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棉花羊羊子
他走的每一步,都是在无声地告诉她……我也喜欢你。
1
“你还记得闵瑜吗?”骆小天突然开口。
抱着颜料桶的乔麦麦顿了一下,然后将明黄色的颜料泼在白墙上,再提起蓝色颜料桶往上泼……她乌黑的长发扎在脑后,露出微弯的雪白长颈,米色亚麻布围裙上全是斑驳的颜料。
“有些印象……以前暗恋我?不过,我记得那人空有皮囊,舞蹈一言难尽……挺弱的。”乔麦麦拿起画刷将墙上的色彩匀开,盯着墙上往下流淌着的不规则的颜料“泪痕”,似有了别的灵感,目光转向了不远处的白色颜料。
骆小天轻啧一声:“你真是错怪人家了。他心脏不好,能跳成那样就不错了。我在论坛看见有人在说你中学时期的黑历史,提到了他。你现在的风评可是一落千丈。”
乔麦麦拿着画刷的手一顿,墙面上突兀地留下一个厚重的色块。她面露嘲讽:“记者吧,什么吸引眼球就报什么,我现在就是落水狗,人人喊打。”
骆小天闻言有些烦躁。面前的姑娘年少成名,是一颗在舞圈里升起的新星,不料半年前在一次重要比赛里出现失误。她的状态一直调整不过来,甚至开始惧怕舞台。
骆小天敲着桌面,眉头紧皱:“你能不能争点气,别人说你不行你就真的畏惧不前,你的傲骨都是假的吗,一折就断?懦夫!”
画画的乔麦麦停下了动作,窗外日光如水般漫进来。她转头看他:“你在说什么呢?”
骆小天反唇相讥:“那你倒是接着跳呀,追逐你热爱的事,而不是在这里浪费颜料。”
乔麦麦将画刷扔到桶里:“激将法对我不管用。”
骆小天突然哼笑一声:“你若是依旧跨不过这道坎,以后就得叫我一声‘骆爷’,在我面前自称小弟,‘孝敬’我一年衣食。相反,我叫你一声‘乔爷’。”
乔麦麦:“我说了激将法对我没……你这声‘乔爷’叫定了。”
骆小天暗自松了一口气,赌赢了。
2
克服对舞台的恐惧并不简单。
乔麦麦一时没想到解决的法子,便想着找个地方旅游散心。恰巧,她的大学教授准备带学生去春游,她就跟着一起去了。
春游的目的地是一座私人庄园。
3月,日光浅淡,黛山在云雾后若隐若现,层林叠翠中卧着一座中西结合风的庄园,恢宏漂亮。
乔麦麦站在黑色铁门前面,暗暗咋舌——这么大的地儿,竟是私人宅子。
电动铁门打开,一面布满浮雕的白色照壁立在面前,主路两旁是如溪流般通向各处的蜿蜒小径,绯色蔷薇攀爬在围墙上。
庄园依山傍水,走在路上能瞧见林海茫茫中飞鸟穿梭在光束里,上了石桥甚至能瞧见庄园外墙映着粼粼水光,整座园子仿佛是山水中的一部分。
学生们惊艳四顾,几番逗留后,终于来到了庄园的主楼。
主楼是一幢三层高的中式建筑,青瓦被霞色染红,黄昏的天空如调色盘一样斑斓漂亮。目光下移,二楼有一个特别大的露台,建有一间玻璃阳光房,房内有一张躺椅。
躺椅上有一个男生在看书。
那人与他们差不多年龄,皮肤极白,黑发像剪碎的缎子,修长的手拿着一本牛皮书,枕着落日,朦胧光线里,像是被珍藏的雅致青花瓷器。
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冷漠的矜贵。
许是注意到楼下学生们的视线,男生从书中抬眼看来,淡淡一瞥,像雪落在肩头,轻飘飘的。
他很快收了目光,楼下的学生却如水落沸油般炸开。
“哇,那个男生好好看啊……”
旁边的人接话:“他是庄园主人的小儿子,叫闵瑜,在这里静养。若不是教授跟庄园主关系好,我们也来不了这里。”
乔麦麦眼皮跳了跳,这人瞧着确实有些眼熟,但两年没见,她有些不确定:“他是有心疾?”
“听说是的。”
前两天刚与骆小天聊到闵瑜,今儿就直接见到了本人。
真巧。乔麦麦移开视线,跟着众人走进主楼。
学生们吃了饭后四处逛了逛,再晚些时候,就都回屋休息了。
夜幕缓缓落下,星子挂在天边,窗帘未拉严实,有淡淡的蓝白色的光透进来,映照在辗转反侧的乔麦麦身上。
床上的她勐地坐了起来。
果然……果酱太齁了,想喝水。
乔麦麦穿上鞋,放轻脚步下楼。
微弱的月光下,玻璃壶静置在桌上反着光。乔麦麦加快步伐,目标触手可及……然后与黑暗中的人撞在了一起。
慌乱中她抓住了对方瘦窄的腰,同时,牙磕在了他肩膀上。
闷哼响在耳侧,乔麦麦抬起头,然后就对上一双冷淡的眼。他眼睫栖着清冷的月光,薄唇微张:“松手。”
男生的睡衣单薄,体温隔着衣料传来,比正常人要凉几分。乔麦麦微怔,依言而行。
她见他从兜里拿出了一瓶药,倒了一颗药丸在嘴里。淡月下,他握着白色药瓶的手指十分用力,仿佛要将药瓶捏碎。
男生闭眼缓了一会儿,等心脏的难受平复些许,才开口:“大半夜的,你干吗?”
这人正是闵瑜。
乔麦麦耸耸肩:“渴了,想喝水。”
他瞥了一眼桌上的玻璃壶,又低下头,看向右肩处,睡衣上有一抹红痕。
正是她牙齿磕到的地方。
闵瑜伸出手指往那红痕处抹了一下,手指染上了同样的颜色。他皱眉看着她。
“抱歉……可能是我牙上的果酱。不小心弄脏了你的睡衣。”说完乔麦麦便拿着纸巾上前帮他把指上的草莓酱给擦了,顺便将他睡衣上的痕迹也抹干净。
“实在是对不起,要不……”
话未说完,面前的人后退一步,躲过她擦拭的手,转身上了楼。
3
真高傲。
这人以前当真喜欢过她?乔麦麦很怀疑。
乔麦麦有些认床,用了很长时间才睡着。第二天,进山露营时,她就起晚了,落在了最后。
初春的青山笼着淡淡的雾气,石阶上覆着苔藓,沁凉湿润。早些年,这后山曾有一座寺庙,如今只剩些周围杂草丛生的石雕和一些朱红色漆色斑驳的木料。
光柱从树叶缝隙间落下,斜斜穿插在林间。乔麦麦站在主路台阶上看了会儿,再扭头时,发现斜后方有一座湖泊,湖上停着一叶轻舟。
她走下台阶,准备近湖瞧瞧,身后却传来声音,是一男一女发生了争吵。
出于礼貌和避免尴尬,乔麦麦上了舟,钻进船舱,然后就与一双清凉的黑眸对上。
舟外的争执声飘入耳朵——
“闵默,你怎么当哥哥的?他这种情况你还让他跳舞,还同意让他报名参赛。我不允许!”
闵默试图劝闵母:“那是双人舞比赛,他没有舞伴的,就算让他去,也报不了名……”
两人吵得凶,声音却渐渐小了,后面的话乔麦麦听不清了,但不妨碍她从刚刚的话里判定出这两人与闵瑜的关系。
“当着我的面偷听我的家事,你可真行。”一个幽幽的男声响在耳际。
乔麦麦勐然回神,淡白的光从舱壁的篾条格子里漏进来,星星点点地落在闵瑜身上,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瞧着更加冷漠。
乔麦麦神色认真地撒谎:“我真的什么都没听见,真的。”
闵瑜看着她,不说话。
乔麦麦想了想,与他打商量,试图对“偷听”一事作出补偿:“那个……你要是真缺舞伴,我可以试试,我舞种全能。”
她是要重回舞台的人,这也算是迈出的第一步。
闵瑜眸光微动,似在考虑她话里的提议:“我事先说清楚,我身体不好,跳完一支完整的舞都感到吃力,跟着我你也无法夺冠。你愿意?”
乔麦麦有些疑惑:“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参加比赛?”
闵瑜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也许你认为我的行为毫无意义,但对于我来说,在舞台上多待一秒,都是赚。我在意的不是冠军,我在意的是在舞台上享受舞蹈这件事本身,跌倒了,爬起来就好。人,要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这话在乔麦麦心上敲了一下。
这人……有些意思。
乔麦麦怔神之时,闵瑜的目光忽地扫过岸边,凉凉地出声:“你干的好事。”
乔麦麦转头看去,拴在柱子上的草绳松了,整艘小舟悄然向着湖心滑出了一大段距离。她记得自己上船时确实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乔麦麦试图大事化小:“我们再划回去就是,不是大事。”
闵瑜:“舟里没有桨,你用手划?”
这下乔麦麦也愣住了:“那怎么办?”
“只有等救援了。”
4
救援抵达时已是中午,只穿了一件毛衣的闵瑜被吹成了重感冒。
出于愧疚,乔麦麦准备将包里另一罐还未开封的果酱送给他,以表歉意。没想到她刚出门就瞧见了正要敲她房门的闵瑜,他来带她去舞蹈室。
“等你感冒好些了再跳也不迟。”
“我至少要让你知道我是什么水平。离报名截止日没几天了,若是不能合作,我还能找下一个。”
乔麦麦盯着他看了半晌,目标明确,条理分明,逻辑清晰,是一名实干家。
“行吧。”
练舞室有两面玻璃墙,透过玻璃墙能瞧见山里的草木,棕色与绿色交杂,午后的太阳隐在云后,将云絮染出深浅不一的颜色。闵瑜做完热身运动,便站在木地板上轻盈一跃,开始了他的舞蹈。
暖调的柔和天光下,深色厚重的窗帘也显得温柔,面前的青年先是下腰,轻柔地舒展开来,随即动作越来越快,空翻,再空翻,稳稳落地,动作定格。
跳跃、旋转……
跳舞时的闵瑜像一朵开放得如火如荼的漂亮鸢尾花,优雅得让人屏息。
这朵花被抛在空中,下一瞬,却忽然迅速枯萎。
乔麦麦眉心一跳,赶紧跑过去,拿出他外衣兜里的药瓶,将药丸塞进他微颤的嘴唇里。
乔麦麦盯着他微闭的双眼、额角渗出的汗,她本想说:“不必做这些激烈的动作,又不是真的比赛……”但这话莫名被咽了下去。
人总会为了一些东西燃烧生命,正因这种认真、坚持和固执,才让灵魂热烈而耀眼。
以前,是她眼拙了。
“到你了。”闵瑜睁开眼,声音有些喑哑,“让我看看你的实力。”
乔麦麦有半年没有上过台了。她每天都有独自练习,但这丝毫不能改变她害怕被人注视。
刚开始的几个动作还好,但很快,她的吸腿翻身出现了不稳的情况,手也开始颤抖……闵瑜快步走向乔麦麦,将她右手握在掌心,声音清冷,但莫名地能让人听进去:“舞台是用来享受的,不是用来恐惧的。”
是用来享受的……乔麦麦默念了一遍。
两人离得近,青年身上有极浅的木香,乔麦麦能清晰地瞧见他眼尾上扬的弧度,漂亮凌厉。
手心相贴,触到了温暖的皮肤。他带着她跟着自己的节奏来,缓慢的,带着安抚的意味。
过了会儿,乔麦麦的负面情绪消了不少,她问他:“你会一直跳下去吗?”
“会。”
心跳因他的回答快了些,微微发烫。闵瑜带给她的触动,将她埋藏在心灵深处的热爱给挖了出来,落下星星点点的火种,风过燎原。
她仰头看他:“你放心,我迟早会克服这个毛病。”
舞蹈室的音乐停了,闵瑜松开她的手,露出了两人见面以来第一个微笑:“合作愉快。”
5
闵瑜成了她唯一的观众。
头顶聚光灯落下,从最初的恐惧,到现在的波澜不惊,两天时间,乔麦麦进步不小。但这仅仅是面对一个观众,若是人再多些……
双人舞的肢体接触多,为培养默契,闵瑜与乔麦麦同吃同住,越发熟悉彼此。
闵瑜准备去市区报名参赛时,与闵母发生了不小的争执。
乔麦麦记得最深的是,闵母说:“是,医生说过,手术能让你变成正常人,但手术风险也很大,我承担不起这样的风险……我想让你好好地活着,你能不去做那些你所谓的‘喜欢’的事吗?”
闵瑜反驳道:“怎样才叫活得‘好’,你定义的‘好’与我心里的是不一样的。”
闵母知道,她的儿子,想要活得热烈,像飞鸟踏云一般,能冲破所有束缚的热烈。
经过长久的对峙,最后是闵瑜的哥哥闵默拦住闵母,让两人离开。
闵瑜和乔麦麦坐着大巴出山,随后在公交站转乘公交车。
正值午时,阳光暖洋洋的,初春的风温温淡淡的,飘到鼻尖的青草味夹杂着不知名的花香。闵瑜安安静静地站在树下等车,四肢修长,一幅令人心动的春景图。
一起排队的好几个穿校服的姑娘都偷偷地打量他。
乔麦麦见闵瑜情绪不佳,故意打趣逗他:“哟,闵瑜同学挺受欢迎呀。”
闵瑜提着她的衣领将她拎到一旁:“好好站着排队。”
乔麦麦很听话,果真站直了身体。阳光碎片落在她脸上、雪白的脖颈上,像一棵刚刚抽枝的小白杨。
就在闵瑜以为这姑娘能消停时,她的脑袋瓜再度凑到他肩侧:“我没带卡,你有零钱吗?我听说你静养在山庄有段时间没出门了,现在乘车大多是扫码,你会吗?要不我帮你一起扫了?”
闵瑜淡淡地瞥她一眼:“不用。”
然而,死要面子的闵瑜直接打开微信收款码上了车……
出了糗,闵瑜坐在位置上一声不吭。
乔麦麦知道,这事不过是一个引子,他不高兴的真正缘由,是家人的反对和那不被支持的梦想。
车窗外蓝天白云,日光暖洋洋地照进来。乔麦麦盯着闵瑜,忽然伸出手指,指尖点着他嘴角上方的脸颊,往上推:“笑一笑吧,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面子’不过是身外之物,丢了就丢了,没事儿的。”
这世上有太多的不被理解的热爱,笑一笑就好。人生是自己走出来的,不后悔就是最好的答案。
闵瑜听她说完“‘面子’不过是身外之物”的理论后,侧头冷眼看她。
乔麦麦不为所动,指尖甚至加大了力道,再次往上戳了戳。
少女的手指是温热的,跟窗外的春光是同样的暖度。
闵瑜怔了几秒,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乔麦麦干了什么,顿时,红晕从脸颊蔓延到耳根,一双凤眼微微睁大,半晌没说出话来。
乔麦麦也适时收手,目光在他面上游走一圈,郑重其事地道:“嗯,不错,这下终于有血色了,多了几分鲜活气儿。”
6
直到乔麦麦拿出包里的果酱吃完,用纸擦完嘴,又掏出一把瓜子嗑了起来,僵着身子坐在座位上的闵瑜才平复了情绪,脸上的红晕褪去。
车窗外的风景飞快后退,高楼的玻璃窗反射着光。闵瑜忽然开口:“你应该记得,我以前喜欢你。”所以别做让人误会的事。
拿着瓜子的手停在唇边。许是春光太过明媚,“喜欢你”这三个字落下时,乔麦麦的心跳骤然加速。
公交车靠站,突来的前倾让乔麦麦回过神:“‘以前’喜欢,现在不喜欢?”
闵瑜没出声。
乔麦麦心里蓦地有些慌,暗自斥责闵瑜做事半途而废,喜欢就该从一而终。
但她蓦地想起了中学时期的自己。那时的她在面对印象不好的人时,态度极差,所以,那时候的自己也一定在他面前说了不好听的话。
公交车开始报站,闵瑜的声音同时响起:“报完名,我带你去一场由舞者组织的变装派对。热爱同一件事的人之间会碰撞出不一样的火花,勇气和坚定会传染,你应该会有所获。”
他又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实干家”做派,乔麦麦嗑着瓜子应声:“好。”
初春的天色相比于冬天要黑得晚。
两人报了名,便去服装店各买了身参加派对的衣裳。
变装晚会举办的场地挨着一所中学,学校路段人少,道路干净,房屋顶上的天空是浅浅的薄荷绿的,飘着灰粉色的晚霞,甚至有一颗明亮的星子缀在其中。
闵瑜穿的是动漫里的那种带蔷薇军徽的黑色大衣,内套白色衬衣,笔挺的西裤,晚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有种清冷的温柔。
一张花纹精美繁复的银色面具贴着他的上半张脸,露出挺直的鼻和淡薄的唇,下颌线清晰流畅。
像骑士。
他身旁还站了一个姑娘。这姑娘个子高挑,模样温柔恬静,是闵瑜的发小,叫王曼珠,听说闵瑜来了城里,二话不说就赶了过来。
王曼珠喜欢闵瑜。这姑娘特别讨人喜欢,来了后便默默地跟在一旁,不插嘴两人的谈话,连微笑都是安静的……
多年来,她一直陪在他身边。
乔麦麦盯着两人相挨的肩头,明白了闵瑜喜欢自己却又“半途而废”的缘由。
“到了。”
变装晚会场地是在一幢六层高的写字楼的第三层。从楼下望上去,暮色笼罩的走廊上,站着身着奇装异服的男女们,相谈甚欢。
“里面太吵,我就不上去了。”
闵瑜是换了衣裳的,证明他原本是准备跟她一起去的,可王曼珠的出现,让他改变了主意。
乔麦麦点头:“行,那我先上去了。”
想了想,她又转头补充道:“我会努力克服心理障碍的,不让你的好意白费。”
闵瑜点头。
乔麦麦挥挥手,走进了写字楼。
7
等乔麦麦走出晚会时,天色已经全暗,楼下的闵瑜和王曼珠似乎早已离去。
乔麦麦头发散乱,额头上有淤青,重重叠叠的蕾丝裙子下摆印满了鞋印,双眸却是明亮的。她扶着墙壁坐下,无声地笑了笑。
乔麦麦拉开易拉罐的拉环,“咕嘟、咕嘟”地往喉咙里勐灌几口,很是畅快。
乔麦麦在晚会上遇到了之前故意抹黑她的记者,那人肆无忌惮地对着她拍照。乔麦麦对其多次劝说无果后,直接把他的相机给砸了……
乔麦麦仰起头,霓虹灯光遥遥映入眼帘,热闹离得远,她举起易拉罐,敬今晚的月色。
嘴唇刚碰到易拉罐口,却见从黑暗里缓缓走出一个人来。
青年肩头披着淡淡的月光,衬衣、西裤将他修长的身形勾勒出来,那双冷淡高傲的凤眼,目光有些沉:“你这是怎么回事?”
乔麦麦拍了拍旁边的水泥台阶:“呀,你居然没走?过来坐,我跟你细细讲来。”
闵瑜看了眼灰扑扑的台阶皱了下眉,却还是走过去坐在她身侧。
乔麦麦将这记者抓着她这一只“羊”薅毛的事对闵瑜说了,然后重点阐述了自己的“英勇事迹”。易拉罐的金属表面反射着浅淡的月光,将她的眼瞳照亮。她语气里有些小得意:“泥人也有三分脾气吧,于是,我当着所有围观者的面,夺过他几乎贴着我拍的相机,扔了。真爽!”
闵瑜沉默着听完,突然开口:“可你害怕众人的目光,害怕镜头,身体的本能反应……”
乔麦麦微愣:“你真敏锐。确实,刚开始我被吓得像只颤抖的鹌鹑,像木头一样站在人群里,无比丢脸。不过后面我反击了,你是没瞧见我的高光时刻……啧。”
闵瑜盯着她没说话。
乔麦麦被他盯得不自然起来。闵瑜再次发问:“你在人群里被围观……站了多久?”
乔麦麦扯了扯嘴角:“十分钟。”
话落,她盯着地面沉默下来。
手里的易拉罐轻轻晃动,乔麦麦轻声道:“也算一个好消息,我现在能在镜头下动手,是进步了。”
可她至今记得当时的情景。
无数的目光,不断逼近的镜头,吵闹声、嬉笑声……让她想逃,可双脚像是被钉住,无法动弹。
她逃不掉,也无人向她伸手。
黑暗中忽然响起一声极轻的“咔嚓”声,是快门的声音。
乔麦麦身体下意识地颤了一下,随即捏扁了手里的易拉罐,看向不远处的树干,握着拳头站了起来……
一只微凉的手拉住了她,将她的拳头包在掌心,微微用力,将她拉入怀中。他的手搭在她后颈上,按了按,让她的额头抵在他胸口,整个人背对着镜头。
乔麦麦有些怔神,鼻尖挨着冰冷的上面有蔷薇图案的纽扣。
“越是冲动,越是中了他的圈套。这样的人不用你操心,我们找律师,走法律途径,把他告到再也无法出来兴风作浪。”
过了许久,久到记者都已离开多时,乔麦麦才发现自己抓着他大衣内的白色衬衣,抓出了皱褶。她低声道:“我很抱歉,你让我参加这个晚会是让我克服心理问题的,我没做到。”
闵瑜:“你不需要道歉,这种事本就急不得。”
随后他又轻声补充道:“等万圣节的时候,咱们再穿这身衣裳重来一次。我听说百花广场每年万圣节都很热闹,我们去那里将这次不好的记忆覆盖掉……到时候能请你跳支舞吗?”
“……好。”
8
闵瑜去小诊所买了红花油和络合碘。
长街上行人不多,小诊所的灯光铺到马路上。闵瑜站在这淡白的灯光里,低着头,五官瞧着更立体了。他将用红花油浸湿的棉片敷在她手腕上,低声叮嘱:“擦伤比较多,这两天患处别碰水。刚刚医生还说了什么,你都记住了吗?”
淡薄的嘴唇张合着,朦胧的夜色将他笼罩,肩章上的蔷薇图腾像是在黑夜里盛放的花。他像刚从宫廷里出来的贵族,卸下长剑,淡了眉眼间的高傲与冷漠,专心致志地给自己喜欢的姑娘处理伤处。
乔麦麦没出声。闵瑜抬眸,却见乔麦麦直直地盯着自己。
闵瑜神色微顿:“怎么了?”
长街安静,高楼无声地伫立在夜风里。乔麦麦下意识地屏住唿吸:“以前是我眼拙……这次换成我追你,行吗?”
初春的夜,空气里有淡淡的草木味,富有生机且热烈的味道。
乔麦麦说完这句话,她清晰地感觉到,给她敷棉片的闵瑜的手僵住了。
任何时候都安然若素的人突然有些无措,直直地盯着她,模样有些傻。
乔麦麦盯着他微红的脸颊,试探着说:“虽然咱们肢体接触频繁,但我看你依旧会羞窘,就像上次公交车上让你笑你也面红耳赤……也许……以前舞蹈老师训练你时并未让你成功‘脱敏’。对于这种脸皮薄、放不开的情况,我建议加大肢体接触……可以从牵手开始。”
温柔的夜色里,少女的眼眸又柔又亮,藏着让人难以察觉的期待。她轻声问他:“你觉得呢?”
那晚,闵瑜没有给她答案。
有时候乔麦麦会想,是否他们已然错过?他喜欢她时,她不屑一顾。她对他心动时,他已经准备接受别的姑娘。
离比赛还有三个月,闵瑜和乔麦麦一起去了很多地方,电影院、游乐园、海洋世界、北方的枫林……甚至是许多不知名的街角。
哪里人多,他便带她去哪里跳。
时间一长,乔麦麦从只能当众跳双人舞变成可以独舞,从恐惧镜头到无所畏惧。
这三个月,乔麦麦记得两人在一起发生的所有事,但午夜梦回,脑子里频频出现比赛前一晚的情形……
那晚,两人坐在酒店的阳台聊天。
冰轮悬空,银辉与城市的灯火相融,黑色雕花护栏被月色拉出长长的影子投射在身上。酒店楼层高,喧嚣远离,车流如一条条发光的线条交织成网,全被踩在脚下。
闵瑜靠着落地窗睡着了。
窗纱如水波飘动,夜色温柔。
城市的灯火如散落的星辰,乔麦麦站在“星辰”之上,月轮之下。
她俯身偷吻了他。
9
时隔九个月,乔麦麦再次站上了舞台。
闵瑜改变了她许多。她不再计较得失,不再在乎他人的目光,更不会在意谢幕后人们对她的评价。她是一名舞者,将舞跳好即可,在聚光灯下享受舞台即可。
人,不能活在别人的声音里。
像无数次“路演”那样,两人像一双默契十足的飞鸟,踏雾而起,轻盈灵动,托举、转圈、高同步的跳跃……
但最后这支舞蹈依旧只完成了一半。
有人说,若是男舞者身体素质更好些,将作品完完全全地演绎出来,这两人能夺得冠军。
但,夺冠与否都无所谓,闵瑜很享受这次比赛,乔麦麦也是。
比赛结束后,闵瑜出国接受手术,若是手术成功,他会踏上追逐热爱的事的道路。而这次比赛对于乔麦麦来说,也只是她复出的开始。
闵瑜出国后,乔麦麦开始了一场又一场的表演和比赛,状态越来越好。
后来,乔麦麦听闻闵瑜手术后选择与王曼珠一起留在国外,也许还会回来,也许不会,谁也无从知晓。
这年的初雪来得特别早,降临在了万圣节的前一天。
乔麦麦站在百花广场看飞雪穿过高楼间的空隙,悠悠晃晃地落在眼前。
每年这个时候,她都会来这儿站一会儿,想着那人曾说,要一起再来一次,将不高兴的回忆覆盖掉。
骆小天一边打游戏一边喋喋不休:“乔爷,你也真是,中学时候人家喜欢你,你不拿正眼瞧他。现在他跟自己青梅竹马定居国外,你又放不下了。”
骆小天突然低唿一声:“乔爷,你手机被我玩游戏玩没电了。”
乔麦麦看了眼自动关机的手机,抓了颗爆米花扔向他。
骆小天屈膝、张嘴,将飞在空中的爆米花吃进嘴里,轻啧一声,将手机还给她:“别觉得遗憾,过去了就过去了。你瞧他回你信息的冷淡语气,都两年了,早该翻篇了。”
乔麦麦将手机放进兜里,盯着街道上奇装异服的人们,像是释怀:“我明年不会再来了。”
话落,聒噪的骆小天反而愣了一下。乔麦麦望着他呆怔的模样取笑他:“走了,你不是嚷着要见我们舞团里的那个小姑娘吗?”
“哦……好。”
骆小天低着头,跟在她身后。
其实,他有一个朋友,跟闵瑜交好。早些年,他在乔麦麦面前说的事:闵瑜跳舞不行是因为有心疾,也是从朋友那里听来的。
去年,这人告诉他闵瑜在国外的手术并不顺利……
其实,那年闵瑜从未在乔麦麦与王曼珠之间摇摆,他不给她答案,是害怕那个无法确定的未来。
乔麦麦停下脚步,转过身,最后看了眼百花广场。
在心里无声说道:谢谢你,让我成为更好的人。
他曾在她人生的低谷出现,教会她对待事物的新态度,教会她坚持和勇气,拉着她的手,将她从黑暗之地引到光明处,保护她,给她新的开始……
好像,他除了在喜欢她这件事上半途而废,没有任何缺点。
可她并不知,“路演”时,他曾带她去过很多地方,电影院、游乐园、海洋世界、枫林、路边公园……这些地点在地图上组成了一个法语单词:aime,喜欢。
他带她去的每一个地方都是在向她告白。
他走的每一步,都是在无声地告诉她……我也喜欢你。
10
下午,雪停了。
云层散去,露出透蓝的天幕来。
冬日的阳光干燥温暖,残雪融化在枝头,世界干净如洗。
乔麦麦去年跟一位前辈一起成立了现代舞舞团。舞团里的姑娘、小伙子都是爱热闹的,每逢过节都会搞些活动。
骆小天找舞团里的小姑娘去了,乔麦麦跟前辈将正事聊得差不多后,便将空间留给这群爱热闹的男女。
她背起包,拿上最新的演出安排单子,一边看单子,一边往外走。
没想到与一人相撞。
脸正对着太阳,光芒刺目,她眯了眯眼,半晌才看清面前人的样子。
一张花纹精美繁复的银色面具贴着他的上半张脸,露出挺直的鼻和一张淡薄的唇,下颌线清晰流畅。
袖口上的黑色蔷薇花纹纽扣在日光下泛着碎金似的光泽。
他晃了晃手机:“你关机了。”
说完又轻声问她:“小姐,这个万圣夜,能请你跳一支舞吗?”
乔麦麦呆呆地望着他,眼泪倏然落下。
更新时间: 2023-06-01 19: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