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榛生
一
傅久喜欢他初中时候的语文老师。老师很年轻,齐肩的黑发,洁白的脸庞,很苗条,经常穿浅蓝色或者白色的衣裙,戴一副金边近视眼镜,说话有点南方口音,从来不笑,却看得出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傅久喜欢那种书卷气——文静的女子,且不事铅华、天生丽质,一直想找一个像老师那样的女朋友。但是,谈何容易呢?
亲戚给他安排相亲,说对方是幼儿园老师。想到“老师”这一点,他有点期待,就去见面了。
女孩圆圆的脸,圆圆的大眼睛,圆圆的小鼻子。和期待的不一样,不过也有一种乖巧可爱。
奶奶说:“再挑你就老了。”傅久开始和丁欢交往,无非是下了班去约会,一起去遛狗,周末去逛公园。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一年了。
丁欢要参加全市评比,每天中午小朋友睡午觉后,她便在舞蹈室练舞。吃完饭就跳舞,丁欢患了阑尾炎,住院开刀。傅久每天中午和晚上都去医院陪丁欢,丁欢父母对傅久非常满意,准备敲定婚事。
但是,傅久还是喜欢语文老师那样的女子:有一点点文弱,有一点点忧郁,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柔和。
丁欢牵着狗在马路上疯跑,还把狗搂到怀里一口一个“亲儿子,乖儿子”,傅久默默地帮她把身上的狗毛摘掉。
“我周末去奶奶家,你要不要一起去?”傅久问。
“我不喜欢你奶奶。”丁欢说。但是晚点她又给傅久一大盒“稻香村”,全是奶奶爱吃的甜软点心,让他送给奶奶。
丁欢说话做事总是很直接,但是心很好。
二
傅久的爸爸是一家公司的副总,傅久就是在爸爸的公司上班。
傅久去宁波出差,在分公司开会,他看到公司里有一个以前从没见过的女孩。
傅久一下子被击中了,女孩仿佛小时候的语文老师从记忆里走了出来,齐肩的直发,雪白的肤色,素雅的衣裙,弱不禁风地拿着水杯走向茶水间。傅久也去茶水间,慌不择路地掏出烟来抽。
女孩笑着对他说:“这儿不能抽烟的。”她的语调也温柔,带着南方口音,丝毫没有责怪傅久的意思。傅久连忙弄灭了烟:“对不起!”太紧张了,烟头的火是用手指掐灭的,好烫。
“我以前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吗?”傅久问。
她说来公司三个月了。“你要不要喝茶?”她问完就用纸杯帮他沏了一杯茶,“有点烫的。”她把杯子递给他。
分公司的人跟傅久都很熟,开完会还要一起聚餐。傅久喝醉了,喝醉后很多事都变得远远的、缓缓的。他还记得年少时他上课睡觉,语文老师拍拍他的头:“你怎么还在睡呀?”他醒来,看到老师的眼睛,记忆中的那双眼睛是他生命里的星光。
回到北京,傅久的心里有什么改变了。他想他不能就这样结婚,但是丁欢已经在研究婚纱了。
他加了那个女孩的微信。她叫陈竹,竹子的竹。这样的名字也让人喜欢,多么诗意。他们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陈竹是有男朋友的,但这不妨碍傅久掩耳盗铃地“只是交个朋友”地聊聊天。
陈竹也知道傅久的身份,也许是不想得罪他,也许她真的心思坦荡,只想多个朋友,她没拒绝傅久说下次一起吃饭的邀请。
傅久又去分公司出差,这次和陈竹单独见面。如果她是为了和他吃饭稍微化了一点淡妆的话,那么是不是代表她对他也有好感呢?陈竹真的很像他记忆中的语文老师。
陈竹说:“我一点也不喜欢城市,等我很老很老的时候,就在山里盖一间小房子,种田,养鱼,看天上下雪,落到溪水里,看一整天……”她的笑,在两个浅浅的梨涡里。
语文老师也总是讲起那些淡远的古诗词:“野旷天地树,江清月近人。”傅久请求爸爸把他调到分公司。
三
丁欢的一双大黑眼珠太黑了,而且太大了,所以她的眼睛看起来不像人类的,而是像小动物的眼睛,而且带着瓦数。
那天上午,丁欢带着小朋友去公园。“茉莉茉莉花儿,海棠花儿,桃花儿杏花儿迎春花儿,打花巴掌儿呔,二月二,老太太爱吃个白糖棍儿……”前面,骑着单车的张暄停了车,给小朋友让路。
他转过身来看到丁欢的眼睛,如果用酸臭的文艺腔来形容那时的张暄,可以这样说:“我的心被你的眼睛灼伤了。”张暄是真的觉得自己身体的哪一处火辣辣的,被照疼了,晒伤了,穿孔了。
丁欢和小朋友唱着儿歌走远了。张暄从没听过这首儿歌,小朋友不都唱“门前大桥下,什么游来一群鸭”的吗?
“老太太?有没有搞错啊?”他在身后喊,哈哈哈地笑起来。
“老太太怎么了,多好听啊!”丁欢白了他一眼,这回张暄整个人被这双眼睛彻底电晕了,他站在原地,目送丁欢的队伍走到很远。
张暄学会了唱《打花巴掌》,闲着没事就哼哼。哼哼了三天,就走到了花店,买一束什么好呢?就茉莉花吧,越多越好!
茉莉花包上纸,被送到幼儿园去了,附上张暄的名片。
张暄哼着“茉莉茉莉花儿”回到办公室。刚坐下,有电话打过来:“请问你是张暄吧?花……是你送的吗?我不能收……”
虽然是意料之中,但张暄已经想好了对策:“和我见面,把花还给我啊!”
幼儿园旁边的商场门口,丁欢拿着花等在那里。
“你真不要啊,这么好看的花。”张暄说。
丁欢说:“不敢要,我又不认识你。”
张暄说:“咱这不就认识了吗?”张暄还想说点什么,可是忽然没了底气。毕竟那时候他太穷了,穷得买了花就请不了姑娘吃一顿好饭,他不好意思开口,但是——“你想吃拉面不?”他还是厚着脸皮问了。
他的钱真的只够请她吃碗拉面。他老老实实地对她说:“我的工资都还按揭了,所以只能请你吃面。”他们坐在拉面馆,丁欢用结账单折了一个小纸船,自言自语道:“再过十年你就不穷了。”
四
陈竹和男友住在一个小区的两幢楼里,每天晚饭时约会。他们的约会很有意思,几乎不一起吃饭或者看电影——那些太浪费时间了。
他们都是各自吃完再会合,随便走走,说几句话,就解散各自归巢。有时候走都不走,就在小区的花圃那儿打个招呼。男朋友问:“你准备得怎么样了?”陈竹想说“我还没打开书呢”,想了想改成:“《逻辑》还没看呢。”
男朋友说:“那你得快点了,还有三个月就考了,时间不多了。”
男朋友准备考清华化学系的研究生,目标远大。陈竹要考北大哲学系,但是胜算不大。其实最大的问题是,她并不想去考试啊。
“去不去吃饺子?”陈竹问。
“我已经吃过了。”男朋友说。
在认识傅久之前,陈竹一点都不觉得这样的对话有什么不妥,她以为恋爱就是这样:我给你一个吃饺子的邀请,你不想吃拒绝我,我也不会介意。你绝不会因为我是你女朋友而留情,我也绝不会因为被拒绝而生气。这样两个人,能在茫茫人海中遇见还凑成一对,也是难得。
现在,陈竹对男朋友说:“我们分手吧。”
男朋友看着她,几秒后说:“好。”
她又说:“我不考研了。”
男朋友这下却炸锅了:“你都准备这么长时间了,你这不是在浪费自己的生命吗?这么好的机会,你有几个24岁啊……”
陈竹回答:“不用你管。”
五
丁欢对傅久说:“你别以为没人喜欢我!追我的人多了去了,排这条马路都排不完。”她这么说,傅久的心里好过了很多,所以他走得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他知道自己有点卑鄙,就这么毫无理由地抛下了她,她并没有做错什么,是自己另有所爱。
但是人都只有一个一生,谁不想这一生过得幸福点呢?人们说治愈失恋的伤痛只有两个办法:新的恋爱,以及时间。丁欢很幸运,她在伤痛到来之时,就遇见了那个治愈她的人。
张暄哼着小曲,骑着单车,每天接丁欢下班。“打花巴掌呔,三月三,老太太爱抽关东烟儿……”
丁欢越来越觉得傅久不重要了,他有什么好呢?
过端午节,张暄带了一大包红豆粽子给丁欢,是他妈妈亲手包的,丁欢妈妈对粽子分外赞赏。
丁欢妈妈要见张暄。见到了张暄,丁欢妈妈笑了。“哎呀,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教过你呀,在紫竹院幼儿园。你叫张暄,你最淘气了,不过你现在长大了,长大了……”
丁欢妈妈年轻时候也是幼儿园老师,丁欢在妈妈的旧相簿里看到三岁的张暄。妈妈说,三岁看到老,这小孩很好。
“不是很淘气吗?”丁欢问。
“小时候淘,长大了都懂事。这小孩淘虽淘,但是心好,像你一样,你们才是同类人。”妈妈说。
张暄骑着单车,载着丁欢去看房子。26楼,风从没有窗玻璃的四面吹进来,吹进来北五环的风沙、春天的蒲公英种子、小鸟零碎的羽毛,还有对幸福的向往。
他说:“欢啊,这里给你放上钢琴,这里给你放梳妆台,这里给你当书房。哎呀,房子买小了,应该再大点……”丁欢说:“谁说我要嫁给你啊?”
他们拥抱在一起,哈哈大笑,遇见对的人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傅久看着从远处走向他的陈竹,现在她是他的女朋友了。她真像从他的梦境里走出来的女子,那么美丽,那么温柔。
她配得到更好的爱情,他也配得到更好的爱情。(完)
更新时间: 2021-04-19 08: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