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折杨柳

发布时间: 2020-07-10 22:07

分类:青春爱情 / 睡前故事

为折杨柳

文/花凉

1.

二十五岁的时候,何满子兜兜转转,总算是实现了童年志向,成为一名初中语文老师。

南方的三月末,春风和煦,讲台上的何满子穿着齐膝裙和开衫,头发温顺地披在肩上,正在教一首诗——“杨柳乱成丝,攀折上春时。”

十三四岁的初中生,听起课来倒也没有多么认真,何满子手中拿着粉笔转过身的时候,正看到五六排有人在传纸条,偷偷摸摸地,转过身去塞到另一个人手中。

察觉到被老师发现了,赶紧低下头去,假模假样地看书。

何满子原本也不是严厉的性子,只是微微一笑,带大家读出下一句“叶密鸟飞碍,风轻花落迟”的时候,脑海中忽然恍惚了一下。

——方才的情形,她并不陌生啊。

也是这样的春日,是更老旧一些的教室,数学课上昏昏沉沉,背后有人用圆珠笔捅了捅自己,转过头去,是晏明那张清秀好看的脸,他压低声音:“给沈怡。”

何满子满脸不乐意,却还是接了过来。叠起来的纸条在她手中大概停留了八秒钟的时间,趁着数学老师不注意,她拍了拍前排沈怡的肩膀。沈怡转过头来,睁着一双好看的大眼睛纳闷地看她。何满子微微示意,她便将纸条接到手中。

思及此,讲台上的何满子微微一笑,十来年过去了,还是一样的把戏,一样的情愫。

情愫……

下课铃响了起来,何满子看向窗外,校园外郁郁葱葱,也正是一副春意盎然的样子。

刚说完“下课”,班上的学生已经三三两两嬉笑着跑出去。何满子收拾好书本走出教室,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是晏明打过来的。

第一句话是:“满子,我失恋了。”

第二句话是:“陪我喝酒吧。”

从省会城市到何满子所在的这个县城,车程三个小时,晏明的车停在学校门口的时候,天色刚刚黯淡下来,天边有几颗寂寥的星。

何满子从办公室出来,走了两步又退了回去,拉开抽屉。前阵子同事送的变色唇膏,一直都还没有拆封,她把它拿出来在嘴上涂了涂。

身上没有带镜子,也搞不清楚效果,只是觉得嘴巴黏糊糊的。

何满子有点欢喜,也有点紧张。

欢喜是见老朋友的欢喜,她同晏明,算起来也有近一年没有见过。那紧张呢——何满子自己也不大说得出原因。

远远地就看到了晏明,他正靠在车外等她,冲着她挥了挥手。

晏明比自己大两岁,二十七岁也已经不能称之为年轻,但何满子却总觉得他好像并没有怎么变,身上永远有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少年气息。

晏明提议去吃烧烤。

想想并没有什么奇怪,从高中时期,晏明缓解失恋痛苦的方式,就是拉上何满子吃烤串喝啤酒。羊肉串,牛肉串,两瓶啤酒下肚,好像什么烦心事便都可以抛到脑后。

然而这一次,却有些不一样。

晏明始终脸色阴沉,啤酒也没能让他的情绪高昂起来。何满子听到对面没有声响的时候抬起头来,发现眼前的晏明竟然是满脸泪痕。

何满子的手微微一抖,那串骨肉相连就落到了地上。

她哪里见过晏明因为分手掉眼泪过。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低着头拿起一串烤串塞进嘴里,立即咳嗽了几下,大声说道:“好辣好辣。”

她也挤出了几滴眼泪。

烧烤摊散场之后,晏明还没尽兴,硬是要拉着何满子陪他去KTV唱歌,何满子本想拒绝:“明天上午三四节有课……”

却还是耐不住晏明请求:“我都失恋了,陪我去吧。”

偌大的包厢,只有他们两个人。晏明开始的时候还能拿起话筒唱歌,到后来全部变成了大口大口灌着啤酒,何满子垂着头唱《小城大事》:“青春仿佛因我爱你而开始……”

喝到一半的时候,晏明忽然埋下头来大口呕吐。

何满子丢下手中的话筒蹲在他身边,用手拍打着他的背部。

2.

她十四岁便认识晏明,十一年来,没少看晏明换女朋友。

最开始是同班的沈怡,两人是高考之后在一起的,坚持了近一年的异地恋以失败告终。大三的时候,晏明的女友是隔壁学校的系花,长腿细腰C罩杯,在寒假回来的朋友聚会上拿着照片炫耀了一圈,毕业分的手,好像也没见晏明怎么伤心。再后来交往过游戏主播,交往过唱歌的女文青,也交往过同一栋写字楼里的白领,分手的理由倒也各式各样,但总归会同何满子分享一番的。

反正好像都没有太伤心。

纵使何满子活到二十五岁,只谈过一次恋爱,却也看得出来这一次和以往都不一样。那么注意形象的一个人,对着垃圾桶哭,眼泪鼻涕混在一起,哭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嘴里念叨着:“失去她了,再也没有了。”

何满子只觉得心里一抽,好似这一瞬间,才明白心痛的感觉。

她就那样伸出双臂来,抱住了晏明。

这是她第一次抱他。

把晏明的脑袋放在自己的胸前,胸前……那么接近心脏的地方,她不知道他是否听得到胸膛中,心脏剧烈跳动着的声音。

晏明愣了愣,忽然抬起头来,猝不及防地,就同何满子目光交错在了一起。

他真好看,何满子当时的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念头,他真好看。

晏明忽然伸出手来,将何满子架在鼻梁上厚重的眼镜取了下来。

他因为醉酒,她因为高度近视,世界在两人的眼中都有些摇晃和模糊。

晏明忽然开口道:“满子,我们在一起吧。”

何满子整个人僵硬在那里。

晏明重复了一遍:“何满子,我们在一起吧,我知道你一直都喜欢我。”

何满子当时脑袋中便轰隆了一声,好半天才缓缓开口:“那你喜欢我吗?”

“喜欢,”晏明伸出手去,抚摸了一下她有些圆润的面庞,“我现在只想喜欢你。”

何满子先前从未认真地想过自己是不是喜欢晏明,怎么说呢,他们实在是太熟悉了。

高中的时候他追沈怡,很多事情都是向何满子打听,表白成功的那日还专门请何满子吃了一顿大餐,豪气万丈地指着烧烤摊:“不用客气,想吃什么,随便点。”

青春期的何满子还是个满脸痘痘的小胖妹,吃起东西来还真是不客气,满满当当地摆了一盘。

大学也还凑巧,两人的学校一街之隔,晏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也总是不忘喊何满子。譬如逃课需要有人答到,公修课需要抄笔记,纪念日需要选口红……有天外面大暴雨,何满子准备出门给晏明送伞的时候,室友撇了撇嘴:“满子,那个晏明有点过分了啊,天天把你使唤来使唤去的,你倒好,任劳任怨的,该不会是喜欢人家吧?”

何满子当时愣了愣,好一会儿才悻悻地说了句:“不是这样的,我们是好朋友。”

室友耸了耸肩,也不再说什么,何满子拿着一把大伞走了出去。

穿过中间的那条街来到晏明的学校,风有点大,差点把手中的伞掀翻,何满子走到图书馆门口给晏明发信息:“出来吧,我到了。”

也不知道是晏明没有看到,还是有别的事情耽搁,何满子在门口等了二十来分钟晏明才和自己的女朋友一起出来,冲着何满子招招手:“这里这里。”

“不好意思啦,”他倒也还是有些歉意的,对何满子笑笑,“要不一起吃饭吧,正好你和瑶瑶也认识一下,你们一个学校的。”

何满子把头摇得好像拨浪鼓,唯恐避之不及:“不不,我还有事,先走了。”

那天回去的路上,何满子第一次在这段友谊中,感到委屈。

待朋友太好,永远有一种受伤之感。哪怕是说过一万次不问值得不值得,却还是会下意识地,在自己真诚对待过的时刻中寻找公平。

何满子那天坐在学校餐厅的角落里,对着一碗牛肉粉丝默默地哭了一场。

3.

那之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主动联系过晏明。

眼看快要成为大四下架学姐的时候,何满子在班级聚会上被同班同学表白。周遭是此起彼伏的起哄声和叫好声,何满子不知被谁推搡了一下,整个人往前一倾,同学手中的那束花便落进了自己的怀里。

她和郭平便是这样在一起的。

现在再去回想这段恋情,好像也想不起什么多么了不得的事情,对方如同他的名字一样,是没那么起眼的普普通通的一个人。

但也算得上是一个还不错的男朋友。

能做到微信秒回,记得何满子的生日和生理期,记得她吃东西的喜好,一起吃小龙虾的时候会给她剥好虾,也送过花,虽说是搭配和包装都很艳俗的直男审美,但也有着真情意在里面的。

大四的生活总是兵荒马乱的,何满子开始了实习生涯,在离学校很远的一家公司上班,需要转三趟公交车,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要出门,披星戴月才回来。

郭平知道她回来的时间,晚上会拿着一瓶牛奶在她宿舍楼下等她。知道她比较累,倒也不会同她聊上太多,把那瓶牛奶塞到她手中,是她很喜欢的芒果口味。

但还是分了手。大四毕业之后,郭平考上了北方城市的研究生,何满子在当地继续着自己的实习。分手是郭平提出来的:“总觉得你好像并不喜欢我,我们还是分手吧。”

何满子在电话里很平静地接受了一切。

说不难受倒也不可能,但好像也没有太难受,毕竟工作上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没有喘息的机会。

那段恋爱就这样结束,郭平这个人,又稳稳妥妥地回到了人海里。

晏明听说她分手了倒是很开心,连续两个星期每晚都约她一起吃饭,对着大众点评网上的高分餐厅挨个打卡,从高档西餐厅吃到苍蝇小馆子,动不动感慨一句:“别难受,那家伙,根本配不上你!分手了多好,我正好也分了手,以后又可以一起喝酒了。”

何满子往嘴里送进去一口牛肉,淡定地说了句:“没有难受啊。”

两人倒是一起喝了几顿酒,春天也结伴出游了两次,去逛逛公园,爬爬山。正是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时候,何满子不知怎的想起了高中语文课上,上课睡觉的晏明被老师忽然喊起来背诵前一天要求背诵的诗,他一脸茫然,何满子在后面一排小声地给他提醒——“杨柳乱成丝,攀折上春时。”

晏明跟着重复一句。

“曲中无别意,并是为相思。”

一转眼,都有很多年过去了。

山顶上有一个寺庙,熙熙攘攘,人流众多。何满子和晏明也在里面漫无目的地逛着,因为拥挤,偶尔两人的手会微微触碰在一起。

若说那一刻,何满子心中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她的心像是一张被风吹起的饱满的帆,有微微的雀跃,也有微微的忧愁。

但两人行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晏明很快被安排了一次工作上的短期调动,去了台湾小半年,回来的时候,已经有了一个说起话来软软糯糯的台湾女友。

那阵子何满子工作上的事情也很多,成天忙忙碌碌,并未有什么精力去窥探自己情感上的蛛丝马迹。

再后来,何满子也有过一次动心。

对方是新调来的上司,何满子第一次碰到他是在公司的电梯里,电梯门即将缓缓关上的时候,她正小跑着往前冲。正在为没有赶上电梯而懊恼的时候,电梯门又缓缓打开,她抬起头来,眼前是一个年轻好看的男人。

“别太着急了。”电梯里只有他和她两人,他微笑着对何满子说了一句。

何满子的心跳微微加快,觉得自己有些紧张。

从来都不是主动的性格,一直都是习惯默默在旁边看着的那种人,却没想到某天独自加班的时候,正碰上他折回公司取东西,开车送了她一程,第二天便邀请她一同吃了晚饭。

他也是个耀眼炫目的人,那段感情,也称得上是耀眼炫目,同何满子的第一段感情完全不同。

却没想到某天同他在咖啡馆喝下午茶的时候,有女生径直冲了过来,将咖啡泼在了何满子的头上。

原来他是有正牌女友的人。

4.

那句“我现在只想喜欢你”说完之后,晏明便摇晃了一下身子睡了过去。

何满子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把他拖上了出租车。出租车后座上,他还是有些意识不清,整个人歪歪扭扭地躺在何满子的腿上。

何满子看着窗外,已经是凌晨,藏蓝色的天空上挂着几颗寂寥的星。

再低下头去,看着有着朦胧睡意的晏明,他还是少年时期一般好看,即便是闭着眼睛,也有股意气风发的劲头。

何满子想起来高中毕业时的聚会上,她同晏明坐在一桌,桌上摆了很多瓶啤酒,她也像模像样地喝了几口。有人谈起了对未来的期盼,晏明豪情万丈:“我以后要过自由自在的生活,才不要被什么束缚住。”

话音刚落,却又瞥到了坐在隔壁桌的沈怡:“当然啦,沈怡除外。”

大家酒杯碰到一起,笑得乐不可支。何满子那时候酒量不行,觉得大脑晕晕的,有些微醺,倒也是端起酒杯跟着大家一起笑。散场之后她慢慢踱步回家,在脑海中想着,自己的期盼是什么呢?

原本也不是什么有主见的人,也并没有太多的雄心壮志,自幼和母亲一起生活,她一直絮叨的是:“女孩子,以后可不要离家太远,过安稳的日子就好了。你这么喜欢看书,以后当个语文老师就很不错了。”

她也觉得听起来没什么不好,本来也是温吞的性子,没什么要闯出一片天地的企图,教小孩子认认字念念诗,嫁个同样温吞良善的男人,等时光把自己变成一个胖乎乎的小妇人,也都是很好的事情。

然而报考志愿的时候,却也没有报考省会城市的师范院校,只因晏明的一句无心之言:“跟我去同一个城市吧,不然一个老朋友都没有,好无聊。”

她却是在心中动了动,把志愿改成了那所北方的学校。

去读了大学才发现,晏明这种特质的人,又怎么会缺少朋友?他的大学生活万花筒般精彩,参加校篮球队,参加辩论赛,参加话剧社,半个月的时间不到,就已经有了一群可以开黑打游戏熬夜看球赛喝酒撸串的朋友。

倒是何满子,才是交不到什么朋友的那种性子。

好在晏明间或地也会想起她,有什么有意思的活动会喊她一起加入,也做过那么一两件让何满子很感动的事情。譬如大一下学期的某一天,她的生日原本是连自己都忘记了,晚上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却发现晏明正等在门口,手中提着蛋糕和礼物:“生日快乐啊,请你吃饭。”

何满子本来说是要减肥的,还是跟着吃了一顿热量爆表的芝士排骨。礼物是一个运动耳机,晏明笑眯眯地说:“本来想送你香水口红什么的,可想想你也不用,还是送你耳机吧。”

何满子觉得他说的倒也是很有道理,开开心心地收下。

蛋糕精致可爱,“生日快乐”的前缀是“My best friend”。

两瓶啤酒碰在了一起。

“敬我最好的朋友。”

“敬我最好的朋友。”

5.

出租车师傅倒也热心,下车的时候帮着何满子扶了一把,嘴里念叨着:“哎哟,老公怎么醉成这个样子,该不会是小两口吵架了吧?”

何满子笑笑,也没有多说什么。

晏明虽说是一米八三的个子,但好在这些年来,也没有怎么发胖,扶着他上到四楼,也不算太费力。

把他放倒在沙发上,拿出一条毛毯来盖在他身上,而后走进厨房将烧水壶中接满水,插上电源。

站在那里环抱着双臂等水烧开,想着有时候人生除了等,真是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开水倒进玻璃杯中,凉了一会儿,蹲下身去想让晏明喝一口的时候,他在沙发上翻了个身,嘴里喃喃地发出一些声音。何满子把头凑过去,认真地听了一下,分辨出来他说的是“淼淼,不要走。”

手机从口袋中滑落到地板上,她捡起来的时候顺手滑动了一下屏幕,屏保是他和一个女孩子的合影。

晏明的历任女友都很漂亮,这一个算不得多么出挑,但照片上的两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那晚何满子躺在床上,盯着头顶上的天花板,失眠了许久,天快要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了半个小时。

她起床的时候吓了一跳,晏明已经洗漱完毕,正在厨房里忙活着,听到响动声转过身来,木铲子还握在手中,对她笑笑:“快去洗漱,早饭等下就好。”

她再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早饭果然都已经摆上了桌,倒也是有模有样。恍恍惚惚地,何满子当真有了些许恋爱的感觉。

心底虽然仍有疑窦,却也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吃完饭两个人抢着收拾桌子,手忽然碰到了一起,何满子有些紧张地抽了回去。

她照常去了学校,保持着好的状态上完了课。语文课上还是有不认真听课的男孩女孩,纸条在课桌底下偷偷摸摸地递过去。

何满子想起昨日晏明说出的那句话——“我知道你一直都喜欢我。”

她喜欢他吗?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呢?总觉得自己也说不清楚。

脑海中却想起来那一次,她和那个劈腿的上司分手之后,带着被泼咖啡的委屈给晏明打了个电话,也没说具体缘由,只是说自己失恋了。晏明带着她去喝酒唱歌,出来的时候她有些微醺,却不肯让晏明扶着,自己走在前面。

拐角的时候碰上了几个喝得醉醺醺的醉汉,有个同何满子插肩而过的时候,忽然嘴里骂骂咧咧地说出了一句脏话,还伸出手来在何满子的屁股上掐了一下。

何满子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都吓傻掉,呆呆地站在那里。

谁想到晏明竟一下子冲了上来,不由分说地拉扯住了那个男人,发出的声音里有何满子从未见过的凌厉的味道:“快去道歉。”

那几个人却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为首的男人一声国骂:“怎么着?找事是吧?”

晏明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原本还想好好地讲道理:“快向她道歉……”

谁料那个男人的一记拳头已经打了出来。

何满子当场一声惊呼,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起了冲突。她哪里见过这个样子的晏明,这样挥舞着拳头的晏明,她有些紧张,也有些感动。

“你快跑啊。”晏明转过头来,看到她还呆呆地站在那里,忍不住大喊道,“傻站在那里干吗?快跑!”

话音刚落,他已经挨了一记结实的拳头。

“晏明。”何满子大喊了一声冲到他面前,试图去扶起他的时候,那几个醉酒的男人已经围了上来。

酒精让人失去理智,他们竟然连何满子也不放过,眼见着一记拳头要打到何满子脸上的时候,晏明忽然往前一冲,整个人挡在了何满子的前面。

何满子的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

明显地寡不敌众,晏明拉着何满子的手往前跑了起来。

何满子的脚上穿着高跟鞋呢,跑得太快,她的高跟鞋跑掉了一只,刚想弯腰去捡,晏明大喊:“追上来啦,别捡了!”

“两千块刚买……”

“明天送你一双!”

“好!”何满子连另外一只也甩掉。

那天的风很大,何满子被晏明这样拉着手没命地往前跑着的时候,胸膛中忽然涌动着一股从来没有过的快乐。

那一瞬间很多事情好像都无所谓了,被小三无所谓,被泼咖啡无所谓,被人打也无所谓。

被晏明这样拉着手,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无所谓了。

“你还笑,”晏明转过头来,“有什么好笑的啊?”

话音刚落,他却也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

醉酒的那批人还在后面穷追不舍,晏明和何满子后来一拐身,跑进了街道上的一家派出所。

何满子后来也曾想过,如果他们那晚没有进派出所,而是一直一直地跑下去,会不会有不同的可能性。

但这世间,原本也没有什么如果。

那晚在派出所做完笔录出来的时候,两人在门口撞到了一位因家中失窃前来报警的混血女孩。

明眸皓齿,我见犹怜,何满子去个洗手间再出来的时候,晏明已经在和对方交换起了微信号。

何满子与上司的事情弄得风风雨雨,公司自然是没法再去。母亲也上了年纪,身体每况愈下,电话里说着县里的学校正在招聘,催促着何满子赶紧考个编制。正好那阵子何满子也刚拿到教师资格证,想想倒也是个可以的选择。

她的笔试成绩原本一般,但试讲讲得精彩,三个月后,成为了当年自己读书的初中的语文老师。

告别大城市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她觉得自己好像原本就没有怎么去适应它。小县城的生活倒是很好,有着人间烟火气,她备备课教教书,竟发现自己也可以慢慢适应同晏明不怎么联系的日子。

晏明倒是回来过两三次,有时是失恋了来找何满子喝酒,有时是工作上遇到什么烦心事。小县城人多嘴杂,偶尔会碰到高中时的同学,对方正怀着二胎,同何满子打趣道:“怎么?你们这是在一起了?”

晏明摇摇头:“好朋友啦。”

他这样说,何满子也就这样接受,也就不再多想。她本来朋友就少,晏明是里面最最重要的那一个,她没有勇气跨出那一步。

情感就是这样,不去想,假装它不存在,反而会轻松很多。

两个人如果要在一起的话,早就该在一起了,那么多有可能的瞬间都错过了,哪里还会抱什么希望?

谁曾想这一次,晏明主动问了出来。

6.

何满子本想着晏明会酒醒后后悔,可他好像并没有。

说是休了年假,他这次在这里呆了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周末陪何满子一起去逛街吃饭看电影,走路的时候会牵着她的手,后来在公园里的时候,夜晚的风吹皱一池春风,晏明俯下身子来吻上了她的嘴。

他们看起来就是一对年轻的相爱的恋人的样子。

如果说以前的那么多年,何满子都无法很好地判断自己对这个人是否是“爱”的话,那么在他俯身吻她的这一瞬间,在她所能感受到的巨大的心动与迷乱中,她觉得一切都清晰了。

她爱晏明。

何满子爱晏明。

这些年来,她假装这份爱并不存在,她回避着自己最真实的需求。

但是她爱晏明。

但拥有是失去的开始。

7.

认识那么多年,双方都对彼此是如此地熟悉,交往起来甚至都不需要磨合期。

晏明算得上是一个称职的男友。

每周都会开车回来看何满子,陪她看看电影吃吃饭。唯一有一次让何满子有些失望,是她说自己下午要去医院看看母亲,问晏明愿不愿意一起过去的时候,他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摇摇头:“我去不太合适吧。”

何满子思忖道,也许自己提的这个要求实在是有些过分,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母亲即便是躺在病床上,也不忘记催促着何满子相亲:“你都二十六了,老姑娘了,老赵给你介绍的是市工商局的,人长得帅,个子也高……”

何满子胡乱地应付了几句。

她和晏明在一起有大半年的时间,她扮演着的是一个体贴懂事的女友的形象,晏明没有说起过爱她,她也没有问起过。

不是不想,是不敢。

大概是不自信的表现。

但即便是再温柔体贴,人一旦陷入爱河,人性中所固有的那种难以克服的劣根性都还会时不时地冒出头来,贪心,嫉妒,怀疑。

她在他的手机微信上看到同陌生女孩的聊天记录,即便是晏明给出了再合理不过的解释,她还是同他大吵了一架。

但吵完之后便立即后悔,生怕自己在晏明的心中减了许多分,以后的很多时候,同他说话和相处,都是小心翼翼的。

后来在网上看到过一句话,当你特别迷恋一个人的时候,那你一定配不上他。

配得上配不上何满子不知道,但她知道的是,当你特别迷恋一个人的时候,那你一定会失去他。

分手其实是有征兆的,比如晏明在同她相处时的心不在焉,比如很多个时刻他的欲言又止,比如他不再主动给何满子打电话,她打过去的电话,也时常会没有人接听。

何满子后来不得不承认,她同晏明认识这么多年来,晏明的种种做法,实在称不上是光明磊落。

但又有什么办法,她爱上的,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却总还是心存侥幸,觉得苟延残喘就是还有转机。

直到淼淼回了国。

直到那个让他痛彻心扉,醉酒后呢喃着“不要走”的女孩,被他死缠烂打地追了回来。

那天他对何满子说了多少个“对不起”呢?何满子觉得一定超过了五百个。

她当时嘴唇都咬破了,才没有哭出声来。

走出去的时候,外面的阳光明晃晃的,有些刺眼。何满子想着,就这么结束了,失去了一个最好的朋友,也失去了一段青春。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想起来少女时期读王安忆,《长恨歌》中有一句:

“她扮演错了角色,起首一句错了,全篇都错。信心是错的,希望也是错的。”

杨柳乱成丝,攀折上春时。

他终究是她折不到的杨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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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2020-07-10 2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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