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嵇荷
如果宿命已经这样恒定，那么我竭尽所能用更美好的方式，静静爱着你就好。
一、深海一梦
海风拂过朴星微家的露台，星微一边吃着芝士蛋糕一边拿着IPAD追《蓝色大海传说》，厚重的芝士味依然没盖过空气中海水的咸湿气息。说来也好奇怪，素来星微的嗅觉就不好，虽是搬到海边别墅已经有些日子，可往日里星微是嗅不到这样浓重的海洋腥气。却自打自己在露台追剧以来，这股子气息竟愈发浓郁起来。
又或是……自己的鼻腔炎在这大自然的空气中得到了显著改善？
打从星微患上鼻腔炎后，她那靠挖矿致富爆发的爹爹便自做主地给星微休了学。也不知是打哪道听途说在海边疗养极其有疗效，不由分说置了一套海边别墅供星微独住。明理是给星微理疗，可朴星微笃定，这分明是父母离异后父亲找借口把她支开，好娶进门那个大不了自己多少岁的小妈。
父亲做这个决定后星微也不是没有折腾过的，但胳膊总拧不过大腿。几次歇斯底里的争吵后，星微终于还是低头认了怂。
好在，一向叛逆又偏执的朴星微，能搬到这里来也算乐得清静。就算老爹给她请了一大堆家教老师，可毕竟老爹远在千里之外，也加上他根本顾不上自己这个女儿。山高皇帝远，在这地盘上，星微也算称上了霸王。
只不过在这儿生活不免偏僻，人来人往能和星微打上交道的，除去佣人和家教平日里的客套日常，并没几个能搭上话的。傍晚十分，她总会觉得孤单得很。
IPAD里还放着连续剧，黄昏的日光染得漫天橘黄，天边的红霞衬落在海面上泛着波光粼粼的金光。
星微难得睡得憨甜，看不到这般美好的景象。
直到日落海底，沉入西方尽头。星微都没有睡醒。
星光灼灼映在银河上空，静谧的夜被海浪一层一层打得翻涌，好似有一首长鸣曲调柔软开唱，那么近又忽而遥远。睁开眼才发现，那婉转引人的声音，不过是涨潮时的海浪一波又一波。
不对，不是海浪的声音。
鼻子有问题，可耳朵并没坏！星微听得清楚，这浪潮声分明和梦里的音调似有重合。不知是何鬼斧神工，星微大着胆子跑出别墅，寻着传达到耳膜里的声调觅了过去。
海面还泛着星光，海腥味却越来越淡了下来。走近看她才惊觉这海边的礁石竟比往日里多出这般，甚至，还有个少年坐在露着半截身子坐在礁边，任由海水盖过他的腹。
等等……这情况好像不大对！这男孩在自杀？
“喂！朋友！有什么事情想不开你大半夜要跳海？！”说罢朴星微便一个健步扑上前去抱住他，二话不说把他往海边拉回。
连拖带拽还不忘数落着：“年纪轻轻，怎么就脑子不好啊！跑来寻死是哪门子事儿，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怎么能轻生跟生命过不去啊！”
二、美人若鱼
直到朴星微把男生拖回自家别墅，才意识到自己对着一个轻生的人一个劲儿嘀咕了一路，连忙回过头看着对方，有些懊恼又生怯地道：“那个，对不起啊。你寻死，心情一定是低落谷底。。。我...我还那么凶。。。真的很抱歉。”
“谁告诉你我要寻死了？”
男生微皱着眉看着朴星微，眼神如同看向一个白痴。
这个表情实在让星微很不舒服：“你！你若不是轻生，这么晚一个人在海里难道是拾贝？！”
“真是愚蠢的人类。”
星微似乎能听到少年鼻腔里不屑的哼声。
“朴星微，你真是蠢，好歹也是读过书的人，难道没听过深海里有一种相貌如人类一般的生物？”少年看着星微呆若木鸡的神色，无奈叹气道，“你这种笨头笨脑的生物怎么拿来跟我们鲛类作比较啊。人类也真是够自大的。你听好，我是鲛，你们人类俗称的美人鱼。明白了吗？”
星微显然还没从少年的话中回过神来，以为对方是被海水泡傻产生了幻想。于是哈哈笑道：“嘿朋友，你蠢还是我蠢啊？美人鱼？哈哈哈，你在给我讲童话故事吗？你还以为现在是远古世纪吗？哈哈哈！而且，美人鱼是异常绝美的大美女，你难道要告诉我，你是女生吗？哈哈哈……”
如果眼神能传达情绪，此时少年的白眼已经说明了一切。
“朴星微，你是活在襁褓里安徒生童话看多了吧？谁告诉你美人鱼就只能是雌类？哦对了，你们古书里的《山海经》里就有记载鲛人族。不过，你这种学渣肯定也是没看过吧？虽然那上面记录的也不精准，可好赖能普及你些知识，你这吊儿郎当的模样还真该多念念书。”
“哼，你别撒谎了。我才不相信，你说你是人鱼，那你的鱼尾呢？”
“如果我不是人鱼，那我怎么会知道你的名字？”
……
是啊！这小子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星微这才意识到这个严肃的问题，难道，难道他真的是他口中的鲛人族？活了这么大，自己竟然遇到了说着同种语言的海底生物？？？
三、人鱼笙歌
星微还是不能相信，自己竟然带了只人鱼回了家。
所以仍然不断地追问着：“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我们人鱼听觉强大到让你们人类害怕。”
“那你的鱼尾呢？”
“拜托！我现在在岸上，露出鱼尾我怎么走路？”
“真像你说的又能走又能游，基因强大到可怕！真要是有那么厉害的生物，怎么不赶紧统治地球？！”
……
就这样，两个人如孩童般为自己的种族开始斗气计较，却意外地臭味相投，玩耍到一起。
本就孤单的朴星微，因少年的存在竟觉得自己的生活被填充起来。她甚至买来了《山海经》《博物志》等一大堆古书考究起古人对鲛人的记载。只不过书里造词乏味枯涩，还未细细品读，星微就失了耐性。
也只有等到日暮十分，少年如往日里一般出现在礁石旁，她才提起兴致高兴地跑去找他玩耍。偏偏心里想着他，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怎么又来这儿了？每天都在这儿，我看你是专门来找我的吧？”
少年比她还孤傲，也不回头看她。
“我是在这儿练歌，你懂什么！”
“啊呸！还练歌。。。我怎么从来没听到过你唱歌？”
“我们鲛族的歌声，愚蠢的人类自然听不到。早就告诉你了，我们基因异禀！”
“你少在这儿装神弄鬼了忽悠我了！其实，你就是来找我玩儿的吧！哈哈哈。”
说实话朴星微说这句话时自己也不是多确定，但自从那日她“救下”他后，他的确每日都会固定地出现在这儿。不知不觉，独自一人的星微内心里也出现了惦念与期盼。所以无论他来这里的理由到底是什么都好，星微都不在意，只要他乐意来，只要自己有人陪伴。
可让星微不解的是，这样一个比自己还傲娇的人到底是何背景！不仅嘴硬又自傲，毒舌起来简直比自己还讨厌！啊呸，她在说什么啊，自己才不讨人厌……可，若如果不讨人厌，自己的妈妈为什么出国无影对自己不闻不问。爸爸又为什么要重结新家庭，把自己像个累赘一般丢在这儿……
想到这儿，朴星微竟若有所思的安静起来，难得地靠在少年身旁的礁石不发一声。久久才吞吐出一句：“既然你在练歌，那我不打扰你，就坐在这儿听你唱歌吧。”
少年也意外没有回呛她，难得温柔地回答了一句：“好。”
星微依然听不到丝毫歌声传入自己耳膜。刚入夜的海被辰起的星映出银光碧波，只是往日里咸湿的海风吹过，再闻不到淡淡腥咸，反倒进入鼻腔里的气息，是一股特有的柔和香甜。
也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才开口：“星微，我唱完了。”
星微倚在他身旁，不知是浅浅睡下，还是不愿搭理他。少年也不恼，自顾自讲道：“你知道吗？因为大自然遭受重工业的污染，海水也受到严重破坏，我们种族的族人早就散在四海漂泊，以后也会越来越稀少。不过你不知道吧，我真的是一直在唱歌啊。我们歌声里特有的超声波和异能可以净化海底的污染物，浮沉会消散在空气里。而人类是听不见这种声音的，所以我们族人，都在夜晚十分浮出水面笙歌，齐心协力地尽自己能及的绵薄之力。”
一颗流星划过天际上空，星空下，星微的睫毛似有闪烁，少年注视到这一幕时，嘴角淡淡上翘，脸颊上浮起难得一见的笑容。
星微听不懂他的话，不过想到爸爸总是更多的让她关注环保问题时，她忽然灵光一现的笃定，少年一定是爸爸派来监视自己的。
四、鱼尾涟漪
此后星微对少年的态度终于不再跋扈，似乎温柔了很多。但她自己所有的目的，无非是为了考究他出现在自己生活里是否是父亲的安排。
可自那个夜晚，少年再不肯再多吐露自己，甚至，连名字都不愿告诉星微。
所以直到星微的老爹来接她重新回归校园生活，星微仍不知道少年的姓氏名讳。
又是夜，已经不知道他陪伴了她多少个这样的星空闪烁。
只是这一次，她着急了。
因为当她在父亲身边提及少年时，父亲一脸茫然地仿佛并不知情。
于是再见面时，星微甚至是歇斯底里地对少年嚷出：“你知不知道我爸爸准备把我接走了？如果你还不承认你是父亲派来监视我的，也是我们以后会很难再见面了！”
“朴星微，我都跟你说过多少次我是鲛。鲛就是鲛，哪里有什么姓名？至于你凭空想象出的那些桥段，简直是可笑到痴人说梦。我生于这片汪洋大海啊，连自己也不知归途，你竟然可以幻想成我是你父亲派来的人类？”
少年的神情似带着蔑视，让星微实在无法忍受。
“好，好，好得很！你说你是鲛是吧？既然在海岸上不能露出鱼尾，那好！我们下海里！”
说完这句星微就不由分说跳入海里。
她自然知道，从小到大自己都不会游泳的事实，不过她很笃定倘若他是父亲派来的，便一定是个文武全才。即使她的逻辑全部错乱，她也依然相信他一定不会不管自己。只是浪潮来的忽然，一个凛冽星微便溺入水里。
铺天盖地的海水呛入星微鼻息，她的所有想法瞬间崩溃空白，浑身上下唯有得情愫只剩不自主地惶恐。
脑海里剩下的两个字也仅仅是：救命。
救命。
她还……不想死啊！
救命！她知道自己冲动了，可这样的惩罚，好可怕。
意识被海水淹得模糊，星微才感觉到身体被一股温柔的力量托起，直至鼻腔重新接触到空气，才模糊地感受到月光柔和，轻扬在海岸线碧波粼粼。
在双眼重新获取清晰视觉，朴星微清楚地看到抱着自己的少年，身体下半身一尾和海水融合得完美的碧绿鱼尾。它与浪花同步摆动着，温柔地拍打海水，娴熟地掌握着大海的节奏。
那种被未知生物冲击视觉的刺激，让星微说不出完整的话：“你。。。你...你是....是人鱼。。。真...真的人鱼...”
“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朴星微，你们人类都像你一样的性情吗？做事情任性妄为自大狂妄？”
“我。。。不...不是...”终于还是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毕竟，星微是真的要被接走了。
“若不是，为何频繁地破坏生态，为何不遵循生物链平衡？若不是，你现在这种惊恐的表情和你之前自大的模样又如何解释？”
少年的情绪让星微有些害怕，她并不是怕他会因对人类的恼怒而伤害自己。而是她从未见过这般严肃生气的模样。她怕的，是他会因为讨厌人类，而讨厌她。
只是，少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嘴角挑出一抹微笑。似嘲弄，似了若于心，又似，一抹化不开的温柔。
“星微，我们鲛是可以听到任何生物的心声的。你心里想的，我都知道。”
星微被海水呛得发冷得脸颊，竟感到烧烧的透红。
“很可惜，你这种任性愚蠢的人类不大适合我们鲛类。”
而这句话，竟是少年平安送回星微后，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句话。
后来，星微无数次回忆起这句话来，都会无一例外地憋红眼眶。
五、浮生若梦
星微再苏醒时，是躺在自家别墅里的公主床上，爸爸坐在身旁，未等星微开口便探过手抚女儿的额头。
“终于退烧了，终于退烧了。”
星微听得不明所以，只自顾自问道：“那些日子陪伴我的少年去了哪儿？”
“傻闺女，你这些日子发烧糊涂了吗？你都高烧好些天了，怎么总在说一个男孩？爸爸不是告诉你很多次，从没派人来监视你的生活啊。”
“不是的，爸爸，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有一个男孩子陪伴我，你来别墅时，我也曾跟他出去过啊！”
“哪里来的什么男孩子？闺女你该不是做梦还没睡清醒吧？你别怕，我去喊医生再来给你瞧瞧。”
星微看着爸爸一脸茫然的模样，终于不再接着说下去。她知道，如果再讲给他听这些日子她都是在和一条美人鱼相处，爸爸一定会以为是自己发烧烧糊涂了，说不定还会把自己送去精神病院治疗！
可无论星微再去那海岸多少次，她始终还是再也见不到他一次，他就像一场梦一样从自己苏醒后彻底消失。而自己清楚地明白，是她惹得他厌烦，再也不愿见自己。
星微终于还是跟着爸爸重返了学校，她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开始重拾起课本刻苦起来，更多的时间她关注的是环境保护和濒临灭绝的动植物问题。
时间一久，星微自己也会恍惚，自己曾在别墅的那段日子，是否真的是个梦。
直到暑期到来时，星微独自回到海边别墅避暑，这时的她已经养成了阅读的习惯。收拾书柜时，竟翻到了《博物志》，再翻那一层书架，落入眼的便是《山海经》等各种曾经试图探究美人鱼而购置的大堆书籍。
她一页一页细细翻阅起古人记载，那些生涩难解的古文如今已变得束手擒来。而文中最难解的一段清楚地写着：“若人类肉眼看清鲛，则人亡。如人未亡，此生也再见不得这深海灵物。”
星微的心猛然紧皱。
她把厚厚的资料翻个透，几乎零星记载里能拼凑出的讯息，都在告诉她人鱼是不会显露原型给人类。她才恍悟出什么似的冲到海岸边。
星微对着漫无天际的海岸线大喊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能看见我，你当时为了救溺水的我才不得已露出鱼尾！而显露原型的你为了保护我才再也不能让我看到你！我现在都知道了！”
眼泪蔓延整个脸颊，细语无声的对不起被海浪一层层盖过。星微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回到家竟未洗漱便沉沉睡下。
是梦吧，少年终于肯出现在梦里一次也好啊。梦里的他温暖又安静，狡黠的笑容逐渐变得温柔，却越来越遥远。直至清晨，阳光浮上海面透过玻璃窗打在星微眼眸。
枕边的《洛诗集》还翻在星微最喜欢的那句，早在自己还看不懂寓意时便拿签字笔勾画出的诗句：“入夜来寻星映海，浮光淡影若河汀。银河锦瑟留不住，唯有泪色漫一夕。”
海边有孩童戏耍的声音，闻声过去星微听得清楚。
“快来快来，昨夜浪打来那么多珍珠。快来捡快来捡，看谁捡的多！”
她想起自己曾经问他，他的眼泪会不会变成珍珠。
他嗤笑她竟会被童话故事哄骗，不屑地回答：“鲛类不会哭。”
朴星微合上书，静静走到露台仰望海岸银波荡漾。
那海岸上的珍珠分明大堆到折射出刺眼醒目的光芒。
星微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了一圈又一圈，硬是忍住没有落下。
“你看，你这个混蛋，又骗了我吧。”
她终于分清他所有善解人意的谎话，也终究失去了他。
六、尾声
三年后的星微已经是D市的环保大使，那年春节影院的贺岁篇是著名喜剧演员导演的《美人鱼》。星微用老爹的一大笔钱辗转资助呼吁海洋保护，因为大手笔的赞助费甚至一起商定电影结局。
星微执意用喜剧收尾，只是如今她并不是执意在固执坚持这样的完美结局。而是她自知，有些事情，不非要一定坚持做完，才肯相信它真的不可能了。所以那些最美好的惦念，就默默留守着，久一点，再久一点……
更新时间: 2022-10-17 2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