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一脸络腮胡子,黑瘦的脸庞,个头矮矮的,腰板依然挺拔,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穿着一件旧军大衣,头上戴着一顶棉军帽,这一身发白的戎装虽然没了帽徽领章却依然庄严。
老兵转过身,瞅瞅我,没有言语,将房门重新打开,把我让进屋里。屋里很窄,十几平米,一头摆着简单的锅碗瓢盆,一头炉灶连着火炕,摆设很简陋,但很干净,军用被叠得有棱有角。墙壁上挂着一张很大的照片,两个威武的军人,那个矮个子就是老兵,胸前佩戴一枚金光闪闪的奖牌。老兵说,那是军区表彰会时,同首长照的。老兵一脸喜悦。
大山里没啥好吃的,将就垫垫肚子吧!老兵把一块玉米饼和一碗白菜汤递给我。我狼吞虎咽地填进肚里,周身顿时有了热气,手脚也不再发凉了。
天空飘着鹅毛大雪,雪花漫天飞舞,铺天盖地。该死的天气,像小孩的脸变化无常,瞬间,刮起爆烟雪,扫的人睁不开眼睛。我皱了皱眉头,心里一阵慌乱,后悔不该来这里。这里是大兴安岭的原始森林,我从沈阳来的,大庆的一位朋友,开车拉着我跑了一千多公里。父亲说:那里风景非常美,会留下美好的胶片和印象的,那里的人会让你流连忘返的,可惜呀,我年龄大了,走不动了。父亲有些惋惜,但眼神充满了激情和憧憬。我兴致勃勃地背着大包小溜的照相家什,踏入原始森林。
老兵似乎窥视出我的心思,温和地说:下这么大的雪,走不了了,就在这住上一宿吧!老兵说他本来要下山回家看老婆的,他和老婆约定好的每周回去一次,不然的话老婆不放心,下这么大的雪,他也回不去了。
我歉意地说:对不起,耽误你回家了。
老兵说,这里靠近边境线,那些房子原来是军营,现在部队都撤走了。营房墙壁上清晰地留存着“听党指挥,英勇善战,服务人民”的字迹,光鲜夺目。老兵说,他每年都要用红油漆描一回。老兵讲时,双目凝望着窗外那几排营房,脸色凝重,神情肃穆,眼中闪出晶莹的泪花。
他仿佛遥见了什么又似乎听到了什么,他的嘴唇不时地抖动着。他看见了战友紧张的军训?还是听见了嘹亮的军号声?我猜不出来。
老兵说,部队撤走了,他没有走。他跟部队首长恳求:我不走,我要守护这兵营……首长每年都来看他,他很高兴,他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兵。后来老兵和山下林场的一位姑娘结了婚,安了家。
老兵的家在二十公里以外的林场,老婆在家养殖木耳采集蓝莓,儿子在哈尔滨读大学。
那次,营房来了几个混小子,说是要拆走营房的玻璃、房梁木,老兵扯掉衣服,露出黝黑锃亮的身子,怒目圆睁:你们要敢拆,先从我身上踏过去……几个混小子看老兵玩命的架势,退缩而逃。
晚上,老兵做了四个菜,小鸡炖蘑菇、猪肉炖粉条、兔肉炖酸菜,外加一盘大葱沾大酱。我想老兵大概拿出他所有的积蓄招待我了。
大山里冬天的夜晚,万物静悄悄的,四周几十里没有灯光,黑漆漆的一片,唯有肆意的狂风呼啸着,发出尖利的叫声,片片的雪花打在窗棂上,发出沙沙的响声。老兵点燃蜡烛,火苗忽明忽暗,屋里闪着微弱的光线,老兵的影子映照在墙壁上,拉得很长很长。我们盘腿坐在热乎乎的火炕上,大口吃着肉,大口饮着老兵自制的蓝莓酒,屋内顿时飘荡着浓浓的肉香,淳淳的酒香。这是我一生最美的一顿大餐。
老兵醉了,说着醉话:大兴安岭的绿色美呀,就像军营的绿军装一样,充满了生机……
我也醉了,醉的很甜很酣。
第二天,雪停了,太阳出来了,一片银光素裹。老兵拉着我一起下山,雪将路淹没了,很难走。走了大半天才到一个村口,几处木板房影影绰绰,零零散散。路边雪地站着一位女人,双手插在袄袖里,浑身落满了洁白的雪花。
老兵有些急切,却一脸笑意,嗔怪地说:大冷的天,你腿脚不好出来干嘛!女人一瘸一拐的,满脸笑容。我知道那是老兵的老婆。
车来了,我紧紧握住老兵的手道别:谢谢你的热情款待!我遵照父亲的嘱托,悄悄塞进老兵衣袋里五千元。
老兵突然“啪”地,行了个军礼,很标准的姿势。欢迎首长再来检查工作!声音洪亮,眼里放出异样的光芒。
车渐行渐远,老兵依然纹风不动地举着手,粗犷嘹亮的军歌响彻深林上空。泪水遮住了我的眼帘,有个秘密我没有告诉老兵――照片上的首长就是我的父亲。
更新时间: 2013-07-26 06: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