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桃墨曦(来自飞魔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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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长生不老的馈赠,拥有无穷时间的人,总会在经历过一切之后,甘于平静,也归于平静。
一
“吴将军真有那么厉害?”
“打得帝喾高辛氏节节败退,你说厉害不?”
“真的?高辛氏不是战无不胜吗?”
“遇到吴将军之前可能是吧。”
通往宫宴的小径旁,小亭静悄悄地立在一旁,花丛掩映中,几个侍女低声交谈着走过去,并未发现黑暗中,有两个人躺在她们经过的小亭上,待侍女走后,两个躺着的人中才有一个坐起来,推了一下另外一个。
“阿辛,那个吴将军真的这么厉害?你父兄都打不过?”
叼着狗尾巴草的阿辛闭着双眼,双手枕在脑后,闻言睁开一只眼睛,看了一眼问话的少女姬丸,打了个哈欠:“我又没见过吴将军,怎么知道怎么样。不过我父王和兄长最近总是灰溜溜地回来就是了。”
“啊……”姬丸讶然低叫一声,“那看来是真的了。我最近也总听我侯父说,那个吴将军长了一颗狗头,嗜杀好战,还会喝人血的,很是可怕呢。”
阿辛呸出嘴里的狗尾巴草:“这话都信,傻吧你。”
“不是吗?”
“那不是狗头,是狼头,狼和狗还是不一样的。你也别老听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历来抹黑敌人的手段无非就是从容貌和人品上攻讦鄙夷,武力上打不过,就从舆论上攻击人家,你见过哪场战争不流血没人牺牲?嗜杀好战喝人血……你我父兄哪个手里不是人命成千,刀口饮血。”
“……怎么觉得你是吴将军那边的人呢?阿辛,你是不是不喜欢你父王?”
阿辛不言,直勾勾看着月亮,姬丸躺在她身边,继续嘀嘀咕咕:“你小时候那么崇拜你父王,还说长大后要嫁给你父王那样的英雄呢。”
阿辛伸手把呸出去的狗尾巴草又拿回来咬在嘴里:“小时候蠢,现在不蠢了。”
“嗯?”
“我母妃难产去世,他很快又娶了新人,姐姐们都嫁给别族公子,死的死亡的亡。”
“姐姐们死的时候,伯父不也很难过?”
“难过吗?陪了几滴眼泪,转头又去抱新人生的弟弟妹妹。这些妹妹以后肯定也是用来联姻的牺牲品,我们对他而言只是棋子,纵然有微薄的父女之情,也抵不过利益。”
“阿辛,你怎的老想这些。女孩子终究是要嫁人的。伯父这般疼爱你,总会为你寻一个好的去处,不会叫你步了姐姐们的后尘。”
阿辛转头,伸手摸了摸姬丸的脑袋:“小傻瓜,且等着瞧吧。”她遥遥望向宫宴那处,灯光通明的大殿中,高辛氏与群臣宴饮,正在鼓舞士气,觥筹交错之间,有谋士缓带轻裘,道:“王上,臣有一计可杀吴将军,只是此计需王上心爱之物一件。”
夜风吹拂过阿辛的眼睛,也带来了大殿中的一番话,姬丸讶然起身:“不行,这绝对不行!阿辛!我们这就去找伯父说清楚。”
阿辛拉住姬丸的手,摇摇头。
姬丸沉默片刻,低低地像是在自我安慰:“你放心,伯父这般疼爱你,绝对不会同意这样荒唐的事的。”
阿辛只是微微一笑。
翌日,高辛氏发布悬赏令,有能杀吴将军者,赐黄金千镒,邑万家,妻以公主辛。
二
阿辛点上一根香,跪在蒲团上,对着西方的方向祷告。不多时,空中出现一道幻影,白帝仪方坐在大座上,也不知他真身在何处欢宴,被召唤出来时手中执一酒樽,颇有些愕然,不过很快,仪方便反应了过来。
“辛公主想通了,答应来本座宫中做星官了?”
“待我身死之后,陛下自然得偿所愿。”
昔日仪方与阿辛有一段巧遇,爱其才,想收入麾下,可是辛公主心里有牵挂,不肯当即答应,仪方便留给她召唤他的方法,等她改变主意时再联系。不想今日这小公主召唤了他却不是为了做星官。
“嗯?所以,公主此次召唤本座所为何事?”
“我问陛下要一个人。”
“何人?”
“娄宿,娄金狗。”
仪方以指敲膝盖,沉默片刻,轻笑一声,道:“看来犬戎国确实成了高辛氏的心头之患。行,本座答应你了。”
仪方挥袖,断开了与阿辛的联系,看向座下星官娄宿娄降:“听到了?指名要你呢。”
一个身穿黄衣服的少年站起来,在一群同僚嘻嘻哈哈的调侃中佯怒道:“胡说八道什么?我与帝君是一同认识这小公主的,嘴上都给我放干净些。”
说着,放下酒樽便没了人影。
而同时,阿辛在宫宇中见到了娄降,她香炉中的香都还未散尽。
娄降站在月门处,仙人仪态,华姿月貌,周身还带着一股欢宴时淡淡的酒香,让人闻之微醺。
“辛公主,许久不见,公主安好?不知公主要我来做甚?”
阿辛:“君上是否知道犬戎国与吴将军?”
犬戎国,部落图腾为犬,族中勇士武者不知凡几,各个能征善战,是眼下高辛氏的心头大患。即便高辛氏联盟甚广,手下能臣武将无数,也无法拿下犬戎国。特别是犬戎国大将吴将军,更是让高辛氏尝到了什么叫“屡战屡败”。吴将军好战,时常一人一马长枪一扛就到处找人比试,震慑敌人,结仇者无数,慕名拜在其下者也无数。
碧海苍天之上的神祇断断续续收到一些能人异士传递上来的信息,要他们下凡为民除害,杀了这个吴将军。可自从诸神收起天梯建木,离开人间,除却极少数神祇还在凡间走动,大部分神祇是不管人间杂事了。若非白帝仪方一时好奇,带着新归位的娄宿前去犬戎国寻吴将军比试,他们也不会认识阿辛。
不错,高辛氏之女辛,正是犬戎国吴将军。吴者,口矢也,意为一边呼叫一边疾跑。娄降始终不知这位小公主为何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却要去一个蛮荒部族做将军,兴许便和这个“吴”字有关吧。
娄降眨眨眼睛:“自然不敢忘记。”
阿辛说:“便请君上从我母后姜嫄耳中出生,自称天神降世,前去犬戎国砍下吴将军头颅,献给我父王。”
娄降:“……”
阿辛自然知道娄降在无语什么,她从房中搬了一块木头出来,那木头通体碧绿,起伏不定,竟似凡人在呼吸一般。娄降一眼便认出来:“建木树根?”
人间已无建木,这一块是阿辛母妃部落有娀氏所有,一直便是族长收藏宝贝,她母妃为情离开有娀后,建木树根便留在了有娀,交给了阿辛的姨母。
“公主用什么作为代价,交换来了这块木头?”
阿辛沉默半晌,轻扯嘴角:“一个挺重要的东西,我并不后悔。不说这个,君上,怎样,是否愿意援手一助?”
娄降颇有兴趣:“公主有求,敢不应承?”
三
自高辛氏向天下发布了悬赏令,无数勇士或单枪匹马或组队前往犬戎国,意图刺杀吴将军,可惜没有一个是吴将军的对手,悉数白送了人头。不过月余,犬戎国门口的头颅便堆成了小山丘。一时之间,天下忌惮,高辛氏沦为笑柄,而犬戎国上下士气大振,国主更是将吴将军定为下一任继承人。
消息传到高辛氏耳中,高辛氏越发坐立难安,此时,在自己部落的姜嫄得知高辛氏拿阿辛做赏赐时,怒气冲冲地赶了过来,与高辛氏大吵了一架。
“老匹夫可耻!自己无用,斗不过那吴将军,便拿女儿做买卖,当日有娀氏简直瞎了眼睛,选上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配简狄,她死才没几年,你就这么作践她女儿,可见老匹夫毫不顾及父女亲情,一心为利益,毫无道德底线。”
高辛氏被骂得狗血淋头,满脸通红,却忌惮着王后有邰氏一族强大,不敢多说一句,只强颜狡辩:“我是为了天下百姓。”
“我百姓你个锤!当年犬戎国弱小,有意求和,意图结盟,你瞧不上他们出身蛮荒,眼风都不给一个,派了几个武臣领兵前往,几战下来,不仅没有打下犬戎国,那几个武臣反倒倒戈了,犬戎国也因此打出了骁勇善战之名,共工、夸父等部族亦是这时与犬戎结盟,声势壮大,越发不可撼动。若非你傲慢,缘何有如今这地步?”
姜嫄骂了一通,扭头便去找了阿辛:“我儿,莫要听你父亲那老东西的话,母后来时已派使臣前往有娀氏寻你姨母,你回有娀氏做你的女王去!”
阿辛心中动容,却只是摇头:“母后爱怜,辛感激不尽,只是姨母与几个姐妹在有娀氏多年,声望极高,恐怕没有我插足之地。”
姜嫄冷静下来,细想一番,的确如此,阿辛母亲是放弃了女王之位,为爱与高辛氏结合,王位也拱手让给了阿辛的姨母简庛。简庛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人。
姜嫄叹了口气:“你母亲当年也是昏了头。辛儿,若实在无法,你便随母后回有邰氏,你们姐妹几个感情一向好,等你姐姐继承了王位,你便做她的祭司,姐妹几个有个照应,什么日子过不好?”
阿辛轻笑,祭司?她哪有这个能耐?
“母后,我有一事想请母后帮忙。”
阿辛凑过毛茸茸的脑袋去,在姜王后耳边嘀咕一通,姜嫄频频点头,最后拊掌大笑:“好个辛儿,看来是我小瞧了你。既如此,我便在这里住一段时日。”
姜王后从此住了下来,一个月后,她佯装耳中剧痛,用耳勺挖出一条绿叶裹住的虫子,那虫子口吐人言,自称天神下界,名为盘瓠,为除吴将军而来。
此事传到了高辛氏耳中,高辛氏过来一探究竟,果然见绿叶周围散发着一股紫气。高辛氏将它放在玉盘中,不出几日,那虫子便成了一条威风凛凛的金毛狗——这便是娄宿的化形。
娄降装模作样地抖了抖威风凛凛的狗毛,从王宫内窜了出去,几个奔腾之间没了踪影。高辛氏狂追不及,顿足长叹,以为自己错失了良机。
“这天狗怎么说走就走呢!”
其间,又有几人铆足了勇气前去刺杀吴将军,同样败北,便在此时,娄宿带着吴将军的头出现在城门之下,狂吠不止。
高辛氏携子出城,一眼便认出来那狗正是盘瓠,它嘴里叼着的正是吴将军的头。
盘瓠口吐人言,问:“帝喾高辛氏,你昭告天下,取吴将军头者得千金、配公主,此言虚否?”
众目睽睽之下,高辛氏脸色通红,陷入了两难。
他有意称霸天下,若出尔反尔,以后拿什么服人?可要是同意这桩可笑的儿女婚事,将女儿配给狗,这个脸他也丢不起啊。
为难时,阿辛走到他身边,说:“父王,你当真要将我配给狗?”
阿辛看着高辛氏,高辛氏亦看着她,高辛氏身后一个臣子轻声道:“王上,天下为重。”
高辛氏咬咬牙:“辛儿,让父王送你出嫁。”
阿辛最后一线期待消失,她垂下双目,轻叹一声,再抬眼时,眼中已换上了另一种决然却坚定的眼神。
“好,父王。只是你我父女,从此以后再不要相见了。”阿辛走到娄降身边,摸了摸大狗的脑袋,“走。”
娄降金色的眼瞳在高辛氏身上一掠而过,用嘴筒子蹭了蹭阿辛的手,一人一狗前后走进了王宫。
月余后,辛公主出嫁,红妆十里,与盘瓠隐居南山。
四
吴将军死后,高辛氏果然大举进攻犬戎国,犬戎国正痛失爱将,军心动摇,几次交锋皆败北后退,原先得来的土地也在吴将军死后那一个多月时间丢了个七七八八。
而此时,阿辛与大金狗正窝在南山洞穴中,夜明珠高悬于半空,阿辛与娄降大眼对小眼,娄降问:“公主,你以后怎么打算?既无国也无家,不如自刎一死,结束这一世,随我去天上做星官?”
阿辛一边磨枪一边说:“这辈子都还没过好,就想着下辈子?我可是犬戎国的大将军。”
娄降沉吟片刻,道:“其实,我觉得你用吴将军的死去试探你父王的心意着实可惜了。”
阿辛一笑,不置可否:“在我而言,没有可惜不可惜的。何况,吴将军虽然死了,我还没有死,只要我活着,便会有下一个口将军、矢将军。”
阿辛躺在洞穴石床上,不多久便睡着了,许是太累,还打起了呼噜。娄降变成一条大狗蜷缩在她身边,待夜深天气转凉,阿辛睡着睡着,最后睡进了大狗怀里。
娄降睁眼,金色的眼瞳往下一瞥,想了想,用尾巴卷住了阿辛。
可怜的孩子,什么也没了,本君就怜惜怜惜你,借毛茸茸的尾巴给你一枕吧。
阿辛醒后,娄降不肯走:“不急,人间百年天上一瞬,兴许你我过完这一世回到碧海苍天之上,帝君他们一杯酒都还没饮完。”
阿辛便骑着大金狗去了犬戎国。犬戎国上下正在为死去的吴将军吊唁,直抹眼泪,国主还烧上了纸钱,乍然看到阿辛和狗,当即扒出宝剑:“孽障杀我将军!快快受死!”
眼看宝剑就要砍到娄降狗头上了,阿辛低咳一声,握住国主手腕:“国主一直怀疑我是人是狼,如今见到面了,不开心就算了,怎么还刀剑相向?”
这声音如此耳熟,即便没有狼脑袋,并肩而战的战友们还能认不出来?
国主手中的宝剑“哐当”掉落在地:“你……吴将军?你看着挺面熟的啊。”
旁边斧头都提起来的近卫嘴角抽搐:“将军戏弄得我们好惨,你明明是高辛氏的小公主!”
此言一出,众人当即骚动,阿辛素手立在人群中,任凭质疑将她包围。渐渐地,人群安静下来,国主双目炯炯:“父女亲情何必纠缠于心,过了就过了吧。只是,你到底是高辛氏的公主辛,还是我们的吴将军?”
“没有公主辛,吴将军也死了。从此,我是辛将军。”
国主松了口气,踹翻了吴将军的棺材,扑灭了熊熊燃烧的大火,将士们扯下了素衣:“既然如此,你我便一同杀回去,夺下这万里河山,届时登王称帝,共享人间富贵!”
吆喝声中,犬戎国重整旗鼓,军心大振。
至此,高辛氏再与犬戎国交战,发现他们的进攻再次受到了阻碍,不论他们这边用什么计策,对方都提前布置好对策,甚至刻意做下陷阱,诱使他们犯错。对方仿佛洞悉了他们的作战思路,高辛氏一度怀疑自己内部出了间谍。
在某些利欲熏心的臣子的建议下,高辛氏下令内部整顿,有那么一段时间,联盟内部互相攻讦,多年来凝聚起来的人心因此渐渐涣散,等高辛氏反应过来时,部族联盟之间已经猜忌横生,形同一盘散沙。
而好不容易拿回来的地盘,也再次被犬戎国夺了回去。
高辛氏杀了一些居心叵测的臣子,召集了会议,与会者已只有寥寥几个。姜嫄身为有邰氏的女王,又是高辛氏婚妻,自然在座,高辛氏仿佛一下苍老了十岁。
“杀人不可怕,诛心才可怕。带领犬戎国作战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姜嫄凉凉道:“哦,据说叫辛将军,身旁常带一狗子。”
“……”
高辛氏哪儿还有不明白的,阿辛在他身边多年,他竟一点都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有这等天赋。
“使臣何在?替寡人送一封信给辛将军。”
五
高辛氏竟然派了姬丸作为使臣,给阿辛送信。看着自己这位只要风花雪月的姐妹哆哆嗦嗦、脸色发白地走进来,阿辛又好气又好笑,倒是娄降,趴在她的脚边,哼出一鼻子气来,调侃道:“高辛氏知道你是谁了。”
“我会怕?”阿辛淡淡回答,示意账下士兵将军帐掀开。姬丸看到她后先是错愕,继而“哇呜”一声哭了出来,冲过来就是一个熊抱:“阿辛,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阿辛含笑:“你就是要说这个?那我可要送你走了。”
“啊啊啊,不要呀!”姬丸这才想起来自己身负重任,也明白了为什么高辛氏要派她过来,整个宫廷中,只有她和阿辛最要好,可是,真正见到阿辛后,姬丸却一点也不想说高辛氏交代她的那些话,“阿辛,你真的是吴将军吗?为什么要叫吴?”
为什么叫吴?这个问题不仅姬丸想知道,犬戎国国主也问过,后来,娄降也好奇。
“为了记住母妃的死。”
高辛氏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到处征战,一心想要成为天下之主。他也不是总打胜仗,早年间也打了败仗,之后便要带着部族迁徙,重整起鼓。这样流离的生活,导致了他四个妻子中有三个都带着孩子住在本族,只有简狄一直和高辛氏在一起。
直到高辛氏又一次战败,带着残兵败将逃跑不及,为了将活下去的机会留给高辛氏,简狄穿上高辛氏的衣服,模仿高辛氏的声音,一边跑一边大叫,成功引开了追兵。
“后来父王势力渐大,派人寻找母妃,找回来的便只有一件破烂的旧衣和一堆白骨。”
阿辛一直忘不了那个场景,便干脆取了这个名。
姬丸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惊讶道:“我一直以为你和你母妃是在战时和你父王分散了,被追兵追到绝路,你母妃将你藏匿在草丛中,为了保护你才中箭身亡的。”
“对外是这么说的。”
姬丸苦下一张脸:“我、我以后恐怕不能好好面对你父王了,他可真讨厌。”
阿辛摸摸姬丸的脑袋:“留下吃顿饭,然后再回去。”
姬丸点头,一直到离开,也没有说求和之事,一时之间,高辛氏与联盟人心惶惶。但犬戎国的攻势竟然停住了,连娄降都疑惑:“我以为你是要杀到你父王面前,叫他知道你的厉害。”转念一想,双爪一击地面,他说,“我明白了,你是看在姬丸的面上。”
阿辛无语:“君上对战事真是一窍不通啊,犬戎国与高辛氏打了这么久,人马皆疲,也要休养生息嘛,而且,国主的身体最近越发不好了。”
犬戎国国主病危,不多久便去世,高辛氏的身体也每况愈下,病危时,高辛氏又差姬丸来找阿辛,想要见阿辛最后一面。
看着姬丸哀求的眼神,想到高辛氏毕竟是自己的父亲,阿辛倒是没铁石心肠到不去见高辛氏最后一面。
高辛氏的寝宫冷得如同寒窖,他死前并未让任何人陪伴在身边。阿辛缓缓走进去,高辛氏似有所觉,睁开眼睛,吐出混浊的一个字:“辛……”
床上的高辛氏形容枯槁,与年轻时伟岸俊美的他判若两人。阿辛一时神色恍惚。
她的父王,联盟伟大的主君,臣民心中敬佩的榜样,不可否认,在高辛氏的带领之下,联盟维持了数十年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从这个角度而言,高辛氏值得歌颂。
“辛儿,父王知道你怪我,可你身为公主,受万民供养,一生享尽荣华富贵,你驱使他们、奴役他们,自然也该付出代价。父王自幼就是这般教导你们姐妹兄弟,我以为你会懂。”
阿辛立在高辛氏床边,低声回答:“我自然懂得,我不懂的是父王为何隐瞒母妃的死因。为何霸占母妃征战天下所得功绩?所谓民心所向,即便是父王还原真相,也不会让民心有所动摇。唯一不同的是,民心会将母妃作为英烈与战神来敬仰,世人会学习母妃的英勇无畏,她会成为无数女子心之所向。而不仅仅是一个一无所成的附庸,活成一个争议。”
阿辛想起姜王后提到母妃时遗憾的表情,想起姨母的面无表情。
“我始终想不明白你母妃,我姐姐后来怎么变得那般无用。”
不是的,她的母妃是个率性勇敢的人。追兵迫近时,她披上父王的战甲,提上长枪,将她递给父王:“如果我没回来,照顾好女儿。”
她追随自己的心意,让位幼妹,纵然天下人可惜她的锦绣前程,她也问心无愧。遗憾的是,她爱错了人。
“父王,为什么你要这么对她?你到底是爱母妃,还是恨母妃?”
高辛氏脑海中闪过的是那个骑着马扛着枪笑得张狂肆意的女子,人生至此,方才知晓,他原来如此嫉妒一个女人的才华。而面前这个少女,却继承了那个人的天赋。
阿辛了然,已不再执着:“父王,我不是小孩了,不会再哭号着要你的爱怜与陪伴。”
她转身离去。
六
阿辛离开寝宫之际,看到姜嫄立在门口,眼中尚存震惊,阿辛喊了一句“母后”,姜嫄什么也没多劝。
年少时,她也曾向往有娀氏长枪铮然的少主简狄,之后是多年的失望与遗憾,没人知道,在她心底深处,是多么希望阿辛能够成为一个不羁自由的少女。
——如今,她对简狄的误解解开了。她很开心,原来她欣赏的女子一直值得,而且做得更好,只是明珠蒙尘,真相不为人知。
“辛儿,去做你喜欢的事吧。”
“以后,我一直会。”
高辛氏病逝之后,青阳氏承袭王位,青阳氏任人唯私,贪图享乐,万民叛离,天怒人怨,阿辛带领犬戎国、联合有娀氏与有邰氏,又带着共工氏、夸父氏等部族,不过九年,就从青阳氏手中夺下高辛氏打下来的半壁江山。
联盟不堪忍受蠢货,将青阳氏推翻,扶持唐尧上位。阿辛与这位弟弟关系倒是不差,尧的生母陈丰氏庆都在简狄去世之后,对阿辛颇为照拂,算是姜嫄之外最用心的母妃了,因此,尧来犬戎国示好求和时,阿辛顾念着国内形势与私交,顺水推舟,签下了和平共处条约。
由此,推开了整个中原繁荣发展的时代。
尧在位期间,与犬戎国一直维持着友好的往来,时日渐长,大多数人也就知道这位辛国主就是被高辛氏嫁给狗的公主辛。
——就她身边那只标配大狗,谁认不出谁瞎。
有传闻说,阿辛与盘瓠生下了六女六男十二个孩子,这十二个孩子各自婚配,子孙后代无穷无尽。也有传闻说,阿辛和盘瓠的孩子们憎恨父亲是狗,将父亲活活打死扔进河里,而阿辛则在河边哭瞎了眼睛,化成了一块望夫石。
这些不靠谱的传闻,都是阿辛结束她征战的一生后,飞升成星官时听说的。
“凡人的想象力,真是千年如一日地令人不知如何评价呀。”
其实她的孩子岂止十二个,犬戎国疆土内的子民都是她的孩子。
为了纪念她在人间的经历,白帝仪方将她封作奎宿,图腾为狼,作为与娄宿娄金狗的区别,奎木狼,五行属木,掌管天之府库。
为了庆祝又一位星官归位,碧海苍天上,不多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分花拂叶而来。阿辛虽然出身高贵,在人间享尽繁华富贵,但人间富丽堂皇又哪里比得上碧海苍天神仙福地、云海翻腾、秋水长天?
阿辛打算在奎宿殿后山中养狼,不想狼崽子才选好,正拉去山中,便遇上了娄降养的大狗小狗。狭路相逢,狗儿们一阵乱吠,狼崽子们也丝毫不让,回以阵阵狼嚎,狗吠狼嚎瞬间此起彼伏。
娄降抱着双臂靠在一棵树下,说:“王又是一番庆贺。这么上好的兴致,我以为您需要先熟悉一下事务,不承想,您竟率先养起了狼。”
说着,他瞥了一眼阿辛身后的狼崽子们,刚才还嗷嗷直叫的狼崽子们怎敌得过神祇天威?顿时呜咽着垂下了脑袋,狗群气势大振。
阿辛回头看一眼,笑骂:“一群不中用的东西。”骂完,自然寸步不让,也看回去,有她在,狗狗们也伏在了地上。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瞪了好一会儿,还是一旁的林仙看不过去了,嫌弃地现出真身来相劝:“两位君上能不能有点神祇风度,这么斗气很幼稚的好不好!来来,小仙为两位君上放狗牧狼,君上们请山头布星挂夜去吧。”
林仙去后,阿辛和娄降相对无言,活了不止一世了,怎的还和孩子一般斗气?
阿辛歪头,看向娄降:“君上,请?”
娄宿低咳一声,脸上微红,道:“这里的山头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去别处。碧海苍天有两处盛景,一为春江花月,有生生不息与月争辉的雪月银桂,危宿的小巢便筑在银桂间;一为青崖冠白,碧海苍天之上千万缕风由四面八方而来,萦绕在青崖峭壁之间久久不散,青崖上住着风神,她养了无数的草精与花灵……国主喜欢的话,本君愿为国主带路。”
七
碧海苍天之上岁月轮转飞快,不出意外,阿辛与娄降结成了道侣,时日清闲,平日就到处瞎逛,有娄降做东道主,阿辛很快游遍了山山水水。只剩下一处没有去过。
“天涯海角尽头,有一面天镜,天镜知晓过去未来所有事,可惜,镜灵只在天下发生大事时才醒来。”
“‘天下大事’的标准何在?”
“镜灵因何事而醒,何事就是大事。”
阿辛无语,道:“那这镜灵也着实任性了一些。如何知晓镜灵醒来?”
“据说天涯海角尽头会出现一座彩虹桥,彩虹桥出现,代表镜灵醒了,彩虹桥消失,代表镜灵睡着了。不过镜灵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千万年才醒一次,且等等吧。”
阿辛于是不抱期望,时光一瞬便是千百年,镜灵醒来时,天涯海角尽头的彩虹桥举头便能看见,前往问事的神祇无数,待众神散去后,阿辛才出现在镜灵面前。
天镜中未曾像过往一样倒映出她的身影,而是雾蒙蒙一片,镜中似乎住了一个衣袂翩飞的精灵,声音柔和,不辨雌雄。阿辛尚未开口,镜灵便知道了她的来意。
“奎宿君上想要问你母妃的事?问生?问死?”
“既想问生,也想问死。”
天镜中传出笑声:“君上莫要贪心,一次只能问一件。”
“那便问生吧。”
天镜画面一转,便是一间民居,一女子坐在窗口,推着织布机,有官府的人过来敲门,女子开门出去,似是与官兵们在交谈着什么。
画面上徒然出现了一行一行的字: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
画面淡去,天镜恢复了雾蒙蒙的一片,镜灵问:“想去看看吗?不过,转世之人已非你的母妃。”
阿辛回忆着方才见到的画面,那个敲门征兵的官兵,与她父亲高辛氏长了同一张脸。
不知多少次轮回之后,与她血脉相连的两个人擦肩而过时,谁也不认识谁。过去,她很想知道母妃是看上了父王哪一点,成为神祇这么多年,她早就放下了。
早已经没有恨,也谈不上爱,只剩下一缕淡淡的好奇,淡淡的回忆。这便是长生不老的馈赠,拥有无穷时间的人,总会在经历过一切之后,甘于平静,也归于平静。
不知何时,娄降踏云而来:“辛辛让为夫好找呀。”
阿辛回头,疑惑道:“这般匆匆为何而来?哪里起了战事不成?”
“倒不是战事,而是一桩妙谈,你记得我和你说过吗,东方青龙殿心宿殿的那位君上,数万年没出现过,别的星宿殿主殿君上都换了几个了,这位心宿君上还只活在传说中。我还以为我寂灭之前也见不着了,你猜怎么着……”
“醒了?”
“料事如神!料事如神!为夫佩服!着实佩服!来来,那边开宴了,请你我前去喝酒呢。”
正说着,天涯海角尽头的彩虹桥又消失了。
娄降见怪不怪道:“镜灵恐怕又睡着了,这些聚天地灵气而生的宝物的脾气你我不懂。”
阿辛微微一笑:“何必定要懂得,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
娄降一愣,脸上瞬间笑开了花:“以后多说说这些情话,我喜欢听。暗示的也喜欢听。”
说笑间,阿辛和娄降相携远去了。
更新时间: 2020-08-14 2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