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买西瓜也能走漏风声
这世界真刻薄。
有时候你出门买个西瓜也容易被人伤害一把。兔牙坐在自家的水果店，拿手机播放歌曲，摇头晃脑地跟唱。这是个盛夏的午后，北京特有的蝉鸣嘹亮空旷，非常适宜作为练歌的伴唱。远远地，对面某高校的大课正散场。一个男生径直走到兔牙面前，要买一个西瓜。
这个男生兔牙认识，金融系大三的，因为入校时戴着一幅巨厚镜片的眼睛，所以被起外号叫“瓶底”。兔牙和瓶底曾经打过几次交道，统统都是在校务处。兔牙因为逃课而被通报，而瓶底很大程度上就是揭发此事的奸细，谁让他担任了一个得罪人的叫做“生活部长”的官职呢。在校务老师不在的时候，瓶底坐在老师的椅子上，用老师的腔调对“该生”进行说服教育。兔牙陪着笑脸，心里已经捅了那小子一万刀。
瓶底今天没戴眼镜，因为看不清水果店主的女儿就是他的仇家。“小妹，帮我挑一个甜的西瓜，不要太起沙。”
“这位先生。”兔牙咳嗽一下，清清嗓，“这位先生您知道吗？十个西瓜等于一粒补药，”兔牙傲慢地拍着西瓜们的脑袋，“如果没猜错的话，您今年夏天已经吃了三十个西瓜不止了吧？病情还没见好转么？”
瓶底的脸色变了，他抬起头，走进一点点，定定地看着兔牙。在极近的对视里兔牙才发现瓶底不是没戴眼镜，他是改戴隐形眼镜了。
“这个西瓜是我送给你的，上次不好意思。”瓶底交了钱，又把西瓜还给兔牙，之后扬长而去。兔牙知道他指的是校务处的那件事。她收好那十元钱，冷笑了十声。十元钱如果能买了原谅的话，那么这个世界未免太便宜了吧！
兔牙继续跟着手机练歌，晚上，她要去和死党们进行一场如痴如醉的通宵狼嚎，地点在熊KTV。
2）送你一只猫
兔牙不会想到当晚来唱K的竟然也有瓶底。是死党的死党的死党带他来的。大家去拿自助餐的时候，兔牙趁机喝了好几口红酒，她有了勇气，凶恶地对瓶底说：“你，现在就给我走。”
“为什么？我不能和你一起玩吗？”
“你见过狼和兔一起玩吗？”
“好，我走。”
瓶底二话不说就离开了熊KTV，但是半个小时以后，当兔牙唱得嗓子冒烟已然断气时，瓶底回来了。他又买了两瓶红酒。这两瓶红酒显然是专门拿来孝敬兔牙的，人人都知道，生物系的那个女生是个酒鬼。红酒被打开了，恭恭敬敬地倒给兔牙。兔牙一饮而尽，“再给我来一大杯！”
瓶底以为至此他们就尽释前嫌了，但是第二天的下午，兔牙远远地从生物学院赶过来，她从包里拿出一个西瓜和两瓶红酒，“我不欠你！”东西堆在瓶底面前，四周的人路过时都不自觉地蹑手蹑脚起来。
兔牙的爸爸一直在这所大学旁边开水果店，生意数十年兴隆。兔牙自很小时候就被爸爸教导两件事：一、算账时要脑袋清楚。二，要考上大学。这两件事情如果非要有一个排名先后的话，爸爸说，还是学会算账更重要。因为算账是一辈子的事，大学则不一定非得读，正如爸爸自己就没考上大学，但他会算账，他还是过得很好。
以兔牙现在的领悟能力，她仅能把“会算账”这个充满了无穷哲思意味的教诲理解为一还一报这样简单的事情。不久以后，瓶底再次出现，他抱着一只猫。他说：“每家水果店好像都有一只猫，用来捉老鼠的。你要吗？”他把那只乌云盖雪的大猫递给兔牙，兔牙闪躲着最终还是接住它，“我家店里没老鼠。”
“猫也能捉苍蝇，蚊子……”
兔牙留下那只猫，隔两天，她拿一套《资治通鉴》来敲瓶底的寝室门，她说：“这个给你，谢谢你给我猫。”瓶底寝室的男生认为他们是在交往，他们觉得女朋友送男朋友《资治通鉴》真是开辟了礼物史上的心方向。于是他们也纷纷去买《史记》《论语》《四书五经》送给女朋友，当然，都没讨到什么好。
瓶底打开《资治通鉴》的第一册，发现里面还有张字条，上书曰：“不要再送我东西，否则你会死得很难看。”
3）你那么有骨气干吗？
瓶底放弃了送兔牙礼物以博取好感的做法，有一天，他们却在食堂巧遇。兔牙的饭卡不知道为什么失灵了，她端着饭盆四顾张望，没有见到任何一个可以搭救她的同学。这时，瓶底走过来了，他像骑士一般充满风度地替兔牙刷了卡。因而，兔牙得以抢购到了食堂当天最大的一只鸡腿。
瓶底和兔牙坐在一起进餐，当兔牙啃完了鸡腿时，她说“很好吃。”她抹抹嘴巴，从钱包里翻出六块八角钱塞给瓶底、她这次的行为把瓶底激怒了。他三脚两步走上前去抓住她的衣服袖子，“你那么有骨气干吗？你以为你是刘胡兰啊？！”零钱掉在地上，两个人谁也没捡，被风吹走。是的，秋天来了，钱跟枯叶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都有一种悲壮的意味。瓶底不知怎么表达他的气愤和沮丧，他蹲在了地上，如果这时候给他一杆旱烟，他就真的很像一个愁苦的老农。“我给你那些东西不是为了让你还我，我是……”他说不出来了，因为他发现他没办法解释作为校生活部长的他，一次次去女生1号楼206室寝室抓包，只是为了能抓到这个外号叫兔牙的小女生。
抓到她的话，他就可以单独和她呆上一会儿。哪怕说话的内容仅限于“你们班的纪律一直很好不要因为你抹黑哦”和“嗯，我再也不敢了”这样无聊的回答。
谁天生就会恋爱？谈恋爱也是一种后天培养的技能，要慢慢地学习、磨炼、从失败中总结教训，在困苦中前进。在兔牙和瓶底20岁的时候，他们无疑都还是生手，是生手就难免会失败，失败就难免会退缩。他们谁也不再理谁了，就这样，四年过去了，瓶底做了角膜激光手术，彻底告别近视之苦；而兔牙矫正了牙齿，她发现自己其实有点像薛凯琪。
4）确实还不起了
接下来的那些年，兔牙和瓶底没有再碰面。他们的联系仅是偶尔发发短信，或者上网聊聊。接下来的那些年，作为两个不错的年轻人，该经历的他们正在经历着。进公司，过试用，烦恼的人际，小小的成绩，升职，压力，遇见喜欢的人，恋爱了，又失恋了，成为公司里的前辈了……这不知是毕业后的第几年，兔牙接到瓶底发来的短信，“听说你们班要聚会？你去不去呀？”
“我们班聚会你怎么这么热心？”要是换成以前，兔牙绝对会这么说话，但是现在兔牙学会在这句话结束时，打上“呵呵”。瓶底祝她聚会愉快。
兔牙所在的生物系据说有一位男生发了横财，请大家在锡林郭勒大草原聚会。聚会时兔牙发现瓶底也来了。当如今，瓶底变成一个近中年的才俊时，他依然有个很傻的笑容。兔牙忽然发现，那笑容其实只有她能看懂，看懂藏在里面的某种谨小慎微，和某种小小的犯贱。
暴发户同学给每一个人买了一匹马。其实所谓的“买”只是拥有这匹马暂时的所有权，在草原上玩一个星期，离开前都转手卖给别的游客。同学们的马不管胖的瘦的都赚钱了，只有兔牙那匹名叫花卷的马赔了本儿。兔牙拍着花卷的肚子，别说，就算是这么一头不乖的大花马，兔牙也还是有点舍不得离开它呢，但马可没耐心跟主人诀别，它惦记着的是她手里的那把青豆，大舌头一卷就把豆子全部扫进了嘴巴。
兔牙觉得挺对不住暴发户同学的，连连说着对不起。直到那时兔牙还不知道，生物系怎么可能有人暴发呢，大家都在默默地搞科研、搞学术、，最多偶尔买买体彩，中奖率也绝对不会高出普通人。能发财的只有金融系的那些歪才们，没错，这场聚会其实就是瓶底策划的，他在2007年炒股发财，2008年又及时收手，2009年决定做点别的投资，其中一项就是对兔牙的感情。他无疑是个识时务的俊杰，他确信，这次，兔牙绝不可能再骨气十足地把这个聚会也打包还给他。
她确实还不起了。
“我可以用无数种动物比喻你，”瓶底说，“你像章鱼，明明你喜欢我，但是你故意用墨汁掩盖自己的真心。你像鸵鸟，明明你喜欢我，但是你把头埋在沙子里不敢面对现实。你像寄居蟹，明明你喜欢我，但是你故意钻进你的壳不肯出来见我。”
回程的大巴上，瓶底声情并茂地朗诵着他写的破诗，一车的同学哈哈大笑。
兔牙没有笑。她第一次发现，她的心情在这么多年后被瓶底准确地说中了。是啊，20那年，她是个眼高手低的家伙，在恋爱界还是个生手，又被浓浓的自卑感包围，她哪会承认，她是喜欢瓶底的。
现在她为他们的破镜重圆感动得想掉眼泪。
花卷一直都没有卖掉，它太劣行了。但是每年当它的主人再来草原时，它都表现出一点儿出人意料的乖巧。马到底还是有灵性的，它允许兔牙和瓶底一起骑它，它也许还有一份善意，想配合人们完成一种电影里才有的浪漫场景，当然，那很矫情。
但身在其中的人才不会觉得，他们只是感到很幸福。 （文/榛生）
更新时间: 2013-08-09 17: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