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肖千黎
【1】
2012年夏,赵彼鑫喜欢的篮球运动员纳什宣布与老东家解约,加入另一支全新的队伍,彼时,纳什已39岁。
纳什发表声明的那天,赵彼鑫并不知情。
那时的赵彼鑫正在校内冠军杯上浴血奋战,他身高只有一米七,但速度矫捷疾驰,传球雷厉风行,获得了观众的一致好评。一人的力量终归有限,终场哨声吹响,他们因四分的差距与冠军失之交臂。
赵彼鑫坐在休息区,将后勤队员递来的毛巾盖在头上,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队友安慰几句后收拾背包相继离开。彼时,泼洒浓墨重彩的斜阳被乌云掩住后,影子随之落入尘埃。
“别沮丧了,喝点水!”倏忽,一瓶矿泉水砸落在他头顶。
赵彼鑫先是一愣,随即被头顶的疼痛惹恼,他将毛巾一把扯下,凶神恶煞道:“别打扰我,我不需要!”
声音之大,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若换成别人,准能被赵彼鑫这副勃然大怒的样子吓得惊在原地,徐秋纳绝对是一个特例。她笑吟吟地捡起被赵彼鑫扔得老远的毛巾,将它折叠好,放在赵彼鑫身旁的长凳上。
“本以为你很失落,现在看来还挺精神的嘛!”
徐秋纳身高一米七有余,在女生里算得上出挑。赵彼鑫见到是她,有些诧异,别扭地说了句“对不起”,拿起毛巾准备离开。
“喂,别走啊!”徐秋纳大步一跨,挡在赵彼鑫身前,“心情不好的时候,你知道做什么最有用吗?”
“什么?”
“吃甜食!”
那天,徐秋纳把赵彼鑫带到了城里最繁华的步行街。步行街新开了一家甜品店,店面的墙被粉刷成天蓝色,琳琅满目的点心看花了赵彼鑫的眼睛。
他愣了愣:“这家店应该很贵吧……”
徐秋纳朝他神秘一笑:“先进去看看再说。”
赵彼鑫没想过,徐秋纳口中的“看看”真就是字面意思。那天,他们进店尝试了每一份免费试吃品后,她随口来了句“真可惜,我喜欢的法式小蛋糕又卖光了”,就拉着赵彼鑫火速开溜。
他们气喘吁吁地穿过两条小巷,徐秋纳才松开握住赵彼鑫的手,一脸满足地舔了舔嘴角残留的饼干碎末:“味道真不错,改天我一定带上我妈来多买些。”
闻言,赵彼鑫无奈摇头:“你这样也太不厚道了。”
“那你的心情有没有变好一点?”
她脱口而出的话让赵彼鑫一怔,他突然发现,刚才迎着夕阳奔跑的时候,输掉比赛的失落与不甘果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笑了笑,略一颔首:“我请你吃甜食吧……我家小区门口的炸油果子。”
“好啊!”
回家的路上,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等来到炸油果子的店铺,徐秋纳才微眯起眼睛笑道:“不要气馁……今天的比赛,你传球真的很帅,很像我喜欢的一名篮球运动员。”
赵彼鑫付钱的手一顿,他有些好奇:“像谁?”
“NBA著名控球后卫,纳什。”
那天,赵彼鑫原本纷乱的心情被突然闯入的徐秋纳倏地理顺,与她告别时,他内心甚至涌起一阵小雀跃。
心情,似乎不那么糟了。
【2】
因赵彼鑫打球风格很像纳什,且他们恰巧都喜欢这名优秀的运动员,所以徐秋纳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小纳什”,赵彼鑫拒绝了多次,她都屡教不改,久而久之,他也懒得再去争辩。
徐秋纳并不会打篮球,却对篮球运动表现出极高的热情,她没事常跑去篮球场,边分发冰镇饮料,边给校队做免费声援。
每当有队员问起,她就会嬉皮笑脸地回复:“不需要回报我什么,多关照我们家小纳什就成!”
在队员们一片“恍然大悟”的啧啧声中,赵彼鑫手足无措地将徐秋纳拉到一旁,他皱皱眉头:“冰镇饮料不要钱吗?你这人还真奇怪。”
徐秋纳一脸委屈:“我只是有难言之隐而已。”
那天,在赵彼鑫的再三追问下,徐秋纳才坦言,她从小身高出挑,人人都说她这身高不去打篮球真可惜。接受了过多的异样目光后,她突然意识到,想要还击,就只有做到最好。
她想要打篮球。
闻言,赵彼鑫“扑哧”一笑:“打篮球算什么难言之隐!能强身健体,何乐而不为?”
徐秋纳刚想回答,却被门口的保洁阿姨打断。训练时间已过,篮球场要闭馆了,他们慌忙回复了一声“知道了”,抓起长凳上的书包就朝外跑。
风呼呼吹过耳边,赵彼鑫边跑边抱怨:“这群忘恩负义的家伙,居然撇下我们先开溜了。”
徐秋纳心情很好,像只喜鹊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我反倒很羡慕你们为梦想奋斗的模样。”
赵彼鑫诧异地侧头看她,徐秋纳吐吐舌头,解释说她日本热血动漫看多了,“中二病”犯了。赵彼鑫从小除了篮球也没什么别的爱好,竟不知“中二病”是什么意思。徐秋纳给他科普了半天,他才知道个所以然。
因刚才跑得太急,徐秋纳仍在喘着粗气,赵彼鑫给她顺了顺后背,才望着残阳幽幽开口:“你嫌个子太高,我嫌个子太矮,我们算不算两个极端组合?”
徐秋纳来了兴致:“我们可以组队出道了,队名叫什么好呢?”
“一米七联盟?”
赵彼鑫永远猜不透徐秋纳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但认识她后,他发现自己的人生多了很多别样的乐趣。
话虽如此,赵彼鑫其实挺在意自己的身高的,如果不打篮球,他的身高在人群里也算正常,但在群雄鼎立的球队,就显得有些突兀。
所以他的早餐总是鸡蛋配牛奶,他甚至还在互联网上百度过“如何能长高”。每当那时,徐秋纳就会拍拍他的肩,意味深长地说:“纳什的身高在NBA里也不算高啊,技术才是最重要!”
赵彼鑫愣了愣,才笑道:“或许是吧。”
【3】
徐秋纳的话倒也没错,赵彼鑫凭借精湛的球技,获得了出征省级比赛的校内名额。赵彼鑫离开那天,徐秋纳去送他。
她依旧穿着齐膝的短裙,凌乱的发丝被汗水浸湿,见到人群中的赵彼鑫时,她的眸子蓦地一亮:“幸好赶上了!”
“赶不上也没什么,就离开两个星期而已。”
她反驳:“送别仪式可不能少!”
其实对于赵彼鑫出征省级比赛的事,徐秋纳是在意的,即使只有两个星期,她也觉得有些漫长。
那天,他们简单寒暄了几句,校车就到了。赵彼鑫转身时,听见徐秋纳轻声说了句:“小纳什,期待你活跃的表现。”
“好。”他应道。
至少在那次比赛前,赵彼鑫在徐秋纳眼里,还是爱笑的。但那次的征战,却成为赵彼鑫心里,难以忘却的耻辱。
他所在的高中篮球队,明明是全省选拔出的优秀强队,实力却跟另外的学校差距甚远,他们几乎以全败的战绩收官回校。
那段日子,赵彼鑫的话变少了,与其说是话少,不如说是闷闷不乐。他与徐秋纳依旧一同上学,空闲时练习篮球,周末相约图书馆,似乎一切都与往常无异。
但徐秋纳知道,赵彼鑫有心事。
他的食欲大增,以往饭量不及徐秋纳,现在一顿能吃三碗有余。他的反常,令徐秋纳好不心急。终于,忍无可忍的她抢过赵彼鑫面前的饭盒,将剩余的饭菜全部倒入垃圾篓。
“你在想些什么?暴饮暴食对胃不好!”
赵彼鑫有些气急,张嘴想要反驳,又被嘴里的饭呛得连声咳嗽,徐秋纳眼疾手快地帮他顺着后背。他憋得脸颊通红,眼角泛着泪光。末了,才懊恼地开口:“我的身高根本不适合打篮球,无论我怎么努力,结果都是失败。”
徐秋纳怔在原地。
如果说她第一次遇见赵彼鑫时,他还隐忍着不甘与热血。那这一次,他的眼里只剩下一潭死水,看不见光了。
这次之后,他们像达成共识一般,断了联系。
先妥协的是徐秋纳。
三天之后,徐秋纳刚放学就马不停蹄赶往赵彼鑫所在的小区。她虽知道他家住在这里,却不知是哪栋哪户。
她思考半晌,脑子里闪过一个蠢得不能再蠢的法子,她扯着嗓子大喊:“赵彼鑫,你家在哪?赵彼鑫,听得到我叫你吗?”
大概,会是徒劳。
她正欲放弃,却见附近一单元二楼的一户人家打开了窗,赵彼鑫探出头来,容颜憔悴。
泪一瞬朦胧了徐秋纳的双眼,可她还是龇牙咧嘴地打趣:“嘿,技不如人我陪你练便是,待在家里当缩头乌龟算啥本事?”
徐秋纳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那次食堂争论之后,赵彼鑫再也没去过学校。赵彼鑫愣了愣,才别开目光小声反驳:“谁当缩头乌龟了……我只是生病了而已。”
赵彼鑫不去学校的原因,他有些难以启齿——还真被徐秋纳言中,他因暴饮暴食,得了急性肠胃炎。
急性肠胃炎?
徐秋纳笑得人仰马翻,笑着笑着,便一溜烟儿跑了,留下一脸迷茫的赵彼鑫。
十分钟后,徐秋纳又提着袋子进入了赵彼鑫的视线。她将袋子举过头顶,来回晃了晃:“小纳什,我带来了药和营养品,元气满满才能继续打篮球呀!”
那天,徐秋纳盘腿坐在赵彼鑫家中的沙发上,边吃着赵妈妈刚出锅的糖醋排骨,边给赵彼鑫讲学校最近发生的各种趣事。譬如,隔壁班的张三偷看《灌篮高手》的漫画被班主任抓住了;又譬如,高年级的李四向校花表白了。
赵彼鑫听得认真,脸上也挂起久违的笑意。他为前几天对待徐秋纳的坏脾气感到愧疚,刚想开口道歉,却被她先行打断。
她说:“赵彼鑫,你就是我心中的纳什。”
他的心怦然一动。
技不如人,刻苦训练就好,何必失落与不甘?身后有了徐秋纳,他突然感觉格外安心。
晚餐过后,赵彼鑫动作娴熟地帮母亲收拾餐具。赵彼鑫的父母中年得子,他出生那一年,母亲已步入四十的年纪。当别人的父母还意气风发时,他的父母早已白了头。所以他打小性格淡漠,不爱与人交流。他自认为与同龄人不一样,身上的担子比别人重了几分,必须稳重行事。
自从认识了徐秋纳,他发现自己正潜移默化地变化着,笑得越来越多,心事也越来越少。
他突然想维护与徐秋纳之间的友情了。
【4】
赵彼鑫重回学校后不久,他们步入了高二,他能看NBA的时间越发少了,父母也以“学业为重”为由,搪塞他的请求。
纳什的活跃表现只能从旁人嘴里听来。
小区的安保叔叔是NBA的忠实球迷,所以赵彼鑫每日放学,总会悄悄来到安保亭听叔叔讲述当天的精彩比赛,每天乐此不疲。
改变这尴尬处境的是徐秋纳。
徐秋纳来赵彼鑫班上找他时,他正埋头解着一道数学压轴题。她言笑晏晏,手握成拳头伸至他面前,神秘地开口:“小纳什,猜猜里面是什么?”
赵彼鑫愣了愣,放下手中的圆珠笔,一本正经地回道:“空气?”
“你还真是无趣。”徐秋纳撇撇嘴,无奈摊开手掌,赵彼鑫定睛一看,里面是一把银白色的钥匙。
他语带疑惑:“这是哪的钥匙?”
“图书馆。”
徐秋纳冲他意味深长一笑,留下一句“放学别走”就匆匆离去。
下课后,徐秋纳果然准时来到赵彼鑫的教室外。赵彼鑫瞧她大大咧咧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分明给她说了无数次,女孩子要矜持,可她从没放在心上。
那时赵彼鑫才知道,那把银白色的钥匙,是图书馆唯一的开锁工具。随着钥匙扭动,门锁发出“咔嚓”的声响,赵彼鑫有些心虚了,他迟疑地唤了声徐秋纳:“被抓住是要受处分的……我们还是走吧。”
徐秋纳朝他会心一笑:“不碍事。这是程楠给我的,他是图书馆管理员,钥匙来路正当,大可放心使用!”
那是赵彼鑫第一次听说程楠的名字。
他后来陆续从徐秋纳口中得知,程楠是她的青梅竹马,跟她同级,平时虽爱与她作对,但关键时候又够朋友。
就比如这把来之不易的图书馆钥匙。
图书馆的休息室里有一台很大的液晶电视,可以观看每日的NBA比赛和资讯。赵彼鑫欣喜若狂。当天回家路上,他破天荒邀请徐秋纳去肯德基吃汉堡,最后还让徐秋纳捎了一个给程楠。
对于还是高中生的他,这顿请客可谓下了血本,但他喜上眉梢。
自那以后,赵彼鑫和徐秋纳便有了安心看比赛的地方。纳什胜利之际,电视前的他们会相拥而泣;纳什输球之时,他们会相互鼓励,彼此打气。
谁也没想到,这样的日子仅持续到了高二下学期。有一回,待在休息室的两人被巡逻的老师逮了个正着,不但没收了图书馆的钥匙,还罚他们在下一周的升旗仪式上当众检讨。哄女朋友睡觉的小故事
当众检讨对于优秀生赵彼鑫来说显然是第一次,面对台下校友灼热的目光,他红着脸,头埋得更低了。
手足无措间,他听见一旁的徐秋纳“扑哧”一笑。他循声望去,倏忽觉得她的笑容比朝日更加绚烂。
她说:“小纳什,年少轻狂,很幸运能与你为伍。”
山呼海啸,与你共扛。
不知为何,赵彼鑫心里浮出这八个字,往后的路,他突然充满了期待。
他们一起学习,一起训练,一起看球,赵彼鑫一度认为,这样平淡而充实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但高三的脚步撞上了纳什的退役,打完最后一场比赛,纳什的竞技人生终将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那是赵彼鑫十八年来作出的最为疯狂的一个决定——他说他要去美国,见证这场意义重大的比赛,对于纳什,亦或是他。
赵彼鑫对徐秋纳说出这个想法时,并没想到徐秋纳会立即赞同,她的眸子比星星还亮:“小纳什,我陪你一起去!”
徐秋纳说得云淡风轻,也义无反顾。十八岁,是为梦想而疯狂的年纪。
赵彼鑫郑重点头,他们拉钩为定,第二天一早在学校后花园商量具体的“出逃”事宜。
谁想到,次日清晨下起了磅礴大雨,天昏地暗。
但这并未影响徐秋纳,她撑着伞在大雨中艰难地前行。
她如约到达学校后花园,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很多。
赵彼鑫,却迟迟没有出现。
徐秋纳的心里莫名涌起担忧,她担忧地走出学校,朝着赵彼鑫家狂奔而去。
她不知道,她必经的那座过街天桥已摇摇欲坠。
她飞奔在天桥上面,“轰——”一阵巨响之后,桥轰然倒塌。
徐秋纳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随着暴雨与坠石一同掉落,明明速度很快,她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异常轻,轻飘飘的。
【5】
那天,新闻媒体铺天盖地地播报着同样的消息:L市的过街天桥因建筑年代久远,又突逢磅礴暴雨,导致倒塌。据悉,目前的受害者人数已增至九人,有两人已确定死亡,其余伤者已紧急送往最近的医院进行救治。其中一名伤患已确认为附近某高中一高三女生,希望她能平安无事,参加这届高考。
看到这条消息的赵彼鑫杵在原地,脑子嗡嗡作响。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徐秋纳言笑晏晏的笑脸。她的明眸皓齿,她滔滔不绝的话语,顷刻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脑袋,头,如同撕裂一般,疼痛难忍。
赵彼鑫发疯似的冲出屋子。他一路上狂奔,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他狼狈地赶到医院,却被医护人员一句“无法透露病人具体消息”拒之门外。
赵彼鑫擦干眼角的湿润,迈着瘫软无力的步子一栋栋、一间间病房搜寻,直至天黑,依旧没有任何发现。
他揉了揉疲倦的眸子,不懈地搜寻。
他多么希望自己此番搜寻是徒劳,徒劳或许意味着,她其实平安无事,她其实压根没被送进医院。
可前面病房里传来的尖锐女声让他怔在了原地,那声音隐忍着不甘与愤怒:“妈,我以后再也不会见赵彼鑫了!”
这声音是如此熟悉,是他刻骨铭心的腔调,彼时却不再悦耳动听,它似一根钢刺,刺进赵彼鑫的心脏,蓦地血流成河。
他不敢敲门,只敢畏畏缩缩地站在门口看着,直至有医生路过,随口问了一句“你是这个病人的家属吗”,他才回过神来仓皇逃出医院。
赵彼鑫像是失了魂般跑回家,他用被子蒙住头,蜷缩在被窝里,直至眼泪将被单浸湿一片。
他彻夜难眠,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徐秋纳尖锐的声音:“我以后再也不会见赵彼鑫了。”
字字如针,刺入骨髓。
次日一早,赵彼鑫寻来一顶黑色鸭舌帽,裹着一件厚实的风衣潜入医院。他如履薄冰,生怕被她及她的家人发现,自始至终只敢藏匿在走廊及角落。
即便如此,他还是被徐秋纳的母亲给逮了个正着。
“你就是赵彼鑫吧?”
他吓得连连后退:“阿姨……能不能让我见徐秋纳一面?”
赵彼鑫摘下头顶的鸭舌帽,几近卑微地哀求着。
“赵彼鑫,这里不欢迎你。”徐秋纳的母亲几度哽咽,却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话毕,她决然地闭紧了房门,浇灭了赵彼鑫内心怀揣的最后一丝希望。
赵彼鑫直到最后也没能见上徐秋纳一面。
他只敢在内心默默地数着日期,盼望着时间能快些过去,这样他就能早日在学校见到徐秋纳,以及,向她道歉。
被隔绝了她的消息,内心的不安、愧疚、痛苦几乎要将将他吞噬掉,他似乎,失去了光明。
过街天桥在徐秋纳心中留下了巨大的阴影,她不敢再经过那里。现在的她,一闭眼就是轻飘飘掉落的画面,漫天的坠石,仿佛要砸开她的头颅。
天桥,也是通往学校的必经之路。
距离高考还剩最后七个月,徐秋纳毫无征兆地选择回家自学。
赵彼鑫得知消息时,顿觉五雷轰顶。此时,徐秋纳还在医院收拾东西。他跌跌撞撞地跑到医院,他想郑重给她道歉,哪怕她决绝地将他赶出。
他权衡再三,刚把手掌覆上门把,就听到了屋内传出的对话。
“程楠,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又不是不可以。”
“你跟我还客气啥?”
赵彼鑫步子一顿,懦弱如他,再次选择落荒而逃。第一次,他蹲在医院大门口,不顾形象地失声痛哭。
“你为什么会在电脑上搜索数十条关于国际航班的消息?”
“你以前从来不会主动向姥姥要零花钱。”
“你已经高三了,学业和篮球孰轻孰重,不该让妈妈告诉你。”
母亲的话骤然回响在耳畔,他依稀记得,踏出家门的那一刻,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父母的无奈容颜以及白发。
最终,他爽约了。
他的失约,给她造成了永远的心理阴影。
【6】
徐秋纳从赵彼鑫的世界里消失了,人间蒸发,风过无痕。
他想去找徐秋纳,可他猛然发现,他竟连她的家庭地址都不知道。原来在他和徐秋纳的这段友谊里,一味付出的人,始终是她。
本该是最关键的学年,赵彼鑫的成绩却一落千丈。“名人堂”里常年张贴的名字,突兀地出现在退步名单。
“再这样下去,你连二本线都悬。”班主任无奈摇头,下了最后通牒。赵彼鑫决心专注学习,一落笔,纸上密密麻麻写的全是“徐秋纳”。
也是那段日子,程楠找上赵彼鑫,说想和他用篮球一较高下。
程楠看他的眼神里尽显鄙夷,他尖酸刻薄地说:“不仅耽误了秋纳,还祸害了自己,真是看不起你。”
赵彼鑫被戳中心事,恼羞成怒,将程楠打得落花流水,完全不顾程楠压根不会打篮球。
那天,程楠汗流浃背地坐在篮球场的长椅上,随手拿起身旁的毛巾盖在头顶,恍惚间,赵彼鑫觉得这个场景像极了他与徐秋纳初次见面的模样。
她笑吟吟地说着“本以为你很失落,现在看来还挺精神的嘛”时的模样。
程楠离开的时候,将书包斜挎在左肩上,随口说了句:“真不知道她究竟看上了你哪点?懦弱无能,只会逃避,无非就是篮球打得好。果然啊,会打篮球的男生最讨女生喜欢。”
“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她心中的纳什吗?她都还在拼搏,你有什么理由放弃?”
赵彼鑫动作一滞,内心五味杂陈。是的,他可是她心中的纳什啊。彼时,距离高考不足三月,赵彼鑫振奋精神,将一切都抛在脑后,只拼命学习和打球。
他决定,高考后,就去寻她。
【7】
三月天,不觉而至。
各高三教室的墙壁上都挂着倒计时的板子,上面用红色大字提示着:距高考仅剩90天。
徐秋纳捧着篮球坐在床沿,望着窗外稀疏走过的人群,思绪不由飘远。赵彼鑫是否如他所愿长高了,又是否如他所愿,见证了纳什职业生涯的最后一场球赛?
她不知道,所以她很想亲口问问他:小纳什,大学还会继续打篮球吗?
可她没法亲口问他,因那件事,母亲断绝了她与赵彼鑫的一切联系。
她是从程楠口中得知赵彼鑫成绩一落千丈的事情的,她紧握着手机沉默半晌,终于拨通了那串印刻在她脑海里的号码。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通了,是徐秋纳先开口,她说:“我们一起去北京的大学吧,那里有直达美国的航班,可以很方便地去看NBA。”
她“咯咯”笑着,声音清脆悦耳:“这一次,可不能再爽约了。”
“嗯。”透过听筒,她听清了赵彼鑫哽咽的嗓音,同样听清了他迟到许久的道歉,“秋纳,对不起。”
“小纳什,不用给我说对不起。”
徐秋纳将通话记录清空,爬下床,将怀里的篮球装进衣柜旁纸盒里,纸盒装着的,还有许多跟纳什相关的资讯。
她不准备再打篮球了。
那年的高考如期举行,城里各个高中校园外都挤满了人,考生的家长,都到考场外为孩子陪考。
赵彼鑫的父母也不例外,他们神色凝重,紧盯着蜂拥而出的考生,不一会儿,赵彼鑫的面容印入他们的眼帘。他们紧张地询问考得如何,只得到赵彼鑫一句轻描淡写的回复:“我打算考去北京。”
等待结果的日子最为难熬,赵彼鑫整日惶惶不安,终于盼来了录取分数线公布的那天。如愿以偿,他考上了北京的大学。
赵彼鑫兴致勃勃地拨通了他朝思暮想想要拨通的电话号码。
他想告诉她,他考到了北京。十八岁的赵彼鑫想告诉十八岁的徐秋纳,他没有再爽约。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赵彼鑫只觉得这短短几秒如同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那个天,没有太阳,有些冷飕飕的。
徐秋纳在电话那头对他说:“小纳什,我没能考到北京。”
她的声音不大,如同一桶冷水顷刻浇灭他的热情。她说她高考失误,不能赴约了。
赵彼鑫鼻翼一酸,含泪安慰:“没事。”
十八岁的那年,他与她从此互不相欠,他与她从此相隔茫茫。
【8】
徐秋纳没有告诉赵彼鑫,她仅仅考上了临城的一所二本学校。
那段日子她一直足不出户。
那天,她搬着衣柜旁的纸盒想去丢掉,开门时纸盒却被楼上一户人家的小孩撞掉了。纸盒里的篮球滚了出来,杂志散落一地。
她弯腰欲捡,听到邻居小孩的道歉声却杵在原地:“姐姐对不起!我来捡吧,你的手……”
不方便。
徐秋纳笑着应了声“好”,思绪却回到了一年前的那天。坠落的石头压住她右臂,由于长时间血液无法流通,送往医院时,她的右臂已无法救治。
右手没法写字,她就努力锻炼自己的左手。左手毕竟还是不方便,影响了复习和考试,最终她仅仅考上了一所二本学校。徐秋纳没告诉赵彼鑫,也不准任何人告诉他,如果可以,她想瞒他一辈子。
现在想起赵彼鑫,她的脸颊依旧会扬起笑意。她的纳什还要继续飞翔,又怎能让别人折了翅膀?
徐秋纳至今仍清晰记得,十二岁那年,她玩捉迷藏时躲进了小区新建的篮球场,被当时正欲打球的两名少年恶狠狠地赶出去。
她被他们用力一推,向后栽去,却被一双臂膀轻轻扶起。
“1对2,谁赢谁占这块场地?”
徐秋纳抬头,那是一张充满自信的脸,明明很温柔,又霸气外露。那天晚上,朦胧的月光打在他大汗淋漓的脸上,人不大,球技却了得。
末了,她红着脸夸奖他:“你打球真好。”
他咧嘴一笑,似清风,刮进了她的心田:“比起风之子的纳什,我还差很远呢。”
“不,你比起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愣了愣,笑道:“谢谢。”
从那天起,他是她的纳什,从此山呼海啸,久经不息。
【尾声】
2017年10月26日,纳什作为篮球队的技术顾问,获得了第一枚总冠军戒指。
他的人生,终没有遗憾。
彼时,徐秋纳的微博收到了一条“艾特”,她一点开就看到了赵彼鑫的评论。他说:秋纳,我们等到了,纳什不再是无冕之王。
徐秋纳淡淡一笑,她马不停蹄地回复:小纳什,那你也要加油!
纵使时光荏苒,赵彼鑫永远是徐秋纳心中的纳什,从始至终,不曾变过。
更新时间: 2021-02-01 2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