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红色航迹云

发布时间: 2019-11-22 22:11

分类:耽美甜文 / 睡前故事

  粉红色航迹云

文/池薇曼

新浪微博|@池薇曼(来自花火

这笑容仿佛一支锋利的箭,准确地击中我的心。

——毫无疑问,这是心动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前阵子,我回了一趟家,天气恶劣,暴雨不断,抬头无意间看到天空里翻腾的云海,颇为震撼,于是产生了写这个故事的想法。生活在快节奏的现代社会,人很容易麻木,我也时常被各种小事困扰,自暴自弃,可抬头看到天上壮观的云彩,顿时觉得自己的烦恼变得微不足道。我所看到的那些云,后来去了谁的眼里呢?

——你就像航迹云,无论何时,总是笔直地、毫不迟疑地朝我奔来。

Scene01

八月的正午,我抱膝坐在空无一人的沿海公路边发呆。

天空是淡蓝色,毛卷云似一片片洁白的羽毛,海风拂过面颊,带着灼人的热度。

“请问是云姐姐吗?兰庭让我来接你。”

少年正弯腰询问我,下颌的弧线优美,他穿一件烟灰蓝的无领衬衫,在体感温度四十五摄氏度的炎夏,依旧把纽扣规矩地扣到最上面。

室友兰庭是个晒弟狂魔,不止一次跟我提起她那帅得惊天动地的堂弟。我总质疑她夸大其词,今天一见,少年眉目俊朗,确实有种让小女生一见倾心的魅力。

我朝他眨眨眼:“你好,我是陆兰庭的室友,我叫云栖夏。”

黑色防水背包经过半个月的颠簸,布满灰尘,被我随意地丢在草地上。少年捡起我的包,用清亮澄澈的眼眸打量我:“云姐姐,你的行李就这些?”

“是的,你跟兰庭一样,叫我栖夏吧。”我用力想了想,终于记起他的名字,“以航同学,谢谢你专程来接我。”

上车后,被冷气一吹,我才算复活过来。

我热衷于旅行,这个暑假照例用一个月的时间打工赚路费,另外一个月的时间去云南旅行。途经普洱时,我们遇到泥石流,接下来均是暴雨天气,我比预计中的早一个礼拜返回。

作为一名极简主义者,我外出时行李很简单,出门前把寝室钥匙交给住在本地的室友陆兰庭保管。我回来后,联络兰庭,她在海边的别墅消暑,让我上门取钥匙。我叫了辆计程车赶往她给的地址,车子爆胎了,司机叫了辆拖车,将我丢在公路边。

兰庭对我的倒霉体质习以为常:“你先找个凉快的地方歇着,我让以航去接你。”

就这样,我有幸见到兰庭的堂弟。

陆以航透过后视镜看了我一眼:“栖夏,你刚刚看什么那么入神?我喊了你好几次,你却完全没反应。”

“看云呢。兰庭没有告诉你,我是个喜欢四处收集云彩的怪人?”

“你不是怪人,我觉得收集云彩听起来就很浪漫,是个很有品位的爱好。”

他实在太会说话,我被他夸得心花怒放:“你如果有兴趣,我给你看看我的战利品,这次我拍到了好东西。”

“一言为定。”后视镜里映出少年上扬的嘴角,他笑得很灿烂。

聊过几句,心跳声越来越响亮,我感觉全身发冷,昏昏沉沉地躺下。陆以航还跟我说了什么,我却无法集中注意力听。

车子驶进一座独栋别墅的停车场,后座的车门被打开。

“栖夏,我碰一下你的额头。”陆以航俯身,手背贴在我的额头,带有淡淡的薄荷香气,“你发烧了,能站起来吗?”

我张了张嘴,就被潮水般的眩晕感淹没。

Scene02

夜色浸满房间,半空中一轮被稀薄的云朵掩住的圆月,似用面纱半遮脸的美人。

“你醒了?感觉如何?”

陆以航进门时,我正好坐在床沿仰望夜空。

我经常去户外拍摄云朵,经历过挺多恶劣的天气,却很少生病,没想到今天居然中暑了。

陆以航小我两岁,却很会照顾人。我依稀记得他把我背进别墅,然后又进进出出地忙活着,喂我喝冰镇绿豆汤,还用湿毛巾给我敷额头散热。

“感觉很好,谢谢你的照顾,兰庭人呢?”

“下午离开了,好像说去给朋友开生日会。”

我打算告辞,又想起来意,便问陆以航:“兰庭有没有让你转交钥匙之类的给我?”

少年一脸茫然:“没有。”

我正欲打电话给兰庭,肚子却咕咕地叫了起来。

白天刚下飞机时,我没有食欲,直接来找兰庭,中暑后,喝了点绿豆汤,现在早已饥肠辘辘。

我挠挠头,问陆以航:“我饿了……你这里有吃的吗?能填饱肚子就行。”

“冰箱里有食材,你想吃什么,我来做。”他补充道,“我不太会做饭,你将就一下。”

我今天给他添了不少麻烦,当然不能再让他做饭:“让我来吧。”

我负责掌勺,少年则打下手。闲聊间,我得知他今年高考,顺利拿到我们F大的录取通知书,月底就去报到。

我猛地记起一件事:“你今年几岁,能开车上路?”

他笑了:“栖夏,你的反应未免太迟钝。我十九岁了,复读过一年,驾照是去年暑假考的。”他说着,从我的身后探出头来,掌心里是白白胖胖的大蒜,“蒜剥好了,你打算做什么菜?”

他的鼻息洒在耳畔,痒痒的。我心跳加速,往旁边挪了一步:“蒜蓉菜心,天气热,做点清爽的菜。”

厨房里厨具齐全,材料充足,我一时兴起,做了好几道菜,包括虾仁滑蛋、蒜蓉菜心、香菇焖鸡腿肉、丝瓜炒牛肉,外加两盅冬瓜瑶柱汤。

陆以航由衷地赞叹道:“栖夏,你好厉害,兰庭只会做番茄炒蛋,还是带鸡蛋壳的那种。”

“当然,我在五星级酒店的后厨打过工,我们平时在寝室打边炉,都由我负责做汤底。”

今晚的菜做多了,少年很赏脸,吃得一干二净。

他吃相斯文,速度却挺快,每吃到喜欢的食物,会眯眼朝我笑,简直可爱到犯规。

饭后,他望着我,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栖夏,以后能经常见到你就好了,我很喜欢你做的饭。你还会再来吗?”

“不知道。但我今晚没地方去,如果你收留我,明天我还能给你做早餐。”

并非我没有防备心,我听兰庭说过不少有关陆以航的事,今天一接触,觉得他确实值得信赖。

“真的?”陆以航似乎很高兴,“栖夏,你想住多久都可以。”

Scene03

泡了个澡后,我毫无睡意,向陆以航借用书房的电脑。

书架上放着很多建筑资料,还有建筑物草图。见我好奇,陆以航告诉我,他父亲是建筑师,他对建筑怀有浓郁的兴趣,高考第一志愿填的也是我们学校的建筑专业。

暑假以来,他住在这里自学建筑学,画设计图。

“建筑物如果设计合理,勤于修缮,能存在上千年之久。例如布拉格就有不少从一千多年前保存下来的古建筑,相比之下,人的一生不过短短数十载,能在有限的生命里,留下接近于永恒的痕迹,你不觉得很浪漫吗?!”他说这话时,一直望着我,眼神温柔得能融化坚冰,“栖夏喜欢转瞬即逝的云,而我喜欢永恒的建筑物,我们正好相反呢。”

原来,他骨子里是个浪漫主义者。

我长期给某旅游杂志写专栏,配以旅途中拍摄的云彩的照片。杂志秋季特辑的截稿期将至,我整理着照片,敲门声响起。

陆以航洗过澡,换了件白色T恤,清新动人。

“栖夏,白天时你说给我看你拍的云彩的照片,现在可以吗?”

经他提醒,我才想起这回事,原来他当时说的不是客套话,而是真的感兴趣。

“我正好在整理照片,你过来吧。”

他搬了把椅子在我的旁边坐下:“你都拍了哪些照片?”

近期拍的云彩里,我最为满意的当属上周拍摄的帽子云,我打算用来做下期专栏的配图。

“看,这是我在梅里雪山脚下拍摄的帽子云,属于荚状云的一种,通常在山顶出现。看见它时,我太激动,还摔了一跤,躺在草地上拍下这几张照片。你看,这张照片里的帽子云像不像梅里雪山戴了顶斗笠?”

我在网上结识了国内的一些赏云爱好者,当中有人给我发过在富士山下拍的荚状云的照片,我翻出这些照片给陆以航看,像小孩子跟客人炫耀玩具。

“日本的河口湖气象站曾对富士山山顶形成的云进行过长达二十年的观测,按形状区分,总共有三十多种呢。不同的云预示着不同的天气,古人经常根据云形识别天气,你看,富士山顶这种像斗笠的云,属于雨天的预兆。”

我说着转过头,陆以航正望着我,眼神柔和,让我产生一种被他眷恋的奇妙错觉。

胸口像有个小人在用力地打鼓,我一时紧张,就把接下来想说的话给忘了。

见我沉默,陆以航笑道:“如果有机会,真想跟栖夏去拍摄云彩,一定很开心吧。

“栖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收集云彩的,原因呢?”

“高中吧。”我忽略掉他的后一个问题,打了个哈欠,“我困了,今天讲到这里。你要是喜欢云彩,我把照片拷贝一份放在你的电脑里。”

回房间前,陆以航让我稍等。

片刻后,他回来了,还拿着一只毛茸茸的玩偶熊。

“我的房间在一楼,你一个人睡二楼会不会害怕?让小熊陪你。”他将玩偶熊塞给我,朝我粲然一笑,“做个好梦。”

这笑容仿佛一支锋利的箭,准确地击中我的心。

——毫无疑问,这是心动的感觉。

Scene04

我正在被窝里呼呼大睡,忽然被手机的来电铃声惊醒。

是兰庭打来的:“栖夏,学生会要开会,你去校门口帮我接以航吧,他今天来报到。”

我通宵赶稿,刚睡下,困得睁不开眼,一口回绝了她:“不去。”

我直挺挺地躺下,很快又翻身起来打电话给兰庭:“他人在哪里?”

日光炎炎,校门口人头攒动,陆以航站在喷泉雕像前,被几名女生围住。

远远地,他看见我,得救似的朝我跑来。

“栖夏,你再不来,我都要被晒干了。”

他的眼神略带哀怨,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耳朵被晒得通红。

今天是新学期的第一天,人很多,我怕找不到他,让他到喷泉雕像前等我,没想到他还真的顶着烈日等我。

我熬夜熬得脸色发灰,出门前化了妆,还换了套衣服,确实耽搁了点时间。

“送你一样礼物,别不开心。”我笑嘻嘻地将一顶棒球帽扣到他的头上,“旅游时买的纪念品,男款的,我用不上。今天太阳很大,正好派上用场。”

陆以航没有住校,今天只是来注册。我陪他去体育馆领了新生资料后,沿着校园小道给他介绍沿途的建筑。

“那边圆屋顶的红色大楼是学生餐厅,一楼有全国各地的特色美食,二楼供应价格亲民的本地菜,三楼主要供应夜宵……

“前面是学生活动中心,所有社团活动室都在这边,你想好进什么社团了吗?”

他摇头,又问我:“栖夏在什么社团?”

“我没参加社团。不过,我有时会跟登山社一起出去活动,他们爬山,我拍摄云彩。”

经过香樟树下的自动贩卖机,陆以航停下来。

“栖夏,你要喝什么?”

“香草味的可乐。对了,你千万别买最上面那层的运动饮料,难喝到让人怀疑人生。”

我接过陆以航递来的可乐,随手打开,褐色气泡喷涌而出,吓得我把可乐丢出去。

前方有段阶梯,可乐罐沿着楼梯滚落,由于没睡醒,我脑子不够用,竟然傻乎乎地去追可乐罐。

“栖夏!”

我失足滚下阶梯,陆以航试图来拉我,却没能赶上。

这段楼梯足足有二十四级,一层楼高,我用手护住头部,手肘被擦破了皮,火辣辣地痛。

我爬起来,朝一脸紧张追下来的少年笑道:“我身体柔软,没事。”

说着,我活动手脚给他看,结果用力过猛,脚踝处咔嚓一下,我不由得哀号出声。

陆以航赶紧扶住我:“医务室在哪里?我送你过去。”

我倒吸一口凉气,指向身后:“这里。”

校医诊断后,建议我去医院拍张片子,陆以航立刻约了车送我到医院。

我前阵子在梅里雪山扭伤过脚,当时没重视,只做了冷敷处理。旧伤没痊愈,这么一摔,直接成了韧带挫伤,一个月内不能下地走路。

骨科医生检查我的伤时,我叫得鬼哭狼嚎。陆以航把手伸给我:“你要是疼,就捏着我的手。”

等检查结束,他的手被我掐得发红,我很不好意思:“要不……顺便让医生帮你看看?”

“我是男生,不怕疼。”他望着我,“你饿了吗?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午饭时,陆以航特意给我点了份花生炖猪蹄,以形补形。他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我,他以前受过伤,吃了几个月的炖猪蹄,对腿伤很有效。

他一番好意,虽然我讨厌猪蹄,但还是硬着头皮开吃。

Scene05

医院有共享轮椅出租,我租了轮椅,作为代步工具。

陆以航送我回到学校,诚恳地望着我说道:“栖夏,你是给我当向导才受的伤。在你伤好之前,我会肩负起责任,好好照顾你。”

他这么有心,让我怪不好意思的。

我摆摆手:“不客气,怪我自己没留心脚下。”

翌日大清早,我接到陆以航的电话:“栖夏,你们今天上午在实验楼三楼上课吧?我送你去教室。”

学校的课表都是公开的,登录校园网可以查询,他知道我每天上什么课也不奇怪。

室友们约好了似的,全都走光了。我歪头,用耳朵和右肩夹住手机,使出吃奶的力挪上轮椅:“我自己坐电梯,真的不麻烦你。”

教学楼有电梯,但学生公寓的电梯不开放,除非有特殊情况,才能申请凭电梯卡使用。我的寝室在四楼,这次扭伤后坐轮椅,我找宿管阿姨申请了电梯卡,出行并无困难。

他忽然问:“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

我推着轮椅来到电梯前,显示屏上赫然出现“电梯故障,维修中”的字样。

电话那头,陆以航的声音很合时宜地传来:“今天一号,是每个月学生公寓的电梯维护时间,你真的不用我帮忙?”

“那……麻烦你上楼来。”

昨天去医院,陆以航背着我到校门口坐车,当时我右脚痛得厉害,顾不得矜持。想起他宽阔而略显瘦削的后背,我用力拍了拍脸。

陆以航的笑声传来:“栖夏,我已经到了。”

我推着轮椅,错愕地转过身。

朝阳斜斜地穿过楼梯栏杆的间隙,落在白色瓷砖地板上,少年踏着灿烂得一塌糊涂的日光,朝我走来。

从前兰庭说她堂弟有多好时,我总是嗤之以鼻,觉得她偏袒自己人。现在我不得不承认,他经常帅得犯规,让人少女心泛滥。

陆以航背我下楼,我们还遇到一位好心的女同学,帮忙搬轮椅。

少年走得很慢却很稳,我问他:“你吃早餐了吗?”

“还没有。”

“我也没吃,我们去商业街角落的咖啡厅吧,那里的手磨豆浆挺好喝。”他专程来接我,我自然得请他吃好吃的,好好答谢他。

点完餐后,我们到店外的木桌前坐下,享受清晨的片刻静谧。

阳光如同倒入水缸里的淡牛奶,陆以航咬了一口牛油果三明治,笑得眉眼弯弯:“栖夏,一大早能见到你已经很开心,有好吃的就更开心了。”

我喝了口豆浆:“中午我再带你吃更好吃的。”

“真的?中午你也会跟我一起吃饭?”他笑得灿烂,又抬手,凑过来替我擦了擦嘴角,“你的嘴角沾到豆浆了。我们中午在哪里碰头?”

他的指尖滚烫,我险些被呛到,连忙催促他:“快上课了,你吃快点。”

F大是大一下学期军训,学生们大一上学期比较清闲。接下来,陆以航但凡有空,都会来学生公寓接我。

上完课,我会跟他去吃好吃的,到图书馆学习,坐在操场边的树影下看人打球。

这次扭伤,我坐了一个多月的轮椅。脚踝的伤势好转,我归还了轮椅和电梯卡,并通知他不用再来照顾我。

清晨,我走到学生公寓楼下,和陆以航不期而遇。

晨风里,少年干净的面容被阳光染得闪闪发光:“我今天忘了把闹钟调回以前的时间,来到这里,才想起不用接你。反正来了,就干脆等你一起吃早餐。”

他明媚的笑容和记忆里的某人重叠。

我有些失神,想起沈明宵看着病房外面,轻声问:“栖夏,如果我不在了,你也会记起我吗?”

这段时间,我太幸福了,以至于忘了跟他的约定。

Scene06

生命里有些人、有些事,就像一根线上打了结,任你如何努力,都无法解开。

沈明宵就是我生命里一个无法解开的结。

我开始收集云彩,是因为沈明宵。

高三时,我跟沈明宵成为同桌,他总是摆弄着单反相机,不怎么跟人说话。

我跟他都是走读生,闷热的中午,我吃过午饭回到教室。空调坏了,我趴在桌上睡不着,见他又在翻看单反相机里的照片,忍不住问:“你的相机里有什么?”

“我拍的云,你要看吗?”

沈明宵将相机递给我,给我介绍照片上的云,声音低沉悦耳。他长得挺好看,平时淡漠的双眼,在提及云彩时闪闪发亮。

熟悉以后,我才知道他高一时就给一本旅游杂志投稿自己拍摄的云,还被采用了。杂志主编也是个云彩爱好者,他拍摄的云彩经常被刊登在上面。

我作为语文课代表,在校刊上发篇作文就自以为很了不起,沈明宵在省级刊物发表了那么多作品,却一声不吭。一时间,我对他充满敬佩。

听沈明宵说周末去拍摄云彩,我问他:“我可以一起去吗?”

他点头,又询问道:“拍摄云彩很枯燥,你真的要去?”

“我不怕,我想知道你究竟是如何拍到那些照片的。”

周末一到,我们出发到森林公园拍摄云彩。天气闷热,积雨云犹如自天空而来的千军万马,沈明宵告诉我,这样恶劣的天气才能拍到壮观的云,因为晴朗时云层通常稀疏。

燥热的空气变得清爽起来,沈明宵提醒我:“快下雨了,我们找个地方避雨。”

我诧异:“你怎么知道?”

“因为下雨前空气湿度增高,和土壤里的放线菌相融合,会出现特有的‘潮土油’味道,这种气味在雨后尤为明显,英文写作petrichor,又译作‘空山新雨后,泥土自芬芳’。”

我一脸崇拜:“你知道得真多。”

果然,我们走到凉亭边,就下起大雨。

那一年,我经常跟沈明宵去拍摄云彩。

父亲投资失败,失业在家,跟母亲屡屡爆发争吵,让我害怕待在家。跟少年出门仰望天空和云彩,我能短暂地忘却烦恼。

我问沈明宵:“你为什么喜欢云?”同龄的男孩子都爱打篮球、打游戏。

他挺难为情,却还是如实地告知我:“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其他小孩都在楼下玩,我只能看着天空发呆,渐渐地对云彩产生兴趣。后来电视上介绍一位澳大利亚的摄影师,他在世界各地拍摄了各种云彩。”

他模仿那位摄像师,用相机记录下他看到的云,因此得到不少赞赏,这是他为自己找到的“生存价值”。

高考结束后,父母的争吵愈发频繁,我觉得自己考得不太理想,整日焦虑不安,只能找沈明宵倾诉。

沈父在西藏参与铁路工程,沈明宵去探望父亲,在QQ上给我发了张照片:“这是我蹲了好几天才拍到的珠峰旗云,当地人将旗云视作祥瑞之兆,送你一份幸运。栖夏,你要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照片里是蓝天之下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喜马拉雅山脉,珠穆朗玛峰的一侧,挂着洁白旗帜般的积云,正是有世界上最高风向标之称的珠峰旗云。

看着屏幕,我的视线迅速被模糊。

高考成绩出炉,我的分数比预计中的高很多,而父亲跟老朋友开始做园林景观的生意,家里的氛围缓和许多。

与我相反,沈明宵从西藏回来后就住院了。他患有源自母亲家族的遗传病,这种病尚无有效治疗的手段。

在他生命最后的时光里,我每天都去探望他。

夏天雨多,他总爱望着窗外的积雨云发呆:“我跟你说过的那位澳大利亚摄影师也生了大病,他放弃治疗,用生命余下的几年走遍世界各地,拍了那些照片。即使他从世界上消失,照片依旧留下来,人们看到照片时,就会记起他……栖夏,如果我不在了,你也会记起我吗?”

“会的,我绝不会忘记你。”我承诺道。

沈明宵离开后,我跟他父母要了他的相机,学着他到处拍摄云彩,给那本旅游杂志写稿。好长一段时间,我都像无依无靠的云彩,四处漂泊,直到遇见陆以航。

跟陆以航在一起时,我总是很快乐,快乐到眼里只有他,忘记了除他以外的任何人。

这让我产生了强烈的罪恶感。我明明答应过沈明宵,不会忘记他的。

Scene07

同专业的谢凌是登山社社长,他们社团组织去爬金刚山,包了辆大巴。我正好计划去拍云,于是搭他们的顺风车过去。

上车后,我看到了陆以航。他一身登山装备,似乎也是去登山。

视线交汇,他倏地站起来,却因为个子太高撞到车顶,痛得捂住头,仍没忘记喊我——

“栖夏,我旁边有空位!”

整车人都看过来,我挡住脸,低着头快步走到他的旁边:“你小声点。”

他放低声音:“见到你太高兴了,一时没控制住音量。”

车子启动后,周围的人在闲聊,我闭目假寐,陆以航从背包里拿出Kindle(电子阅读器)看书。

我的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发现他看的是《云彩收集者手册》,不禁问:“你什么时候开始研究起云彩的?”他不是热衷于参观各种建筑物吗?!

“我想多了解一点你喜欢的东西。”他望着我,眼神恳切,“栖夏,最近完全见不到你,我很想念你。兰庭告诉我,你会搭登山社的顺风车,所以我才申请入会。你是不是在躲我?莫非我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

最近半年来,但凡他联系我,我都找各种理由推托。

人非草木,我岂会不懂陆以航对我有好感,因为我也一样。可我做不到心里还有沈明宵,就接受陆以航。

爱应该是专一的、纯净的,不掺任何杂质。

无法否认的是,分别会增长思念,一段时间不见,视网膜捕捉到陆以航的面容的刹那,连神经末梢也跟着欢呼雀跃。

我移开视线,不敢看他:“你没有错,我只是有些忙。”

这个回答显然站不住脚,他的目光暗淡下去:“是吗?”

到达金刚山脚下,我跟登山队的人告别。

陆以航跟上我的脚步:“栖夏,我陪你去拍云。”不等我说话,他又说道,“你忙你的,我就在边上看着你,不会妨碍你。”

三月初春,万物复苏的季节,很适合踏青,却拍不到什么云彩。

我跟陆以航一边走,一边聊,不知不觉间登上山顶。

高空的风将积云扫成一堆,我拍摄完连绵的蓝灰色层积云,回头告诉陆以航:“很快会下雨,我们去凉亭里避雨吧。”

“栖夏怎么知道会下雨?天气预报说今天是晴天,难道你是靠看云识天气?也教教我怎么看,好不好?”

我神秘地摇头:“不是看云,你有没有觉得现在的空气有什么不同?”

他认真地答道:“负离子很充足?”

我被他的回答逗笑了:“我知道会下雨,是因为味道。有人告诉我,下雨前有种清爽好闻的味道,英语叫作petrichor——潮土油,据说是土壤里的放线菌溶解在雨水中的味道。这种味道在雨后尤为浓烈,也就是我们常说的雨水的味道。”

“栖夏是因为那个人,才开始收集云彩的?”陆以航追问道,“他是栖夏喜欢的人?”

我深呼吸:“你猜得没错。”

他定定地望着我:“你总是一个人旅行,一个人望着天空发呆,他却从来没陪在你的身边。即便如此,你也依旧喜欢他吗?

“栖夏,换作是我,绝不会让你孤单。你喜欢拍云,我便陪你去,我会好好照顾你……你真的不考虑忘掉他,来喜欢我?”

他用一种热切的眼神,期盼着我的回答。

良久,我艰难地开口:“我不能忘记他。”这是我跟沈明宵唯一的约定。

树林后传来说话声,登山社的成员陆续抵达山顶,打破了我们间的僵局。

冰凉的水滴落在脸颊上,三月的第一场雨拉开帷幕。

Scene08

金刚山之行后,陆以航再也没有主动联络我。

我对着他的电话号码发呆,却不敢打过去。

为了守住跟沈明宵的约定,我伤害了陆以航。

如今我再想念他,又有什么资格联系他?!

时间过得飞快,我再也没有去拍云。眨眼间,我升上大四,到父亲跟熟人开的园林景观公司实习。

我跟着上司去一处海景别墅楼盘谈生意,竟遇到了陆以航。他身边的是儒雅的中年男子,眉目与他挺相像。

他成熟不少,神色自如地跟我打招呼:“这座别墅是我父亲设计的,我来参观学习。”他跟他父亲介绍我,“这是栖夏,兰庭的好朋友,我的学姐。”

陆父工作很严谨,谈完业务,他们便走了。

上司接到电话,难为情地告诉我,她读幼儿园的小孩发高烧,园方通知她过去接人。

单亲妈妈很不容易,我点头:“你开车去接小孩吧,我自己坐车回家。”

别墅位于半山腰,步行去最近的公交车站得步行半个小时,我走到半路,一辆车停下。

陆以航喊我:“栖夏,我送你吧。”

上车后,我们都没说话。

最后,陆以航打破了沉默:“栖夏,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曾经复读一年?”

陆以航快满十七岁那年的寒假,陆父到D市出差,他跟父亲去那边玩,却遇到游轮事故。他因此受了重伤,休学半年。

休学期间,上大学的堂姐不时来陪他聊天。

陆兰庭跟他说到自己的室友,一位叫云栖夏的女生,她喜欢到处旅游,收集云彩,可她人挺倒霉,去哪都会遇到意外。

我故作生气:“好啊,原来你们背地里说我坏话。”

他连忙解释道:“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点。兰庭给我看你写的专栏,你说云彩很美,却转瞬即逝,拍下云彩就能把瞬间的美化作永恒……这让我觉得我们很像。我们都很孤单,才会想要永恒的美好。

“后来兰庭让我去接你,你坐在公路边的绿荫下,抬头看着天空,我在那个瞬间喜欢上你。虽然总爱看着天空的你,就跟天空一样遥不可及。”

我一直以为,我把自己活成了沈明宵的模样。

陆以航的这番话,却让我恍然大悟:其实,我本身也热爱着云彩。

我为了拍摄云彩而忍受风吹日晒,经常奔波于旅途上,这种追逐云彩的生活,让我忘掉了很多烦恼。每次写专栏,我都很开心地跟读者们分享我的想法。

沈明宵把我带进收集云彩的世界,但坚持下来,则全靠我自己的意愿。

若非真心喜欢,人是无法坚持做一件事的。

——以航,你也是因为真心喜欢我,才会坚持来找我,对吗?

Scene09

陆以航将我送到家,忽然指向天空:“栖夏,你快看。”

天边出现一道笔直的航迹云,晚霞将天空染成了粉红色,这道航迹云也是粉红色的,很漂亮。

“我喜欢永恒的事物,对一个人的感情也永远不会变。栖夏,我会永远喜欢你,我今天来,只想告诉你这点。”

陆以航离开前,我叫住了他——

“我也喜欢你,可是……”

我将沈明宵的事说给他听,说完后,心里轻松多了。

天暗了下来,陆以航一脸愧疚:“栖夏,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原来在你最无助时,有那么一个人拯救了你……我真逊啊,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还跟你说了那番话,认为自己才是对你最好的那个人。”

黑暗中,他与我十指紧扣。

“谁的心里都不可能只有一个人。家人,朋友,恋人……对我们来说都很重要,都应该放在心上。他是你很好的朋友,你记住他是应该的,不用觉得你对我不专一。栖夏,我只要跟你在一起,就很开心。”

我独自纠结许久的事,他很快就为我找到合理的说辞。

若用云来比喻,你就像航迹云,无论何时,总是笔直地、毫不迟疑地朝我奔来。

我看遍世间云卷云舒,你才是最独一无二的云。

编辑/叉叉

睡前故事

更新时间: 2020-09-11 21:09

特色栏目 - 读者意林花火飞言情飞魔幻故事会

池薇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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