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枕衣衫
1)我来要一个说法
“学长你有胆做就别逃!我在你寝室楼下等你!”
初沐在手机上敲出这几个字后,满脸倔强地站在男生寝室楼下,吸引了来来往往、不明真相的群众来围观。
距离短信发出过了半个小时,她的手机还是没有收到半点回音。
初沐再次发了一条短信:“不等到你来,我就不走!”
这一次终于有了回音,只不过回应她的不是她心心念念的夏余,而是倾泻而下的大雨。
她无措地在雨里站了一会儿,就在准备离去时,头顶撑起了一把伞。
夏余手执着伞,抿紧嘴唇,一双眼眸幽暗无波。
初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直直地望着他,说:“我来要一个说法。”
半日前,编程社招新,初沐混在一众新生中去了招新考试点。
编程社的招新考试不过就是试水,十道极为简单的编程题目,不过二十多分钟初沐便已全部做完。做完之后她百无聊赖,抓着一个从身旁经过的监考同学问道:“这场考试如果能拿到满分,是不是可以自己选择你们社团里的部门?”
监考同学大概没有见过她这样的考生,有些呆愣地点了点头:“应该是可以的。”
得到想要的答案,初沐心满意足,正准备交卷离去时,身后却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不行。”
来人是她的学长,夏余。
他淡淡地瞥了一眼初沐,说:“编程社的传统,只招收新生。”
监考人迷茫地看着他:“社长,我们什么时候多了这条传统?”
编程社一贯的纳新要求只有两个字:人才。
只要有过人之处,那么编程社一定会收你,这也是编程社屡屡在全国大赛上获奖,且历年招新报名人满为患的原因。
“不是一直都有吗?”被当众拆穿的夏余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尴尬,“如果没有,那从今天开始就加上这一条。”
他说完便从初沐的身旁穿过,在她操作的电脑面前点了几下,刚刚已填满的程序瞬间就没有保存地退了出来。
恍惚间,初沐问了一句“为什么”。
他是怎么答的来着?
他说:“你不该来这里,报名的人可以有百百千千,唯独你不行。”
这句话声音不大,却在她心上戳了个伤口。
她揪着自己的背包带,几次想要开口,可夏余仿若没有看见一般,目不斜视地离去了。
这半日前的难堪与难过,在她心里化成浓浓的委屈,所以她才想去要一个说法:为什么对小猫小狗都能关怀备至的他,在她面前就不能有半分体贴?
2)他对她的好无论多小,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虽然执着地问着为什么,但夏余只一路沉默地将她送回了寝室。
那个说法她自然也没有要到。
初沐为此狠狠地颓丧了一个星期。
但是在一个星期之后,她就走出了颓废的阴影,又屁颠屁颠地跑到了编程社。
社内值班的同学正好是当时迎新报名的监考人员,一看到她就哭丧着一张脸说:“你怎么又来了?”
“我为什么不能来?”初沐瞪圆了眼睛,刚想发飙却好像想到了什么,从随身的包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说,“喏,这是我去年在全国编程大赛上获奖的奖状,我的奖学金证明,还有我的学生证复印件。你看看那些正在练习的新生,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有我这么好的陪练!”
她一边说着,一边满脸坦然地闯了进去。
随意找了一台电脑坐下,初沐熟练地打开电脑上的练习界面,开始敲起了键盘。
看着界面上一行又一行的代码被顺畅写出,那名同学显然有点犹豫了:“这件事如果被社长知道了,肯定又会重重地罚我啊。”
初沐站起来揽着他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说:“放心,这件事我不说你不说……”
“不说又如何?”
她还想再忽悠两句,就被无情打断了。
打断她的那个人她就算不回头也能猜到是谁,只不过此刻他的话里透着一股浓浓的鼻音。
夏余冷冷地看着她搭着别人肩膀的手,抽过她手中的奖状随意扫了几眼,继续用又闷又哑的嗓音说:“你既然已经获得过了这些荣誉,又何必再来我们社团?”
初沐瞪大了眼睛问:“你怎么感冒了?”
他究竟为何感冒她其实心里清楚,昨晚雨大风大,为了不让她淋到雨,夏余撑伞时将伞面几乎都挡在了她那一边。
不管是出于绅士还是其他,他对她的好,无论多小,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3)她拼了命努力,只为和他并肩而行
初沐开始频繁出入编程社。
几次阻止未果的小哥见拦不住她,也就任由她去了。
可偏偏她打着“要照顾因为她而感冒的夏余”的名号,这就让一贯脸皮薄的夏余恼羞成怒了。他板着脸,刚想要张口赶人,门内便传出来了阵阵惊呼——活动室内所有的电脑竟然全部黑屏了。
初沐张着嘴巴,挠了挠头说:“这显然是被人黑了。”
她都能立马看出来的事情,夏余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可他刚想过去看看情况,就被初沐一把拦在了身后。
只见她飞快地从包里掏出了一个U盘,插入主控电脑,然后双手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出了一行行代码。
十五分钟过后,活动室里的电脑重新亮起了屏幕。
初沐不禁给自己打了一个响指,然后走到夏余的面前,不顾他深沉的眸光,仰起脸道:“我要一个奖励,让我入社。”
夏余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口中的疑问像在问她,又像在问他自己:“你又何必这么执着呢?”
究竟为何,她也想问。
初沐第一次遇见夏余其实是在七年前,但初沐知道夏余是比七年前更早的时候,早到她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知道“夏余”这个大名的了。
他们住在同乡同小区,在那个不大的地方,几乎人人都知道天才少年夏余。
他是计算机天才,当之无愧的天才。
据说他七岁开始学程序,十三岁自己写程序,十六岁时陆陆续续有公司购买他编写的程序。甚至在他高二那年,有重本大学想提前录取他,只等他把高二念完,与开学报名的时间对上,他就可以直接进校。
那时候,小区里的每个父母简直把夏余当神一样膜拜,这就苦了其他孩子,初沐也是夏余光环下的受害者之一。
但初沐这个苦,倒也算是受得甘之如饴。
年少的初沐贪玩调皮,在又一次接到老师的告状之后,叶妈妈一扫帚将初沐扫了出去。
她穿着拖鞋,跑得又急,没过多久就摔了一个大跟头,偏偏她妈妈追在后面,她还不能停。迫不得已之下,她藏进旁边一处小树林里面,随便找了一棵树爬上去。
爬树容易,爬下树难,等她发现自己下不去时,已经到了傍晚。凉风一吹,她觉得又冷又饿又害怕。
夏余就是这个时候来的。他图清净躲在后山修改程序,准备回家时却听到了一阵阵抽泣声。
那时的夏余不似现在这般清冷,还是一副阳光少年的模样。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人救下来,还没等他讨到一声感谢,趴在他背后的人就睡着了。
初沐醒来时,已经被他送回了家。
听着家长唠叨的那个名字,她一遍遍地在心里念着“夏余”,少女的情愫被激发得淋漓尽致。
她喜欢上的那个人优秀到不可思议,距离她那么遥远。
她拼了命努力,只为和他并肩而行。
4)我喜欢你,你也知道吧
初沐已经做好再次被夏余拒之门外的心理准备,却收到了编程社通过她入社的消息。
喜出望外的她每天都往社团里面跑,训练得比谁都勤快即使到了深夜也还能听到她不停地敲键盘的声音,趴在桌上睡一夜也是常有的事情。她每天醒来时,虽然脖子僵硬,肩膀酸痛,但是总能发现有毛毯或外套披在她身上。
那带着淡淡清香的味道,初沐闻过一次就不会忘,那是年少时夏余背上的味道,有令人心安的力量。
于是她一边假意地嚎着:“哎呀,这都不知道是谁的衣服,该怎么还啊?”一边往社团里跑得更加频繁了起来。
她本就有一定基础,又有了夏余的指导,日夜苦练,不知不觉中竟成了社员眼中的大神。
“我们社内除了社长之外就是你最厉害了!”见证了当初初沐死缠烂打入社全过程的小哥满心感慨地说,“追社长的妹子不少,你是我见过的最拼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初沐有了一瞬间的愣怔:原来连旁观者都能看清楚她的心思。
恍惚间,有碰撞到桌椅的声音。她抬头望去,只看到夏余仓皇离去的背影。
看着小哥尴尬的神情,初沐勉力地弯了弯嘴角,随后追去。
当她气喘吁吁地追上夏余时,他的表情已经淡漠如常,只问:“有什么事吗?”
有什么事?
她种种举动的目的昭然若揭,他又何必要问?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浓浓的不甘:“学长,你知道的吧?”她紧紧地拽住夏余的衣袖,说,“当初社团电脑被黑,是我做的。”
她花了近半年的时间,研究出破掉夏余所设的防火墙的代码,又花了近一个月写出能清除她自己下的那个病毒的程序,用这么长时间来准备,不过是为了万无一失。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她早已经设计好的。
沉默了良久,夏余才缓缓地点头道:“……知道。”
果然,她原本就没想过能瞒住他。
初沐扬起嘴角,眼睛却有些酸涩:“那我喜欢你,你也知道吧?”
她不加掩饰的直白,只不过是仗着这些日子里感受到的温暖。她觉得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动了心。
可是这次的沉默比之前还要久,久到快有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久到她捏紧夏余衣袖的手都快要抬不起来了,她才听到三个字:“对不起。”
眼泪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她听到自己问:“是因为黎清吗?”
“黎清”这个名字,在发生了那件事后,在他们小区内也是让人耳熟能详的两个字。
“嗯。”
干爽的清风拂过两人的脸颊,夏余看着满面泪痕的女生,迟疑了片刻,说:“我和你说一个故事。”
5)言语是柄利器,而他们每个人都是刽子手
黎清是夏余曾经的同学。
由于成长于单亲家庭,她从小就有些内向,平日里一天也听不到她说几句话,而夏余又一直是风云人物,所以两个人即使是同班同学,也一直没有什么交集。
黎清第一次找他说话的场景,到现在,他仍觉得历历在目。
那时她双手不住地摩擦着一本笔记本的封面,整个人看起来都非常紧张:“听说你非常擅长编程,能……能请你帮一个忙吗?”她递过笔记本的时候,指尖都有些颤抖,“有个程序我一直写不出来。”
夏余挠了挠脑袋,说:“可以啊。”接过笔记本后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最近有点忙,要过一阵子才能给你。”
有公司想收购他的程序,再改编成软件,最近他一直在忙这个,音乐课、体育课什么的,能翘的他都翘了,每天晚上也睡不到两三个小时,前两天好不容易想去后山安静地写一会儿,还被一个女生的哭声给打断了。为了将哭到睡着的女生送回去,他费了不少功夫。
将笔记本随手扔进桌肚里,夏余侧身看了看窗外,问:“你不去上体育课吗?”
“我在教室里看书。”摇了摇头,黎清腼腆地笑了笑,说,“我请假了。”
其实黎清在骗人,她有轻微的社交障碍,尤其恐惧人多的地方,像体育课时那种嘈杂又热闹的氛围,她根本是唯恐避之不及。但这个学期以来,她体育课请假的次数太多,班主任早就不允许她再请假了。
患有社交恐惧症这件事,除了家人,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于是干脆撒谎逃避。夏余也不疑有他,翻窗而出,还说:“别告诉老师我翘课了啊。”
他躲在树荫底下修改了好几遍方案,等下课铃打响之后才打着呵欠慢慢地回去。而此时的教室里早已炸开了锅。
等夏余回到教室时,正好看见黎清被围在同学们中间,忍受着谩骂与不时的推推搡搡。
夏余耐着性子问过好几个同学,才大致了解了事情经过。
发生的是一件很普遍的,或许是每个学校都会有的偷窃事件。刚刚下课回来,有同学发现自己书包里的钱不见了,而整节体育课只有黎清在教室里,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她一人,在民风淳朴的小镇里,偷窃这种事最为人所不齿。
“你们别太过分了,”夏余打心眼里不相信那个上节课还红着脸,分外腼腆地寻求他帮助的女生会做出这种事,于是他拉开外围的同学,说,“黎清只是身体不舒服请了一节课假,我体育课也没去,你们怎么不怀疑我?”
“身体不舒服?”被偷了钱的同学尖叫一声,说,“她去请假的时候我正好在办公室里,班主任根本没有同意她请假!”
这种时候容不得一点谎言,请假就请假,逃课便逃课,有什么好撒谎的呢?
此刻,就连黎清刚刚请他帮忙都像是别有目的一般。不然为何从未跟他说过话的她会突然找他帮忙?
毕竟还是年轻,年轻气盛的夏余最见不得别人利用自己。
后来夏余不止一次想过,如果那个时候他能相信黎清就好了。
可惜没有如果。没能相信黎清的他忘记了自己挤进来的初衷,狠狠地眯着眼说:“把钱还回来!”
此话便算是开了头,原本还将信将疑的同学们都开始认定黎清便是偷钱的贼。他们仿佛是正义的伙伴,用正义之声将黎清淹没了。
只有离得近的夏余听到了,她苍白着脸小声地在辩解:“我不是小偷。”
她说:“为什么连你也不信我。”
言语是柄利器,他们每个人都是持刀的刽子手,而夏余是率先挥刀的领头人。
那天之后,黎清就没有去过学校。
她的社交恐惧症越来越严重,最后于一个清晨,人声济济的早市里,她从自家阁楼上跳了下去。
虽然她这一跳没有性命之忧,但住院是不可避免的了。
知道这件事之后的夏余心中一直愧疚着,他第一次翻开女生给他的笔记本,那里记录的编程问题简单浅显,却可以看出写题目的人的用心。最后一页写着女生的心事:我喜欢你。
那是一个内敛的女生能鼓起的最大勇气。
后来夏余也去找过黎清,想向她道歉,但黎清一直避而不见。后来黎清离开了那个地方。
直到最后,他的歉意都没能转达。
自黎清离开的那天起,他的那双手就再也不能敲下代码了。
6)我们一直活在他人的眼光之中
从那天之后,夏余一直避着初沐。即使偶尔两个人撞面,他也绝口不提表白的事。
本来不觉得尴尬的初沐都尴尬起来。
强迫自己忍了几天后,初沐决定不能再这样下去,于是她站在夏余的面前,递给了他一份全国编程大赛的报名表。
看了一眼报名表后,夏余将视线收了回来,说:“我如果没记错,去年你就是季军?今年你的实力肯定比去年要高,放心报名吧。”
“不止我要报名,”她咬了咬牙,硬将报名表再次塞在他的眼皮底下,说,“你也要去。”
这一次,他看着那张报名表愣了会儿神,可最终还是将报名表还给了她:“我不去。”
他不愿意的事情,向来没有人能够逼他去做。
初沐咬了咬唇,暗自下定了决心。
趁着夏余去社团活动室内处理事情时,她悄悄地潜入了他的办公室,打开了他的电脑。
“我就不信他没有登录过校园官网,没有上传过考试信息!”她恶狠狠地打开搜索界面,嘴里不满地咕哝着。
“你在干什么?”
“找档案啊!”她头也不抬地继续输入字符,而后身体猛然僵硬,她弯着腰扭过头,浑身上下拧巴成一个扭曲的姿势,说,“你怎么回来了?”
他扬了扬下巴,不置可否:“我忘了带U盘。”
初沐还没有想好说辞,夏余就已经逼上前来,问:“那么告诉我,你要找我的档案干什么?”
“帮你填写全国编程大赛报名表。”她索性破釜沉舟,闭着眼睛冲他喊,“你早就该向前看了!你以为你这样,被你伤害过的人就会开心吗?别自以为是了!”
沉默半晌,没有预想中的怒火袭来,初沐悄悄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夏余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与她目光相接。
他犹豫了好久,最终还是走上前将手放在了她的头上,轻轻地揉了揉。
掌心的温度从头顶溢下,她只能听见声音从头顶传来。
“你还小,你不懂。
“其实我们一直活在他人的眼光之中,这才是我们的存在。
“无关别人的原谅与否,这只是我唯一的救赎。”
抬起头,初沐就这样望进了他的眼里,此刻他的眼眸里面竟是沉重的墨色,窗外的蝉鸣撕心裂肺,像是哭喊,像是求救。
过往快要褪色的回忆倏然鲜活起来,在那场压抑的事故中,伤者亲属疯了一般地扑向他,街坊邻居们望着他,窃窃私语。
他没有办法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那般过活,便只能拒绝了高校对他的邀请,从此再也没有亲自参加过任何有关计算机的比赛,连衣柜里也只有暗色的衣服,仿佛是为了惩罚自己亲手使之黯然的青春。
他就这样过着,一日一日,春夏秋冬,一晃七年。
7)所有被千夫所指的困难,都是为了淘汰掉懦夫
不知道是谁说过这样一句话:“所有被千夫所指的困难,都是为了淘汰掉懦夫。”
现在在初沐眼中,夏余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懦夫。
他懦弱且固执地坐在摔下去的井里,不去理会井口垂下的绳子。
初沐可以不管不顾地去查夏余的档案,可是她没有办法强迫像懦夫一样的夏余。
如鲠在喉。
这四个字用来形容她现在的心情,再合适不过。
这样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全国编程大赛初赛的时候。
人头攒动的初赛现场,她一眼就看到了夏余,挺直的脊梁,万年不变的墨色衣服。
明明他身旁还有很多过来加油的社员,她满眼却只能容下他的身影。他缓步向她走来,世界便因此失了颜色。他说:“我会尝试着走出去。”
尝试着走出因为愧疚而给自己圈起的桎梏,尝试着走向你。
剩下的话他没有明说,初沐却仿佛都听懂了。那一瞬间她有一点恍惚。
直到她在自己座位上坐定,直到比赛开始时,她还能听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与充斥在耳边的敲打键盘的声响融合在了一起。她兴奋得连指尖都开始战栗,无数种算法在她脑海中轰然而过,她第一次这么畅快地写着程序。
喜欢上一个人就是这样无可奈何,只要一点点的温柔,就可以让人卸下心中所有的芥蒂。
虽说初赛对她来说没有难度,但这一切顺畅得让她不敢置信。
可她忘记了,命运又怎么会那么轻易地放过所有人。
福兮祸兮,本就两依。
初赛晋级的公布名单上,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个难以令人忘却的名字,黎清。
晋级的喜悦在看到那两个字之后开始冷却,初沐下意识地望向同样看着晋级名单的夏余。他的唇瓣紧抿至发白,一向不动声色的神情里竟是难以抑制的慌乱。
他的慌乱让她也慌了心神,她急急地开口道:“或许是重名也不一定,世界那么大,不会这么巧……”
“好久不见。”从她身后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
初沐随着夏余转过身,听见他嗓间发出一声低喃:“是啊,好久不见了,黎清。”
站定在他们面前的黎清不似传闻中的内向,清爽的短发透露出一股干练的气质。她打量起了夏余身旁的初沐,说:“这就是在你逃避那么多年后仍能喊你出山的小徒弟?”
没有理会夏余的摇头,她接着说道:“我早就想和你比一场了。”
当年她经历一场生死,也算是因祸得福,比起死亡的恐慌,众人的非议又算什么呢?没有人能体会她当初一跃而下时的顿悟。
她远走他乡,苦心研究编程,却发现当年的少年已经因为愧疚而转身离开了这个圈子。
大大小小的竞技赛上,永远见不到他出赛的画面。
“是你也好,是你徒弟也罢,我都要比上一场,算作年少的告别仪式。”黎清将头发挽在耳后,笑容肆意却未达及眼底,“夏余,当年你欠我一场指导,现在会帮我赢吧?”
两个人,冠军却只有一人。
初沐仰起头望向旁边的男生,他侧颜清俊,不驳一言。
在这场沉默里,她心里的热度在一点点退去。
明明不远处有不少人在惊叹她今天的成绩,可初沐有一种自己已经输了的感觉。
输得一败涂地。
8)尾声
初沐万万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以前一向是他躲她追,却从未有过她对夏余避而不见的场景。
但如果可以,她在这段时间里真的不想看见夏余。她不想看见一向骄傲的他低下头颅,请求她对黎清手下留情。
虽然他没有说过这话,但这种事光是想一想,她就不禁悲从中来。
黎清当初受的伤害的确无辜,可谁的成绩又是平白无故得来的呢?
在旁人吃喝玩乐的时候,初沐没有一刻休息,无论是多么晦涩难懂的编程书她都一一看完,无论是什么赛事她都去观看、体味。只要是能提高自己的事情,她都做了。
她经历那么多艰难的时光,只为能追上原本那个望尘莫及的背影。
她努力了那么久,就在以为自己快要追上那道背影时,才发现不是她赶上了,而是前面那人停下了脚步,他放弃了。
再也没有比这更令人沮丧的事情了。
想了想,她给夏余发了一条短信:“我不会放水的,这对谁来说都不尊重。”
她在短信中的语气是难得的严肃,可发短信之人的眼眶有些红。
为了避免看到夏余的回信而改变主意,初沐红着眼眶将他暂时拉入了黑名单。
就这样,一直到复赛的日子,她没有见夏余一面。
复赛的现场上,围观的群众比之前更多,气人的是,她依旧一眼望见了他。
在她看见他的时候,夏余的视线也朝她看了过来。他眉眼淡淡,比了个口型:“加油。”
是给她加油?
那黎清怎么办?
这些问题,初沐在坐在椅子上的那一刻,把它们都抛在了脑后。
无论夏余怎么想,这一次比赛她都不能被别的因素干扰,黎清要一场年少的告别仪式,她也需要往前看。
初沐脑海中只有“赢”的念头。等她反应过来时,比赛已经结束了。
黎清冲她浅浅一笑,说:“是你技高一筹。”
周围的欢腾与他们这里的气氛格格不入,初沐垂着头想了好久,还没有想出怎么回答,眼前便被一道阴影挡住了。
夏余背对着她,挡住了黎清,说:“开始吧。”
“你不后悔?”黎清神色有些复杂地问。
夏余摇了摇头,不知从何处弄到了两台电脑,插上U盘,说:“谁先破开对方的防火墙取得第一个文件夹里的内容,便为胜利。”
两人就这样借着比赛场地,在虚拟的世界中战了一场。
可稍微懂一点编程的人都知道,夏余给自己设下的防火墙宛若虚设,他还不做半点反抗,简直是任由黎清侵入他的电脑。
这不是比赛,是单方面的屠杀。
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就这样一点点丢了城池,弃了盔甲。
初沐忍不住鼻尖泛酸。黎清的眼眶也一点点地泛红,但她始终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我赢了。”黎清丢下手中的鼠标,转身离开,说,“从此以后你再也不欠我,也不用再感到无谓的内疚了。往后,希望我们能堂堂正正地比一场。”
黎清的背影在他们眼中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夏余愣怔了半晌,突然冲初沐笑了一下,笑容与曾经少年的笑颜渐渐重叠。他说:“初沐,我们走。”
初沐透过他的笑颜看到黎清的电脑屏幕上打开了一个文件夹,那是夏余电脑中的第一个文件夹,文件夹里面是初沐给他发过的所有短信的截屏,还有初沐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其实在初沐对他避而不见的那些日子里,他私下去找了黎清。
“初沐不是我的徒弟。”黎清看到他的眼神里满是歉疚,却还是在一字一句地维护那个女生,“是我当时的冲动伤害了你,这些我都承认,但初沐没有必要为我的行为埋单。你若想赢我,我便陪你比试,你想赢几次都可以。”
黎清眯着眼睛问他:“你喜欢她?”
夏余皱着眉头迎向她的目光,最终缓了眉眼,坚定地道:“是。”
初沐早在不知不觉中渗透进了他的生活,或许是在她拼命努力、没日没夜地写程序的时候,或许是在她缠着他要进社团的时候,又或许是更早,在他背起她,她却睡着了的那一刻起。他心动得悄无声息。
所以他才会那么在意她的眼光:如果她知道了他曾经犯下的错误,会怎样看待他?
幸好,她没有退却半步。
看着夏余脸上难以掩饰的温和笑容,黎清开口:“好,我们之间比试一场,比试内容你定。”顿了顿,她继续说道,“我只有一个要求——你在众目睽睽之下输给我。”
他没有半点儿迟疑地答应了。
就算在众目睽睽之下输掉又有何妨,只要她不会因此受到半分委屈。
阳光下,夏余朝她伸出了手。
初沐小跑了两步,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我看到了你桌面的文件夹,你是喜欢我的吧?”
“嗯。”
夏余牵着她的手将她拽进了自己怀里,说:“喜欢。”
他胸前的心跳一声一声,渐渐地与她的重合,害她没出息地又想哭。
她追着他的脚步走了那么远,终于盼到他转身将手伸给她的那一刻。
在这夏始春余,叶嫩花初的时节。
更新时间: 2020-09-08 2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