻西找。
“林文文,我的英语书被你放哪儿去了?”
“数学练习册怎么不见了?”
“课堂笔记你看到了没?”
结果刚收拾好的桌子撑不到一天就又乱了,林文文气得呕血。
她日盼夜盼,盼到了寒假,以为这下子总算可以安生了。然而并没有,姜帆抱着堆积如山的寒假作业整天待在她的家,早上他们各吃各的,中午他拉她出去吃饭,晚上妈妈回来给他们做饭。有时林文文写累了想看会儿电视,他也跟着看,边看边吐槽。
“这个剧情太不合理了。”
“这个演员哪里算得上绝世美貌了,他们夸她的时候不会觉得良心不安吗?”
“哈哈,这里太逗了,这男主的妈都比女主长得漂亮。”
林文文听得心烦,干脆关掉电视,问姜帆:“你就没有别的朋友吗?”
“有啊。”
“那你干吗不去找他们?”
“也是啊,这么待着也挺无聊的。”
姜帆说着拿出手机翻找通讯录,随便挑了个号码拨出去,跟对方约好见面的地方。林文文怕他临时反悔,赶紧打开门送他出去,门将关上的时候却被他抓住了手腕。姜帆拽着她说:“你快拿上外套,跟我一起去呀。”
她抓着门把手,试图从他掌心挣脱,却怎么也挣不出来,面部狰狞地说:“我才不去!”
姜帆摇头说:“不行啊,林文文,说好要一直陪我的,所以我去哪儿你就得去哪儿。”
“我什么时候那么说了?!”
“我不是都交了半年的钱吗?”
林文文睁大了眼睛,她就说觉得哪里不对,原来他是这么算的啊!
在被姜帆生拉硬拽出门之后,林文文的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叫嚣,还好半年期限要不了多久就到头了,这回就算是冒着要跟他摔跤的风险,她也要跟他彻底断绝来往!
她暂且认命,问他到底要带自己到什么地方去。姜帆拖着她的手,神秘兮兮地说:“到了你就知道啦。”
他声音明快得很,掌心热得灼人。林文文原本平静的心湖被风吹得漾起了波纹,她手指头僵硬得动弹不了,眼角的余光悄悄打量他的侧脸,好吧,虽然她讨厌他,但也不得不承认,姜帆长得确实很好看。
到了地方,姜帆跟小伙伴招手,林文文条件反射地把手从他掌心抽出来。那些人手里都拿着风筝,跟姜帆说:“比比看谁放得高怎么样啊?”
天不算冷,寒假已经快结束了,林文文和姜帆一伙,说是一伙,实际上姜帆跟大爷似的躺在旁边的长椅上一动不动,惬意地看着天空,时不时地还发布命令。
“高点儿!”
“再高点儿!”
“你倒是放线啊!”
他成功使她把之前的心动完全忘记,林文文恨他恨得牙根痒:“你不帮忙的话,能不能把嘴闭上?!”
她尽量把风筝放高,奈何风一阵强一阵弱,收线和放线的度很难把握,广场地方不大,放风筝的人又多,最后大家的线缠在一起,所有风筝一起掉进了湖里。
将风筝拆开又花了不少时间,林文文回家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搞不懂这种室外活动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姜帆却好像很高兴的样子,一路上都在哼歌,林文文嘴噘得能挂啤酒瓶:“你笑什么?!”
“我也不知道。”
林文文叹了口气。
简直是对牛弹琴。
他又说:“你的头发好像长了很多啊,最近你一直没去理发店吗?”
她不自在地摸了摸发梢:“过几天就去。”
7
林文文没告诉姜帆,她打算留长发了。
半年期限结束的那天早上,她起晚了没吃饭,再加上生理期,到了学校胃和小肚子一起疼。她怏怏地度过三节课,有些忍不住了,托前桌帮她买了一盒牛奶和一盒板栗饼回来,想着吃点儿东西能好一些。
林文文刚把吃的接过来,便听到姜帆喊她借物理练习册,她没力气说话,慢慢撕开板栗饼的包装纸。他气她不回应自己,便伸长了胳膊把板栗饼抢走,狼吞虎咽地塞进自己嘴里。
林文文回头看到的是他一脸骄傲的神情:“你总算愿意搭理我了?”
她只觉得疼得更严重了,一难受,眼眶便红了一圈,眼泪随着腹部的抽痛而滚落,她伏在桌上哭出了声。
姜帆蒙了,他从前那么吵她她都没反应,就一块板栗饼而已,她也不至于哭成这个样子啊!他慌了手脚:“我赔你钱行不行?”
前桌的女生边哄林文文边瞪姜帆一眼:“文文胃疼了一上午,你还抢她的吃的,你是不是人?”
“这我哪知道啊?”
“不知道就能随便抢别人东西了?”
“好吧,就算我不对。”一向伶牙俐齿的姜帆此刻竟然不狡辩,双手合十,“我错了,林文文,你能不能别哭了?”
像是所有的委屈都在此刻发泄了出来,林文文哭得一抽一抽的,始终没有打住的迹象,姜帆在旁边拼命道歉也没用。
林文文红着眼睛上课,老师问她怎么了,她抽泣着,有气无力地说:“胃疼。”
老师叫人扶她到医务室休息,可她看上去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姜帆自告奋勇要背她去,她没精力反抗,又不能给别人添麻烦,只能忍辱负重般趴在了他的背上。
医务室在一楼走廊右侧的尽头,要下两层楼,再穿过一整条走廊才能到。林文文忍受疼痛之余还在担心自己会不会太重,要是姜帆中途以她太沉为由把她扔在路上,她可能连爬起来都做不到。
可他一直背得稳稳的,下台阶的时候动作很轻,他的背比想象中宽厚,衣服上有肥皂的味道。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把身上的温度传给了她,林文文觉得疼痛稍有缓解,在医务室吃了药后睡了一觉,醒来见到他坐在她床头,眨巴着眼睛问:“林文文,你好些了吗?”
她没吭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她已经忍耐到极限,不想再隐藏自己对他的厌恶了,可他仍在后面嘟嘟哝哝:“林文文,我错了,你怎么惩罚我都可以,只是你千万别生我的气。”
窗外在下雨,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林文文的心情有些混乱,她在听到姜帆的声音后觉得胸口酥酥麻麻的,那些厌恶感竟然没来由地消散了一大半。
啊,这太糟糕了。
她不希望自己变成奇怪的人,所以一定要跟他保持距离。
8
第二天,林文文在桌洞里发现了满满一袋的板栗饼,以为是谁放错了地方,她刚要开口问,又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往边上看。果然,姜帆一脸殷切地望着她,像在等待夸奖,她懂了,原来姜帆也是有良心的,他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对,是在为之前抢走她板栗饼的事情忏悔,想以这种方式向她赎罪。
她没出声,趁着姜帆不在班级的时候把板栗饼转移到了他的桌洞里。
她不能心软,绝对不能,要是能借此跟他疏远,那就太好了。
姜帆却不放弃,继续每天往她桌洞里面塞各种各样的东西。有时是吃的,有时是小玩具,他变着花样给她献宝,她毫无例外地全部给他还回去。
姜帆不屈不挠,周而复始,终于把林文文弄烦了,她决定跟他摊牌谈绝交的事情。
她一大早等在他上学的必经之路上,像交警一样伸手拦住他,看看他挂在车把上的塑料袋,皱眉问:“今天是红豆糕吗?”
姜帆似乎受宠若惊,眼睛睁得圆圆的:“你终于肯主动跟我说话了。”
林文文蹙眉:“关键点是这个吗?”
“你不喜欢红豆糕吗?这是我昨天晚上在一家很红的店排队买的,”姜帆拿出一个递给她,“你扫一扫商标看一下,在网上很有名呢。”
她拨开他的手:“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
“那你喜欢什么?我买给你。不然的话,晚上我请你吃饭也行。”他焦急地说,“要是你不愿意跟我一起吃饭,让我做别的也行,什么都行。”
他态度好得让林文文不警惕都不行——姜帆不可能那么善良,送她东西肯定也是有什么后招在等着她。
林文文想不通,自己到底什么地方惹到了他,让他这么不依不饶:“你有什么目的?”
姜帆的声音越来越低:“上次把你弄哭了,我只是想跟你道个歉而已。”
她迅速回复:“那你以后别理我就行了。”
姜帆抬头看她,半晌没有回应,林文文问道:“你不答应?”
“不是,不是。”他连忙说,“可以。”
林文文刚要松一口气,他却接着说:“但我好像做不到啊。”
“啊?”
他挠着头,嘿嘿笑,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你就想往你身边跑,想跟你说话,眼睛总是盯着你。我已经在尽量控制了,但就是做不到,所以找了很多理由想待在你身边。只要能待在你身边,让我做什么都行。”
他语气很轻,却掷地有声。她觉得自己被耍了,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你,你精神病啊!”
精神病是不会承认自己是精神病的,姜帆却有些迟疑,摸了摸头,一直看着她傻笑,好像默认了这件事情。
她应该再严厉一点儿,彻底跟他绝交的,可她反应过来之后心跳加速到异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与姜帆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林文文完全忘记了自己来时的目的,她知道,她永远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但其实当她因为他随口说的一句话便动了养长发的心思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自己不正常了。
她接过那袋红豆糕,走在前面。她仍然背双肩包,书包上印的是海绵宝宝。她不会打扮,班上男生都说她土气得惊人。姜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盯着她,事实上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视线已经无法从她身上转移开了。
要告诉她原因吗?
他看着她泛红的耳根。
她一定早就知道了吧。
更新时间: 2020-12-14 08: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