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芸欣
“我忧郁的白衬衫/青春口袋里面的第一支香烟/情窦初开的我/从不敢和你说。”
你暗恋过一个人吗?像在春末的五月等待八月的风,像坐着城市里最后一班公交车,像不停地听着一首满怀心事的情歌。
那是装满梦的枕头,里面有情窦初开的年少和少年。
01
素年十六岁的时候,被父母寄养在南方一座叫白水的小城里。
白水是个常年阴雨绵绵的城市,街道破旧,小得一眼就能望到头。
她刚到的第一天,小城刚下过一场雨,车子开过小城并不宽的马路,溅起一地的水花。
大货车在路上颠簸着,素年打开窗,探出头,闻到了空气里散发着一股春天的气息。
那是白水城的春天,湿润、混沌,柳树靠在马路两边,像在低低地唉声叹气。
卡车在一间照相馆面前停了下来,不大的门面,看得出年代有些久远。
母亲领着她走了进去,和柜台上的姑姑说着话。
“妹,你看看能不能先帮我照顾素年一段时间?我父母去世得早,家里早就没人了,你哥哥又……”母亲为难地说着讨好的话。
“嫂子,我家情况你也看到了,这么个店就够忙活了,再多带个孩子,太不方便了……”
“我每个月会寄钱来的……求求你……素年很懂事的,她什么都会做,你可以让她帮你们做事……”母亲哀求的声音让素年皱紧了眉头。
素年的父亲在一年前的车祸中去世,肇事司机逃逸,家里还欠着一堆外债,母亲在别人介绍下去新西兰做劳务输出,十六岁的素年成了母亲唯一的牵绊,不得已之下,母亲只好带着素年来投奔她们唯一的亲人——早已经远嫁的父亲的妹妹。
十六岁的女孩子,已经明白很多人事,母亲的哀求让她感到非常羞耻。
她站立不安,几乎想逃走。
“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母亲的哀求声。
时间在一瞬间停止了下来,姑姑从柜台里走了出来:“谁啊这是!”在看到门口那辆车的时候,突然变了脸色,“哟,是卓少爷啊。”
素年走到门口,看到有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从车上走下来。
那是十七岁的卓杭,一米七八的身高,挺拔的身材,一张少年的脸溶在春日的绿色垂柳下,虽不苟言笑,却彬彬有礼。
他们的车胎不知道被什么物体扎破,此刻正干瘪得无法动弹。
“沈阿姨。”白衣少年礼貌地和姑姑打招呼。
“车胎破了啊?”姑姑问道。
“是,可能会占用你门口一段时间。”卓杭看了看正准备换轮胎的司机。
“没事儿,您要不要进来喝杯茶?”姑姑对卓杭的态度和对母亲的态度判若两人。
“不用了,谢谢。”卓杭拒绝了姑姑的邀请。
司机把轮胎从后备厢拿出来,这是一名老司机,看得出他身体有些不好,拿轮胎的时候,差点没站稳,素年放下箱子走过去扶了他一下。
司机的眼角爬满皱纹,两鬓斑白,显然年事已高,素年看到他就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不禁有些悲伤。
“我来帮你吧。”素年说道。
“不用不用,这个很难的,你一个女孩子做不来。”
“谁说女孩子做不来。”素年抡起袖子,拿过司机手上的一字改锥,取下装饰的盖子开始松螺丝。她用力地用脚把螺丝松开再支上千斤顶,卸下螺丝,再从路边找来橡皮胶垫在千斤顶下面,再把新轮胎换上,再慢慢地把螺丝重新上紧。
这些动作素年一气呵成,像是操作过上百次一样熟练,周围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谁也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有些胖的女孩身上能爆发出这么强的力量。
“好了。”她拍了拍手,装上装饰盖。
“小姑娘你真厉害啊。”老司机都不得不佩服素年换轮胎的速度。
“小事情。”素年笑着说。
“大嫂,你这是闺女呢还是儿子啊?怎么连轮胎都会换啊?我可是小瞧了。”姑姑嗑着瓜子,话里透着一股看不起的嘲讽。
素年并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愣在原地。
“沈阿姨,我觉得这个小姑娘好棒啊,勤劳善良又会做事,我妹妹想找个陪她一起学习的姐姐,不知道能不能让她去呢?”卓杭问。
“能能能,卓少爷发话了,还有什么不能的。”姑姑听到这话就咧开了嘴。
“那就这么说好了。”卓杭说完这句话走到素年面前,低声说,“今天谢谢你的帮忙。”
少年的声音温润而柔软,美好得令素年几乎抬不起头,她只是很怯懦地说了一句:“不客气。”
“没想到这丫头还有点用,那就留下来吧。不过说好了,一年之后你必须把她领走。”姑姑说。
“谢谢妹妹,谢谢,谢谢……”母亲感激涕零地说着,“素年,你可以留下来了,听到了吗……以后……”
母亲说了很多话,素年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她探着头,看着卓杭家的车走远,看着这条路上溅起一阵阵的水花,久久没有回过神。
02
素年没有想到,她留在白水城,是因为那个叫卓杭的白衣少年。
卓家是白水城的商贾大户,姑姑所在的桐花街上的商铺都是卓家的产业。做生意的人都想巴结的对象,开照相馆的姑姑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当姑姑发现卓杭对素年青眼有加的时候,二话不说把她留了下来。
那一年的素年,有着一身怎么也去不掉的肥肉,胖胖圆圆的身体和肉呼呼的脸,远看像一个充满了气的球。
她住进姑姑家的当天晚上,表姐嘉嘉在穿衣镜前几乎蔑视地打量她的身材:“就你这个小胖妞,居然能让卓杭夸你。祖上不知道积了什么德啊?”
狭小阴暗的房间里,素年穿着宽松的睡衣,靠在床边,望着窗外的夜景发呆。
她没有想过和卓杭还会有怎样的瓜葛,在她的心里,虽然和他的初遇带给她有些不一样的悸动,可是她也明白,那只不过是一场意外。
素年在白水城留了下来,在姑姑的安排下,进入了白水城一所并不重点的高中。
早上她很早起来,帮忙打扫照相馆的卫生,然后进厨房把一家人的早饭烧好。她最擅长的就是做饭和做家务,而且做得井井有条。放学有空就在照相馆帮忙,给摄影师端茶送水,给客人找衣服,布置道具。
她不敢吃太多的饭,每天做完照相馆的事情才开始写作业,她知道母亲把她放到姑姑家是最后一根稻草的选择,她不想成为母亲的累赘,如果她不好好表现,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更何况她并没有觉得那个叫卓杭的少年会真的再来找她。
她以为那天他说要让她去陪她妹妹这件事,只不过是帮忙安抚姑姑的一个说辞。
她没想到,在半个月后,卓杭真的再次来到照相馆。
那天晚上姑姑一家出去看喷泉表演,让素年一个人在照相馆看店,素年坐在吧台上,开着一盏昏黄的灯写作业。
大约九点的时候,突然照相馆的灯灭了,素年吓了一跳,转头看到外面整条街的灯都灭了。她从吧台的凳子上滑了下来,摸黑想去找蜡烛。还没走几步,就被一个东西绊倒了,狠狠地摔了一跤。
她忍着痛爬起来,看着黑漆漆的照相馆,害怕得站也站不起来。
素年很怕黑,尤其害怕这种全世界都熄灭了的感觉,仿佛置身在茫茫的海上,看不到岸。她想起父亲出事的那天也是一个漆黑得没有灯的夜晚,有人打着手电筒跑到她家来告诉她:“你爸爸出车祸了,快去,快去看看。”
妈妈拉着素年在黑暗中奔跑,跑到医院的时候,父亲已经被送进了太平间。
爸爸是在给素年买生日礼物的时候出的车祸,临死前手里还攥着一个芭比娃娃。
妈妈在走廊里哭得站不起来,素年走过去,妈妈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要什么生日礼物!要什么芭比娃娃!都是你,是你害死了你爸爸!”
素年呆呆地站在原地,看到妈妈把那个芭比娃娃撕扯得不成样子,然后扔在地上,她走过去把娃娃拿起来。
她记得那天的夜特别暗,天空一颗星也没有,她拿着那个断裂的芭比娃娃在黑暗的街道上走了很久。
爸爸的死像一根刺一样扎在她的心上,也扎在妈妈的心上。
想到这里,素年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她哭的声音不大,但是在这个静谧的照相馆里,分外清晰。
有人推门而入:“素年,是你吗?”是一个温柔的声音。
素年擦了眼泪,不知道来的人是谁,只是抱紧膝盖,半天没有作声。
那个人走到素年面前,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微弱的火光照出卓杭的脸,也照出素年像兔子一样红肿的眼睛。
素年撇过头去,不想让卓杭看到她的脸。
“地上冷,我扶你起来吧。”卓杭没有细问,只是温柔地去扶素年。
素年整个人都在发抖,几乎没有自控的意识,更别说站起来了。
卓杭轻轻地、轻轻地拍了拍素年的后背:“不怕啊,只是停电而已。”
见素年没有好转,他又继续说:“我给你唱首歌。”
他轻轻地哼起来,是一首民谣,声音清澈温柔,很快就让素年安静下来。
两个人一起坐在地上,街道上一片漆黑,只有月亮和繁星闪耀的光。
许久之后,素年轻声说了一句:“谢谢你。”
“你帮我一次,我也帮你一次,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卓杭笑着说。
“朋友?”素年没想过卓杭会说这句话。
灯突然亮了起来,桐花街恢复了光亮,姑姑大跨步而入,看到坐在地上的素年和卓杭。
“哎呀,卓大少爷怎么坐在地上?”
素年慌忙站起来:“刚刚停电了,我摔了一跤,卓少爷来扶我。”
“是啊,天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卓杭站起来,“我是来和沈阿姨谈新合同的。”卓杭拿过一份合同,“上次说了让素年去陪我妹妹,已经征求父亲同意,今天想过来签约。一个月一千块,素年每周末过去就行。”
素年没想到卓杭还一直记着这件事。
姑姑喜笑颜开地把合同签了,再千恩万谢地把卓杭送走。
卓杭走后,表姐嘉嘉非常不乐意地说:“妈,这种好事你怎么不让我去啊?”
“你懂什么?卓杭那个妹妹可是个傻子,据说脾气还很坏,之前都吓跑了十几个陪她的人了。你去,你受得了那个苦吗?”姑姑转头对素年说,“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能跑回来,必须给我待下去,知道吗?”
“是的,姑姑。”素年回答完,收拾好作业,走上了小阁楼。
晚上睡觉的时候,素年就着星光,环抱着自己,觉得心里注入了一丝温暖。
自从父亲死后,她没日没夜地做噩梦,这是这么长久以来,第一次感觉到温暖。
她闭上眼,卓杭的脸从黑暗中出现,放大出现在她的面前。
有什么情愫悄然在素年的心里发了芽,让她面对糟糕的一切,都感觉没那么悲惨。
03
没过几天就是周末,素年坐上了去卓家的轿车。
素年坐在舒适的轿车上,始终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直到车子开到郊区的一栋豪华别墅里,她才猛然惊觉,自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十几名忙碌的帮佣,巨大的花园,装修豪华的别墅,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惊诧。
她跟着帮佣走到楼上,卓杭正坐在一个粉色的房间里给一个女孩唱歌。
那是卓杭的妹妹卓芸,小时候因为脑膜炎导致现在的智力只有七八岁孩童一般。
她有着黑色的长发和漂亮精致的五官,坐在半圆的粉色沙发上,手里还抱着一只限量版的芭比娃娃。卓杭唱歌的声音很温柔,像是夏夜里的小夜曲,女孩静静聆听他的歌声,阳光从窗户外面洒落进来,那幅画面美丽又美好。
素年终于明白卓杭为什么会那么温柔地给她唱歌了。
她站在门口,久久不忍打扰。
后来是女孩先看到她的,扬着一张漂亮的脸问:“喂,你是谁啊?”目光里带着孩童的天真和骄纵。
“这是素年姐姐,哥哥找来陪你玩儿的。”卓杭对她说。
“我不要别人陪我玩,我就要哥哥陪我。”女孩搂着卓杭的胳膊,天真地撒娇。
“哥哥姐姐一起陪你玩,好不好?”
“好。”女孩甜甜地应道。
卓杭出去帮卓芸拿水果。素年看着眼前这个漂亮得和娃娃一样的女孩,不知道该怎么做。
“你长这么胖,胃口一定很好咯?”
素年不知道怎么和卓芸说,她长得胖并不是因为吃得多,而是她小时候得了一种病,长期吃药,药的激素导致她变得这么胖。
她走过去,笑着说:“是啊,我胃口特别好。”
“那我以后就喊你胖姐姐吧。”卓芸伸手用力地抱着素年。
素年没有想到,像天使一样的女孩,在拥抱她的时候,快速地在她的肩膀上用力咬了下去。初春的季节,素年只穿了一件薄秋衣,隔着秋衣女孩的牙齿让她生疼。
“芸芸,你在做什么?”卓杭走进来,用力地把卓芸拉开。
素年的肩膀上已经被卓芸咬出了一道齿痕,因为咬得用力,此刻正在往外渗透血珠。
“哥哥骗人!哥哥不要芸芸了,哥哥要丢掉芸芸才找人来……”卓芸开始大哭大闹,开始砸屋子里的东西,完全停不下来的样子。
卓杭束手无策,包括闻声赶来的帮佣,没有人敢上前,大家都知道,这是卓芸的老毛病,经常大喊大叫,见东西就砸,见人就打,像个神经病。
他们习惯了等卓芸自己冷静下来,再去善后。
素年没有顾及自己肩膀上的伤,走了过去,伸手就把卓芸抱在怀里:“如果咬人能让你开心点,那就咬吧,反正胖姐姐肉多,不怕。”
她胖胖的身躯把卓芸包裹住,轻轻地抚摸卓芸的发梢。
大家都被她的举动吓到了,生怕她再受伤害。
可是很奇怪,卓芸却真的在素年的安抚下安静了下来,她没有吵闹,而是抱着素年放声大哭。
“傻孩子,你哥哥怎么会不要你呢,你哥哥永远是最爱你的啊。”素年轻声在卓芸的耳边说道。
“真的吗?”卓芸问。
“真的,以后胖姐姐也会这么爱你。”素年笑着向她保证。
卓芸擦了眼泪,双眼通红地说了一句:“姐姐,对不起。”
把卓芸哄睡之后,素年才离开。
卓杭送她出门,到门口的时候,卓杭说:“真的抱歉。”
“她只是没有安全感。”就像她一样。
卓芸的惶恐和她如出一辙,因为懂得,所以分外慈悲。
两个人直到分别,没有再多说话,只是车子开远了之后,素年转头去看,卓杭还站在路边,往她车子的方向张望。
素年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要站在卓杭身边,她的自卑统统就张牙舞爪地伸了出来,连说话都带着小心翼翼,连呼吸都不敢过分用力。
04
因为卓杭,素年没有了初到白水城的惶恐和不安,也因为卓杭,素年有了青春懵懂记挂一个人的小心事。
卓杭的事情很多,除了学习,家里还请了很多老师在教他会计、管理方面的知识,就连运动都是骑马和高尔夫球,他所接触的一切都是高级又令人望尘莫及的。素年在卓家的每一天,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她,这个世界和她毫无关系。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会想去亲近他。
那种卑微却又想获得的心态,无时无刻不充斥着她。
素年会把卓杭和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记下来,会把他穿的每一件衣服都画在日记本上,每当她觉得日子艰难的时候,想到这个人,又可以元气满满地去生活。
她不知道这种心事要怎么界定,无从诉说,也不足对外人道。
每周素年最幸福的时刻,就是陪卓杭去买糖炒栗子。
那是卓芸最喜欢吃的东西,开在一条小小的巷子尽头,素年回家的时候,卓杭会送她一程,顺便停下来去买。
买完栗子两个人会在小巷子里漫步,卓杭会轻声哼着一些歌,然后剥一些栗子放在素年的手心里,巷子的风微微的,却分外暖心。
除了卓杭,素年没有朋友,一个学习平常长得又胖的女孩是很难获得友情的。女生们都不喜欢跟她玩,觉得和她做朋友没有面子,男生们对她也避而远之。
可是她一点也不在乎这些,她最开心的是,每个周末都可以去卓家陪卓芸玩。
因为那样说不定又可以见到卓杭。
卓芸喜欢画画,她们总会在花园里画一些花草,有时候也在草坪上放风筝,是素年自己做的风筝,卓芸拉着风筝跑得很开心。
素年很喜欢坐在草坪上看卓芸放风筝,看卓芸像个孩子一样奔跑,感觉回到小时候爸爸带她去放风筝的时候。
卓杭不常在家,他已经上高三了,课业繁重,周末还要上各种培训班。
他在白水城最好的国际学校上学,那个学校她曾经去过一次,是去给表姐嘉嘉送雨伞。
也是在那一天,素年看到了卓杭青梅竹马的女朋友肖晓。
嘉嘉那天在学校的篮球馆看比赛,素年走进去的时候,两个队伍的人正在半场休息,素年一眼就看到了在赛场上的卓杭。
有个长得非常漂亮的女孩站在他的面前给他递水,女孩身材窈窕,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和卓杭站在一起,素年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男才女貌,她生怕别人看见她,缩在一个角落里不敢向前。哄女朋友睡觉的小故事
后来有个篮球从远处砸向卓杭,素年看见了,立刻冲过去挡在卓杭面前。
篮球准确地砸在素年的脑门上,直接把素年砸趴下了。
素年只感觉自己眼冒金星,笨拙的身体在地上发出咚的巨响,她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素年发现自己在学校的医务室,隔着布帘她听到有人在外面聊天。
“这胖妞是谁啊?”
“不知道啊,可能是卓杭的疯狂粉丝吧。”
“太可笑了,还帮卓杭挡球,以为自己是谁啊?胖子救美啊?”
“就是,谁不知道卓杭喜欢的人是肖晓,她能和肖晓比吗?猪扒和天仙,简直笑死人。”
“……”
两个人说笑着走掉了,素年紧紧地抓着衣角,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要揪起来了。
她知道她们说得没错,她连反驳的资格都没有。
她迅速从医务室的床上爬起来,穿好鞋子快速地走了出去,在门口她撞到了卓杭,卓杭手里拿着热牛奶和面包。
“素年,干吗着急走?”卓杭一脸关切地问。
“你们认识?”旁边的肖晓问。
“我们……”
“我们不熟。”素年打断卓杭的话,对肖晓解释。
说完这句话,素年绕开卓杭往外走。
“我给你买了热牛奶和面包……”卓杭在她背后说。
素年停了一下,折回来,低头把他手里的东西拿上:“谢谢。”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回家的路上,她一边吃着面包和牛奶,一边嘲笑自己的没用,在街口的橱窗里,她看到自己,臃肿的身材,鼓起来的脸,吃着面包的样子,真的很像一块油滋滋的猪扒,还是在火上烤的那种。
她一边吞着牛奶和面包,一边对自己说:“猪扒怎么了?猪扒就不能喜欢一个人了吗?”
在路上,素年一直在想,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卓杭的?
只不过半年的时间,他们说过的话寥寥无几,她怎么就喜欢上了他?
在篮球场她那么奋不顾身地冲过去替他挡下那颗篮球,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受伤,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吧。
喜欢了一个那么闪耀又璀璨的明珠,高不可攀,永远只能仰望。
05
从那天开始,素年下定决心要减肥。
每天的饭量减少一半,不管多晚多累都坚持去夜跑。
白水城的夜里人很少,四处都是昏黄的路灯,柳树垂挂在小城的每个角落,也有晚上摆摊的小贩推车出来叫卖,素年闻着白水城夜里的气味,跑过小城的每一个地方。
姑姑家没有人为她夜里出去担心,嘉嘉自从那天看到她为卓杭挡球之后变本加厉地嘲笑她。她的台词和那天她听到的一模一样,都说她猪扒想吃天鹅肉。
还好素年不是国际学校的学生,在她所在的那所普通高中,没有人知道她为了一个男生做出那么疯狂的举动。
她开始更加认真地学习,有不会的地方积极主动地去找老师问个清楚,别人嘲讽她,她不仅不生气还会主动帮助人家值日大扫除,每天的早操她都做得分外卖力认真,肥胖的身体在一堆同学里扭得最起劲。时间长了,渐渐开始有同学对她刮目相看,不像她刚转学的时候那样排斥她。
因为她的积极乐观,她渐渐收获了一些朋友,也有人会把她们的小秘密和她分享。
每次她都做仔细聆听的那一个听众,可是如果有人问她:“胖年,你呢?”
她总是笑着说:“我这样一个胖子,能喜欢谁呀?”
大家都喜欢喊她胖年,开始是嘲讽,后来变成了昵称,有时候在学校里,大老远就能听见有人喊:“胖年,胖年……”
她开始融入这座城市,融入这个学校,融入白水城的一切。
在无数个疲惫和饥饿交织的夜里,她无数次闭起眼想起卓杭的脸,就可以战胜所有困难。
可是她的肥胖并不是因为吃多造成的,而是生病吃药的后遗症,她每天站在体重器上看着那些数字,发现只有一点点微弱的改变,镜子面前的她还是那个胖胖的素年。
那么臃肿,那么难看。
尽管她渐渐适应了白水城的一切,也收获了很多朋友,可是她知道,她和卓杭的距离,却是永远都无法缩短的。
站在卓杭身边的只有像肖晓那么漂亮美好的女孩,一颦一笑都带着美好,他们走在一起才是一幅最美的画卷。
06
当街边的柳树换了一茬树叶的时候,素年的妈妈从国外回来了。
她给素年找了一个新爸爸,那个男人家境还算不错,在西班牙开餐厅,妈妈这次回来要把素年带过去读书。
素年知道这件事之后,连夜坐车去往卓杭的学校。
彼时卓杭已经升入大学,在上海的一所知名高校就读。
素年离开谁都没有告诉,只是给妈妈发了一条短信,身上带着她省吃俭用存下来的几百块钱。
她跟着地图找到卓杭所在的学校,大学校园比中学校园大太多了,那里有成片成片的梧桐,找得素年眼花缭乱,还好卓杭名气大,学校里大多数的人都认识他,素年随便问了几个同学就知道他的所在位置。
素年按着大家指的方向走的时候,正好看见卓杭迎面走过来。
他不是一个人,他的背上还背着肖晓。
此刻肖晓正亲昵地搂着他的脖颈,把整张脸埋在他的肩膀上。
素年怎么忘了,卓杭和肖晓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们无论是从外貌、家世背景还是学历都那么相配。
她在卓杭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充其量只是妹妹的一个陪玩而已。
卓杭看到素年非常惊讶,走到她面前问她:“素年,你怎么来了?”
素年佯装镇定:“我准备离开白水城去西班牙了,在上海转机,我看有时间,就想来和你道个别。”
“你要离开白水城,去国外?”卓杭有些吃惊。
“是啊。手续都办好了,这几天就走了。”
“那我请你吃个饭吧。”卓杭说。
素年看着他背上的肖晓:“不用了,不麻烦了。”
“可是……”
“对啊,卓杭,人家都说不用麻烦了,你干吗还非要请人吃饭啊,人家办出国肯定特别忙,你就别耽误人家时间了啊。”肖晓在一旁插话。
“那,我在这里,祝你一路顺风……不,飞机不能说顺风,祝你一路平安。”
“谢谢。”素年转过身,迎着阳光离开。
F大校园里的梧桐树像是一张大大的网,阳光从绿色的树叶里照下来,像是生活的脉络,素年拼命地深呼吸,可是脚下的每一步都显得分外沉重。
走到学校树林的时候,素年站在一棵巨大的梧桐树下,捡起地上的石头,在树干上写了一行字:卓杭,我喜欢你。
喜欢了整整两年零一百天。
可是他,却永远不会知道。
07
离开白水城之后,素年在西班牙开始了新的生活。
国外的人都很爱锻炼,素年也加入了健身锻炼的行列,每天坚持在健身房体能训练两小时,每周末还和同学一起去骑行爬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国外的环境和空气,素年竟奇迹般瘦了下来,短短的一年时间,她瘦了整整四十斤,后来她爱上了运动,渐渐地减掉了半个自己。
素年瘦了,圆圆的脸不见了,露出了大大的眼睛和尖下巴,妈妈和叔叔都非常惊讶,妈妈甚至把自己珍藏了很久的旗袍拿出来给素年穿,镜子前再也不是那个又丑又胖的小姑娘,而是一个玲珑有致的古典美人了。
东方脸孔,素净的脸,一头黑发,穿着漂亮旗袍的素年成了西方学校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大家都在讨论这个东方女孩,她的同学里有很多胖子,可是她们热爱生活,热爱化妆,积极参加学校里所有的活动,也不放弃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
素年才发现自己当年的自卑是多么可怕,那种遇到喜欢的东西不敢争取,站在优秀的人面前抬不起头的自卑,现在想想简直可笑。
在学校里追她的人非常多,大家都觉得她充满了神秘和魅力,追求她的男生里,不乏长得英俊潇洒的富家公子,可是她一个都看不上。
午夜梦回的时候,她的脑海里会想起卓杭那张白皙又干净的脸,那个从十六岁一直跟随她到二十岁让她念念不忘的男生。
她会低低地呢喃他的名字:卓杭。
这里没人会嘲笑她,也没有人听得懂。她的舍友问她,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素年说,是爱人。
可是自那次一别,素年再也没有过问过有关卓杭的一切,她删了和他所有的联系方式,也断了自己所有的念想。
她像一个狼狈的逃兵,不愿面对自己失败的过去,确切地说,不愿面对那个青春时期最糟糕的自己。
在西班牙的四年,素年一次也没有回过白水城,她在那里学习、工作,谈过几场无疾而终的恋爱,毕业之后去过很多国家,最后定居丹麦。
那是安徒生写童话的地方,安逸美好,与世无争。
她对恋爱没有渴望,对爱也提不起兴趣,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能寄情在她的工作上。
素年经常会做梦,梦到自己站在卓家空荡荡的花园里,和卓杭隔着一个偌大的花园,她问他:“你知道我喜欢你吗?你知道吗?”她一遍遍地问他,可是他只是沉默,没有回答。
醒来的时候一头汗,她在夜里给自己倒水喝,顺便回复几封工作上的邮件。
这是她现在的生活,充实高质量,就连她的脸和身材也管理得非常精致,她和那个十六岁的胖妞相去甚远,她有时候也会给别人看她十六岁的照片,人家都不敢相信地说:“没想到你以前那么胖。”
时间久了,素年开始怀念十六岁的自己。
十六岁的自己,会小心翼翼地喜欢一个人,为了追赶一个人的步伐努力地去改变,因为他而不惧怕任何困难和风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行尸走肉地生活着,对一切完全不敢松懈,生怕一步走错,就不能保持好不容易获得的体面。
那样的青春是多么多么难得呢。
08
素年三十岁的时候,突然想去冰岛看极光。
请假、订票,很快就前往,当极光出现的时候,同行答应帮她拍照的女孩突然跑到了别处,到处都是人,素年看不清他们的脸,随便找了一个人帮她拍照。
那个人很随和,在哄闹的环境里说了一句OK。
在刺眼的光线中,她摆了N个剪刀手,拍了足足有一分钟的时间。
当极光褪去的时候,素年才看清楚前面帮她拍照的人,是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他留着茸茸的胡子,脸上爬上了岁月的痕迹,沧桑却依然英俊。
是卓杭。
他像个背包客,脖子上还挂着单反,他静静地看着素年笑着说:“Hi,素年,好久不见。”
“卓杭,快走啦,导游在催了。”旁边一个有些微胖的女人走了过来,一把挽住卓杭的手。
他们在匆忙中交换了彼此的FB。
素年呆呆地愣在原地,直到同行的女孩过来推推她:“隔壁团有个大帅哥,老婆长得不怎么样,如果让我早认识他十年,我肯定把他追到。”
女孩说的帅哥是卓杭。
回去之后,素年的FB收到卓杭发的照片,他拍照的技术很好,每张照片上的她都很漂亮。
素年打开他的FB,上面发的都是这么多年他行走过的地方,从伦敦到巴塞罗那,从俄罗斯到圣托里尼,他变成了一个行走的摄影师,并没有接管家里的产业。
他的妻子也是和他在旅行中认识的,是个马来西亚的华裔,长得不算美,甚至有些胖,却格外自信开朗。
他把他和他妻子的故事写在FB上,包括他拍的那些照片,很多人因为他们的故事和他的照片而来,他的粉丝团非常多。
素年不停地翻,看到了一条在许多年前的内容。
他说:我经常会想念一个人,我们曾经坐在漆黑的地上聊天,我给她唱歌,她曾经为我挡过一个篮球,后来我经常去她住的那条街上,走了一遍又一遍,可是她再也没有出现过。
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在这条文发布的第二个月,他遇到了他现在的妻子,他写: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像我想念过的那个人。
素年关了电脑,开着昏黄的灯,静静地坐在床上。
为什么那时候会没有勇气呢?连问一下的勇气都没有呢?可是问了又怎么样?现在的我们,结局还会不会一样?
人生是没有如果的,到处都充满着错过和遗憾。
可是也是因为这些错过和遗憾,才把那段暗恋的青春岁月衬托得分外美好吧。
至少她知道,他想念过她,至少她知道,她曾在某时某刻,成了他非常记挂的人。
我喜欢你,这或许是我在青春里,做过最好的事情。
更新时间: 2021-02-02 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