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都辜负

发布时间: 2020-10-05 20:10

分类:故事人生 / 睡前故事

岁月都辜负

文/尹希

无论他是否爱过她,都已不重要了。

1)秦小姐,路怒症是病,得治

秦善和楚知易相识于她最讨厌的雨天。

在哥斯达黎加,一年中有八个月都是雨天,秦善到达圣何塞那天就开始下雨,连绵了半个月,她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所以接到楚知易的电话时,她几乎是怒吼出来的。

“你到底在哪里?”

对方被她吼得一愣,半晌才小声开口:“我也不知道。”就在她要再度发飙时,他又补充道,“刚才有人跟我说,过了大榕树再往北走两百米就到我这里了。”

大榕树是圣何塞的标志性地标,即便后来大榕树没了,当地人还是习惯用它来指路,如果他早点告诉她,她就不必冒着大雨驱车在街上瞎找两个小时。

秦善深吸一口气,再三告诫自己不要冲动。

若不是她一时冲动用容曜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也不会因为他一句“真不知道像你这种路怒症患者在没有路名的哥斯达黎加该怎么活下去”的玩笑话,而身无分文地跑到这个鬼地方。

为了赚回家的路费,她已经在一家中餐馆端了半个月的盘子,高强度的体力劳作早已超过她的身体负荷,她正打算另谋他路,无意间看到有人在网上发帖,想找一个伴游。

这是她第一次来哥斯达黎加,对这里并不太了解,不过对方豪爽,张口便是十万科朗,足以解决她的困顿之境,她只好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拨通电话,谁知对方竟然答应了。

他们约定早上九点见面,秦善按照他指的路绕了大半个圣何塞还没找到他,这才不由有些火气。

等秦善到达约定地点时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她刚停下车,楚知易就迎上来:“你终于来了。”

熟稔的语气让秦善一怔,她正诧异他是怎么认出她的,他已经打开车门径直坐在副驾驶座,揉搓着双手让她开暖气。

车里放着一首德语歌《Schenk mir dein Herz》,他跟着调子轻轻哼起来。

秦善微微偏过头,神色讶异:“你听过这首歌?”

楚知易转头看她,眼中笑意盎然:“我以前在德国念过书。”

不等秦善回应,他就自来熟地跟她讲起他的留学史。

秦善对德国一点都不感兴趣,要不是容曜,她才不会在那连空气里都弥漫着铜臭味的慕尼黑待七年。

想起容曜,她心里莫名有些烦躁,可楚知易还在兀自喋喋不休,吵得她十分头疼,但是她先打开的话头,也不好意思贸然让人家闭嘴,只好随意敷衍,好让他自觉无趣,主动闭嘴。

可楚知易太没眼色了,一个人唱了半个小时的独角戏还不消停,秦善一向喜静,被他吵得头大,等红灯时,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请你安静一点。”

楚知易这才讪讪地闭了嘴,把头转向窗外假装看风景,没过多久,他又忍不住凑到她面前,眨巴着眼睛问:“你这车哪里来的?我看你的样子,不像有钱买车的人啊。”

他靠得太近,秦善有些不自在,她往旁边移了移,拉开与他的距离,神色冷淡地说:“跟房东借的。”

楚知易被她明显的疏离态度弄得有些尴尬,乖乖回去坐好,这时恰好有交警例行检查,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你的驾照是IDP吗?国际驾照适用于哥斯达黎加吗?”

秦善被他连珠炮似的问题吵得心烦意乱,强忍住把他赶下车的冲动,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假装没听见他的问题,他却还在兀自念叨:“我们不会被警察抓了吧,会不会被引渡回国啊?”

秦善忍无可忍,冷声打断他:“我们又不是罪犯,哪里需要引渡回国!”

话音未落,前面的车突然变道,她来不及减速,急忙打方向盘,车子径直撞向路旁的护栏停下来。

两人都吓了一跳,怔怔地坐在车里,楚知易转过头,诚恳道:“秦小姐,路怒症是病,得治。”

他脸上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惊慌,一本正经地看着她,仿佛在说一件极为重要的事。秦善连日阴郁的心情突然转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笑容从她疏淡的眉眼间晕染开来,好似一幅浅淡的水墨画,楚知易不由得失了神,怔怔地望着她。

秦善被他看得有些赧然,微微移开视线,看向窗外。骤雨初歇,天空中隐约有彩虹,她的心好似被万丈阳光普照,忽然变得明媚起来。

2)抱歉,我又迷路了

楚知易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少爷,订酒店,查攻略,这些事秦善必须亲力亲为。等她安顿好楚知易,已经累得半死不活了,连饭都没吃就回房间睡觉了。

半夜突然胃疼,她这次出门急,忘了带药,又不想麻烦楚知易去帮她买药,只好强忍着,谁知胃却越来越疼,她只好爬起来去烧热水喝。

她担心吵醒楚知易,尽量放轻动作,却还是惊动了他。

楚知易睡眼惺忪地开门出来,看见秦善捂着肚子蹲在客厅中央,脸色苍白如纸,他打了一个激灵,陡然惊醒,快速跑到她身边:“你哪里不舒服?”

秦善闻声抬起头,看见楚知易满脸担忧地望着她,眼中的关切那么由衷,她的鼻腔猛然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在那些无人问津的漫长黑夜里,即使胃痛得快要死掉,她也可以一个人咬着牙挺过来。不知为何,这次面对一个陌生人的关心,她却突然有些委屈,连声音都带着软弱的哭腔:“胃疼。”

楚知易皱着眉头把她扶到沙发上坐下,便转身回了房间,很快他就拿着一大袋胃药出来。秦善没想到他还随身备着胃药,微微愣住,而就在她怔忡的瞬间,他已经端着一杯热水走过来,嘱咐她吃药。

吃完药,秦善就回房间躺下了,楚知易还是不放心,非要等她睡着才肯走。秦善不想拂他好意,只好闭着眼睛假装熟睡。

不知过了多久,困意渐渐袭来,朦胧中,她感觉有人在温柔地描摹她的眉眼,指尖微微有些颤抖。她的身体不由一僵,对方也僵了一下,而后收回手,轻叹了一口气,起身离开。

直到听见关门声,秦善才睁开眼,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心头有些疑惑,她和楚知易才刚认识几个小时,不知他为何会对她做出这种举动。

回想楚知易见她后的熟稔态度和亲昵举动,秦善心头更是疑云重重,一时心乱如麻,刚安定下来的胃又绞痛起来,断断续续地疼了大半夜,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等她醒来时,天已经大亮,楚知易不知去了哪里。

她正想打电话找他,却接到警察局的电话,让她去领人。秦善心头微恼,他明知她身体不舒服,还要给她惹事。

秦善到达警察局时,远远就看见楚知易颓然地蹲在墙角,像只走失的小动物,她心头一软,快步走过去。

楚知易闻声回过头,见来人是她,慢慢站起来,一脸歉疚地望着她,外面大雨倾城,他的声音带着一点料峭的春寒:“抱歉,我又迷路了。”

他浑身已经被雨淋湿,秦善担心他会感冒,随口安抚了他几句便去找警察了解情况。

原来楚知易早上在一家中餐厅买潮汕粥,轮到他时只剩下最后一份了,可是有个女人说那份粥她已经打电话预订了。店员不知情,就将粥卖给了楚知易,而那人还未付款,交易并不算完成,两人互不相让,争执起来,最后竟然闹到警察局来。

秦善没想到楚知易一大早上就冒着大雨出去买粥了,昨晚他问她今天早上想吃什么,她说潮汕粥,当时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他竟然放在心上了。

她的心头蓦地涌上一股暖意,下意识地回头去看楚知易,他还站在原地,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给了她一个温柔的微笑。

秦善的心口好像被什么骤然击中,她那颗如磐石般坚硬的心倏地变得柔软起来,她不由得弯了眉眼。

因为慕尼黑有你啊

秦善的胃病是老毛病。

小时候父母忙于工作,没时间照顾她,她的胃饿出毛病。刚认识容曜时,每次她胃疼,容曜都会请假在家陪她。后来容曜忙于工作,即便她胃疼,他也没时间陪她,只是叮嘱她多喝热水,请私人医生照看她。

那之后,她胃疼就不再告诉他了,独自强撑着,她的胃也争气,每次很快就好了。

不过这次的胃疼持续得有些久,断断续续疼了一周也不见好。

耽误了行程,秦善有些内疚,楚知易却并不在意,说自己刚好需要倒时差,把行程延后几天。他从网上下载了食谱,开始学做潮汕粥。

在浪费掉大半袋米后,楚知易终于做出了一锅看起来并不美味的潮汕粥,献宝似的端到秦善面前:“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这个出门连路都不记的纨绔少爷,竟然为她洗手做羹汤。秦善心里不由感动,低头喝了一小口,熟悉的味道从味蕾直击心底,让她怔住。

这个味道,像极了记忆中的味道。

那时母亲尚在人世,每次她胃疼得没法进食时,母亲都会给她做潮汕粥。这是她关于母亲最后的记忆,没想到时隔十二年,竟被一个陌生人唤起。

秦善端着碗,眼眶里仿佛被人放了两块滚烫的炭火,灼得发疼,她赶忙低下头假装喝粥,生怕他看见她泛红的眼眶。

楚知易却没发现她的异样,喋喋不休地说着他对慕尼黑的喜爱。在他心里,慕尼黑简直是人间天堂,就连马路都比别处结实几分,秦善听得忍俊不禁:“你为什么会觉得慕尼黑这么好?”

楚知易脱口而出:“因为慕尼黑有你啊!”

他静静地看着她,神色坦荡得让秦善微微失了神,她赶忙低下头,掩饰心中没由来的慌乱。

在楚知易无微不至的照顾下,秦善的身体慢慢恢复了,她病好那天恰逢哥斯达黎加的重要节日——盛宴圣何塞。

人们盛装打扮,在文化广场跳Salsa舞。秦善不会跳舞,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摆,脚下一个趔趄,楚知易眼疾手快抓住她的胳膊,扶她站稳,自然而然地牵住她的手,带着她旋转、起舞。秦善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只轻盈的蝴蝶,自由自在,心中仿佛照进一丝久违的阳光,她的心情倏地明媚起来。

一支舞罢,情侣们纷纷拥吻,庆祝这圣日的狂欢。

楚知易无意间垂下眼,恰好捕捉到秦善眼底还未消失的笑意,她的呼吸有些急促,脸上带着大病初愈的潮红。楚知易看得呆住,仿佛被什么蛊惑了似的,不由得低下头向她靠近。

他的吻就要落下,秦善伸手抵住他的胸膛,后退一步,眼神微微一暗:“我已经订婚了。”

他不在乎你,总有人在乎你

尔后,秦善就以将为人妻为由,楚知易对她的好,她一概推而不就。

楚知易心里虽然失落,却不愿意让她为难,把自己的心思压制得滴水不漏,只在远处默默地关注着她。

两人又回到了雇佣关系,可秦善还是觉得不安,连她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她只想赶快完成任务回国,以免发生什么她无法掌控的事。

她做事向来效率高,很快就安排好了行程。两人从圣何塞出发,一路向东,附近著名的景点很快游览完毕,而时间才过去一半。

楚知易看出了秦善的疲惫,提议休息几天,她这一路精神都高度紧绷,的确很累,便没有拒绝。

那天黄昏,他们在酒店看电影,约翰尼·德普的《加勒比海盗》,秦善看过好几遍,楚知易也没什么兴趣,两人各怀心事,沉默不语。

电影结束时,秦善突然开口:“我们去加勒比海吧。”

楚知易晕水,下意识想拒绝,一转头看见秦善一脸期待地望着他,他心头霎时一软,点头答应了。

秦善第一次知道加勒比海是在2003年,那年她父母双亡,她在一夕之间成了孤儿。刚到容家时,她敏感又脆弱,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不肯吃饭,也不愿意见人,大人们束手无策,最后是容曜从窗户里翻进来,怀里揣着两个包子和一盘光碟。

是约翰尼·德普的《加勒比海盗》,剧情她早就忘了,却清楚记得容曜对她说的那番话,他说:“阿善,你现在就像这些加勒比海盗,正在茫茫的大海上漂泊,寻找一个可以停泊的地方。虽然这个过程很艰难,但是你要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到达你想停靠的彼岸。”

他的眼睛在暮色中闪闪发亮,她悲伤不安的心陡然安定下来。

后来秦善想,她大概就是在那一刻接纳了容曜,也爱上了加勒比海。

自从决定要去加勒比海,秦善就兴致很高,楚知易心里也由衷地替她开心,他租了一艘游轮,又请了专业的船长和救生员,打算陪她来一场终生难忘的加勒比海之旅,可是一上船,他的晕水症又犯了,只好躲在船舱里,睡得天昏地暗。他醒来时天已经黑了,而秦善不在船舱里,手机没有信号,他火急火燎地跑去找她。

最后他在甲板上找到秦善,她正在甲板上跳舞,是盛宴圣何塞那天他教她跳的Salsa舞,她的身影笼罩在夜光之下,好似一只翩然起舞的蝶。

月色如水,楚知易的心里仿佛洒满了月光,不由得向她靠近,他刚迈开步子,秦善就回过头,冲他悠然一笑,然后身体微微向后一倾,“扑通”一声掉进海里。

楚知易心里大骇,飞奔到护栏边,只往海里看了一眼,霎时就头晕目眩。他强忍住眩晕,正要跳下去救她,她却从海里冒出头,脸上带着恶作剧成功的得意:“吓到了吧!”

她说着身手敏捷地爬上甲板,俯身捡起毛巾擦头发,漫不经心地说:“如果刚才有海盗或者飓风,我就会死。”

“秦善你疯了!”楚知易瞪着她,眼中有种杀人般的绝望,他哽咽着,将她揽进怀中,明明落水的是她,他却浑身抖得厉害,“他不在乎你,总有人在乎你。”

总有人在乎你。这几个字随着大西洋的季风,带着暮春的暖意,曲曲折折地灌入她的耳中,震得她心头一颤。

是啊,总会有人在乎她的。

只可惜,那人不是容曜。

对啊,简直是天大的缘分

该怎样回忆与容曜的过往呢?

秦善捧着酒杯坐在沙发上,良久才轻声开口:“他对我来说,大概是命中的劫数吧。”

容曜的父母和她的父母是大学同学,毕业后一起创业,经过几年打拼,生意越做越大,但两家人的嫌隙也越来越大。

她十二岁那年,两家为了公司股份彻底闹僵,她父母决定另起炉灶,却去上海考察的途中出了意外。秦家大厦一朝倾覆,唯有容曜一直陪在她身边。

“你恨他吗?”楚知易声色喑哑地问。

秦善像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微怔了一瞬,而后摇摇头。

她是真的不恨容曜。起初她并不知晓事实的真相,受着容家的恩惠,对容曜一家感恩戴德,等她得知她的父母是被容家逼向绝境时,十二年的相濡以沫已经淡去所有的戾气。

更何况,那是上一代之间的恩怨,早该随着他们的死烟消云散。

“对你来说——”楚知易抬起头,静静地看了她许久,仿佛才终于鼓足勇气,把话说完,“是不是非他不可?”

非他不可?秦善低着头,若有若无地轻笑了一下。

其实她并非容曜不可,只是他们识于微时,相濡以沫多年,他于她来说是生命里唯一的依靠。她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大后要嫁给他,所以从未想过要去考验和接纳别人。

她抬起头,看见楚知易正看着她,眼中的期待让她的心狠狠一揪。她微微移开视线,轻声答道:“或许是吧。”

楚知易心底微弱的期待被这几个字震得粉碎,蓦地僵在原地。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她的话慢慢多了起来:“虽然这个国家很小,但好歹也有450万人,我们就这样碰到了,你说是不是很有缘分?”

楚知易低头啜一口酒,轻声附和:“对啊,简直是天大的缘分。”

其实秦善并不知道,楚知易和她已有数面之缘,她的模样,刻在他心中,藏了多年。

他第一次遇见她是在2012年伦敦奥运会的排球赛上,女排1/4决赛时,中国输给日本,比赛结束后,有几个日本女生故意大声嘲笑中国排球界无人。

他听得气愤,却不屑于跟几个女生争辩,正打算离开,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冷清的声音,是一口正宗的东京腔:“三十年前我们女排大满贯时,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呢!”

楚知易回过头,看见一个短发女生站在不远处,神色凛冽地盯着他身旁的几个日本女生。

那几个日本女生不服气,想要辩驳,见她眼中杀气腾腾,只好息事宁人离开了。

她脸上还有些不忿,仿佛恨不得把她们拽住暴打一顿。

楚知易看得一呆,他认识的留学生都是富家子弟,连自己都不放在心上,哪里还有爱国情怀呢?

若是旁人说这种话,他一定会觉得矫情,嗤之以鼻,不知为何,当他看到她那坦荡磊落的表情时,心里陡然生出一种久违的感动。

他正打算向她走去,好友恰巧出来,见他正望着她的背影发呆,戏谑他对她一见钟情。那时的他骄傲自大,自诩风流少年,不肯承认自己被一个陌生女孩吸引了目光,嗤笑一声否认,为了印证自己根本不在乎,扭头就走。

当时未曾放在心上,可是后来他却经常想起她,那微扬的眉梢和眼中的英气,都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加深刻。

他也曾偷偷找过她,可是在偌大的中国,要找一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人,不啻大海捞针,终无所获。

他本以为此生都不会再遇见她,没想到几年后再见到她,竟然是在她的订婚典礼上,她的未婚夫和其他女人纠缠不清被她撞见。

他本以为她会上前大闹一场,谁知她只是安静地看了片刻,然后转身离开,直奔机场,独自跑到哥斯达黎加。他一路跟着她,知她困顿,所以才想出高价请伴游的方式帮她。

这个在他记忆里盘旋三年的女生,他费尽全力才找到,只是他不知道,他是否来得太晚。

以后我会给你带路的

秦善那惊人一跳,把楚知易吓得肝胆俱裂,立刻要求打道回府。

秦善还没玩尽兴,再三保证不会乱来了,可无论她说什么,楚知易都毫不留情地拒绝。

“听说加勒比海东岸的情人岛上有一种七彩的卡特兰,如果采到这种花送给心仪的人,他们就会永远在一起。”她一边胡编乱造一边偷偷抬眼去看楚知易的表情,见他的神色终于松动,她赶忙乘胜追击,“你不想去试试吗?”

楚知易的表情有些迟疑,最后一咬牙:“那也不去。”

秦善见他态度坚决,也不再强求,毕竟他们只是雇佣关系,她没有立场要求他陪她冒险。

他们回到酒店那晚恰逢秦善生理期,她原本就体寒,加上连日来的阴雨,痛经更为严重了,小腹中好似有一把刀在反复搅动,痛得她在床上直打滚。

楚知易慌忙出门帮她买药。

与酒店相隔两条街的就有一家药店,来回十五分钟路程,可秦善等了半个小时也不见他回来。天色将晚,又下着暴雨,他一向路痴,秦善怕他出什么意外,忍着剧痛爬起来给他打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听,他的声音里是罕见的焦虑和懊恼:“你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秦善正想安慰他说没事,突然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等她再醒来时,天已经大亮,满眼刺目的白。她还没反应过来人在哪里,耳畔就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你醒了,饿不饿?想吃什么?要不要喝水?”

秦善回过头,看见楚知易正一脸关切地望着她,心头一暖,笑着说:“我以为这种时候,男生只会说多喝点热水呢。”

楚知易见她还有心思开玩笑,这才放下心来,正想站起来帮她倒热水,却一头栽倒。

秦善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找医生,之后她从护士那里得知,昨晚楚知易冒着大雨把她送到医院,寸步不离地照顾了她一整夜。

他原本就发着高烧,又一直精神高度紧张,见她醒来,一时精神放松,才会晕倒。

秦善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楚知易,他的脸色因高烧而一片潮红,眉头紧锁,睡得很不安稳。她轻叹一口气,帮他掖好被角,转身去关窗户,他忽然抓住她的手:“别丢下我。”

她回过头,见他的眼睛依然紧闭,无意识地说着胡话,脸上压抑着巨大的痛苦,她的心倏地揪痛了一下,反手握住他的手,轻轻拍了几下,他这才安定下来,又迷迷糊糊地睡去。

楚知易这一觉睡到黄昏,醒来时见秦善坐在病床前,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见他睁开眼,也不收回目光,他反而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下眼眸:“抱歉,要不是我迷路,你也不会受那么多苦了。”

他抬起头看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每次都是这样,越着急做什么,就越容易迷路。”

他脸上的笑如同一朵残败的卡特兰,秦善看得心惊,忍不住问:“你在哪里都会迷路吗?”

楚知易怔了一瞬,而后缓缓点头。

他第一次迷路是在他九岁生日那天,母亲让他去父亲公司给父亲送东西,叮嘱他一定要在十二点前回家,可他迷路了,等他回家时才得知,半个小时前,母亲已经从阳台上一跃而下,永远地离开了他。

那之后,他就习惯性地迷路,每次越是着急,就越容易迷路。

他眼中闪着泪光,却拼命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流下来。

秦善的心好像被一根刺划过,锐痛难当,这个在她面前永远微笑着的男人,原来心底也有一道不为人知的暗伤。

她伸出手,轻轻地拥抱住他。

“没关系,”她听见自己声音中压抑不住的悲伤,“以后我会给你带路的。”

楚知易浑身一僵,眼泪顷刻夺眶而出,他伸手紧紧抱住她,仿佛抱住了全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昏昏沉沉地睡去,秦善凝望着他孩子般的睡颜,心口霎时柔软一片。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坠入爱情的旋涡中。她原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爱上一个人,就那样和容曜凑合过一辈子,没想到她终究还是对他动了心。

对于楚知易,她曾努力抗拒过,却终究抵不过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她想要和他共度余生。

以前容曜经常嘲笑她的路怒症,说幸好他不是路痴,否则肯定会被她打死。可是遇到楚知易后,他经常迷路,她的路怒症反而被他的路痴消磨殆尽,不再发作。

这大抵就是人们常说的好的爱情吧,它让你的眼睛只看得到这个世界的美好。

她俯下身,温柔地亲吻他的额头——放心吧,既然我决心与你同行,只要你不负我,我便生死不离。

她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拿出手机,拨通了容曜的电话,熟悉的铃声在身后响起,她回过头,看见容曜站在病房门口,眼沉似海。

她不需要他的解释,她只需要一个回到那人身边的理由

秦善回国后的第二个月就宣布了和容曜的婚讯。

她没有通知楚知易,她离开哥斯达黎加时也没有和他道别。当时他还未病愈,她请了护工照顾他,又让容曜通知了他的家人,这才与容曜一同离开。

回国后,她就换了所有的联系方式,彻底与过去告别。在哥斯达黎加发生的一切,被她当成一场美梦,葬在心底,永不提及。

其实那天她原本要和容曜摊牌,请他解除婚约,可她刚说了一半,他就陡然变脸:“你以为楚知易是真心爱你?他接近你,不过是为了羞辱我!这几年,楚家处处被我压制,所以才让他这个私生子来接近你。要是我的未婚妻跟别人跑了,不是奇耻大辱是什么?”

他说着打开手机放了一段语音,是楚知易的大哥拜托楚知易接近她的录音。

秦善手脚冰凉地站在那里,难怪他会在她走投无路时出现,给她意外的支撑;难怪他知道她有胃病,随身备着胃药……

他有备而来,为她织了一场华丽的美梦,而她差点落入这温柔的陷阱。

她垂下头,把涌上眼眶的灼热统统压回心底,这才轻声开口:“我们回国吧。”

回国后,她一心待嫁,故意不去想楚知易。

婚礼前一天,她接到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不用猜也知道是楚知易,她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接听了。

他的声音很疲惫:“你真的要嫁给他?”

她漫不经心地答:“嗯。”

“你明知道他不爱你。”

“那你呢,爱我吗?”

“爱!”他答得毫不犹豫。

秦善听得一阵恍惚,时至今日,她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在骗她,可她已经没有勇气飞蛾扑火了。

“可你还是骗了我。”她轻声开口,声色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你明知道我已经和容曜订婚了,却故意接近我,难道这就是你爱我的方式?”

她疏离的声音隔着话筒传来,楚知易听得心头一颤,他是回国后才得知她离开的真相,她以为他是为了羞辱容曜才接近她的,殊不知,当初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大哥的提议。

他从未想过要将她置于难堪的境地,他接近她,只是因为爱她。他一心想让她离开那个不爱她的人,却低估了这样做会给她带来的伤害。

他张了张口,解释的话终究没能说出口,她不需要他的解释,她只需要一个回到那人身边的理由。

他努力压抑声音中的悲凉,轻声问:“你会恨我吗?”

“会。”

掷地有声的一个字,砸得楚知易胸口一闷,他想起在加勒比海的那个夜晚,他问秦善是否恨容曜,她说不恨。

那是她爱到骨子里的人,哪里舍得恨呢?

他想说一些祝福她的话,却仿佛被人扼住喉咙,发不出声来。

秦善回过神时,楚知易已经挂断了电话,她抬起头,天边云如火烧,像极了她第一次见楚知易的那个雨后黄昏。

她那颗波澜不惊的心突然一抽,痛得几欲痉挛,她终于卸下伪装,双手捂住眼睛痛哭起来。

她从未像恨他这样恨过一个人,因为她从未像爱他这样爱过一个人。

她不爱容曜,所以可以容忍他的伤害和背叛,可是她爱楚知易,所以她无法原谅他的利用和欺骗,她要的爱情要清清白白、干干净净。若非如此,她宁愿在没有爱情的婚姻里终了此生,也不愿守着欺骗的爱情过活一生。

从她知晓真相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她和楚知易这一生,已然走到尽头。

他对她痴心未改,至死不渝,而她一无所知

楚知易最后一次见秦善是在她的结婚典礼上。

婚礼在塞班岛举行,鲜花海浪,白鸽沙渚,美如梦幻。

楚知易坐在教堂外的长椅上,点燃一支烟,微微偏过头,看向教堂内。他看见秦善挽着那人的胳膊从盛光中慢慢走来,隔得太远,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见她用一贯冷清的声音说“我愿意”。

他的指尖一颤,烟头烫到手指,疼得他猛地站起来,差点不顾一切冲进去带她走。

可是他内心清楚地知道,他不能。

他不能让她重蹈母亲的覆辙。

当年母亲为了父亲毁掉婚约,不顾一切跟他走,可是她的勇敢却成了别人的谈资。她所期待的美好生活并未到来,只有无尽轻视、唾弃和听不完的闲言碎语。她终于不堪重负,在他九岁生日那天,从高楼上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深知名声对一个女人有多重要,他可以为了爱情舍弃名声、信誉,可他怎么忍心让她一生也被人唾弃。

他对她最后的温柔,就是让她在她深爱的人身边终老。

楚知易将手中的礼盒递给一旁的侍应生,最后看了一眼教堂里的身影,然后故作镇定地转身离开,可是脚步却带着些许仓皇的意味。

婚后秦善一心当起豪门阔太,不交际应酬,外面的事情她一概不知。

关于楚知易的事,她还是从秦姨口中得知的,听说楚二少依旧放浪不羁,楚老爷子被他气得卧床不起;听说他为了讨一个姑娘的欢心,正满世界找一种奇异的花。

秦姨话没说完,她只觉得指尖一阵刺痛,垂眸一看,食指被水果刀划了一道口子,鲜血顿时涌出。她赌气似的扔掉水果刀,他另爱他人,与她何干?

只是她不知道,他其实是去加勒比海找一种七彩卡特兰了,不幸遇上飓风,永远地葬身在她最爱的加勒比海里。他是楚家羞于承认的私生子,连死亡都是悄无声息的,加之容曜故意封锁消息,她竟一直没有得到他的死讯。

他对她痴心未改,至死不渝,而她一无所知。

婚后第五年,容曜买了一栋豪宅送给她,搬家前夕,她帮秦姨收拾库房,无意间翻到一个画框,里面是一份卡特兰制成的标本,花瓣被人用水粉染成七彩色,画框的右下角写着一行小字:To My Love。

——情人岛上有一种七彩卡特兰,如果采到这种花送给心爱的人,他们就会永远在一起。

秦善只觉得胸口一绞,痛得难以平息。她颤抖着伸出手,拂去画框上的灰尘,盯着那朵枯萎的七彩兰看了许久,终究没有打开它。

良久,她把画框递给秦姨,轻声道:“收起来吧。”

无论他是否爱过她,都已不重要了。

千帆过尽,沧海巫山,都已随波而去,永不复还。

她这一生,所有的爱与眷恋,都随着那年哥斯达黎加的星光,一起沉没。

睡前故事

更新时间: 2020-10-05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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