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池薇曼
再追一万次目录
第一章:再追一万次(一)
第二章:再追一万次(二)
第三章:再追一万次(三)
第四章:再追一万次(四)
第五章:再追一万次(五)
再追一万次(四)| 池薇曼
江稚雪小学三年级时,江爸爸刚到归月岛,那一年的寒假,她们母女坐船去归月岛。
下午放学后,杜玉依到学校接了女儿,母女俩直奔车站。那时候地铁还没通车,她们坐的长途大巴,在车上吃了顿简单的晚饭。江稚雪在车厢里睡得迷迷糊糊,被杜玉依摇醒,跟着妈妈下了车。
走出车站,她就被夜色里辉煌的霓虹灯震撼了,甚至忘了对陌生城市的恐惧。
“你去过归月岛?我也经常去那里,我父亲工作的海洋所就建在岛上。”
江稚雪没回答,她拿出手机,对准夕阳。
金色夕阳映照下的海面仿佛被一场来自世界尽头的大火包围,美得让人不忍移开视线。
少年站在她身后,含笑看着她忙活:“知道吗?在摄影里,日出和日落前后的半个小时被称作Magic Hour——魔法时间。这两个时间段的太阳光线是倾斜的,对摄影很有利,只要把握好角度,就能拍出许多珍贵的照片。”
江稚雪终于调整好角度,拍了一幅完美的夕阳。她好笑地回眸:“别告诉我,除了海洋动物,你还对摄影很了解。”他简直就是行走的百科全书,人形电脑。
“当然不是,这是邻居的哥哥告诉我的,他喜欢摄影。”他走到少女身边,与她肩并肩眺望落日,“对我来说,魔法时间就是跟你在一起的时候。”
涛声阵阵,掩盖了少女杂乱的心跳声。江稚雪望着少年被夕阳模糊了的侧脸:“你随便说什么都像写诗,还挺有成为诗人的潜力。”
“我说的都是自己真实的想法。你看,这片海像不像融进了黄昏里?”少年说着扭过头来,凝视着她的眼眸,“而最美的黄昏,都尽收你的眼底。”
“你果然很适合写诗。”她移开视线,故作矜持地说道,“这种浪漫的话,你跟更可爱的女孩子说,她们或许会很开心。”
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撞在小腿上,江稚雪低头一看,心顿时就融化了。
那是一只小白狗,它摇着尾巴,乌溜溜的眼珠子殷切地望着她。江稚雪忍不住俯身,爱怜地抚摸它富有光泽的毛发,小狗顺势往她怀里跳,动作异常熟练。
她抱起小狗,眼冒星星:“好可爱,这是流浪狗?”未免太亲人了。
“应该只是走失了。”付明湛眼尖地注意到小狗脖子上挂着的小牌子,他撩起牌子仔细一看,“有主人的联系方式和地址,还有名字,原来它叫糯米。”
“狗如其名,好可爱。”少女被狗狗勾走了魂魄,完全忘记了他们还要坐车回去。
付明湛拨打牌子上的电话号码,无人接听,他又扫了一眼地址,数字地图上显示那里是一家花店,离地铁站并不远。
“我们把它送回家吧。”
江稚雪依依不舍地点头。她很想养狗,但是杜玉依讨厌狗,坚决不让养,她只能趁去爷爷奶奶家玩时,跟他们家的大黄狗玩。
直达海洋水族馆的临春市南站是集公交、地铁、高铁和渡轮等交通方式于一体的交通枢纽,占地面积大,在地图上看似紧临地铁站的商铺,实际上离地铁站一点也不近。
他们走了十几分钟,才找到林立店铺里的花店。看到自己的家,小狗立刻挣脱少女的怀抱,飞快地冲进屋里,围着主人又跳又叫,似乎非常开心。
少女叹息:“没良心的小家伙。”
花店的玻璃门旁边摆放着放盆栽的木架,付明湛走过去,指着一盆仙人球,对店主道:“请给我这个。”
江稚雪好奇:“你买这个干吗?”
“仙人球开花很美,作为这次水族馆旅行的纪念,我送你一盆吧。”
少女露出嫌弃的表情:“哪有人送这个当纪念礼物?再说了,抱着它挤地铁,还不被扎成刺猬啊。”
少年神秘一笑:“我自有准备。”
他买下仙人球,又从背包里拿出一只购物袋,将仙人球装好。江稚雪想起在水族馆吃午饭时,他从包里拿出一只胶囊,现在又拿出购物袋,他出门究竟带了多少东西?
“你的背包该不会是哆啦A梦的口袋吧?”
付明湛神秘一笑:“你想知道里面有什么吗?”成功引起她的兴趣后,他拉好拉链:“秘密。”
“小气鬼,我才不想知道呢。”江稚雪气鼓鼓地往地铁站走去。
没走出几步,她就听见少年在后面提醒她:“江江,你走反了,去地铁站是往左边。”
折腾一番,他们比预计的足足晚了一个小时才回到鸣城。江稚雪端着仙人球回到家,杜玉依不在家,看到桌上放着的晚饭,少女心底油然而生一股罪恶感。
她住校后,每次回到家,杜玉依即使再忙,也会下厨给她做饭,她却因为贪玩,错过跟妈妈一起吃晚饭的时间。
江稚雪将仙人球摆在房间的窗台前,手机的呼吸灯闪烁,是付明湛发来的信息:“今天我玩得很开心,下次再一起去玩吧。”
她想了想,回复道:“可以,但是你别再送我仙人球了,扎得我的手痛死了。”
少年很快回复:“我还以为你会丢掉呢,等开花了,记得拍照发给我看。”
江稚雪若有所思地盯着那行字,等到那盆仙人球开花,得是多久以后的事情啊。
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鸣城高中的冬日盛会——校内运动会终于拉开了帷幕。
一大早,教学楼人去楼空,操场上黄土飞扬、人头攒动,呐喊助威的声音不绝于耳。
付明湛参加的掷标枪比赛在下午举行,他偷得半日闲暇,来到二楼五班的教室。
他没找到江稚雪,倒是见到了她的好朋友。
穿着运动服的少女倚在走廊象牙白的圆拱形阳台前晒太阳,阳光铺天盖地洒落下来,她绑着马尾的后脑勺圆润,碎发在风里飞舞,皮肤瓷白,嘴唇润泽如粉红色的花毛茛花瓣……用最通俗的比喻,她就像漂亮的洋娃娃,无论哪个角度看都非常精致。
付明湛至今为止遇见的女生,大部分对他都很友好,唯独江稚雪跟她的朋友例外,一个抗拒他的靠近,另一个则直接充满敌意。
他愿意花费精力去得到江稚雪的认可,但是,他对她的朋友并不感兴趣。可以的话,他想避免与她产生冲突。
少年正要撤退,行踪却已暴露。乔夏栀转过身来,眯眼打量他,神色慵懒如波斯猫:“你找江江?她回寝室换运动服了,你再等一会儿吧。”
付明湛露出客套的微笑:“谢谢告知。听说你参加的是跳高项目,差不多该到时间了吧?”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决定在见到江江前,用笑容蒙混过去。
四周无人,乔夏栀悠然走向他:“那天在水族馆,你说跟江江是碰巧遇到,其实是你约她出去的吧,看她的表情我就知道了。”她停步,优雅地揪住付明湛的衣领,“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付明湛任由她揪着衣领,神色镇定:“你这是秋后算账?这么不想我靠近她,为什么当时不赶我走,或者直接带江江离开?虽然你可能不信,我还是要告诉你,我并没有任何恶意,只是想跟她成为朋友。我听江江说小学时你保护她的事,你真的是为了保护她,才跟她成为朋友的吗?”
听了这话,乔夏栀倨傲的眼神有些动摇,她松开了少年的衣领:“你什么意思?”
“她很维护你,特意跟我解释说你是误会我对她图谋不轨,才对我不客气。”少年顿了顿,语气陡然变得犀利起来,“但在我看来,你只是把她当成你的所有物。以后她会遇到更多的人,你难道要一直守在她身边,赶走所有试图靠近她的人吗?”
乔夏栀暗暗放下心来,她还以为他知道了那个秘密。
也对,连江江都不知道,他一个局外人怎么可能知道。
她不再虚张声势,咬了咬嘴唇:“你说得没错,我不可能也没有权力阻止别人靠近她。”
她前一秒对自己充满敌意,下一秒就坦率地认错,让付明湛越发觉得棘手。
不等他说话,乔夏栀扬了扬眉毛:“但有一点,你说得不对。小学时江江跟所有人闹得很僵,我却跟她玩,并非因为我想借此机会成为她的恩人。我这么做的契机是顾垣,也就是那天在水族馆里我的同伴,他是我的青梅竹马。”
江稚雪几乎不跟任何人提起她的父亲江天临。多年前,江父在鸣城市人民医院担任外科医生,由于一起医疗事故,他在医院失去了立足之地。
事实上,造成那起医疗事故的医生另有其人,那便是院长的儿子。院长为了包庇自己儿子,将责任推给江天临,篡改手术记录,把主治医师的名字改成了江天临。
因为这件事,江天临对医院彻底失望。他辞掉工作,后经学长介绍,辗转去了归月岛,成为一名驻岛医生。
当年那起医疗事故闹得沸沸扬扬,家长们都叫自己的小孩不要和江稚雪玩。一些调皮的孩子一看到江稚雪进教室就嘲笑她,说江爸爸是“坏医生”。
换作别的小孩,大概会拒绝上学,或者要求转学,江稚雪却不一样。学校里有谁说她爸爸的坏话,她都会大声替自己爸爸辩护。那些小孩当然不会听她的解释。江稚雪干脆不再跟同学说话,一进教室,就坐在座位上画画。
户外观察课上,老师让大家两人一组去寻找四叶草。乔夏栀主动找江稚雪,说跟她一组,小女孩明显犹豫了,直到听见她说“我不觉得你爸爸是坏人”,她才点了点头。
从那以后,每次江稚雪一进教室,乔夏栀就拉着她去找四叶草。
小孩子总是健忘的,不久后,谣言就止息了。
江稚雪虽然会跟同学们交流,但从那以后,她最信赖的朋友始终只有乔夏栀。
显然,乔夏栀给他讲这些往事,并不是要炫耀自己跟江稚雪的关系,而是别有用意。
因为这些话跟江稚雪有关,付明湛听得很认真,也一下抓住了重点:“你的青梅竹马跟江江的父亲有什么关联吗?”
乔夏栀并不惊讶于他的敏锐:“顾垣的父亲就是院长的儿子,也就是医院现在的副院长。”
顾垣小时候很调皮,爷爷的书房很大,他经常躲在里面看连环画。
那天,他照例躲在书房的书柜后面,一贯沉稳的父亲忽然慌慌张张地走进书房,跟爷爷说了些什么。他隐约听到,父亲给病人做手术时,犯了很严重的错误。爷爷让父亲冷静,说他会让人处理。
几天后,新闻出来,造成医疗事故的人成了其他医生。那个医生是跟顾垣的父亲关系不错的同事,两人还是大学同学。
顾垣把这个秘密告诉了乔夏栀,他没有勇气揭发自己的父亲,看到无辜的人被冤枉,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也不敢做,良心因此备受煎熬。
更巧的是,那位医生的女儿就是乔夏栀的同学。
付明湛没料到她会告诉自己如此重要的秘密,他听得皱眉:“你跟江江成为朋友,是替你的青梅竹马赎罪?”
“赎罪?本人犯下的错误,只有本人才能偿还,我可没有那么好心。我确实是因为顾垣才会留意江江,但是,我跟她成为朋友,是因为喜欢她的性格。直到现在,江江都不跟任何人说她爸爸的事,她不愿意自己的爸爸遭到不明真相的人的诋毁。”乔夏栀提起好友时,眉眼间都是自然流露的温柔,“对自己在乎的人,江江总是极力维护。即使所有人都不相信你,一旦她相信你,就会永远站在你这边。所以,我才想待在她身边。假如有朝一日,我再无法振作的时候,至少不会孤单一人,她绝对不会丢下我。”
付明湛点头表示赞同:“我也很欣赏她这一点。”
乔夏栀斜睨着少年,警告道:“所以,你不要欺负她,不然我饶不了你。”
付明湛回以礼貌的微笑:“你不是很讨厌我吗?把这么重要的秘密告诉我,就不怕我跟江江说?那样,你们就没法再做朋友了。”
乔夏栀冷哼一声:“你别误会,我可没有信任你。这是对你的测试,如果你把这个秘密告诉江江,她一定会受伤,就算受伤,她也不会责怪我。为了不让她难过,我才选择不说出真相。如果你是那种会让她受伤的人,那么,我绝对不会允许你再靠近她。”
付明湛虽然被她反将一军,换个角度看,也算是得到了她的认可。
他望着明艳动人的少女,认真地承诺道:“我不会让她伤心。”
“你应该用行动证明给江江看,跟我保证有什么用。我讨厌你。”丢下这句话,乔夏栀扬起明媚的笑容,朝他身后的人招手,“江江!”
付明湛转过身,这才发现江稚雪不知何时站在了楼梯口。
“我先去操场准备,你记得给我带一瓶宝矿力水特。”乔夏栀对江稚雪说。
“嗯,栀子加油!”
江稚雪跟乔夏栀击掌,待后者下了楼梯,她才走向少年:“你跟栀子在说什么?”
付明湛理了理歪掉的校服衣领,故作惆怅地道:“她揪着我的衣服,警告我不许接近你。你要是来晚点,我说不定都有生命危险了。你有个这么强势的朋友,近墨者黑,你的性格都潜移默化地被扭曲了……”
“停,别总是说我朋友的坏话,她才不会对你使用暴力。她如果要揍你,只要一句话,就会有很多男生乐意为她效劳。”江稚雪维护完朋友,又不好意思地补充道,“我会尽快跟栀子解释清楚,免得她总是对你有成见。”
付明湛没有说什么,而是问她:“你不是去换衣服吗,怎么去了那么久?”
“嘿嘿,回来的路上我去凑热闹了。刚才我去看高三男子跳高,刘锡远没有出场呢。”她叹息道,“我好想看看他跳高的姿势究竟有多像青蛙。”
“你这个小恶魔。”付明湛对她幸灾乐祸的恶趣味感到无语,“你没听说吗,他受伤了。”
上次月假期间,刘家附近的商场发生火灾,刘锡远去帮忙救火受了伤,商场的老板给学校写了一封感谢信,升旗仪式时,校长还表扬了刘锡远。
因为校长的发言总是很长,江稚雪总会神游,她完全没有听见。
“他……伤得不严重吧?”
“不严重。”少年突然想起自己的来意,“我下午有比赛,你来看吗?”
“下午太阳好晒,不想去。”
付明湛这次倒没有死缠烂打,只是沮丧地垂下眼睑:“知道了。”
江稚雪低下头,嘴角浮现一抹得意的笑。
她想到了一个好玩的计划,真期待看到付明湛露出惊讶的表情。
校运会结束后,元旦晚会接踵而至。鸣城高中的元旦晚会并非每个班都要上台表演,须由各班决定节目后再上报给年级主任,经过评委老师的筛选,最终选出二十个班进行表演。
五班今年上报的节目是话剧,由于和好几个班撞了,评委老师选中了剧本和表演最精彩的一个班表演,他们班表现一般,没有通过选拔。
这对于积极性不高的大家来说,当然是一个好消息。
放学后的校超市里人山人海,全是选购零食的学生,江稚雪拎着一大袋零食杀出重围,就见到了付明湛。暮霭沉沉,少年倚着楼梯口镂空的黑色雕花栏杆,来往人潮皆如虚化的背景,唯独他鲜明地映入眼帘。
江稚雪一眼就看到他,纯属心虚。
校运会时,她原本计划去看付明湛的比赛,给他一个惊喜。由于寝室到操场有点远,掷标枪比赛是下午第一场比赛,她担心迟到,就留在教室午休,结果睡得太沉,直接错过了比赛。这件事虽然付明湛并不知道,她依旧觉得无颜面对他。毕竟,她跑接力赛时,他听她说跑步以后最想喝荔枝味盐汽水,便特意为她买了一瓶。
作为他的朋友,她失格了。
付明湛很自然地走向她:“你买了些什么?”
她打开袋子,一一细数:“薯片、棉花糖、汽水、棒棒糖……”等少年探过头来,她利索地合上袋子,“没有你的份。”
付明湛无奈地朝她微笑:“我不会跟你抢吃的,今晚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话题转换得太突然,让少女措手不及。她愣了愣,问他:“为什么?”
“没什么特别理由,只是想坐在你旁边。最近都没什么机会跟你说话,难得今晚有时间。”他换了种带点哀求的语气,“不行吗?难道你顾忌你的朋友?”
自校运会以来,他们就没有再说过话。付明湛打完那场跟三中的比赛,就退出了校篮球队,江稚雪去操场跑步时,再也见不到他打球的身姿。
元旦露天晚会在操场举行,各个班按照平时出操的位置落座,由于是娱乐性的晚会,学校通常不会太严格,只要不闹事,结束后把个人垃圾带走就行。
在往年的元旦晚会上,就有本班同学跑去其他班的地盘玩,也有其他班的学生来找本班的同学玩。在这种日子,老师们也会默许大家相互“串门”。
“倒不是,我跟栀子解释说你没有恶意,她说既然那样就随便你。况且,她今晚请假了。”
老师要求走读的学生也要统一参加元旦露天晚会,乔夏栀这两天不幸感冒了,下课铃一响,就回了家。
少年粲然一笑,摸了摸她的头:“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还有事,到时候去你们班找你,再见。”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
江稚雪有点郁闷,他来找她就是为了跟她说这个?他明明可以给她打电话。
她拿出手机,这才发现有未接来电,是付明湛打来的。刚刚在超市里跟其他人抢零食抢得太激烈,加上手机调为了免打扰模式,她完全没留意到他的来电。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点对不起他。
朋友之间应该平等相处,他却总是为了她受委屈。
夜幕降临,江稚雪跟随搬着椅子的大军来到操场。
落座后,她四下张望,却始终没看到少年的身影。
难道……他迷路了?江稚雪捏紧手机,思忖着要不要打电话告诉他五班的位置。
元旦晚会开幕,不时有其他班的同学跑来“串门”。说好要来找她的少年迟迟不见人影,每当有人经过,江稚雪都要绷紧神经。她盯着舞台,食之无味地嚼着薯片。
晚会的节目顺序由被选中的各班代表抓阄决定,主持人介绍说,即将上台表演的是高三一班的同学,表演的是古筝名曲《西江月》。上台表演的是一个穿汉服的女生,身后还有同样装束的女生为她伴舞,琴声悠扬,裙裾翩翩。
几分钟的表演,眨眼间就来到尾声。一位穿校服的少年抱着一大束花上台,在热烈的欢呼声和掌声中,江稚雪手里的薯片袋滑落。
那个背影就算化成灰她都认得。
一个多小时前,背影的主人还来找她,说今晚要坐在她旁边。
骗子,重色轻友,偏心,明明只送了她一盆仙人球,却送别人那么大一束花。
江稚雪捡起薯片,把薯片当成少年,杀气腾腾地大嚼特嚼。
付明湛搬着椅子穿过人群,来到五班的地盘。高个子的郑文凯坐在后排,很是显眼,一见到他,郑文凯就朝他招手。
少年不明所以地走过去,便听见郑文凯问:“付少,你对我同桌做什么了?”
付明湛一脸茫然:“为什么这么说?”
“喏,你看她。”
顺着郑文凯的视线,他一眼认出坐在十米开外的少女,顿时心情大好,也没细想朋友的话,就搬着椅子朝她走去:“江江,我来晚了。”
少女一动不动,他放下椅子,在她旁边坐好,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似乎……很生气?
她鼓着脸颊,面无表情地往嘴里塞零食,仿佛一台没有灵魂的粉碎机。
在逃跑和沉默之间,付明湛选择了第三种方案,默默把手伸向少女手上的零食袋子。
果然,江稚雪瞪了他一眼,捂紧袋子:“你想干吗?”
“你在生气?”对于她不开心的原因,他隐约有头绪,“我不是故意放你鸽子。我们班上台表演的同学今天过生日,大家商量后决定出钱买花送给她。我作为班长加走读生,被迫去买花,没想到他们又把献花的任务塞给我……我想逃跑,但是被班主任盯上了。那位弹古筝的女生是班主任的外甥女,我跑不掉。”
听了他的解释,少女的眉头舒展开来:“我为什么要为这种事生气?你来不来,跟我有什么关系?”
付明湛已经习惯了她的不坦率:“这个送给你,我花了一个多月做的,提前跟你说一声新年快乐。”少年自话自说地将一样还带着体温的东西塞进她手里。
江稚雪挑眉:“我可不是那么好收买的。”等她借着昏暗的路灯看清楚付明湛送她的礼物时,不禁小声惊呼:“好可爱,真的是你做的?”
那是一只她掌心大小的鲸鱼,由黑白两种颜色组成,她敲了敲鲸鱼:“用贝壳做的?”
付明湛如释重负地点头:“你喜欢就好。”如果连这份礼物都哄不好她,那他真的束手无策了。
她爱不释手,问他:“这是什么鱼?”
“虎鲸,它是除了水母,我最喜欢的海洋生物。”付明湛向她介绍道,“虎鲸很聪明,它们拥有复杂的语言系统,每个族群内部交流时均使用自己族群独有的语言,类似我们人类的‘方言’。海洋馆里被人类圈养的虎鲸多数是人类从不同族群捕获而来的,它们在人类看来像是同类,实则不然。因为彼此的语言系统不同,它们无法交流,也不会认同彼此是同伴,年长的虎鲸甚至会联合起来欺负年幼的虎鲸。”
她想起之前去水族馆时似乎没看到这种鱼:“我们上次去的水族馆有虎鲸吗?”
少年摇头:“虎鲸在野外拥有与人类同等的寿命,被人为圈养后却只能活三十年左右。为了更好地训练虎鲸,人类往往会捕捉一两岁的虎鲸幼崽,这些虎鲸被人类圈养十多年后,才得以恢复自由。前些年,国外有不少人发起抵制虎鲸表演的运动,大部分被抓的虎鲸已经被放回海洋。我们之前去的水族馆虽然没有虎鲸,但是国内仍有海洋公园引进虎鲸。毕竟现在全世界范围内被圈养的虎鲸只有数十头,作为商品而言,很有价值。”说到这里,他自嘲地笑笑:“我经常去水族馆看海洋生物,看到那些失去自由,甚至被迫表演的海洋动物,又忍不住想,为了它们能重新回归海洋,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很矛盾吧?”
因为热爱,才会烦恼。付明湛说想成为海洋生物学家,并非随口说说,他一直以他的方式努力思考着他能做的事。
少女塞给他一根棒棒糖,说:“请你吃……我觉得这种事情,等你成为海洋生物学家后再去思考也不迟。我喜欢的作家冯进老师说,少年人适合做白日梦,而不是做实干家,如果因为自己现在能力不足而迷茫,放弃梦想,等将来你有了能力,就只剩后悔了。”
她难得开导人,少年心中一暖,认真地颔首:“我会努力的。”
“你说,那些被放归海洋的虎鲸还能找到它的家人吗?”
“我相信它们能。”少年坚定地道,“这个糖,你真的要给我?”一旦牵扯到食物,她就六亲不认,他可不想再被她记恨。
“如果你想吃其他的,自己挑。”江稚雪把装零食的袋子递给他,“运动会那次……谢谢你的海盐汽水。”
少年接过零食袋子,恍然大悟:“难道你是在‘回礼’?我很开心,你终于长成了一个有礼貌的好孩子。”
“废话真多,不吃就还给我。”江稚雪说着,作势要抢回零食袋。
付明湛好笑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别生气了。”
“我说过不许摸我的头,我会长不高的!”
付明湛扫了一眼零食袋里的可乐:“你如果想长高,就应该多喝牛奶,碳酸饮料会导致钙质流失。”眼看她又要发火,他急忙转移了话题:“你爸爸在归月岛工作,那今年寒假,你去归月岛吗?我妈最近身体不好,提前去那边跟父亲一起住了,所以我现在是一个人在家。你如果去的话,我想跟你一起去,路上也好有个伴。”
江爸爸是驻岛医生,他春节通常得留下来值班,所以江稚雪和妈妈每年都会去归月岛陪江爸爸过年。
“可以啊。”她答应后,又费解地问,“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我爸在归月岛工作?”这件事除了栀子,她谁都没说过,连郑文凯都不知道。
“你之前说过的,你忘了?”
付明湛回以无懈可击的笑容,看似镇定无比,心里却慌极了。
少女并没有跟他说过江爸爸的事,跟她家有关的事,基本是校运会时乔夏栀告诉他的。他一时高兴,得意忘形,就说漏了嘴。
江稚雪狐疑地盯着他,似乎打算追问到底。
不等少年想到对策,几位抢零食的同学跑过,其中一位动作幅度过大,一掌劈在江稚雪背上。这一下力道奇大,差点把少女拍得吐血。
五班所在的位置是一大片蓬松的草地,椅子放在上面,本来就不太稳当。
江稚雪毫无防备,椅子一歪,她顿时失去平衡,一头栽进少年怀里。
寒假到来,江稚雪回到家。
她迫不及待地打电话跟爸爸撒娇,让他给她准备她爱吃的螃蟹。江天临休息时会去海钓,还加入当地的海钓协会,跟老渔民交情不错,不时能入手珍贵的海鲜。
挂了电话,她哼着歌开始收拾行李。
突然,敲门声响起,杜玉依打开房门,叮嘱女儿:“阿雪,你把要带的行李打包好,待会儿物流公司的人会过来。”
她们会在归月岛待一个多月,要带的行李不少,杜玉依通常提前将打包好的行李寄到她们每年下榻的民宿,出门时只需随身携带证件或现金等贵重物品。
“收到。”
杜玉依望着兴高采烈的女儿,补充道:“超市那边今年请了人帮忙看店,你什么时候过去,我跟你一起走。”
少女收拾东西的手僵在半空:“您也一起?”
“你不是说我只顾着做生意,都不陪你去吗,所以今年我决定跟你一起走。”
从江稚雪上了初中后,杜玉依就以她长大了为由,让她一个人先去归月岛。她原本以为,这个寒假妈妈照样忙着年底大促销。
可以跟妈妈一起出发,她固然开心,但是……她已经提前跟付明湛约好后天一起出发,两人早上在鸣城北站碰头,坐地铁抵达临春市后,到水族馆逛几个小时,然后搭傍晚的船去归月岛,正好赶上吃晚饭。
现在,她该怎么跟他解释?
江稚雪这一纠结,天就黑了。
假如不快刀斩乱麻,她今晚怕是不用睡觉了。她咬咬牙,发了一条信息告诉付明湛,她要跟妈妈去归月岛,不能跟他同行。
时间还早,少年没睡,很快回复:“知道了。”
少女愧疚地拿着手机,想说点什么,他又发来一条信息:“我很期待跟你一起去归月岛,今晚本来可以有个好梦,现在你这么说,我很难过,你是不是应该安慰我?”
他字里行间满满的委屈,江稚雪自觉理亏,只好问他:“你需要我怎么安慰你?”
她发送完,手机屏幕跳出新的来电,是付明湛打来的。
江稚雪接通电话,就听见少年愉快的声音:“这次放寒假,你借了好多本推理小说吧?你能不能挑一本正在看的读给我听?”
鸣城高中的图书馆一次最多可借二十本书,这个寒假江稚雪就借了二十本,由于郑文凯家跟她家的方向一致,她还毫不客气地使唤他帮忙把小说搬回家。
“我已经把书打包寄到岛上了,你想看的话,等我到了归月岛再借给你看吧。”
“江江家里没有其他的书吗?现在我很难过,只有听见你的声音,才能抚慰我受伤的心灵。”他补充道,“就读到我睡着为止。”
被窝暖和,少女懒得起床:“我的声音哪有那么神奇。”
“至少对我而言,你的声音很特别。高一时我第一次留意到你,是你在图书馆门口跟你朋友说话,听见你的声音,我就觉得有种安心的感觉。”付明湛依旧坚持,声音里甚至多了一丝撒娇的意味,“好不好,江江?”
少年的声音经由通信电缆传来,江稚雪顿时感觉有一根火柴在耳边“嗤”地被划燃,火焰迅速蔓延,经由耳垂烧到脸颊。
她摸着发烫的耳垂,眼前不禁浮现出半个月前元旦晚会上的画面。
当时,她被打闹的学生推搡了一把,猝不及防地撞进少年的怀里。
她的鼻尖狠狠地磕在他胸口,痛得她狂飙眼泪,呼吸间全是属于少年的气息,让她的大脑停止了运转。
少年扶住她的肩膀,同时不忘高声提醒玩闹的同学:“你们小心点,别伤到人。”
他不提醒还好,一提醒,就引起了周围同学的注意,甚至还有人吹口哨起哄。
“哇,我也想要抱抱!”
江稚雪在众人的注视下推开他,甚至顾不上拿回零食袋,抱着凳子逃到了最后面。
幸好当时天色很暗,大部分人都认不出谁是谁,知情者之一的郑文凯也在她的威逼下乖乖噤声。
回想起自己落荒而逃的狼狈样子,江稚雪一头撞在棉被上,试图将自己撞失忆。
元旦晚会结束后的一段时间,少女都再没有去操场跑步。
原因很简单,她怕遇见付明湛。
即使她极力控制自己别再回忆那个夜晚发生的事,一旦见到他,她很难保证自己不会因为难为情撒腿就跑。
眨眼间,期末考试结束,住校生纷纷收拾好行李,准备回家。
今天下午举行大扫除,轮到江稚雪这组负责打扫包干区。
升入高三后,五班的包干区变成高三这座教学楼的楼梯,从一楼到七楼,每次大扫除,除却清扫垃圾,还要用拖把拖一遍楼梯。
这一包干区看似范围小,打扫的难度却不小。打扫时,上下楼梯的人很多,由于地砖是米白色的,如果不及时用干拖把擦干水渍,很容易留下脏脚印。
按照劳动委员的分配,江稚雪和郑文凯负责打扫一楼到三楼的楼梯,中途,郑文凯说去洗手间倒脏水。
男生迟迟未归,少女去找他,发现拖桶被放在洗手间门外的走道上,郑文凯却不见人影,估计又是偷偷溜去打篮球了。江稚雪决定,等她做完卫生,一定得让他请喝奶茶作为补偿。
她重新装了一桶水,刚往回走,就看见少年迎面走来。
夕阳的倒影穿过通风窗,跌落在瓷砖地板上,明晃晃地刺眼。
看见她,付明湛立刻跑了过来:“让我来吧。”
他一靠近,江稚雪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元旦晚会上的情景,顿时紧张得手脚无力,失手打翻了拖桶。
水“哗啦啦”地淌了一地,几个路过的学生不幸被殃及,有人反应快逃过一劫,有人直接被打湿了鞋子,少女赶紧向遭殃的同学道歉。
付明湛笑了,他拿过靠在墙上的拖把,帮忙清理水渍:“江江居然也有笨手笨脚的时候。”
“我擦了护手霜,手滑,不行吗?”她挑眉,“你找我有事?”
“明天就放寒假了,我想问你什么时候出发去归月岛。”
“我一般休息一天再出发,大概是后天。”
少年专心拖地,他不说话,江稚雪又想起那晚的意外,脸颊发起了烧。
两只拖把慢慢靠近,夕阳下,两道被拉长的影子交叉。
“你是不是在躲我?”付明湛停下拖地的动作,望着少女,“难道是因为元旦晚会时……”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少女紧张得咽了下口水,又听见他问,“我吃完了你的零食,让你不开心?”
江稚雪逃走后,就把零食袋落在他那里,直到表演结束,仍不见她回来,他就把剩下的零食消灭了。
少女松了一口气,看样子,他应该没有太在意那个拥抱。
“当然不是,我没有躲你。”少女心虚地移开视线,“快要期末考试了,我最近都在专心学习,我们的教室离得又不近,你见不到我很正常。”
少年如释重负:“那我就放心了。”
经过一番讨论,他们决定了后天的行程。
然而,一切计划都因为妈妈突然说要跟她一起去归月岛,眨眼间化为泡影。
江稚雪毕竟理亏,经不住他的央求,改口答应:“行……现在九点半,我们先说好,读到十点你睡觉的时间就不读了。”她总觉得自己像个给不肯睡觉的小孩子读故事书的家长。
因为后天才启程去归月岛,她留了一本小说打发时间。她找来小说,给付明湛读了起来。
少女刚读了几句,他就打断她:“你能不能给我大概介绍一下登场人物的身份?不然我听得一头雾水。”
她耐着性子给他讲了主要人物和故事梗概,又接着给他读。
她读完一页,就听见付明湛开始推理:“江江,你觉不觉得这个A小姐很可疑?她似乎隐瞒了什么。”
哼哼,他果然上当了。
江稚雪得意扬扬地告诉他:“这个作者写的书就是这种风格,前面总是放烟幕弹,让读者觉得每个角色都很可疑,但是越可疑的角色,反而越不可能是凶手。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做过亏心事,这些角色多半是担心自己做的亏心事暴露,才遮遮掩掩,顾左右而言他,不肯说实话……反正看到后面的故事发展,你就知道了。”
“原来如此。我没有做过亏心事,所以不懂呢,江江做过吗?”少年恍然大悟般拖长了音调,“我懂了,比如你这次放我鸽子,就算是亏心事。”
她又不是故意爽约的,而且,她不是按照他的要求,给他念小说补偿他了吗?真是得寸进尺的家伙。
江稚雪翻了个他看不见的白眼:“你再废话,我就不念了。”
少年既委屈,又不服气:“我只是觉得,如果你答应的是乔同学,就绝对不会爽约。这样对我不公平,我原本很期待后天跟你一起出发。”
原来他是纠结这点,江稚雪没法否认他的话。
即使他们两人同为她的朋友,她也很难做到绝对的公平,人的心又不是秤,怎么可能保证不偏心。偏心的一方或许不觉得是什么大事,但是被差别对待的那一方心里不舒服很正常。
“我妈认识栀子,自然会同意。但是,我妈要是知道我跟男生去归月岛,她绝对不会放行。”
少年只得妥协:“你继续读吧,我想知道接下来的故事情节。”
“好啊,不过你不许再打断我。”
她的警告完全没用,付明湛听得很认真,一到有疑点的地方,就跟她讨论起来。两人争执半天,直讲得声嘶力竭、口干舌燥。
这本书江稚雪原本已经差不多快看完了,最后揭晓凶手的身份,她猜中了。
少女心情大好,意犹未尽地评价道:“话说回来,凶手居然因为声音和说话习惯被受害者的家属认出来,明明他之前伪装得那么巧妙,几乎所有人被瞒过去了。我感觉这个结局太仓促了,不过整个过程倒是很精彩,基本算是合格的作品。”
“是吗?通过声音认出一个人,我认为挺合理的。”适才没猜中凶手很不服气的少年笑了,“至少我有自信认出你的声音。”
不知不觉,时间快到十二点了,江稚雪催促付明湛:“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我现在头脑清醒,睡不着。”毕竟他俩经过了那样激烈的讨论。
“睡不着也给我躺着,晚安。”
江稚雪不容分说地挂掉电话,她的手机已经发烫,再打下去说不定就要爆炸了。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说实话,她很期待跟少年去归月岛,上次在水族馆停留的时间太短,本以为这次能玩个尽兴,顺便再尝尝自助餐厅的其他菜品。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一切期待皆化为泡影。
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办法是有,但是,得考验她的演技。
更新时间: 2021-02-27 08: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