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时巫
【好兄弟是无辜的】
加拿大下起第一场雪的时候,我被卷入了一场分手风波中。
许辰光站在雪地里,眉目低垂,而朱茜揪着他的袖子,泪光盈盈,楚楚可怜。俊男美女,再加上漫天风雪为背景,唯美程度堪比韩剧。场景很美,但我不明白为什么每次许辰光感情破裂的时候,我都要在场当个目击证人。
我裹着羽绒服冷得瑟瑟发抖:“天气这么冷,大家有话能不能进屋说?”
但朱茜完全忽略了我的建议,她指着我对许辰光说:“趁着徐佳佳在,我们把话说清楚!”
我很震惊,什么叫趁着我在,你们分手谈判关我什么事?虽然我是许辰光的好兄弟,但我是无辜的啊。
朱茜浑身颤抖:“你说吧,是选你的兄弟还是选我?”
许辰光皱着眉看了我一眼:“兄弟如手足啊……”
这句话直接引爆了朱茜的小宇宙,她负气而走:“许辰光,算你狠,我们分手!”
眼看着她在雪地里跌跌撞撞,许辰光追出去几步:“朱茜!”
朱茜满脸期待地回过头来,这种发展怎么看都是要重归于好的趋势,但许辰光只是严肃地朝她挥了挥手:“分手了我们还是朋友,有空多联系。”
朱茜在雪地里一个踉跄,转过身尖叫着拔腿就跑。
许辰光目送着她跑远,回过头对着我一声叹息:“我又失恋了。”
我已经记不清这是许辰光第几次失恋了,他每次失恋的理由都非常奇葩。比如这一次,他为了给我修电脑,错过了和朱茜的第一次看电影纪念日,这直接导致了朱茜视我为专门破坏别人感情的恶毒女二号,进而发展成今天的这出闹剧。
我痛心疾首地指责许辰光:“这么重要的纪念日你怎么能忘了?”
许辰光瞪我一眼,颤抖着手捂住了额头。
为了安慰他,我艰难地挪动着我那早已冻僵的双腿,带着他去吃我最爱的热狗包,然后用他钱包里的钱埋了单。
许辰光失恋次数太多,眼看就要成为大家口中的渣男,我为他的前途感到担忧。
回到宿舍后,我跟室友诉苦:“我和许辰光真的只是纯洁的男女关系,大家是在异国他乡互相照顾,为什么她们总是不明白?”
室友努力翻着白眼,我怕她真把自己给翻过去。她拿手掐我:“得了吧,全人类都知道许辰光每次分手都是因为你,说他对你毫无想法,连隔壁doge都不信。”
不管doge信不信,反正我是信的,毕竟许辰光是我相信男女间有纯洁友谊的唯一理由了。
室友拿眼睛横我:“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许辰光有今时今日,究竟是因为谁?”
于是我努力回想,想起了很多不堪回首的往事,以至于我不得不承认,许辰光如今变成换女友如换衣服的情场浪子,的的确确是我的错。
【往事不堪回首】
许辰光和我有着俗气又狗血的关系,我家徐太太和许妈妈是金兰姐妹,感情好得能为了对方插儿女两刀。她们从结婚到怀孕都人为地控制在同一年,硬生生将我和许辰光逼成了青梅竹马。
许辰光自小就有一张迷倒万千女性的正太脸,谁见了都想抱一抱蹭一蹭。林太太经常看着我感慨:“辰光宝宝得和倾国倾城的美人一起才登对,你长成这样,我都不好意思撮合你们。”
我相当鄙视这种以貌取人的行为,心里认定许辰光和我不是一路人。在幼儿园里,每次许辰光来找我玩,我都会很委婉地将他打发走。
我指着在地上玩沙子的小女孩说:“那边的女孩漂亮,你去跟她玩。”
许辰光瞪大他好看的眼,我显得理直气壮:“你是漂亮小孩,漂亮小孩就该和漂亮小孩玩!”
许辰光成功地被我忽悠了,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对妹子发出了一起玩沙子的邀请。两个漂亮小孩坐在一起,简直就像在拍广告宣传片,我觉得我为世界的美做出了贡献。
从那以后,但凡遇到漂亮的女孩,我都会条件反射地怂恿身旁的许辰光:“哇,那个女孩好漂亮,你快去!”
许辰光看着我一脸委屈:“去干嘛?”
我有些恨铁不成钢:“去和她做朋友啊!”
许辰光莫名其妙:“但我已经有你这个朋友了啊。”
我拍拍他的肩膀:“你需要更多的朋友。”
许辰光总是很轻易就听信我的话,无论他多不情愿,最后还是会在我的要求下妥协。
由于漂亮的妹子都到许辰光碗里去了,所以男生们普遍都不爱搭理他。于是从三岁到十八岁,许辰光身边都是各种美貌的小姑娘。
当然,我是一个例外。
自小我就被徐太太誉为是丑到登峰造极的小孩,懂事以后,我曾对我是不是她亲生女儿这点表示出极大的质疑。面对我强有力的质问,徐太太不发一言,只是默默递过来我小时候的照片。
旧照片里的真相让我很震惊,我这么丑,许辰光还愿意一直和我做朋友,我觉得他真是一个有着赤子之心的好人。为了报答他,我更努力地给他物色漂亮女孩当朋友,我笑着调侃他:“没准这些女孩里就藏着你的命中注定呢。”
许辰光的反应永远都是送我一记白眼,然后继续低下头在他的题海里翱翔。
后来许辰光长成了翩翩少年,身高一米八,有着一双跨栏也无须跳起的大长腿,一笑起来阳光灿烂,有着特别突出的韩剧欧巴气质。偏巧那时韩剧泛滥,青春期的感情也泛滥,于是女孩们都不甘心只和他做朋友,有人开始明示加暗示,请求升级为正牌女友。
许辰光第一次谈恋爱的一个午后,他捏着两罐冰汽水,在我的教室门口等着。他战战兢兢:“她向我告白了!”
我眨巴着眼睛,很快意识到,许辰光嘴里说的她,是前阵子我指使他去认识的篮球队女队长。我很自然地拍拍他的肩膀:“你慌什么?点头就对了!人总要经历这么一天的。”
许辰光有些犹豫不决,我推波助澜,最后他还是听从了我的建议,成功牵手了篮球队女队长。
然而许辰光实在是没有恋爱天赋,直到我们一起出了国,他前前后后大概失恋了十多次。而更加悲惨的是,先告白的人永远不是他,但被甩的人却一定是他。
我很是为他感到痛心。告白不成功的,为了避免以后见面尴尬,连朋友都没得做;而告白成功后站到他身边的,最后却又因为种种理由各散天涯。比如篮球队女队长,再比如朱茜。
加拿大冰天雪地的夜晚,我抱着啤酒前去安慰失恋的许辰光,顺便忏悔自己从前不道德的行为。他接过啤酒,突然发出一声感叹:“徐佳佳,我就只有你一个好朋友了。”
我的心一窒,觉得自己欠了他好多,但忏悔无用,我决定好好补偿他。
【月色太美你太温柔】
我辗转思索了很久,最后决定把我毕生的积蓄拿出来弥补他。
我带着两张机票去找许辰光:“为了庆贺我们的友情经久不衰,我请你去圣城吧。”
颓废多日的许辰光闻言,眼睛都亮了。他喜欢摄影,早就想去圣城采风,但每一次,都因为有各种各样的事情耽误而无法成行,我的这两张机票与陪同,对他来说等同于雪中送炭。
人来人往的宿舍楼下,许辰光眉飞色舞地把我举起来转圈。我在极力克服晕眩恶心的间隙里,刚好看到朱茜捂着脸夺路而去。
想必她是来挽回旧爱的,但以我对许辰光的了解,他的世界,永远没有破镜重圆这么一说。我为那些因他而碎的少女心感到失落,我揪住许辰光的衣领对着他怒吼:“作为一个失恋的人,你低调一点好不好啊!”
但许辰光丝毫感受不到我的负能量,他快乐地扬起眉毛:“徐佳佳,我们要一起去圣城了!”
第二天,我们便打着飞的去了圣城。这里日照充足,信徒遍地,一落地,我仿佛觉得自己都变得虔诚了些。
许辰光抱着他的单反,小心翼翼地拍着照。有些地方禁止照相,于是许辰光就老老实实把相机收起来,安安静静地走走看看,时不时就扭过头来对着我咧开嘴笑。在三岁以后,我再也没见过这样快乐无忧的许辰光。他这样欢喜,我瞬间便不再心疼我那已经化为乌有的积蓄了。
我和许辰光兴致勃勃地在圣城行走,试过酸到极致的牦牛酸奶,看过经幡飘飘,回到住处的时候,许辰光心血来潮,非要拉着我到广场上赏月。
旅行让我这种懒人格外疲乏,我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许辰光在我身边转圈圈:“美景与美色当前,你倒是抬头看啊。”
我继续垂头丧气,他便伸手来抬我的下巴。我躲着不让他得逞,他便手脚并用,闹着闹着,就干脆笑着将我抱住。
我觉得一定是圣城这个地方的气场离灵魂太近,导致人都开始变味了。月光太亮,照得许辰光的眼睛也跟着发光,他笑着说:“徐佳佳,女大十八变,其实你现在已经不难看了。”
有风吹过,吹乱了我的刘海,许辰光熟稔地伸出手,一缕缕地捋顺。我暗叹:果真是红颜祸水啊,难怪许辰光总是可以轻易就把女孩迷得七荤八素找不着北。
他的表情太过温柔,我的心一下子就乱了节奏。下一个瞬间,我便开始喘不过气来。这绝对不是普通的小鹿乱撞怦然心动,我万万没想到,因为许辰光一个温柔的动作,竟让我遭遇了传说中的高原反应!
许辰光手忙脚乱地把我送去医院吸氧,我抱着氧气瓶,还要留出间隙训他:“你怎么可以对我下这种毒手?!”
许辰光无辜且无措地看着我,于是我得寸进尺:“你若是再敢随随便便把你勾搭妹子的技能发挥在我身上,我立刻毒哑你!”
许辰光嘴角一抽,没有说话。我吸完氧,抱着备用氧气瓶准备回旅馆。我脚步虚浮,许辰光却在一旁袖手旁观。我大怒:“扶我一把啊!”
“关怀备至也是我勾搭妹子的技能之一啊。”许辰光皮笑肉不笑,“我怕被毒哑,你自己走!”
我泪流满面,圣城让许辰光变得不像许辰光了,说好的兄弟情谊呢?我很委屈,觉得自己真是上辈子欠了他的。
【这果然是一个离天堂最近的地方】
好在我的高原反应来得突然去得也快,恢复以后,许辰光为了我的身体着想,决定去一趟远处采风,顺便过尼泊尔去看看,然后就结束这趟旅程。
就在去的公路上,我深深地感受到来自这个世界的恶意,我们很不幸地遭遇了雪崩。那时我还在慷慨激昂地跟司机解释我和许辰光绝对不是他想的那种关系,许辰光则百无聊赖地看着风景,突然回过身来,将我护在怀里。
下一刻,只听“砰”的一声闷响,车厢里猛地暗下来,车窗外的世界瞬间被积雪填满。
车子陷在雪里,已经熄了火,司机和许辰光都脸色煞白。饶是我再没心没肺,此刻也吓得魂不附体。许辰光用力捏了捏我的手:“不要怕,有我在。”
明知即使许辰光在也不能改变什么,我们还是被雪埋着,还有可能在这里英年早逝,但他那么笃定地看着我,竟让我安心不少。
没有人敢开口说话,生怕会加快车里氧气的消耗。许辰光用手捧着我的脸,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眼底的情绪复杂难明。他对着我笑笑,然后就死死地把我摁在了怀里。在没有语言辅助的情况下,我实在很难明白许辰光想要表达什么,我只能不争气地在许辰光的怀里窝着,告诉自己千万别哭。
好在抢通人员来得挺快,然而直到重见天日的时候我才发现,许辰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晕了过去。有急救人员过来查看情况,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这孩子,闭着气都把自己给闭晕了。”
车里加上司机只有三个人,许辰光这个傻子是想把空气节省下来,才闭着气不呼吸的。
急救人员把许辰光抬了出去,他吸入氧气,很快就恢复过来,躺在担架上朝我眨眨眼。我愤怒地一拳砸在他的手臂上:“许辰光,你要不要这么狗血?这样一点都不伟大!”
他有气无力地回我:“你没事就好。”
我觉得世界上再也没有像许辰光这样的绝世好友了,我感动得泪流满面,扑在他的胸口连连承诺:“许辰光,就冲着你这么为我,以后你结婚,我即使女扮男装也要给你当伴郎。”
许辰光苦笑,虚弱地拍了拍我的头:“我才不要你当伴郎呢。”然后他扭过头,嘴里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清,再问,他却死活都不肯说了。
我苦巴巴地抓着许辰光的手:“难怪大家都说圣城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现在我总算明白了。”
许辰光不再说话,只是目光盈盈地看着我,看得我莫名又呼吸困难,我觉得高原反应又要发作了。
好在最后我的高原反应没有发作,许辰光也飞快地好了起来。公路恢复通行以后,我们如愿到达目的地,再入境尼泊尔。
离开圣城的时候,许辰光意味深长地看了我半天:“你有没有发觉,来这边旅行后,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
我不能更认同:“我们从此就是出生入死过的好兄弟了。”
然后我无视许辰光郁闷的表情,大步往前走。这个离天堂最近的地方至今还让我头晕目眩,我好恐慌,我想要快点离开。
【如果我做了你女朋友,你从此就没朋友了】
我和许辰光在尼泊尔逛了一圈,决定从加德满都搭飞机去香港转机再到加拿大。
鸡汤总告诉我们,经历了倒霉的事情之后,总会有美好降临。然而生活却告诉我,没有最倒霉,只有更倒霉。
在香港机场,我的体温检测高达三十九摄氏度。那阵子H7N9横行,大家人心惶惶。检测人员的话音刚落,我周遭的人群就“哗啦”一声退开,给我留出一个极大的空间。
我扭过头,一脸茫然地看着还站在身旁的许辰光:“H7N9是什么玩意?”
许辰光的眉梢跳得厉害,一字一顿地回答我:“禽、流、感!”
我活了二十二年,万万没想到自己可以倒霉到这种程度。在遭遇了高原反应和雪崩之后,我还遭遇了禽流感!
我被架到医院做进一步检查,许辰光寸步不离,被医务人员斥骂了一次又一次。许辰光听不懂粤语,用普通话又无法沟通,最终忍无可忍地飙起了英文。
他说:“这个人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怕被传染,她绝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我以前常鄙视许辰光崇洋媚外,在加拿大这种华人遍地的地方还要张口闭口飙英语。但此时此刻,我只觉得许辰光的英语说得比任何时候都动听。
医务人员和许辰光闹得僵了,差点就要出动保安。好在检查结果出来后,我只是因为过度疲劳引起了发烧,和禽流感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我很庆幸,许辰光也很庆幸,他在陌生又拥挤的输液厅里陪我打吊针,给我喂不知从哪里买来的艇仔粥。我们在人生地不熟的香港,还差点被误认为患上禽流感被隔离。此刻有许辰光陪在身边,让我恍惚有了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我委屈地把眼泪鼻涕都往许辰光身上抹,他拍着我的肩膀安慰我:“别难过,大难不死必有艳福。”
他的笑容让我老脸一红,这些年来,许辰光身边美女无数,他都快修炼成恋爱达人了,而我仍孑然一身。
许辰光定定地看着我:“如果以后你真的没人要,我倒是可以勉为其难从了你。虽然你丑了点,但我不介意。”
从开始旅行之后,我对许辰光的感觉就起了微妙的变化。雪崩时他护住我的那一刻,甚至让我觉得,他会是相濡以沫陪我到老的那个人,而不是我最好的朋友。
正恍惚着,我就听到许辰光在问我:“徐佳佳,你要不要试着,以另外一种身份站在我的身边?”
他似笑非笑,语气却笃定,让我一时分辨不清他是开玩笑还是真心的。
我的心有些沦陷,但我决定归咎于这次旅行。我相信,只要回了加拿大以后,他依旧会是那个有美女围绕的许辰光,一切都会恢复原状。所以我飞快地说了NO,我有自己正当的理由:“你只有我一个朋友,如果我做了你女朋友,你从此就没朋友了。”
他承认我说得对,歪头想了想,又说:“但我从此就有了固定的女朋友啊。”
我心慌意乱,只能用暴力来掩饰我的尴尬。我软弱无力地推了推许辰光的脑袋:“找死啊!说了不要用你勾搭妹子的技能来对付我。”
许辰光笑嘻嘻地缩了缩,跳起来用“去买咖啡”这种借口脚底抹油溜了。
我看着他渐行渐远,慢慢呼出一口气。
好在,他是开玩笑的。
可惜,他只是开玩笑的。
【他不缺的是恋人,最缺的是朋友】
终于在有惊无险地回到加拿大以后,我倒在宿舍的床上,昏天黑地地睡了三天三夜。
醒来以后,我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把我购物车里想买没买的漂亮衣服全倒腾出来挑选。死里逃生之后,我好歹也要对自己好一点。
室友看着我忙忙碌碌,一直拿眼睛横我:“你听见我说话没有,有个叫乔伊的一直在找你。”
我在电脑前团团转:“找我有何事启奏?”
室友眼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你是不是欺骗无知少年了?人家可说在等你的答案哦。”
我一愣,吓得把鼠标丢了。这段时间忙着为许辰光疗愈失恋的伤痛,我几乎把整个世界都抛到了脑后,完全忘了自己还有一个问题没有回复人家。
乔伊是我在图书馆经常偶遇的一个美籍华人,长相普通,不会说中文,遇得多了,就熟了。熟悉之后,乔伊同学就分泌了多巴酚,在某个天朗气清的日子里,他笑着问我:“你愿意吗?”
那时我忙着安排前往圣城的行程,完全没有精力害羞矜持,只撂下一句“我考虑考虑”,便把他丢在图书馆门口,然后扬长而去。
回忆被唤醒,我很惶恐,我觉得自己耽误了一个大好青年的美好时光。
室友朝我挤眼:“许辰光怎么办?他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
我愣了愣:“对啊,世界上能为了你连命都不要的朋友,一生恐怕也就只有一个了。”
所以,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对许辰光的感情慢慢变质而无动于衷,这世上天长地久的友谊比海枯石烂的爱情要多得多,不知何时会离去的恋人和相伴相随的朋友,我选择后者。
我抱着电话走到走廊,给乔伊打了一个电话。
从走廊往下看,是一块放着雕塑的空地,雕塑旁边站着许辰光和一个妆容精致的韩国姑娘。那姑娘我认识,是我们专业的第一美女。你看,许辰光身边的女孩来来去去,他不缺的是恋人,最缺的是朋友。
姑娘慢慢靠近,伸出手,整个人都依偎在他怀里。
那个瞬间,电话接通了,我猛地转过身,对着电话那端的乔伊点点头:“我考虑清楚了,我愿意。”
电话那头传来乔伊的欢呼声,而我松了一口气。我觉得,我总算是保住了我和许辰光之间的友谊。
【我谈个恋爱而已,怎么就成随便了?!】
我终于结束了长达二十二年的单身生活,这么重要的事情,我觉得应该大肆庆祝一番。
我约了一些玩得来的朋友,组织了一场小型聚会。我打电话给许辰光:“今晚一定一定要来,我有大事要宣布。”
许辰光在电话那头笑:“这么巧,我也是。”
我想起那个韩国姑娘,我想这一次,有着男友护身的我,一定不会再成为女孩们的假想敌了吧。
聚会是乔伊操办的,他在美国长大,深谙聚会的精髓,和陌生人谈天说地如鱼得水。而我执意要等许辰光来了之后再宣布,独自一人扒拉着窗口张望。
许辰光是一个人来的,彼时我已经憋了大半天的秘密,不吐不快,顾不得问他为什么韩国美女没有跟着一起来,就招呼了所有朋友在沙发上坐下。
乔伊给许辰光送来一杯鸡尾酒,我趁机拉过他的手,十指紧扣地在所有人面前展示:“本姑娘终于脱单了!”
朋友们都惊呼拍掌,只有许辰光脸色一变,酒洒了一身。
我弯腰给他递纸巾:“瞧把你给激动的,被你说中了,大难不死必有艳福啊。”
许辰光没有接话,他猛地站起来,大步就朝门口走去。我慌了神,快步追上去拉他的手:“你干嘛?大喜的日子,不要闹!”
许辰光的身子僵了僵,然后回过身冲我怒吼:“徐佳佳,你知道谈恋爱最需要的是什么吗?你认识这个人多久?你怎么可以这么随便?”
我谈个恋爱而已,怎么就成随便了?!
我受得了千夫所指,但许辰光的一点点指责,轻易就点燃了我的暴脾气:“我哪里随便了?我二十二岁才谈恋爱,哪像你朝三暮四,女朋友跟衣服一样换得频繁!”
许辰光的脸渐渐白了。
我在圣城被雪埋的时候都没哭,但许辰光看我的眼神这样陌生,让我一下子就泪流满面。我转身要走,许辰光却拉住了我的手,他的声音喑哑:“佳佳,我们好好谈谈。”
我们俩的动静太大,乔伊怒气冲冲地走过来,拉住我的手就把我往他身后扯。他处于暴怒状态中,力气又大,我被他扯过来,惯性地把自己甩了出去,一脑袋磕在了楼梯的木把手上。
我觉得我一定被磕出了脑震荡,我的头又疼又发昏,眼前阵阵发黑。恍惚中,我看见许辰光用力推开了乔伊,大步向我走来。我紧紧地闭上眼,晕过去之前,我心里只有唯一一个想法:我觉得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像我一样倒霉了。
【你的身边人来人往,但每一个人都不会是我】
这个想法同样出现在我转醒之后,我嗅着医院特有的消毒药水味,一扭头就看见了面色凝重的许辰光。我立刻紧张起来:“你为什么这种表情,是还检查出了什么毛病吗?难道我……”
我的话未说完,许辰光已经恶狠狠地瞪过来:“别乱说话!只是轻微的脑震荡,死不了!”
死不了你那么严肃!我不屑地撇撇嘴,挣扎了半天才敢开口:“乔伊呢?”
一提到这个名字,许辰光的脸就黑了一半,他冷笑道:“他居然敢打你,我已经报警了。”
我的太阳穴忽地一疼,差点就要给他跪下:“他哪里打我了,这只是意外好不好?!”
许辰光黑着脸不说话,僵持了半晌,他才不自然地开口:“你和别人在一起,我吃醋。”
我努力以纯洁的方式理解他的意思:“你放心!我保证我绝不是重色轻友的人。何况,你不是还有韩国妹子作伴吗?”
许辰光皱眉:“她跟我告白,但我没有接受。”
我嬉笑着看他:“看破红尘了?”
许辰光苦笑:“从小到大,每一次你让我去认识漂亮女孩,你让我答应她们的告白,我都顺着你,那是因为我怕你生气,我怕会失去你。可后来我想清楚了,我也试探过你……”
我慌慌张张地打断他:“我们是朋友啊,我们一起经历过雪崩,一起经历过禽流感,我们可以同生共死,没有什么可以分开我们。”
我企图蒙混过关,我希望所有的事情就此翻篇,我们还是以朋友的关系相依为命。但有些事情,一旦捅破了最后一层屏障,你再怎么力挽狂澜也无济于事。
许辰光定定地看着我:“所以呢?无坚不摧的友谊,变成无坚不摧的爱情,不好吗?”
我不知道好不好,但我知道许辰光所有的女朋友最后的下场,都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对我那么重要,我怎么可以随意地赌上一把。
我摇了摇头,笃定而又决绝地说:“许辰光,以后你的身边依旧会人来人往,但每一个人都不会是我。你只会是我的好朋友,也只能是我的好朋友。”
许辰光慢慢咧开了嘴,他在笑,可他的眼里有晶莹的水珠在晃动。他说:“其实我打算宣布的大事是,我喜欢你,从前,现在。”
他没等我有反应,继续道:“我去帮你把乔伊找来,徐佳佳,我们……还是好朋友。”
他快步走出病房,连关门的时候也没有回头。许辰光那么倔强的一个人,是不会让人看见他流泪的。
我精疲力竭地瘫软在床上,我撒了个弥天大谎,但只有这样,我才不必承担以后失去许辰光的风险。
我松了一口气,以为这辈子我再也不会失去许辰光了。
【只有你,才是他生命中无可替代的人】
因为脑震荡需要留院观察,我在医院里待了整整七天。有同学和朋友来探望我,乔伊更是每天都来报到,但许辰光却再也没有出现。
我恼羞成怒地诅咒他,诅咒他下一次的女朋友是个世纪大丑女。
我等来等去都等不到许辰光,却等来了朱茜。
她幽怨地坐在我的病床边:“你知不知道,许辰光跟学校申请了退学?”
我一惊,顾不得对方跟我有仇,一把揪住她的袖子:“开什么玩笑?他明明已经拿到研究生的OFFER了啊。”
朱茜却答非所问:“你知道他为什么总是无法和别人恋爱长久吗?是因为不爱,因为只要你一有事,他必定会抛下手里的一切赶来找你。徐佳佳,难道你真的感受不到吗?许辰光一直都喜欢你,只有你,才是他生命中无可替代的人。”
朱茜纯粹是来刺激我的,她撂下了话,不顾我的追问,就提着小皮包潇洒地离去。
我抓起手机,重拨再重拨,却始终打不通许辰光的电话。从小到大,我和许辰光无话不谈,我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他离我而去,连句“再见”也没给我留下。
我一路赶去许辰光的宿舍,但他的公寓已人去楼空。他走得很急,只带走了随身用品。我和他的合照还摆在他的桌上,显得格外嘲讽。
我千防万防,甚至不惜伤害他来留住他,却没有想到最后还是失去了他。
许辰光离去后一年,我过得像行尸走肉。他意气用事地离开,我没敢告诉许爸爸和许妈妈,只好窝在学校,不敢回国,却又没有任何许辰光的消息。
没有许辰光,连最喜欢的热狗包都好像变了味。乔伊天天来找我,使劲浑身解数哄我、逗我笑,但我始终无精打采,脸上的表情始终调节为“有人欠了我五百万”这种模式。
乔伊终于暴走,和我大闹了一场。
我自欺欺人地跟他解释:“许辰光是我的兄弟。”
他焦躁地问我:“你说吧,你选你的兄弟辰光还是选我?”
这场景太过熟悉,几乎所有的许辰光的前任都要经历一次。我学着许辰光的样子回答:“可兄弟如手足啊……”
乔伊摔门而去,我知道,他不会再来了。
事到如今,我终于明白过来,朱茜说的都是真理——我和许辰光,都是对方生命中无可取代的人。
我咬咬牙,起身打包收拾行李,我要去找许辰光。
【终此一生,有你在旁】
我拖着行李到了机场,面对着众多的航班显示,我才彻底傻了眼。我压根就不知道许辰光去了哪里,又怎么找?
我抱着行李坐在机场大厅里,看着人来人往,只觉得人生如此绝望。
可能是我绝望过了头,上天决定给我一点希望,我远远看见一个和许辰光极度相似的人,慢慢地朝我走过来。
那人走近了,就开口叫我的名字:“徐佳佳?!你怎么知道我坐今天的飞机回来?”
我猛地跳起来,双手用力地掐上对方的脸,任由他疼得鬼哭狼嚎也不肯撒手:“是你!真的是你!”
我很激动,激动得还没来得及流泪,就一拳砸向他的胸口:“你舍得回来了吗?谁让你退学的,你脑子进水了?”
许辰光莫名其妙地看着我:“谁告诉你我退学了?我只是申请休学一年啊。世界那么大,我得去看看啊!”
我目瞪口呆,敢情我是被朱茜摆了一道。
他痞笑着看我:“喂,听说你失恋了?”
许辰光对我说话的方式这样自然,就仿佛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仿佛我们依旧是好朋友。我天生怯懦,原本想好要剖白心迹的,但此刻又欲言又止了。
许辰光在口袋里掏了掏:“旅行的时候看到这个,觉得挺适合你的。”
他摊开手,手心里躺着一枚小小的戒指。
许辰光定定地看着我:“你知道戒指为什么要戴在无名指上吗?”
他伸出两只手,合并在一起,再一根一根手指慢慢分离,最后只剩下两根无名指紧紧地粘在一起。
“因为陪伴自己终生的人,只有无名指上代表着的那一个人。再好的朋友,也无法不离不弃地终生陪伴你。你们会有家庭,会有孩子,会渐行渐远,从每周一聚变成每月一聚,再变成每十年一聚。
“徐佳佳,你愿意等待十年才见我一次吗?”
他离开了三百六十五天,我觉得每一天的世界都是灰白色的。十年见一面,那就比牛郎织女还要惨,我表示自己等不了。
我豪气地伸出右手的无名指:“还等什么,快给本姑娘戴上啊!”
那年遭遇雪崩,我承诺以后女扮男装也要当许辰光的伴郎,但他傲娇地表示不要我当他的伴郎。
那时候他含混不清的话语,此刻回忆起来却格外清晰。他说的是:“我才不要你当我的伴郎,我希望你当我的新娘。”
我决定赌一把,赌我们会有未来,赌我们比友谊天长地久还久的,是至死不渝,是终此一生,有你在旁。
更新时间: 2020-01-17 23: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