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柏舟
1
认识我和周助的人都知道我俩天生磁场不合。
连好友都说:“周格格,你说周助一个到哪儿都受欢迎的美少年,怎么就独独和你不对付呢?”
我愣了半晌才讪笑着回答:“可能是我们都姓周吧。不是有一句话说,同‘姓’相斥吗?”
其实深究起来,原因有很多,比如周助天生聪明,不用努力也能成绩斐然,而我成绩平平,时不时还会吊车尾;比如周助天生长了一副桃花脸,老少皆宜,而我普普通通,泯然众人;再比如我天生对花粉严重过敏,而周助家好巧不巧地就开了一家花店。
我们俩就像一条直线上的两个点,各自朝着相悖的方向渐行渐远,本不应该有交集,却在某一天天雷勾动地火,我们就像两颗注定要相撞的行星一样不期而遇了。
第一次见到周助那天,他穿了一身白色运动衣,飞奔在小区篮球场中,把鸭舌帽压得低低的。虽然隔得不远,但我看不清他的面貌。
而他那作为小区花店的老板娘的妈妈,此时此刻正站在我面前,一脸热情地将一大束百合花往我怀里塞,美其名曰“欢迎新邻居”。
这是我们一家搬来这儿的第一天,正值六月,头顶的太阳火辣辣的,烤得我头晕脑胀。爸妈还在楼上整理新家,我留在搬运车旁,边看东西,边尴尬地将周助妈妈送来的花推回去。
周助妈妈见我这副样子,还以为我是欲迎还拒,遂更加热情。
“我家的百合花是特别培养的,这边的邻居每家都有一束,你就收下吧。”
“不了,阿姨,谢谢……”
我坚持不住,重重地打了个喷嚏,在那之后便一头栽到地上,晕了过去。
朦胧间我看到周助妈妈惊慌失措地叫来了不远处的儿子,那束百合花还在我的头前大肆宣扬着胜利的喜悦,美却可怖。
等周助跑过来时,我才得以看清他的脸:剑眉星目,薄唇微抿,是女孩们做梦都会梦到的那种类型。
可再好看,我也无心欣赏。
在周围人拥过来将我团团围住之前,我失去了意识。
2
我是被周助送到医院的,那家伙跑过来后第一时间疏散了周围的人群,给我留出了可供呼吸的新鲜空气,然后不由分说背起我就跑向了医院。
这些都是我醒来后我妈告诉我的,从她那笑眯眯的眼神中我读出了两个信息,一是她并没有生周妈妈的气,二是周助这孩子很对她的胃口。
彼时我还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刺入鼻腔,凉凉的药液顺着针管流入我血管中,那一刻我真的为自己感到无限悲哀。
但很快,更悲哀的事情发生了。
我坐起身,发现旁边窗户玻璃中倒映出了一个庞大至极、红彤彤的“猪头”,那通红的皮肤上还印刻了不少红色斑点,看起来丑陋且滑稽。
是我。
我扶额倒下,将被子完完全全拉过头顶,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无论谁来探望都避而不见。
那件事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后来连续几天我都得顶着这一张回头率极高的脸走在路上。每每经过周助家店门口,我都要绕道而行。
幸好那段时间我的转学手续还没有办好,我得以免遭新同学异样的目光。
周助妈妈对此事深觉愧疚,遂每天变着花样做好美食给我送来,甚至在听我妈说我的新学校和周助是一家并且我的成绩十分“惨绝人寰”后,自告奋勇地将周助送来我家给我补习。
我妈高兴得连连点头。我知道,这个时候我的抗议是无效的。
隔天,我们全家便热烈欢迎了我的新家教。
周助甫一见到我,就笑个不停。他说:“周格格,你怎么肿成这副样子?”
我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心想我肿成这个样子到底是拜谁所赐?
说着我便冲到洗手间拿了一条湿毛巾出来对着周助身上一通打。周助躲了几下后,手疾眼快地抓住了毛巾另一端,愤愤地看着我,问:“你要干吗?”
“能干吗?怕你身上自带花粉,怕我再晕一次呗。”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说的应该就是我这种人。
吵闹间,我妈从厨房里走出来,见我一副大敌临头的女侠姿态,狠狠地训斥了我一顿。我低着头,眼角余光看到我妈转头笑眯眯地将一块冰镇西瓜送到了周助的手中,心头只觉得一阵寒凉,比西瓜还要凉。
而周助,一脸人畜无害的周助,坐在沙发中趁我妈不注意给了我一个得意却欠揍的表情。
3
周助对家教工作一点儿也不尽责,他只会丢给我很多白花花的试卷,然后兀自躺在床上打游戏或者睡觉。可惜的是我从来不是个听话的学生,更不会老老实实任他差遣,所以等一个小时后,周助顶着一张花猫脸醒来时,他的叫喊声恨不得响彻整栋楼内。
“周格格,你给我等着。”
在我妈看不到的那些角落,我和周助的无硝烟战争一直持续到我的新学校开学。
在这段时间里,我的知识储备没什么进步,与人较劲的能力却是更上了一层楼。
“周格格,五点之前把这套试题写完。”
“不要。”
“啊,你又在我脸上画了什么?”
“谁让你工作时间睡觉的?”
“周——格——格……你弄脏了我的新衣服。”
“那又怎样?”
其实周助完全可以将我的作为全部告诉我妈,或者随便拿出一朵什么花来与我对抗,我一定缴械投降,但是他没这么做,甚至每次在来我家之前还特意洗一遍澡,以确认自己身上没有任何花粉。
这一点,我还是挺感动的,至少证明他还是个君子,而且是个好看的君子。
人生何处不相逢。
整个高一年级,十个班,与周助狭路相逢的这十分之一的概率竟然还是让我给碰上了。我站在讲台上看着他坐在下面一脸淡然的样子,隐约觉得,我命里没他的那前十五年,真是好时光啊。
“新同学,就坐在周助旁边吧。”老师说。
我皱着眉头可怜巴巴地问老师:“我能不能不和他坐一桌?”
我不敢转头,只用眼角余光瞥到了周助那张羞愤的脸。
台下的同学早已哄然大笑。
“班里没有其他空座位了,而且周助是我们年级前几名,你有什么跟不上的地方也可以问问他,同学之间要互帮互助嘛。”
我带着满腔不情愿与老师的淳淳教诲,迎上了周助投过来的包含了千万把刺刀的眼神。
我才刚坐下,他就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马克笔来在桌子正中央画了一条笔直笔直的分水岭。
“周格格,从此以后,你,不许过线。”
“那你怎么帮助我进步?”我问他。其实并不是我多贪恋他给我做家教那段时光,只是刚来这所学校我就听说了我们班主任的教学模式。
每对同桌都会由一个成绩优秀的学生和一个差生组成。前者要帮助后者在每次月考时进步,如若没有达到所立目标,好学生就要接受相应的惩罚。
而放眼整个班级,只有周助没有同桌,就是因为他曾向老师严重抗议,不愿意帮助任何一个人。
周大少爷固执起来谁也劝不动,作为全班唯一个特例,最终我还是打破了他的原则。
“你随便,反正你也不想和我同桌,别连累我就行。”他自动屏蔽掉了我的声音。
4
然而周助一语成谶,接下来的月考,我惨败而归。
这本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我看着标满红色叉叉的试卷和需要倒过来才能找到自己名字的成绩单,心情无比低落,但一想到这可以让周助被罚做二百个蛙跳,心里又有些邪恶的开心。
自习课的时候,我偷偷从后门跑出去溜到了操场上。周助正在那里接受处罚。
他双手抱着后脑勺,衬衫衣袖卷到手肘位置,我隐约还能看到他手腕上爆起的青筋,一同受罚的学生早已叫苦连天,唯有周助皱紧了眉头,紧紧咬着牙齿迎着夕阳的方向一跳一跳的。黄昏的余光洒在他身上,那一刻我竟没来由地有些心酸。
那感觉就像你做了什么坏事,得逞之后你以为会有满满的成就感,却未曾想,这使你更加难过。
我想这就是班主任的目的了,为的就是让我们这些本打算自甘堕落的差生羞愧,借以此激发我们内心的小宇宙。
饶是这样,我依旧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他,说:“呦,周助,长此以往的话,你很可能打破蛙跳项目的世界纪录。到时候别忘了谢谢我啊。”
我故意笑了两声。
周助停下了动作,起身朝我走来,眼神里尽是冰冷。相识的这些日子以来,虽然我们之间一直保持剑拔弩张的常态,我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周助。
不知不觉我被他逼到了一棵香樟树下,专属于少年的气息包围着我,我竟在那一刻脑子里募地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周助严肃起来的样子还真的是很帅啊。
无论如何,气势不能输,我仰头瞪他:“你要打我?”
谁知他只是弯下腰来与我平视,俊俏的小脸停留在离我仅有几厘米的位置。不知怎么的,我感觉那一刻我的心跳似乎漏掉了一拍。他一边嘴角上翘,冷哼了一声,一边说:“周格格,你挥霍你的人生,凭什么要让别人来负责?”
说罢,他拂袖而去。
我看着他在夕阳下的背影,心里的怒火那个中烧啊:我这是被羞辱了吗?
5
毫无疑问,周助的话刺激到了我幼小的心灵,自那以后我开始努力学习,心里像藏了一股明火一样朝着一个方向奋斗。
我妈曾在半夜三更看到我伏案读书的身影的时候欣慰地说:“我们家格格脑子终于开窍了,知道要用功了。”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女儿我,所有所有的努力都只为了一个人。每当我觉得困倦的时候,脑子里总会浮现出那天周助的样子,他倔强地接受了所有处罚却没有一丝怨言,甚至拒绝了班主任主动要给他换同桌的建议。那天我在办公室门口,亲眼见到周助拍着胸脯向老师保证一定会帮助周格格进步。
可之后我问他,他又全盘否认。
“你的成绩是你的事,我才没兴趣。”说罢,他扶额倚在后面桌子上,我见状赶紧凑上前一把抢过他放在桌子上的笔记。
这些日子里,我们之间的那条三八线已经渐渐失去了作用,我经常厚着脸皮堂而皇之地越过它去拿周助的笔记和课本。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这家伙的学习方法确实很适合我,而且,在这个班里,我最熟悉的也只有他了。
一开始他还会讽刺我是女强盗,时间长了,他便也开始背离自己的原则,随意过界拿我桌子上的零食和日用品。我们之前由敌对慢慢转为了友好。
我的成绩开始有了起色,由一开始的吊车尾慢慢向上爬,终于在冬季来临时跨过了中等线这座大山。周助也得以免遭蛙跳荼毒。
他依旧高高在上,甩第二名一大截,面对别人的问题爱理不理,对我却严苛至极。
我喜不自胜,挑眉问他:“你信不信有一天我能超过你?”
他转头看我,面上波澜不惊地说:“你信,我就信。”
都说最了解你的一定是你的敌人,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周助算是我的敌人,所以他了解我。
他知道用什么办法刺激我最简单有效。
我晃了晃头,一只手拿起书包,一只手拉住周助,在下课铃响的一瞬间和他一起冲出了教室。我说:“为了表示谢意,我请你吃冰淇淋,然后送你回家。”
周助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送我?”
“当然,反正我们都走一条路,只不过要你骑车罢了。”
周助总说我没有一点儿女孩子样,在别的女生每天沉迷于明星八卦时我在打游戏,在她们交头接耳讨论哪个男生长得好看时,我却连那个男生的样子都记不清。
因为在我看来,在长相方面,至今还没有人能够超越周助,但这件事,我是绝不会告诉他的。
6
吃完冰淇淋后,我和周助散步回家,他推着自行车。那天正好是圣诞节,周围的商店里放着《欢乐颂》,有卖花的小贩拦住我们的去路,问我们要不要买花。
“小伙子,买一朵玫瑰花送给女朋友吧。”小贩努力朝周助眨了眨眼,并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我刚想解释我们之间可是比蒸馏水还纯的纯洁关系,周助却已经抢先我一步开口:“不好意思,我们不需要。”
说得对极了,我却不知怎么突然泄下气来,心里刚刚因为某件事而突然升起的小泡泡又瞬间炸裂,流出了酸涩的液体。
我没等周助,兀自向前走,低着头不发一语。
周助骑车追上来后,拍了拍我的肩膀:“周格格,你个话痨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见我依旧沉默不语,周助却像上了发条一样没完没了,从学校的事情说到他家的花店。他母亲是市里很出名的插花师,周助也因此得了一门好手艺。
可这些都与我无关。
“周格格,你说你一个女生怎么就偏偏对花粉过敏呢?”他问。
是啊,我是个女生,可偏偏是个对花粉过敏的女生,这世上象征爱情的事物有很多,而我偏偏与最浪漫的那种绝缘。
这么想着,我竟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周助,你说我这辈子是不是就像远离鲜花一样地远离爱情了啊?”
我以为他会很鄙视地讽刺我:周格格,你长成这个样子就应该有自知之明。
没成想他却突然拉住我,将自行车车把塞到我手中,然后径直跑进了旁边的一家商店,出门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个苹果。
苹果没有任何包装,他将它递到我手上,一改平日嬉皮笑脸的态度,告诉我:“周格格,你要记住,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件事的解决方法是独一无二的,也不是只有花才能代表爱情。”
隔着晦暗的灯光,我看到他灼灼的目光下隐藏的盛大情意,不由得眼眶有些发酸。
如果周助没有说下一句的话,我想我会因为一个苹果和一句话感动到流泪的。
他说:“不是还有假花吗?”
我:“……”
7
暑假过后,我和周助一同升入高二。我不知道他和班主任说了什么,只知道他回来时,班主任允许让我们继续做同桌。
“别多想,我是担心你换了同桌后成绩又会回到解放前,给我丢人。”
我狠狠地剜了周大少一眼,心里却满是欢喜。
这一年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我的成绩在老师和同学们质疑的眼光中像乘了火箭一样突飞猛进,二是周助喜欢上了隔壁班的女生——于淼淼。
如果说周助是“人外有人”的第一个“有人”的话,于淼淼无疑就是第二个。
这女生常年稳坐好学生红榜,又生得一张人比花娇的脸,所到之处,准会引起男生侧目。
于淼淼的妈妈是学校的校医,她也耳濡目染学了不少医术,时间一长竟也能在医务室里帮上些忙。
有一次我因为不想上体育课,课间时偷偷地溜到了医务室打算找医生软磨硬泡求个身体不适的证明。为了让效果逼真,进门之前我还特意做出一副病弱的样子,边呻吟边敲门而入。
桌后两人闻声抬头的瞬间,我怔在原地。
本来应该在操场打球的周助此时此刻竟在这里,和于淼淼坐在一起,有说有笑的。
见我进门,周助本来乐得跟朵花儿一样的脸渐渐垮了下去。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好像一只瓦数超大的电灯泡,为了避免悲剧发生,我先一步跑开了。
然后,我在接下来的体育课上持续性走神,致使我错过了老师的点名,被记旷课,罚在操场上跑圈。
我迎着炎炎烈日奔跑在操场上,同班同学都已经下课回了教室,空荡荡的场地上转瞬只剩下我一人。我眼前一片金光闪闪,不知怎的,脑子里却尽是关于周助和于淼淼的画面。
一个荒诞的念头闪过我的脑海:我想我可能是喜欢上周助了。
如果一个人长时间地出现在你的身边,久而久之就自动变成了你生活中的一部分缩影,如果将这种感情上升为喜欢的话,那么一切就会发生本质性的变化。
我喜欢周助,可他已经喜欢上了另一个人,这真让我感到无能为力。
但是没办法,喜欢一个人从来都不是可以控制的事儿啊。
我停下来弯腰扶着双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并猛烈地摇头以驱散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因为奔跑了太久而发软的双腿还在不停地打战。在我倒下之前,一双温暖的大手稳稳接住了我,清亮且熟悉的声音穿透了我的耳膜。
“身体不舒服还要跑步,笨死了。”
那天放学,我伏在周助背上,听尽了他的牢骚。
他说:“周格格,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要背你,认识了这么长时间,我还得背你。”
他说:“周格格,你真是我的冤家,”
他还说:“周格格,你这么长时间怎么一点进步都没有,还这么沉。”
自始至终,我紧紧地闭着眼睛,感受着来自少年身上独有的清甜味道。类似于花香,却莫名其妙让我心安。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抹得意的坏笑。
8
那天晚上我盯着电脑屏幕许久,最终还是点开了周助的聊天窗口,问他:“你真的打算追于淼淼?”
他的回复很快:“你从哪儿知道的?”
我撇嘴,说:“这你就别管了,反正我可以友情提供帮助,你要不要?”
我连续打了好几个哈欠后,才收到了周助的回复。
“好。”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我却望着出了神,以至一夜无眠。
我说到做到,赶在第二天早读时替周助为于淼淼洋洋洒洒地写了几页的长信。
我本不擅长这种腻腻歪歪的写作,长这么大更是没收到过一封情书,我以为这对我来说一定难于上青天,却未曾想手起刀落,各种词藻竟信手拈来。
当然这里面周助的功劳不可小觑,因为我在写这封信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将对方想象成了他。
周助拿到信后,皱着眉头看了好几遍,恨不得把里头所有的错别字都给我挑出来。良久,他才转头问我:“都是你写的?”
“当然,一个字不差。”
我拍着胸脯保证只要于淼淼看到这封信,一定感动得梨花带雨然后扑进周助怀抱。说罢,我还努力模仿于淼淼,抛给周助一个看似明媚的笑容。
结果被他讽刺,说比哭还难看。
我举起桌子上的书作势就要朝他打去,却被他一下子躲开了。
他一只手钳制住我的动作,一只手拿着那封信,看看信,又看看我,须臾,才开口:“周格格,我觉得你……”
“怎样?”
“你还蛮有文学天赋的,以后可千万别放弃写作啊。”
我愣了半晌,才确定这不是做梦。我一直以为周助是那什么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竟然有朝一日也会夸我?
“毕竟,你这辈子也没办法靠脸吃饭了。”他说。
9
那封信最终由我偷偷潜入于淼淼班级的教室,趁四下无人的时候放进了她的书桌里。
我问周助干吗不直接送过去,周大少撇了撇嘴,说:“是你硬要帮我的,有免费的劳动力,我干吗不使?”
我不禁腹诽——真是万恶的资本主义。
那封信最终落得和于淼淼其他崇拜者送去的礼物一个下场:石沉大海。
一直到高三,于淼淼始终坚守她的红榜,不曾理会任何人,而周助呢?也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云淡风轻。
“她爱回不回,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忍不住呸了他一句:装。
明明心里惦记得很,还非要死鸭子嘴硬,好像有事没事就出入医务室的那个不是他一样。
高三下半学期,于淼淼被保送到B大医学系,算是继承了她家的传统。作为优秀学生,学校特意为她提前召开了一场毕业盛典。
当那个发型仿佛地中海的校长笑眯眯地将勋章给于淼淼戴上的时候,我下意识地看向了身后的周助。
礼堂里掌声一片,周助却如同外人一样融不进这欢乐的氛围中。他坐在晦暗不明的角落中低垂着头,眼底没有一丝光芒。
后来我在教学楼天台上找到他,他正捧着一本书伏在窗台上看得认真,睫毛洒在眼下,形成了一圈自然的阴影。
我知道他一定很失落。眼看着喜欢的人跟自己渐行渐远,这感觉我了解,真的很不好受。
我缓缓走过去学着他的姿势靠在窗台上,像个耄耋老者一样开导他。
“你知道吗?如果喜欢一个人的话就一定要让自己变得优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变成令她不得不仰视的模样,成为这世界上唯一一个有资格和她并肩的人。你要努力等到那一天。”
周助回望着我,一脸不解。
“要知道人们最喜欢的,永远是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啊。”
周助依然看着我,眼睛里的光芒渐渐亮了起来:“周格格,你这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我愣了愣神,硬是把那句“久病成良医”咽进了肚子里,然后转过身不去看他的眼睛:“电视剧里看来的啦,我只是试试管不管用。”
我听到身后传来周助的笑声,那么爽朗,那么大声。
他重重地拍了我的肩膀一下,不疼,异常温柔。他说,“谢谢你啊,周格格。”
10
高三剩下的这几个月,在周助马不停蹄、为爱奋斗的同时,我也没闲着。我喜欢的人是月亮,我不求同他一样明亮,却也希望能变成可以默默陪伴在他身旁的一颗星星。
所以当我和周助一同考上B大后,我一点儿也不惊喜。
两个人在一起久了,所有的事情都会变成习惯。我一开始就知道,我这一辈子,命里是少不了他了。
周助选择了医学系,和于淼淼同班,而我选择了文学系,因为周助曾说过希望我不要放弃写作这条路。
两个院系相距甚远,我和周助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
倒是他和于淼淼越走越近,学校里渐渐盛传起他们有一腿的新闻。两个都是风云人物,自然要引人注意一点。
我想起刚开学的那段时间里,我跨越了大半个小区跑到周助楼下找他一起吃饭,那天我在楼下等了好久。
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人。
于淼淼一身白色长裙,头发烫成自然的大波浪随意地披散在肩上,步步生莲,笑声传遍了整个宿舍楼。
说实话,我真的很不喜欢于淼淼。
我觉得她眼睛太大,个子太高,皮肤太白,说话轻声细语,一点儿也不潇洒。
但那天我还是躲在草丛中没有出现,默默地看着他们互道晚安。
晚上回到宿舍之后我站在镜子前左看右看,越看越失落,心里有个小人儿不停地在告诉我:周格格,别再相信青梅竹马那一套了,你没戏了。
我毅然决然地挂掉了周助打来的电话,愤愤地将他拖入了黑名单。
我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注定不属于我的,那我也不必费心去想念。
歌里说:悲哀是真的,泪是假的,本来没因果,一百年后没有你也没有我。既是如此,何必执着。
所以不久之后的迎新舞会上,在看到一身西装的周助时,我为了不让自己露出马脚,在周助和另一个男生同时向我伸出邀请的手后,选择了后者。
我偷偷地望向周助,我想我是出现了幻觉,才会在灯火阑珊中看到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
相识多年,我从未想过我们之间有朝一日竟会如此陌生。
对面的男生还在侃侃而谈,我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偌大的礼堂里人群汹涌,这是一群人的狂欢,只有我一个人孤孤单单。
孤单的我在一曲结束后便随便找了个借口想溜回宿舍,没曾想刚出礼堂,就被一个人拦住了。
11
十五岁之前如果你告诉我有一天周格格会考入全国前几名的高等学府,并且被人大张旗鼓地表白,那我一定不会相信,说不定还会嘲笑你异想天开。
但在我十九岁的这一年,这些事情确确实实地发生了。
我站在B大的女生宿舍楼下,面对摆了一地的蜡烛与花瓣,不知所措。
面前的男生手捧着一大束玫瑰,缓缓朝我走来,面带害羞的笑。
是在舞会上对我盛情邀请的那个男生,我却很不厚道地忘记了他的名字。
他说:“周格格,有一天我打球时伤到了脚,是你路过给了我一张创可贴,从那时起我就开始注意你了。”
很巧,这个男生有一双和周助神似的眸子。
透过那双清澈的眸子,我甚至可以看到我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而那个人,此时此刻竟也站在人群中,沉默地看着这场闹剧,没有任何行动。
我心中突然涌上了一股赌气的火,一把夺过男生手中的玫瑰花后,我猛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在男生抱住我之前华丽丽地倒了下去。
时光好像突然倒回了初相遇的那一天,那时候的周助也是这样不顾一切地为我拨开周围的人群,为我创造出了一片小天地。
我窝在他怀中,任由他抱着我奔跑,汗水顺着他额前的碎发流下来,滴到我脸上。他呼吸急促,却也不忘责备我:“知道自己花粉过敏还要接那束花,你是不要命了吗?”这个家伙,我都这样了还不会说句好听的话。
“周格格,我告诉你,这辈子除了我的花,别的你连想都不要想了。”
我做了个梦,我梦到迎新舞会那天,于淼淼将我拦住,单刀直入地问我知不知道周助为什么学医。
“还能因为什么,还不是为了追随你的脚步。”
“不是的,”于淼淼打断了我的话,“因为他说,他想治好你,让你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地接受他的鲜花和爱。”
于淼淼告诉我,自打高中起,周助就一直找她帮忙研究治疗花粉过敏这种病,他们的关系止步于此。
我这才发现,与周助相识的这些年,我们从未分开过,却也未曾好好地交谈过一次。
等我醒来,我得告诉周助,当年的那封信我并没有给于淼淼,在最后一瞬间,我将它扔进了垃圾桶;我也得告诉他,我要谢谢这些年里他明里暗里对我使的激将法,让我得以变成今天的周格格。
电影里说,我一直相信这个世界上是有一些爱情如宿命般无从逃避,不可取代,色授魂予,需以性命相拼。
我要迎着春天的风、夏天的雨、秋天的树和冬天的雪,大声地告诉他:我喜欢周助,已经很多很多年了。
更新时间: 2020-09-08 2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