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淳一
我看着他为了防止我看不懂而专门详细写出的解题思路，突然觉得眼前的黑暗暂时露出了一点光明。
毕竟还有陈昭。
一
“宋云舒，我数到三——”
我从没想到，有生之年，有一天，我会将陈昭关在门外。想当初，这尊大神是请也请不来的。就像陈昭三天前评论我：住院一个多月，病没好全，胆子倒肥了不少。
“鸡汤可以留下，牛奶必须带走。”我从猫眼里往外瞅着，决绝地丢下这么一句话，若是此刻陈昭能看到我的表情，定然觉得我比广场里的雕塑还要坚定。
“行吧，那么这周的物理作业……”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陈昭定是料到我会在他没说完就会打开门，因此在听到开门声后，便拎着牛奶和鸡汤，几乎是健步如飞地踏过门槛走进来，然后像个定海神针一样杵在餐桌旁。
请神容易送神难，我只得坐下，捏着鼻子，一脸苦大仇深地将牛奶灌进嘴里，当我喝完全部顺便舔完嘴角的奶泡后，几乎快要哭了出来：好歹我也是因为你才骨折的，为什么你不能再温柔一点？
陈昭看着我，难以置信道：“不至于这么感动吧……”
我：“……”
接着陈昭才放下盛着鸡汤的汤盅，一脸满意地离开。
先苦后甜总是有道理的，当我揭开盖子，看着氤氲着热气，撒着小葱，飘着香味的鸡汤时，顿时觉得喝一箱牛奶也值了，陈阿姨的手艺还真是好。
陈阿姨不仅做饭的手艺不赖，还是骨科的主任医师，住院期间便是她照顾的我。毕竟陈阿姨长年以来接待的病患都是上了年纪的大妈大爷，一个十六岁少女因为骨质疏松而骨折，确实是比较罕见的。陈阿姨怕我还有其他问题，将一周的住院时间延续到一个月，好在一个月后，各项检查均正常，除了因为缺钙而得的暂时性骨质疏松外，并无大碍。
但医者仁心，又是十多年的上下楼邻居，见我这一年独居，陈阿姨隔三岔五便煲好鸡汤给我送下来，外加一盒牛奶。只是近几日陈阿姨工作太过忙碌，平日里想让他讲题三顾茅庐也请不来的陈昭，竟然接受了这个不愉快的任务，包括监督我喝下牛奶。
心满意足地喝完鸡汤后，我趴在桌子上发呆，心想若是自己不讨厌牛奶，会不会是少男少女漫画里那样甜蜜美好的画面和氛围？
如今画面感是有了，但氛围总是多了点凶残的意味。
将汤盅洗净后，我准备放入陈昭带来的袋子里，找时间还回去，这时候我发现了更残忍的东西——
袋子的夹层里，白花花一片让人不忍直视。我请假这段时间积攒下的各科试卷，全被陈昭整整齐齐地打包带了回来！
我急忙发消息问陈昭什么时候做完物理作业，这样我送汤盅的时候还能顺便解决物理作业。谁知面对我的狂轰滥炸，他只悠悠地回复了两个字——随缘。
行吧。
半个小时后，陈昭的消息我没有收到，反而等到了班主任的消息。
还是文理分科的事情，老师再次在群里让我们考虑清楚，苦口婆心讲了一大堆道理。我望着跳动的消息发呆，一时不知所措。
二
我和陈昭的友谊，开始得非常随意。
那年奶奶从老家带来了怎么也吃不完的本地特产——梨，便带着我一起送给周围的邻居。
那是我第一次去陈昭家里，进门后只说了“阿姨好”三个字就乖巧地坐下。彼时的陈昭沉默地坐在书房里，留给所有人一个模糊的背影，对于身后的我没有任何兴趣，我对他更没兴趣。
直到
“天哪！这是一整套的《纳尼亚传奇》吗？”看着他身后书架上一排复古色封面的精装书，我惊呼道。
“我有一整套的《哈利•波特》，要不要交换？”我试探性地询问道。
那时我已经看完了全部的《哈利•波特》，得知作者罗琳童年时最喜欢的书是《纳尼亚传奇》，心动了很久，零花钱却一直没有攒够。
大概是听到我的声音，他才意识到身后多了个人，抬头间，下午四点钟的阳光透过窗外细密的香樟树枝叶，一点点落在书桌上，将他的眼角眉梢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我迎上了一双非常好看的眼睛。
“随便。”
虽然语气极其欠揍，但这个回答深得我心。
自此以后我们也形成了某种默契，每周末将看完的书交换，各自开始看新的一本，七本换七本，非常纯洁的友谊。
偶尔天气非常好的时候，我会死皮赖脸地拉着他去楼下小花园晒太阳。
那里有一棵非常大的桃树，春日桃花灼灼，夏日亭亭如盖。从小就跟着老家一群男孩子疯玩的我，总是二话不说就麻利地爬上去。
通常情况下陈昭都是站在下面仰望我，某天不知为何，他在我的怂恿下尝试上树。从小被所有人称赞天才，样样优秀的陈大少爷显然遇到了人生罕见的滑铁卢。他按照我自以为很简单明了的指示，成功地把自己挂在了树腰上。
他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纠结了半天后，终于还是松开手摔了下去，好在选了一个非常正确的姿势，双手撑地。
就在他以为没事的时候，我看到了他手心渗出的鲜血，其实不过是被小石子磕到，我却吓得差点丢了半条命。我一边抹泪一边拉着他往我家走，还扬言“你不要怕，我会对你负责的，你千万放心”。
结果还没到我家，他就在自家门口停住了脚步，让他妈妈帮他擦酒精，贴创可贴，这时候我才反应过来，哦，原来人家妈妈就是医生。
我可真是个光说不练假把式的典范，往后做同学的日子里，别说对陈昭负责，连自己的事情都经常忘记，包括课前擦黑板，课后倒垃圾，都是同组值日的他猛然记起来，然后帮我善后。除了每天记得在门口等他一起走回家外，我几乎一无是处。
我也没有想到，我们就这样鸡飞狗跳地一路走到了高一，他在数理化之间游刃有余，而我差点被理科的浩瀚海洋淹死。
在文理之间纠结了一整年，最后我还是败给了陈昭送来的一碗鸡汤。看着志愿表上理科一栏陈昭的名字，我说服自己接受老师关于理科好上大学、好找工作的建议，毅然决然地将文科改为理科。
我知道我不该有这些想法的。
当整理完这些凌乱的头绪后，陈昭的作业终于发来，我看着他为了防止我看不懂而专门详细写出的解题思路，突然觉得眼前的黑暗暂时露出了一点光明。
毕竟还有陈昭。
三
再次回到学校，我制定了新的学习计划，在书店对着一本本练习册挑了又挑，争取早日从数理化生的茫茫海洋中浮出水面。没想到出师不利，连新买的练习册也没打开，我就被班长的一则招人消息吸引：话剧比赛《三兄弟的传说》还差一个角色，具体情况可以咨询陈昭。
欸？陈昭要表演话剧？
我回头望了望，此时的陈昭没在教室，我急忙出门，差点将刚准备进门的他撞倒在地，还不忘喊了句：“我报名！”
陈昭望了望我之前打着石膏的右臂，若有所思。我连忙做了几个扩胸运动，还抡了抡右臂以示一切正常。短暂的沉默后，他同意。
“《三兄弟的传说》是……”
“《哈利•波特与死亡圣器》里的那个故事。”陈昭接了我的话。
这是我和陈昭都很喜欢的一个很短的魔法童话，出自每个巫师小时候都读过的《诗翁彼豆故事集》，讲了三兄弟和死神的故事。三兄弟因为用魔法躲过了死神，死神狡黠地送给每人一件礼物，骄傲的老大得到一根战无不胜的魔杖，却因为炫耀被人暗算；痴情的老二得到一颗复活石，将已经死去的心爱之人带回来，却因此发疯；聪明的老三得到一件隐身衣，躲避死神的算计过完一生后，最终和死神离开。
陈昭他们在这个故事的基础上改编了不少，更有亮点。我翻看了陈昭的戏份，发现他演老二，对一个女孩忠贞不渝的老二。
“所以现在还缺哪个角色……”
我的语气里带着期待，想象着我穿着优雅端庄的英式复古长裙，出现在陈昭面前的场景。
“死神。”陈昭回答得干脆利落。
我：“……”
第一次排练后，我终于知道了死神迟迟无人报名的原因了。
表演者要穿着一件非常大的黑色帽兜斗篷，戴上一个异常丑陋的黑色面具，右手一支白骨手杖，统共也没有几句话，还得经常站在阴暗的角落冷笑几声。
排练室里，我看着正在记词的陈昭，眼泪汪汪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我们班一向下课早，偌大的排练室里只来了我们两个人。房间内的地板都是质朴的木质原色，踩上去会有嗒嗒的响声，暮色四合，夕阳淡淡的光落在上面，四周好像散发着一种时光回溯的气息。
陈昭刚开口回答，门就被推开，参加话剧表演的其他几位同学一边聊天一边走进来。
演老二心爱之人的那个女孩走进来，彼时光线恰好移到她那个方位，她逆光站着，竟真有种如梦似幻的神秘之感。
而当我看到是温溪时，几乎没有惊讶。
她走起路来轻轻巧巧，踩着一双白色的匡威鞋，好像踩着白色的芭蕾舞鞋。因为要和陈昭对词，她便径直来到了我们身边，一对梨涡浅浅，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好像有光。
我作为灯泡的瓦数好像突然增大，于是决定移去另一边默默记词，不能浪费了这么亮的灯泡不是吗？
四
其实我的骨折，不全然是意外，故事大概可以从一把灰格子雨伞说起。
从这个学期开始，学校多加了一门阅读课，组织两个班的同学一起去图书馆看书。能从牛顿、莱布尼茨等天才的世界里回到凡间，我自然兴奋不已，即使知道看不完，还是报复性地拿了一堆想看的书，在面前堆成了小山。
陈昭倒是也进了图书馆，只不过只走到阅览室，就坐下做他随手带来的数学习题。
春天的黄昏，A城总会落淅淅沥沥的小雨。雨的凛冽夹杂着翻新泥土的气息，让人忍不住想起这个世界一切美好的东西。
陈昭坐在离我很远的位子，将书还回书架的间隙，我歪着脑袋看正在演算的陈昭，柔和的灯光落在他身后，给他打上了一层薄薄的光。
窗外的雨声、翻书的沙沙声、我的心跳声，让这个雨天格外令人记忆犹新。
五点半，下课铃声响起，我将书一本一本放回去的时候，人已经所剩无几。雨不大，带伞的人很少，我也准备淋着雨慢慢走回去。
我就是在这时候看到温溪的。
图书馆门前的石阶上，雨雾氤氲，陈昭站在她面前，两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很快，他将手里的灰色格子雨伞塞到温溪手里，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就头也不回地走进雨里，留温溪在背后惊讶地看着他。
少女瘦弱的身影落在雨地里，她轻轻撩起耳边的碎发，接着撑起那把伞走在雨中。
我竟然不知道陈昭带着雨伞，不过他那样认真严谨的人，带伞也不是意外。毕竟是每天都关注天气预报的人，承蒙他关照，我曾经多次靠着他的伞躲过雨天。
行啊，榆木脑袋终于开窍了，知道借伞给中意的女生了。大概是这春雨，浇开了陈昭心里那片仙人掌田。
明明是春天，地上却有些许枯黄的落叶，浸着雨水黏在地上。我心烦意乱地踩在上面，将其一点点蹍碎。
一中的年级大榜除了总分排名，还会分别统计理科和文科的排名，而温溪和陈昭作为文科第一和理科第一，大概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其实在这所以理科见长的中学里，文科并不受重视，偏偏温溪是个例外，尽管文科答题有套路和模板，但她总能在那些框架里别具匠心地加上自己的见解，作文也写得极好，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是所有老师都赞不绝口的文科天才。
有一次我们两个班互换改作文，我瞥见陈昭被分到了温溪的作文，便非常激动地抢过来看一遍，之后还不忘在后面加上三个感叹号以示其让人惊艳。
许是被我浮夸的表情惊到，陈昭也认认真真地看完，接着若有所思地抬起头，一双清秀好看的眼睛望着我。
却说了让我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的三个字
“没看懂。”
虽然这样，但我知道他一定认识了温溪，常年在光荣榜上和他并列的女孩，第一次走进他心里。
这不是我凭空想象的，是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的。尽管他一向鄙夷文科科目，认为那都是靠死记硬背，却在那篇自己看不懂的作文上留下了心思。因为我看到他偷偷查过温溪化用过的一个他从没听过的典故，取自《孟子•梁惠王上》。
自此以后我再也忘不掉温溪那好看的背影，对着镜子里略带婴儿肥的自己，长长地叹了口气。
接着我就一鼓作气开始了自己的减肥计划，将薯片、可乐统统丢进垃圾桶，每晚在床上做网上学来的瑜伽。不幸的是，某日用力过猛，我从床上摔了下来，光荣地躺进了医院。
五
比赛前两周陈昭陪我去医院复查，虽然骨折已经痊愈，但骨质疏松的治疗还没有太大起色。拿完结果后，我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生怕他问起我最近喝牛奶的情况。已经三天没有沾过牛奶的我心虚不已，只低着头默默走路，却没想到前面的陈昭突然停了下来。
“等等，我总觉得你哪里怪怪的……”他猝不及防地转身。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对于没有按时喝牛奶的事情后悔不已，没有注意到前面一个高大的身影，我正准备假哭掩饰自己的罪迹，谁知他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柔地抚过我的头顶，从我脑后的头发里捏出一根小小的树枝。
“你什么时候才能不像个小孩子。”
许是贴得太近，少年温润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心里好像有个小人开始扭啊扭。
幸好陈昭及时响起的手机铃将我拉回现实，温溪说话剧比赛的服装全部到位，可以来一次正式彩排。我和陈昭匆匆赶回学校时，大部分人已经穿好了。
作为剧里唯一一个少女角色，温溪穿着一条淡绿色的复古长裙，梳着光洁优雅的髻，像个公主。我想大家也都被她惊艳了，有男生笑着迎过去，喊了一句“My lady（夫人）”。我穿着死神夸张的黑色斗篷，张牙舞爪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因为服装和道具的升级，那日排练时，所有人的热情要比以往高涨许多，第一遍的排练非常顺利，但谁也没有想到第二遍时，意外来临。
从前，有三兄弟在一条僻静的羊肠小道上赶路，天色已近黄昏——
前面的旁白刚刚讲完，本该先是作为死神的我出场，没想到后面先传出一阵声音。第一次穿高跟鞋的温溪，本想稍微活动下手脚，没想到却踩住了裙摆，直直摔了下去，同她一道倒下去的，还有她面前的陈昭。尽管他反应及时，但她还是戏剧性地吻了上去，好在只是额头而已。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
其余人比我更加理智，急忙赶上去看陈昭和温溪，我也赶紧上前去看。陈昭没有大碍，但从温溪略带痛苦的表情来看，很可能扭到了脚。
陈昭将温溪背去了医务室，这大概是他第一次背女孩，动作僵硬笨拙却无处不显得小心翼翼。
一个小时后他独自回来，告诉我们温溪并无大碍，但要歇两天。所有人都舒了口气，比赛可以顺利进行。
但我的注意力越来越不集中，陈昭背着温溪的背影和他去校医室看望温溪的事情，不断在我脑海里回放，这样的情况导致我多次忘词。尽管死神词少，但偏偏是贯穿整个故事的核心。我越来越找不到状态，在很多次浪费了大家的时间之后，陈昭终于对我发火。
我知道他发火的原因，温溪因为脚伤已经暂停了两天的排练，同时她还在准备一个很重要的作文大赛，如果拿了金奖，就先拿到了名牌大学自主招生的机会，时间对她而言非常宝贵。
一夜未眠之后，我很有自知之明地向陈昭提出了退出的请求，毕竟这个角色词很少，随便换个人，只要状态比我好，准备时间就来得及。
但我没想到，他没有多想，便同意了。
六
那天，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脑子里想着的是那个雨天地上的落叶，顿时觉得那落叶伴着雨水糊在了我脑子里。
各家各户在夜幕降临时亮起了灯，空气里飘着饭菜的烟火气息，我望了望我家的位置，和往常一样漆黑。耳边不知道什么声音响起，良久后我才反应过来是我的手机，匆忙找出来，在最后一秒按了接通键。
“舒舒，最近怎么样，缺钱吗？”我妈的声音从电话那头响起，遥远得有些不真切。
“上次打的钱还剩很多，最近挺好的，没啥大事，就是文理分科，我选了理科。”我像往日一样例行公事般地汇报情况，只是心里突然酸酸的。
还好忍住了。
“还有一个月我们就回去了……”我妈似乎还想说什么，但那边突然一阵嘈杂，从我听到的只言片语来看，他们大概率又吵架了，我知道她的为难，于是只说了“有事我会打电话的”，便挂了电话。
我从来没有主动打过电话，从我爸我妈和我姐搬出去的那天开始一整年的时间，也没有主动打过一个电话。
我姐大我两岁，今年高考，是艺术特长生。她从小就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人，逃课，打电游，大声和我父母吵架，受所有大人的责备和批评。尽管学了艺术，也不太顺利，本市没有好的艺考培训机构，为了让她有学上，我父母不惜暂时辞掉工作去邻市全程陪读。
她常常在我面前自嘲没用，她却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个非常羡慕她的人。
她娇纵、任性，不想吃的东西就丢下浪费，不高兴了跑出去得让全家人去找，出门玩一趟能接到妈妈打给她的好多电话——现在在哪儿，中午吃什么，晚上几点回来……
而我和她全然不同，自小便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几乎是没让任何人操心，便从小学上到重点中学。虽然我听着大人的夸奖长大，但是在我出门到平安回来也没有接到过妈妈一个电话，看到电话不断却一脸不耐烦的姐姐时，说不羡慕是假的。凭什么因为懂事就要少了这些关注，懂事这顶帽子戴在头上，真的好累好累。
我一直记得父母带着姐姐去邻市的那天，趁着无人的午休时间，我在教室哭得面目全非，直到陈昭出现递给我一包纸巾，并威胁我，如果再哭下去，就把我这凄惨的一刻拍下来。
我选择投降，天知道他的拍照技术有多烂。
明明一点也不想父母离开，却总是装着一脸的平静，传递给每个人“我没事，我可以”的表象，明明骨折那天难过得要死，却还是没有打电话给任何人，独自忍痛打车去了医院，直到陈昭从他妈妈口中得知我的消息，才一脸怒气冲冲地跑上来，吼了一句：“你那么小的床怎么可以练瑜伽！”
可这就是我啊，宋云舒，自诩独立坚强，实则懦弱胆小，无论是对父母，还是陈昭，所有想说的话只能深藏心底，缄默不语。
不过好在我是“干啥啥不行、自我痊愈第一名”的宋云舒，难过之后，还是再次打起精神来。
话剧比赛那天，我很早便来到剧场，占了中间的位置，不愧是藏龙卧虎的一中，平日里埋头学习的学霸，在舞台上依然能够闪闪发光。因为同学中有很大部分是《哈利•波特》的书迷或影迷，《三兄弟的传说》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轰动，加上大家辛苦排练，最后取得了很不错的名次。
结束之后，我准备回教室做练习题，却意外地接到了陈昭的电话，他问我要不要去参加他们今晚的庆功会，地点就在门外的烧烤摊。
我沉默了片刻，用即将到来的数学测试搪塞了过去。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竟然在他的语气里听到了一丝遗憾。
七
和期末成绩一起出来的，还有分班名单。陈昭没有意外地分在了创新班，而我凭着两个月“抱佛脚”和一点小聪明，竟然也勉强挤进了重点班。
父母回家，生活步入正轨，姐姐考上了还不错的学校，许是终于体会到了点父母的不容易，她闯祸的次数明显下降，偶尔还会买一些高考的辅导书给我送来。我还是会拿着题目跑两层楼去找陈昭问题，但更多了一些纯粹的努力之情。我每天坚持喝牛奶，早上会跑两公里。陈昭进入学校的数学奥赛队，每个周末都排满了课，除此之外还经常在外集训。
明明还是上下楼的老邻居，见面的次数却越来越少。我也突然发现，有些题目不依靠陈昭，我竟然也能有点眉目。高二一整年的时间几乎一晃就过去，时间的马车一路向前，将我们带到高考的六月。
奔波于各高校参加自招的“失踪人口”陈昭，终于在高考结束后出现在我面前，谁知他见我的第一句话，不是和我讨论题目，也不是问我考得怎样，只是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宋云舒，别装了。”
我觉得莫名其妙，但他确实说到了我心里，没想到一次高考竟然让他如此长进。
“你哪儿看出我装了？”我嘴上不依不饶。
“我没看出来，温溪说的。”
听到这两个字，我心中燃起的那一团炽热的小火苗，突然被浇灭。
“我知道你一直在生我的气。”他继续道。
“可是你真的不能再摔了，要是排练那天你再早出来一秒，倒在地上的就是你和温溪了，医院那么舒服让你赶着去住吗？”我不知道这些话在他心里憋了多久，最后说出来的时候竟然有一些歇斯底里，惹得旁边路过的女生纷纷投来异样的眼光。
“我没有……”我小声到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我怕影响你们，就是你和温溪，我知道你们……”
“我们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听不到我的声音，陈昭的语气里带着不解的疑惑。
“你不是喜欢温溪吗？我就……”我稍微鼓起了勇气，毕竟事实就在那里，不会因为躲避就消失。
“我猜，你是不是说反了。”
欸？
我彻底蒙了。
在陈昭接下来手脚并用的解释里，我才知道了他们的故事。
原来竟然是温溪先表的白！
那日阅读课，我们和温溪的班级一起上，温溪因为没带借阅证，没法进入书库借书，路过的陈昭刚好不想进去，便把自己的借阅证借给了温溪。温溪为了感谢他，悄悄将自己带来的伞放在了陈昭面前，当陈昭发现后急忙追了上去，将伞还了回去。
自此之后，温溪不断制造两人的交集，因此当发现陈昭参加话剧比赛时，她二话不说就报了名。但从陈昭的意思里来听，他本来是打算问我愿不愿意扮演那个角色的，偏偏那段时间我因为骨折住院，温溪便扮演了老二喜欢的女孩。
饶是陈昭再不解人意，对于温溪的主动多少也有了点注意，他在表演结束的时候向她说明了自己的心意，真诚地道了歉。
八
“所以……温溪提到了我？”我怎么也没想到这背后的故事，语气里也多了一丝惊讶。
“没有，她只是在离开之前略失望地提了一句，说‘看得出来你心里有人了’，我也是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的。”
“可是这也太久了吧。”我脱口而出，下一秒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好羞耻。
“那日聚餐本来想说清楚的，你不是没来吗？”
好像是这样。
夜幕渐渐落了下来，高考结束后热闹的人群散去，北方有明星升起。六月的风非常和煦，轻轻扬起了我耳边的碎发，一个蓄谋惆怅的好时机。
但是下一秒，我俩被累了一天，累得快要爆炸的保安小哥赶了出来。
很久没有这样一起走回家了，我想。路过一旁的国槐树时，月光淡淡落下来，疏疏如残雪。
我没有想到，在我身旁一直默默走路的陈昭突然停下脚步，接着朝我的方向转了过来，我再次看到那双好看的眼睛，像是将月光悉数敛了进去，极亮，极安静。
他突然开口道：“世间灯火万千，也不及你亿万分之一。宋云舒，我想，我喜欢你。”
一瞬间我仿佛觉得自己耳聋了，这像是陈昭会说出的话吗？
下一秒我的担心被证实。
“刚刚在路边广告牌上看到的，自由发挥了一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可是我怎么也没料到，我会回答：“孺子可教也。”
陈昭愣住了，而我四处张望，看哪里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在下一秒，我算是正常发挥，轻轻地拉起了陈昭的手，他没有拒绝。
我们已经错过了太多，成长也终于不吝啬地给了我一点点勇气。
我望着头顶的繁星点点，借着他刚刚的话发挥，在心里默默念叨：陈昭，从此我看过的星星，所有闪耀都不及你亿万分之一，你就是我的迢迢星河，我喜欢你，很早很早就喜欢你。
我心跳不止，对于这样的结局，我的猜测是，大概乖巧的孩子有糖吃？抑或是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魔法？
总之，这样很好。
更新时间: 2020-10-11 2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