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小愚
我比你年轻,还很帅气,且恰好喜欢你。
One还要多久你才会记起我
程有梨最近很烦。
研究院的事情堆积成山,恋爱没时间谈。那边男朋友周耿被她晾了半个多月,在微信上提出分手,怎么哄都没用;这边老妈没经过她的同意,把公寓另外一个单间租给一个上大三的小屁孩,让她有空把钥匙送过去。
风雨交加,有梨坐公交车去公寓送钥匙,满肚子怨气,给老妈打电话:“你怎么把房间租出去也不跟我商量一下?”
有梨妈在电话那头很冷淡:“我自己名下的房产,想租给谁还要经过你同意?我生你出来没经过你同意,不也把你这个不孝女给生出来了吗?”
有梨妈是高中语文老师,吵架有梨从来都吵不过她。
“那你好歹也租给女生呀,怎么能租给男生呢?我的人身安全你有没有考虑过?”有梨不忿。
“你卫叔叔家的儿子,从美国回来做交换生的卫廉,你们小时候一起玩的,他怎么会对你的人身造成威胁呢?小时候你老欺负他,我看是你对他造成威胁还差不多。”
人说护犊情深,但在坑女儿这件事上,有梨妈从来没让她失望过。
当初有梨执意弃医从艺,从医学院转去艺术专业,她妈就对她不抱什么指望了。用有梨妈的话来说,搞艺术的都是无病呻吟,何况是有梨这种不创作,只是研究别人作品的艺术生,就是无病呻吟里的重症患者。
公交车上,斜坐在前面的男生回头看了有梨一眼,长得眉清目秀的。有梨以为他嫌自己讲电话太大声,稍稍收了点声音:“那小胖子卫廉?”
斜坐在前面的男生发出低笑,有梨看到他勾起来的嘴角很欠扁。
从学校到公寓有六站路,不远,但有梨忙起来连一站路都嫌远,大多数时间就在宿舍住着。偶尔回公寓拿点东西,偶尔会带周耿回去,过个二人世界。可现在老妈把另外的房间租给了别人,虽是小时候认识的邻家小孩,但十多年未见,与陌生人无异。和一个陌生男子同住一个屋檐下,习惯自由奔放的有梨想想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总不能不穿内衣就满屋子跑吧?也不能洗完澡光着身子就从浴室出来,更不能上厕所不关门了。就连男友周耿屡次提出要搬来跟她同居,她都没同意,就是为了给自己留一个私人空间。
有梨越想越崩溃,公交车报站她都差点错过了。直到听前面那个清秀的男生打电话问人:“桃园站,对吗?”她才匆匆忙忙站起来,跟在男生屁股后面下了车。
“啊,雨伞!”有梨发现把伞落在车上了,对着公交车喊一声,车子无情地合上门,无情地驶离。轮子轧过的水高高地溅起来,无情地泼了她一身。
更让她丧气的是,那个男生为了躲避溅起的水渍,竟然迅速地躲到了她身后。
雨还没停,天气又冷得很,有梨没有伞,她望着雾色般的雨幕,愁容惨淡。
算了,都已经湿了,还在乎更湿一点吗?
有梨刚从公交车站冲出去,身后就紧跟过来一道影子。头顶的黑伞“砰”的一声打开,遮住她的脑袋。她仰头看过去,就看到那张眉清目秀的脸正勾着嘴角对她笑。那个笑容真的太犯规了,让有梨一颗老少女心毫无预兆地停跳了三秒。
更要命的是,他眨着星星眼说:“程有梨,你到底还要多久才会记起我?”
Two是我啊,卫廉
绿灯灭了,红灯亮了,世界也跟着停止转动。他们站在斑马线路口,站在风雨中,有梨蒙了半晌,仰着头问他:“我们认识?”
或许,他是学校里哪个爱慕她多时的小学弟?有梨对自己的外貌还是挺有自信的,虽然不算很高挑,但比例匀称,五官也耐看。天气虽冷,衣服也湿了大半,但有梨心里还有点美滋滋的。这下她总能跟周耿说,她也是有爱慕者的,不要觉得她就认定了他似的,总是那么任性,总是动不动就提分手。
男生轻轻地叹了口气:“程有梨,你失忆了吗?是我啊,卫廉。”
“卫廉……”
这个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会这么陌生?有梨完全想象不了,这个名字会与这张俊脸重叠。脑海里浮起那张满脸肥肉的脸蛋,小胖墩,肥仔廉,那才是卫廉啊。
她也想不到他们十多年后重逢,会是在这么狼狈的场景下。
狼狈的主要是有梨,她全身几乎湿透了,上个月刚烫的波浪卷湿漉漉地粘在头皮上,口红也掉了,嘴唇因为冷和震惊显得苍白。
绿灯亮起来后,有梨还愣在原地,卫廉已经撑着伞大步往前走去。雨滴又落在有梨身上,她一头雾水兼带怀疑,跑过去钻到他的伞下,心里有几百个问题想问他:“你减肥啦?我记得你以前可胖了,胖得摔倒站起来都要费老半天劲。”
说着还笑嘻嘻地用手比画他那时的宽大体积。
卫廉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他的步子没有因为她而放慢,撑在手中的雨伞也没有因为她是认识多年的邻家姐姐就往她这边偏移一点。他很高,腿很长,走得很快,有梨跟着有点费劲。而雨伞伞沿滴下的水珠,又落在有梨的肩膀和后背,每落一滴,有梨就打一个寒战。
“喂,你能不能照顾着点女生,把雨伞往我这边移一点啊?”有梨忍不住提醒他。
卫廉淡漠地瞥她一眼,这个眼神让有梨觉得不妙。他撑着伞无动于衷地说:“反正你已经湿了,多淋一点也没什么关系。”
哈?有梨震惊,怎么会有这么不绅士的人?
在她震惊之余,他一个大步跨过水洼,跨到安全的台阶上。有梨惯性地走,右脚一个不平踏入水洼里,又脏又冷的雨水瞬间没过她的短靴,成了雨鞋。而卫廉站在台阶上,嘴角若有似无的弧度是幸灾乐祸吗?
诸事不顺,有梨真的非常生气。
这个十多年没见的小孩,一定是老天爷派来的雪上加霜,火上浇油。
Three此卫廉非彼卫廉
公寓在十六层,两居室,八十几平方米。
有梨是在上大三那年转到的艺术学院,也是那一年从家里搬出来。她放弃读医后,跟她妈难以继续相处,一言不合就要引发大战。为了两人的身心健康,有梨决定搬到公寓住。
房门打开后,有梨先跟那没礼貌的小子讲规则:“我先跟你说好了,别搞乱我的房子,也不许带人回来,当天的垃圾当天丢掉,我在家的时候,给我安静点。”
卫廉把雨伞插入门口的伞篓,走进来环视一圈,漫不经心地说:“本来就挺乱的了。”
有梨看他的目光落在沙发上的浴巾和蕾丝睡衣上,急忙伸手去收了搂在怀里,脚边的箱子散发不明气味,她默念一声“该死”,奶奶从老家寄来的梨都烂了。
有梨把那箱烂梨子清理出去,走进浴室准备洗个热水澡。她在浴室里脱了个干净,衣服全丢到了洗衣机里清洗。洗澡洗到一半,她才猛然意识到一件事——没有把干净的衣服拿进来……
习惯真的一时半会儿难以改过来,她拉开浴室门,留下一指缝宽的距离,拉下脸向卫廉求助:“那个……能不能到我的房间给我拿几件衣服?”
卫廉站在客厅看那幅电视墙上的蓝鲸壁画,那是周耿给有梨画的。听到有梨的求助,他嘴角扯了一下:“请我吃饭。”
哈?拿件衣服也要谈条件,有梨真是低估了他。
他也绝对是在考验有梨的耐心,半天没回答,像是猎人捕捉猎物看准了时机,在有梨爆发前的零点零一秒,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请三个月。”
“哈?三个月?”有梨倒吸一口冷气,“你以为我是富二代啊?”
明明他才是富二代……卫家虽然搬走多年,大院里关于他家的事迹却经常被提起。卫叔叔当年经商挣下不少钱,举家移民洛杉矶,在洛杉矶开工厂,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从小有梨也知道小胖子卫廉很富有,任天堂的游戏机每每出新款都能在他家看到,更别说什么限量版的高达模型、变形金刚,还有印着各种外文名称的进口零食了。他常用零食来引诱有梨,达成和平相处协议。再看看他穿的,大衣是巴宝莉的,球鞋是限量版的,身上的背包是范思哲的,每一样单品的价格都够他三个月不愁吃喝了。
呵,他竟然跟有梨这个穷得只能吃学校食堂的人讨饭,还一讨就是三个月。
大三转到艺术学院后,有梨妈就断绝了有梨的生活费,让她自生自灭。考上研究生后,她在导师朋友的艺廊某了一份差事,不用正常上班,只是运营艺廊的公众号和微博账号,写点文章,跟艺术家们约稿,偶尔去艺廊帮忙布一下展。虽不算特别轻松,倒也不算特别忙,报酬足够她支付学杂费了。
她还有个潦倒的艺术家男朋友,时不时还要接济一下他。
朋友曾这么说有梨:“你将来死了,墓志铭可以这样写——自作孽不可活。”
可这种时刻,她不答应卫廉又能怎么办?难道要光着在浴室里待上一辈子吗?
有梨越来越怀疑,此卫廉非彼卫廉。
晚上入睡前,有梨又看了一眼手机,周耿还是没任何回应。
Four你对我很感兴趣吗?
卫廉搬进桃园站的公寓后,为了避嫌,有梨就不回去住了。到底她也是有男朋友的人,虽然这个男朋友已经跟她冷战了半个多月,所以请卫廉吃饭这件事也没有很快执行。
在论文和艺廊两头忙得脚不沾地,直到一周后,有梨被卫廉堵在了研究生寝室楼下,引来大批女生围观。
当然,她们围观的主要是年轻帅气的卫廉。他往那儿一站就是秀丽山河,与连续熬夜几天的有梨形成强烈的反差,披头散发走出来的有梨就像是从墓地里飘出来一样。
“说好请我吃饭的。”卫廉没有被围观人群影响,他勾起嘴角的样子让有梨觉得他看起来满腹阴谋。
有梨深深地叹了口气,欠别人的总是要还的。
大学城附近的美食街,一到晚上各种小馆子和摊贩,热闹极了。有梨带着卫廉穿梭在人群里,巷子深的地方路上人少了些,饭馆却不少,有梨掀开麻辣烫店的塑料门帘,店门口冒着热气的大锅浓汤“咕咚咕咚”地冒着泡。
卫廉没有任何不适的表情,有梨问他:“你吃不吃辣?”
“可以。”他习惯性地观察环境,对嘈杂的环境并不是很排斥。
“有什么忌口不吃的吗?”有梨走到选菜柜子那头。
“没有。”他站在原地不动。
吃东西的时候有梨不喜欢说话,她不时地抬头看对面的卫廉一眼。他也安静地吃着,吃相很干净、很好看,高鼻梁、长睫毛,浓浓的眉毛和大眼睛,牙齿洁白整齐。
有梨偷偷看他,心里偷偷感叹,果然每个胖子都是潜力股,小时候只觉得他那张胖嘟嘟的肉脸像个球,哪知会有脱胎换骨到如此地步的一天。而他左眉上那道淡淡的疤痕,像一道粉色细线埋在眉尾处,让有梨的心揪了一下,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有梨想起小时候的那件事,心中多少有愧疚,当愧疚冒出来,在请他吃饭这件事上她就很能说服自己了。她告诉自己——这是你当年欠他的。
吃过麻辣烫,两人挺着吃撑了的肚子走在巷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站在一盏年代久远的昏暗的路灯下。冷风从巷口吹进来,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她能闻到他外套上的麻辣烫的气味。
有梨想起什么,问道:“你为什么想要回来当一年的交换生?”
面对有梨的提问,卫廉没有马上回答。他个子很高,就那么看着她,漂亮的眼睛许久也不眨一下,嘴角又勾起那让人不爽的若有似无的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他欠扁地说,还直呼她的名字,“程有梨,你对我很感兴趣吗?”
Five就像流到地上的蜂蜜
不,一点也不感兴趣。
有梨真希望这一年能眨眼就过,卫廉就像没来过一样,好让她尽快恢复此前的平静生活。
不知哪个听风就是雨的好事者,把有梨和卫廉一起吃麻辣烫的照片发给了周耿,问他是不是和有梨分手了,有梨另结新欢之类,导致两个人的多个共同朋友来问情况。有梨一一跟他们解释:“就是小时候的邻居弟弟。”
小时候,在有梨家的那个教职工大院里,她从小就是孩子王。所有小孩不管比她大还是比她小,都叫她一声“姐姐”。就连有梨爸爸,这么多年都是这么称呼有梨的。可卫廉这家伙就没叫过她一声姐,每次都是直呼全名,于是她可劲儿地欺负他。
但不管怎么揍,不管被揍得多痛,这家伙就是不肯叫她姐,倔得像头驴。并且后来他还学聪明了,知道有梨怕她妈,她还没揍他呢,只是挥起拳头做做样子,他就扯着嗓子满大院地喊:“程妈妈,程有梨又打人了!”
有梨忆起往昔岁月,不禁叹气。
更让她想要叹气的,是男朋友周耿还是没有主动找她说话,甚至连来问一下卫廉到底是谁也没有,就好像她的事与他彻底无关了,这让有梨很焦灼。一段感情中你在乎对方的事情越少,感情的成分也就越少。那些过往的浓情蜜意,就像流到地上的蜂蜜,再也无法重拾回来。
在谈恋爱这件事情上,有梨虽然主动,但不黏人,算是个很有分寸的女朋友了。
有梨了解周耿,以前他创作期一个月不联系是常态,交往三年,分分合合五六次,平均半年闹分手一次。这次三个月就闹,周期缩短了一半。有梨不想再先妥协了,也不想再当主动的那个,这次无论如何都要等周耿主动来找她。她像隔着一堵墙在与那头拔河,势均力敌,筋疲力尽,但还是死撑着。
几天后在学校又遇见卫廉,有梨躲不掉,照例请他吃饭。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羽毛耳坠说:“是不是你落下的?在枕头下面发现的,硌得我后脑勺疼。”
“不是。”看到那个耳坠,有梨有些蒙,耳坠虽不是她的,但她认得这个耳坠。
有梨从来都只戴耳钉,这个耳坠属于艺廊的公关负责人Nina,有梨曾经夸赞过她的羽毛耳坠好看。Nina是谁呢?有梨兼职的艺廊同事,也是她和周耿共同的朋友。
公寓的钥匙有梨给周耿配了一把,两人虽没同居,周耿偶尔在附近办事晚了,也会过去睡。
恋爱中的女人很轻易就化身福尔摩斯和柯南,能够从蛛丝马迹中推断各种可能发生的剧情以及重现案发现场。各种头脑风暴的后果,让有梨的脑袋疼得像要爆炸。她安慰自己,一个耳坠而已,她不要被一个耳坠牵着坠入深渊。
卫廉安静地看着她的各种反应,默不作声。
Six如果你可以给我摘月亮
周末,有梨答应老妈带卫廉回家去吃饭。两座城市离得近,坐动车也就半个小时的距离。
有梨妈烧了很丰盛的一桌菜,早起去海鲜市场买来各种新鲜的海鲜,光凉菜就有四种,泡椒凤爪、拍黄瓜、夫妻肺片、凉拌藕片,摆得一张圆桌满满当当,都快赶上满汉全席了。
“妈,你这是要参加厨艺大赛啊?”有梨吐槽。
身为资深股民的有梨爸坐在沙发上研究他的股票,摘下眼镜抬头看了一眼有梨,问:“你跟卫廉相处得怎么样?没再欺负他吧?”
“你们怎么都觉得是我欺负他,现在是他欺负我。”有梨躺在躺椅上哼哼。
有梨爸笑:“谁让你小时候老欺负他来着。”
“那是小时候,现在他长得牛高马大,我打不过他。”要是能回到小时候,那敢情好。
大院里好些老邻居知道卫廉回来,拉着他在院子里嘘寒问暖好一阵,问他父母如何,问他有没有想念这里的人和生活。大家轮番夸赞他,大部分是夸他长得帅。有梨一边嗑着瓜子一边从客厅的窗户望出去,看到他对每个人的问候都很有耐心,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那个羽毛耳坠还留在她心里,挠得她烦躁,坐不住。
吃饭的时候,有梨妈跟卫廉唠叨:“程有梨交往的那个艺术家男朋友,这几年分分合合的,不就是个搞艺术创作的,真不知道她是怎么看上他的。”
卫廉安静地吃饭,一脸和气地说:“感情这种事情说不准,看对眼的人就是会烙在心里怎么都抹不掉,喜欢的感觉只有当事人才清楚。”
有梨妈八卦地问:“这么说,你心里也有那个人了?在哪里?在美国吗?”
卫廉低头笑笑,没有回答。
有梨爸爸岔开话题说:“眉角的疤痕还是看得见的,小时候要不是我家有梨逗你,你也不会受伤。这么多年过去,你有没有怪过有梨?”
正在出神的有梨听到爸爸这么问,回过神来看向卫廉,这也是她想知道的。
卫廉笑道:“怎么会,是我自己蠢嘛,我从来都没怪过她。”
他笑起来似清风明月,有梨盯着他眉角的那道疤痕,心里越发自责。
有梨记得很清楚,那时小胖子卫廉总跟在她身后,她很烦他。有一天他问她:“要怎么样你才会喜欢我跟我玩?”
骄傲的小有梨指着天上的月亮说:“如果你可以给我摘月亮,我就跟你玩。”
于是那年中秋节,月亮最大最圆的时候,卫廉爬上院子最高的那棵树,要给有梨摘月亮。掉下来时虽有草丛救了他一命,但他还是把眉角磕了,血流满面。
回去的动车上,有梨跟卫廉说:“其实你要是骂我,或者讨厌我,我心里可能会好受一点。”
卫廉靠在座椅上休息,闭着眼睛说话,语气平平淡淡的:“我也想讨厌你,可是有什么办法,对你就是讨厌不起来。”
有梨愣愣地望着他,直到手机铃声响起,看到周耿的名字在屏幕显示,恍若隔世。
Seven以无人知晓的动静天崩地裂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有梨顾不得任何人、任何环境,多日来的焦躁憋在心里,开口就骂:“打了几百个电话你不接,有种你永远也别联系我,动不动提分手,你以为我怕你啊?”
手机那头沉默许久,等有梨噼里啪啦说完,才传来一个声音,是女人娇滴滴的声音——
“啊有梨,我是Nina,周耿他的手机落我这里了,我看到微信消息就给你打电话说一下,昨晚上我们几个人在工作室聚餐,他喝得有点多,后来胃病发作我们送他去了医院,我想我应该通知你一声。”
“周耿住院了?”有梨又担心起来。
Nina说:“没事没事,他打过点滴已经出院了。”
那个羽毛耳坠又在有梨眼前晃来晃去,她的心以无人知晓的动静天崩地裂。很多细节,她暂时不想细究,比如Nina怎么知道周耿的手机锁屏密码;比如她看了他的手机,是否也看到很多有梨打过去的未接电话。
挂断电话之前,有梨隐隐觉得自己离答案很近很近。她鬼使神差地问:“Nina,周耿是不是带你去我的公寓睡过?”
Nina在那头是有些惊讶的语气:“啊,这个事,周耿没跟你说吗?是这样的……”
“上个月我和周耿去外省参加一个雕塑展,去的前一晚我刚搬家,半夜弄丢了钥匙,房东又不在。我发朋友圈求助的时候周耿看到了,他说他住附近的桃园公寓,还有空房间,我可以过去住一晚,反正第二天要一起搭动车去外省,这样比较省事……其实我说了要订个酒店的,但是大半夜他担心我一个姑娘家在外头不安全,执意让我跟他住一起。我们俩真的没什么,我也不知道那是你的公寓,你千万别误会……”
Nina在电话那头说了很多,有梨整个人都蒙了。信息量太大,她的脑袋像超荷负载的处理器,混乱堪比宇宙大爆炸,BigShock!
人在极致混乱的时刻,脑袋真的会变得一片空白。至此,她算是看清了Nina的心机,她的愚蠢、周耿的渣。
电话什么时候挂掉的有梨也不知道,她的记忆有点错乱,已经无法再听对方说更多。
耳朵里突然被塞进一只耳机,Eagles乐队的那首Youarenotalone的旋律和歌词传入耳中,驱散雾霾般沉重的情绪——
“Saygoodbyetoallyourbluetomorrows
Nowyou'restandinginthelight
Iknowsometimesyoufeelsohelpless
Youarenotalone
……”
真是抚慰人心的歌声,音乐的力量无法想象。
有梨扭头看卫廉,卫廉戴着另外一只耳机,双手抱胸闭目靠在椅子上,侧颜如雕刻一般。
她庆幸这种瑟瑟发抖的时刻有人帮她转移一点注意力,她不用像困在沼泽地里那般难以自拔。
Eight长痛不如短痛
在感情里,有梨极度痛恨背叛的人,无论肉体还是精神,她想,是时候快刀斩乱麻了。长痛不如短痛,痛就痛一下,好过抽丝剥茧之后满目苍夷。热恋时的阳光灿烂,到此变成了一地斑驳的白月光。
击溃她的不是和平分手,而是周耿的不辩驳,一句简简单单的“累了”便终结了过去三年的所有。
有梨辞掉了艺廊的兼职工作,回学校专心做论文。她窝在寝室不出门,卫廉缠着要她请他吃饭也都借口不舒服推掉。她是真的不舒服,论文做不下去,什么都不想吃,什么都不想动,有梨成了过去那种她鄙视的一失恋就寻死觅活的人。
没人能感同身受她的难过,而有梨妈知道她和周耿分了手,恨不得向全世界广播。
卫廉在烦人这件事上充分凸显了小时候的本领,有梨不肯走出寝室,那每天傍晚到了饭点,他就站在研究生女寝楼下朝着三楼的方向喊:“程有梨,去吃饭啦!”雷打不动地每天准时来喊,轰动了整个学校。很多熟人来问有梨,她到底对卫廉这个大帅哥施了什么魔法,让他这么死心塌地地对她,风雨无阻地喊她吃饭。
魔法?有梨觉得卫廉快让她魔怔了,以至于别人失恋可以趁机减个肥,有梨失恋却是越吃越胖。她在与周耿分手三个月后胖了五斤,二十岁之后体重第一次突破九十斤,堪称人生的里程碑。
就算是有梨欠卫廉的,她认了,以为三个月的饭期结束他就会消停,可是她错了。
平时卫廉喜欢让有梨到处带他去吃好吃的,周末他自己则会做攻略,租一辆车带有梨去其他城市吃好吃的。不得不说,有美食填补空虚,有梨会暂时忘掉上一段感情的伤痛。
有天夜里,两人从山里的素食餐厅开车回杭州,半路在偏僻路段抛锚了。那一带群山环绕,白天青山绿水好不惬意,夜里只有天上芒星闪烁,乌黑的山头静悄悄。等待租车公司派人来的时间里,有梨刷到周耿朋友圈发的新动态——他的展览成功举办,在开庆祝会,Nina全程紧紧贴在他身边,与他相拥亲吻脸颊,看起来那么开心。
他怎么可以那么开心?有梨看着那些图片,一气之下在通信录里把他给删除了。删除之后,委屈止不住地奔泻而出。她蹲在路边,对着那只有虫鸣吱吱的荒山野岭小声地哭泣。
卫廉在旁边站了许久才说:“你上次问为什么回来做交换生,我是为了治愈我内心那缺失的部分,为了确认一些事情。”
有梨擦了擦泪水,抬头看他:“什么缺失的部分?”
卫廉叹了口气:“有这么一个女生,她在我人生中的存在感实在是太强烈了,以至于我看不到别的女生,只想被她接受,只想在她身边待着。只是待着,我就觉得被治愈了。”
有梨看着他,张口结舌,还有一点点不知所措。
卫廉说这些话是坦坦荡荡的,他双手插在外套兜里,继续说:“你迟早会走出这段感情,再交新的男朋友,或迟或早,不如趁早,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啊?你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卫廉看着她,眼中的光比星星更亮:“我想做你的男朋友,难道你听不出来吗?”
Nine或迟或早,不如趁早
有梨又想,卫廉一定是小时候被她虐出毛病了,十多年没见,他竟然还对她念念不忘。或许,他只是在拿她寻开心。
她当然没有把他的话太放在心上,寒假之前把论文交上去,收到了上海一家美术馆的offer,待遇还不错,她直接就去上班了。待到来年六月份,她回学校答辩时,卫廉也要回美国了。
他们最后一起吃了一顿饭,在第一次一起吃饭的麻辣烫店里。在氤氲的热气中,有梨第一次真诚且正面地回应卫廉的告白,她说:“如果能回到小时候,我一定会对你好、跟你玩,我一点都不讨厌你,那时的我与世界为敌,什么都看不顺眼。”
成长教会有梨的,更多是理顺自己的羽毛,飞翔得更平稳一点。她说:“我觉得你不是真的喜欢我,我只是你的一个心结罢了。”
卫廉沉默了,临走前,他对有梨说:“你不只是我的一个心结,你在我的心里从未远去,保持联系,没准哪天你就想通了。毕竟我比你年轻,还很帅气,且恰好喜欢你。”
有梨哭笑不得,他还是那个卫廉,那么直白,那么自我。
工作半年后,有梨在上海一个画展上遇到了前男友周耿和Nina。她发现自己已经能泰然处之,不慌不忙地笑对他们,与他们谈着工作上的事,那深深浅浅的白月光已淡去无影。
一年之中她和卫廉仍然保持联系,分享各自的生活,他毫不掩饰的直白的话语总能逗她开心。
工作第二年,她去美国出差,走在纽约的街头,想起卫廉就住在这里,于是拿出手机,找到卫廉在纽约的电话号码,却犹豫着迟迟没有动作。这时,熟悉的旋律传来,路边抱着吉他的流浪艺人突然弹奏起Eagles乐队的那首Youarenotalone,唱得极好,听得有梨热泪盈眶。
后半段的歌词唱到——
“NeverthoughtI'dfindtheroadtofreedom
NeverthoughtI'dseeyousmileagain
NeverthoughtI'dhavethechancetotellyou
Thatiwillalwaysbeyourfriend
Youarenotalone.”
有梨又想到卫廉说的那句“或迟或早,不如趁早”,她突然笑起来,手指按下绿色拨打键。
在等待拨通的几秒钟时间里,有梨想好了要说的话。
“喂?”电话接通了。
当卫廉略低沉的声音在手机里响起,有梨又紧张起来,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说:“嗨,出来吃饭吧。”
或迟或早,那就趁早吧,趁她心动的这一刻开始。
更新时间: 2020-08-09 09: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