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耳查
“对于有些事情,你无所适从。
爱有时会结束,被遗忘。
之后我们一笑而过,
从你眼里看出,你不想孤单一人。
好像从未有人在乎你,
不必装作孤单一人,
不必单手触碰冰冷墙壁。
我不是你以前遇到的那些人,
我知晓你的一切。”
一
2002年,9月,香港。
莫浪愁的十七岁生日,继父带领全家登上了“1933”号轮船共同庆祝。
那是莫浪愁第一次遇见许达海。
“啪——”
继父站起身,指着地上碎掉的玻璃,带着怒气的责骂声要刺破黑夜,将矛头对准了他眼前面目清秀的侍者,“这就是你们餐厅的的服务?毛手毛脚……”
少年垂下眼眸,不卑不亢地鞠了一躬,“先生,抱歉。我们会再端来一杯红酒。”
他转身离开,等下一次送酒时,便换了个心思极细腻的女侍者,令继父紧蹙的眉心展平了不少。
莫浪愁放下餐具,只道自己要消食,向甲板走去。
少年正在没有人烟的甲板上盯着夜色中的海面,手里的烟燃了一半,专注到连她到来也毫无察觉。
莫浪愁也不吭声,径直走向栏杆。她双手撑在那生满红锈的栏杆上,脚悬空晃荡着。海风将她白色的连衣裙吹得鼓鼓的,像一只可以飞向远方的海鸥。
“你应该回到船舱,娇小姐。”少年开口。
“我父亲很讨厌是吧?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他回头冷冰冰地看她一眼。
莫浪愁仰头看着天空,“我的人生不能有自己的意愿。”她转头看着许达海,“我喜爱大海,站在略有起伏的甲板上我会想念在母亲子宫里的感觉,虽然我也忘了那种感觉。”
“继父把我当作未来赚钱养老的工具,没日没夜地叫我拉小提琴,我懦弱的妈妈却连话也不敢和我说。”
“我一直在准备一场离家出走,去寻找自己的世界,即使最后被抓回去,那一秒的自由也会一直留在我的心里。”
许达海没有说话,他沉默良久,声音低沉得几乎被海浪淹没,“生日快乐。”
莫浪愁感到嘴角的笑意咸咸的。她从未向一个陌生人如此倾诉,却不过因着同样遭受继父训斥而已。
二
许达海是在房檐上雪初融的一月再次看见莫浪愁的。
黄昏的海岸上跳跃着最后的金色缠绵着雨后的眷恋,1933号像从远方迢迢而来的巨怪缓缓搁浅在海港。
港口的大叔嘴角叼着烟卷,娴熟地卸下自己的小商船的货物,驱赶着一旁站立的女孩子,“去,去,别挡住道儿了!”
她梅红的袖口在慌乱中被扯开一丝细缝,乌黑的青丝随着愈演愈烈的海风在空中飘散开,小皮箱也在脚边倒下。
狼狈的状况却仍然遮不住那双棕色眼眸里盛开的阳光。
她冲他欢乐地挥手:“许达海!这里这里!”仿佛他们已是多年老友一般。
第一滴斗大的雨珠掉落,紧接着便是早上收音机里预报的暴风雨,人群登时嘈杂起来,人们纷纷匆匆地离开港口。只有那个女孩子,还愣愣地站在雨帘中,竟连伞也忘记了打。
他低声咒骂了句,分给她半边伞,带她去了自己处于肮脏的渔人区的临时小木屋煮了杯姜茶递给她。
“你来这儿干嘛?”
“我离家出走了。”她满不在乎地说。
许达海终于转头,她的嘴唇紧紧抿成一道直线,眼里的光芒透露出强硬的坚持。
“呵,想出海?”
三
第一次乘坐游轮出远门,莫浪愁在船上抱着马桶吐到虚脱。
她紧了紧身上的毛毯子走上甲板,正好碰上许达海一边脱下白色的布手套一边走向她,“感觉怎么样?”
她摇摇头,不说话。
他嗤笑一声,“不好好在家当娇小姐专来这儿找苦头。”
见她不说话,他转头便走。
感觉好点后,莫浪愁在空荡荡的宴会厅找到他。
“看过海上钢琴师吗?”他坐在钢琴旁。
莫浪愁点点头。
他揭开琴盖,爱惜地抚了抚黑白的琴键,仿佛这是世间唯一还值得他温柔以待的东西。
优美流畅的音符从修长的手指下流露出来,那调子不像音乐会上钢琴大家弹奏得那样精致奢华,而是一种最简单朴素的曲调,带着淡淡温馨。
“晚上,这里会很热闹,弹完一曲后会有很多人鼓掌,。”一曲毕,他仍看着琴键的眼神有些冰冷,“只有那个时刻能证明我还存在着,在海上,但那些小费于我也只是废纸。”
莫浪愁惊讶地张大嘴,“怎么会没有用处呢!”
他颇有兴趣地看着眼前女孩子气鼓鼓的样子,鼻腔里轻哼一声,“想要?”
她皱着眉很严肃的说,“你可别把钱烧了。”
他转头不再看她。“别烧了!知道没!”她不依不饶地趴到他肩膀冲着他耳朵吼道。
“我床头的盒子里。”他起身准备离开,“财迷心窍的娇小姐。”
四
半个月后,1933号停留在厦门的码头,船上的客人们鱼贯涌入刚到达的城市,新的面孔又在谈笑间停留。
莫浪愁数了数手上许达海半个月收来的加上他以前积攒着不用的小费,掂了掂,还不少。
想到轮船会停泊到次日下午,她急急忙忙穿上压箱底的碎花裙子,还在唇上抹了大红的口红去把许达海硬拉下船。
“除了进渔人区睡觉,你都不在陆地上逛的吗?”看着少年漫不经心没睡醒的样子,她挽着他的胳膊歪头问道。
少女细腻的手臂搭在自己短袖外裸露的肌肤上,许达海感觉耳根子热了一阵,不耐烦地将她的手抽出去,“嗯。”
她便也不再深问,一下子被满眼琅目的商品店吸引了过去。许达海一步一步跟在她什么后,看着女孩子雀跃得四处探脑的样子也不再抱怨什么。
“张嘴。”他的嘴里突然被野蛮地塞进一个肉丸子,女孩子看他噎着的样子哈哈大笑,“我也从来没有出来逛过。自由真好啊!”
她的双臂大张,做出要和他拥抱的样子。
许达海在一旁看着女孩子慢慢贴近的身躯和她红扑扑的脸颊,有一瞬间怔愣,连忙躲开,一脸的红晕让他十分狼狈。
女孩子却在下一秒放肆地大笑起来,在风中抓住他的手臂飞奔起来逃离了人群到达罕有人烟的海边。
她的发丝轻轻滑过他的嘴唇,痒痒的。
“来,大声喊‘我不开心’。”她一脸庄重地告诉他。
少年眼底有些疑惑。
“这样喊完以后,就不会不开心了……”
“幼稚。”
“你喊一下嘛。”她开始撒娇。
“自己喊。”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在这里哪个角落啊,会丢脸的……”她瞥开眼,脸上火辣辣的,带着羞愤。
“……”
少年看向与幽深夜色融为一体的潮汐,张开嘴,破碎细微的声音飘散在风中,却穿不入莫浪愁的耳里。
“你说什么?”她凑近他。
“我——不——快——乐——”他突然大声喊出来。
莫浪愁吓了一大跳,转身反应过来使劲捶了他肩膀一圈,亦对着大海声嘶力竭地吼起来,“我——不——快——乐——”
喉咙里鼓进咸湿的海风,两个人疯子一般沿着沙滩你追我赶大喊着这一句话。许达海突然鞠一捧海水泼在莫浪愁身上,她恼怒地回击着却根本打不到他,铃铛似的笑飘散在风里。
这夜的海风格外温柔。
五
离开厦门之前,许达海难得独自上了一次街,拎了一大袋退烧药和感冒药回来。
莫浪愁疑惑地看着他将那袋药,“我买了晕船药啊?”
“总是会用到的。”他有些不屑地朝她抬抬下巴。
果不其然,离开了海港,又吹了一天的风后,莫浪愁不负许达海所望地发烧了。
他换下她头上的退温度的毛巾也不忘嘲讽着,“还真是娇小姐,身子弱得不得了。”
转身打水时,却被女孩子死死扯住胳膊。
她眼睛闭得紧紧的,使的劲儿却不小,苍白的嘴唇轻轻蠕动着。
许达海耳朵凑近她的嘴唇,终于迷迷糊糊听见她说,“别走,爸爸。”
莫浪愁在第二天清晨醒来,看着趴在她床边的少年,愣了一瞬,忍不住伸出食指轻轻触碰他清秀的面庞与微青的眼下。
少年微微转醒早晨的阳光将他的睫毛染成褐色,还闪烁着轻盈的光。他见她醒来,声音有些嘶哑,“醒了?”
“你怎么不回自己床上睡?”
熟悉的嘲讽被他带到嘴角,“昨晚也不知道是谁拽着我不让走还直喊爸爸。”
沉默,她看着窗外尴尬的笑了笑,终于有些虚弱地开口。
“我只是,梦到我的亲生父亲了。”
“所以我现在该提前向不是我的孩子的人奉献父爱了吗?”他伸了个懒腰。
“你好好听我说。”
“我是一个遗腹子,妈妈怀上我时我爸已经死了。我妈嫁给我的继父,逼着我学艺术。”她低头,眼里潮潮的。
生父是一名海员,怀揣着一生的热情热爱这片海洋,甚至可以为它放下身怀六甲的妻子,讽刺的是,他也正死于这片他深深爱着的海洋。
似乎是基因的原因,她从小也同她生父一样痴迷地向往着大海,母亲后怕,便一日日把她关在房里,生怕一个遗漏自己的女儿便如她亲生父亲一样迷失在那神秘的远方。
而继父凭着继女天生对音乐的敏感聪慧,琢磨着艺术这方面也挺吃香,便从小培养她音乐上的造旨,日日将她关在房门里识着五线谱。
如今她十七岁了,母亲终于放下心里的戒备,她狠着心,选择了离开。
她攥着少年白色的棉麻袖口狠狠将眼泪糊在上面,眼里微微泛出婴儿般的蓝,单纯沉闷的成长环境下她的眼里毫无杂质,将脆弱的美丽展开在清晨海面温柔的阳光里。
许达海心里一动,凑近她犹有泪痕的脸颊,在红晕爬上女孩脸颊的那一刻,却只抹掉她的泪痕然后起身远离。
“别怕,你正在大海的怀里。”
“滚!”女孩却把他踹出了房间。
六
这一次的旅途格外漫长。
海风吹乱了青丝,莫浪愁依靠着栏杆,握紧手中气腾腾的杯子慵懒地看着少年在甲板上忙碌着零零碎碎的事情,偶尔还因为人手不够被拉去船舱充当侍者。
内心与日俱增的疑惑终于让她问出口:“许达海,你生来就生活在这船上吗?
他摇头。
“那……你的父母呢?”
“死了。”他的语气有些冷冷的,“娇小姐这是在关心民生啊。”
她咬咬唇,知道这是个不好的话题,转头和他一起看着天际线。
太阳的顶端冒出海平面时,他轻轻开口,声音在海风里支离破碎。
“我妈是未婚先孕,她一生只看见了爱情,于是纵身跳向深海,呵。”
莫浪愁紧了紧手里的杯子,指关节都泛着白。她想轻轻摸一摸面前少年柔顺的头发,告诉他,不要害怕。
这种奇怪的、突然迸发的冲动令她指尖一僵——她自己都还是个离家出走且照顾不好自己的小女孩,有什么资格安慰他呢?
她只能抓紧涂白漆的栏杆,想着滚滚的浪花大声喊:“我——不——快——乐——”
那声音随后被浪花淹没。
许达海却笑起来,露出尖尖的小虎牙。他的不快乐,此刻就像那被淹没的声音。这个笑容被温柔的阳光渲染得耀眼而灿烂,莫浪愁呆呆地看着他眼底细碎的阳光与波澜——难得的,这是他第一次露出不带讽刺的、无比纯净的笑容。
不宁静的夜晚,向往远方的人们在宴会厅破费抿着香槟,嘴角带着笑意谈论政治历史天文地理仿佛无所不知,女眷们互相谈论着化妆品、衣着品味与男人,捂嘴笑得皱纹从眼角蔓延。一切都带上纸醉金迷的奢华与欢乐。
突然,柔和的小提琴手们纷纷转身走下台坐好,大厅的灯光也一下子变暗,仿佛天地只剩下海面明月洒下的月光,没了背景音乐的安静令人们有一瞬不适,却在下一刻发现一位特殊的表演者。
女孩子在可以调柔和的灯光下轻轻拨弄这手里的木吉他,嘴里哼着小曲如同一声低沉的叹息:
“对于有些事情,你无所适从。
爱有时会结束,被遗忘。
之后我们一笑而过,
从你眼里看出,你不想孤单一人。
好像从未有人在乎你,
不必装作孤单一人,
不必单手触碰冰冷墙壁。
我不是你以前遇到的那些人,
我知晓你的一切。”
人们呆呆地看着这个强行阻断宴会的女孩子,她眼里有月光的冷清又有太阳的炙热,有对事物的漠不关心又有对一个人的无限叹息。那些柔软的曲调流露,有少女的天真热烈,也在寂然中仿若沧桑的追赶。
墙角的侍者手里的托盘坠下,“啪——”香槟碎在地上。
“你应该知道有人关心你,
我了解你的一切。”
女孩子轻轻拨弹这吉他清晰地唱出最后一句,明亮的眸光如一道闪电射向那个角落牢牢攫住侍者的视线,
“生日快乐,许达海。”
她轻声道。
黑暗中的侍者逃也似的离开宴会厅。
七
船上的水手、大厨、侍应生,甚至是船长,都很喜欢这个小姑娘。因为她会拉小提琴,她的声音很柔和在海上飘扬,她的头发长长撩起一点点小调皮,她在赚到小费后总在下一站停泊时买许多陆地的小玩意儿慷慨地献给大家。
那些上了年纪的大叔们会嘴里叼着烟满嘴胡渣调侃莫浪愁和许达海“小两口儿”,这时许达海会一脸认真地告诉他们“我们不是小两口”,转头却发现红晕已经爬满女孩的整个脸颊。端着洗衣服的盆子的阿姨走过,笑着说,“年轻可真好啊。
2003跨2004年的除夕,陆地上放起了鞭炮,所有的城市都深夜难眠,那些灯光与火光照映得天际一片淡淡的红光。
莫浪愁拍一拍信号毫不稳定的电视试图调到春节联欢晚会上,可这一下,电视便完全闪现白花一片没有动静了。
她叹一口气,捧着热牛奶倚着窗框远望天际的红线。
她勾一勾嘴角。
“莫浪愁,出来。”许达海叩了叩她的房间门,待她一打开门便拉着她胳膊向甲板跑去。
“嘭——”
一簇烟花在黑暗中飞升上星空,火红到炽白的尾巴如流星在海面上拉过一条长长的银线。
“嘭——嘭——嘭——”
还为从刚才看见的那簇美丽缓过神来,身旁纷纷燃起烟花与烟火,染红了半边天,带着春节的热情暖意在宁静的海面绽开一朵巨大的花。
她缓缓磕上眼,虔诚地双手合十为新的一年祈祷,睁开眼的瞬间,许达海看见她眼底仿若星辰的光亮。
这是一个明媚的女孩子。
一个让人不忍伤害的女孩子。
许达海在她耳边大吼,盖过喧嚣:
“莫浪愁,新年快乐!”
哪里来的这些烟花呢?莫浪愁也无暇去想,她踮起脚尖,双手呈喇叭状大声回应他:
“许达海,我喜欢你!”
“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
火光照耀在少年的侧颜上,闪烁着他的满脸错愕。
她笑着退后一步,黑色眸子里倒映着男孩子的脸,凑上去,在他的唇上印下一个带着海水的咸湿味的吻。
那夜女孩子的白裙子在夜风中随风飘扬。
八
继父与母亲是在04年的春天到来的。母亲一看见莫浪愁便飞奔着一把抱住她,“瘦了,也黑了。”她开心地抚摸女儿的头发,留下眼泪。
莫浪愁呆呆的站在原地,终于,伸出手轻轻拍一拍母亲的背。
继父走到许达海旁边,拍下他的肩,“你跟我来一下。”
莫浪愁看着许达海跟随继父离开的背影,想要呼唤一声,却发现喉头被哽住,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反而憋得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母亲捧着她的脸擦掉她的眼泪,自己也忍不住对女儿的思念流下眼泪,“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等到天黑,继父与许达海的谈话仍未结束,船舱里的灯光温暖明亮,莫浪愁站在甲板第一次遇见许达海的栏杆上,静静看着那盏灯,等待着最后的判决。
第二天清晨,1933停泊在如牛乳般浓浓的白雾里,莫浪愁在母亲的催促下终于收拾好行李。看着空荡荡的小房间,莫浪愁愣了愣,一年的时间,可以产生很多东西,但是也不会剩下些什么,只一个行李箱而已,便可以将一年时光打包带走。
她独自走向宴会厅,看着孤寂清瘦的身影坐在钢琴旁,弹着李斯特的旅行岁月。
“我要走了。”她的嘴唇轻轻张合。
琴声没断,少年仿若早意料到她会到来,满脸平静。
“为什么要叫他们来?”
“你该回家了。”
“你明明知道我爱这里。”她的眼眶热热的。
琴声一顿。
“实话告诉你吧。”他讽刺地轻哼。
“你的继父是我的生父。”
“他不爱我妈,所以他在她死后发现我的存在时吓坏了,那时他结婚了。”他嗤笑一声,“不遗余力打压我,也是,有钱什么事儿办不到呢?”
他的声音很轻,眼睛也没有看向她,琴声仍在继续。莫浪愁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得她无处遁形。
“所以你只是我用来要挟他的武器,知道了吗?你被我利用,我给你一年你想要的海上时光,我们持平了。”
有泪水从她的眼里溅出,洒了少许在手背上,滚烫的,不一会儿又冰凉。
“对了,你会来投奔我不是偶然,毕竟我研究了很久你喜欢的类型。”
这是压垮莫浪愁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转身疾行,行李箱的轮子与老旧的木地板匆忙触碰,发出落荒而逃的“骨碌骨碌”声。
离开1933后,莫浪愁被软禁在房间。
继父吸着烟,沉闷着,终于沉沉地看着她:“是我不好,没保护好你。”
“他不是这样的人。”她喃喃着,想起那些记忆,眼神有一瞬空洞起来,“他总是很凶的样子,但其实内心很温柔,也很细腻。他从来都嘴不饶人却总是照顾别人。”
他明明是最值得温柔以待的人,却被全世界抛弃在边缘。
继父有些无奈地看着她,“孩子,你还是太小,什么也不懂。人的一辈子不是喜欢什么,就一直在一起。”
泪水迷住双眼,她想,自己真是再也没有理由见到许达海了,她的大海。
九
这是莫浪愁离开的第六个月。
突然想起那晚灯光很朦胧。
“能耐挺大啊。我会给你一笔钱,以后,你给我滚出我们的生活。”
许达海垂着眼帘,默不作声。
“人的一生不可能永远漂泊。何况,在这里,她除了晕船、呕吐,她没有一点对社会的意义,她在外面的世界甚至不会有存在的痕迹。”哄女朋友睡觉的故事
“就像你一样。”父亲的嘴角勾起一个足够渗人的弧度,显得有些扭曲狰狞。
明明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为什么他这样对待自己却不遗余力地对继女好?
只因为他不爱自己的母亲?
他抬头仰望深夜的天空,思索着那一晚他和父亲的谈话,轻轻闭上眼。
拿过他的那一大笔钱,真想笑着问她,自己现在拿钱能有什么用?
她应该在舞台上闪耀。
他却只能永世流放漂泊。
他握上甲板上的栏杆,腾身撑上去,学着第一次遇见她的样子,双脚悬空一晃一晃。猝不及防地,嘴里爆发出放肆的笑声被随后淹没风中。
“我——不——快——乐——”
陆地的女孩子,回家了。
怎样抉择呢?多想告诉她,那一晚在海边她没听清的那五个字。
多想,亲口告诉她。
我喜欢你啊。
在预谋却又不经意间。
十
莫浪愁过上了自己曾经的生活。
不,不一样。
她开始参加各种小提琴比赛,获得了各种大奖小奖,甚至还获得了“最佳青年小提琴手”的称号,能够对着镁光灯露出标准的八齿微笑。
许多人都觉得她小小年纪能有如此成就一定过得十分富足快乐,她一定是人生赢家。
可是她不快乐。
物质上的富足加剧了深夜时令人难以忍受的寂寞,一切都太过于安静。有时候她把脸靠在枕头上似乎还能听见海浪猛地拍打甲板的声音,她习惯性起身,什么也没有,只有黑暗张开血盆大口吞噬着心灵。
关于海上的一年时光仿佛只是一个淡淡的梦境,并不清醒,但它真实存在过。
八年努力与等待,二十六岁,天才小提琴手登上世界舞台,摘下帕格尼尼的金奖。
“莫女士,年纪轻轻有如此令人艳羡的成就,您有什么感想?”
黑色套装的身影终于在镁光灯的闪烁下驻足,她没回头:“海的彼岸彼岸应该也能看见。”
这么多年没再喜欢。
她带着笑离开,留下不明所以的记者追着想要继续询问,却被助手拦下来。
马上将会是圣诞节,莫浪愁裹紧身上的大衣,透过街边的橱窗猛然发现自己眯起的眼睛角落处的几条细纹,耸耸肩,有些沮丧的走进自己常出入的餐厅。
服务生端上她的芝士蛋糕,餐厅内优雅流畅的钢琴徐徐攀登上她的听觉,温柔地搅动着她脑中中最深处最柔软的神经末端,带着轻轻的触点感与深深的震撼。
“今天背景钢琴换人了?”她举起刀叉问道身旁的服务生。
服务生没说话,突兀的,却是另一道低沉的声音在大厅轻轻哼唱。
“对于有些事情,你无所适从。
爱有时会结束,被遗忘。
之后我们一笑而过,
从你眼里看出,你不想孤单一人。
好像从未有人在乎你,
不必装作孤单一人,
不必单手触碰冰冷墙壁。
我不是你以前遇到的那些人,
我知晓你的一切。”
深沉的歌声如一道叹息,打翻了莫浪愁心里的平静掀起巨大的浪潮。
她抬头,钢琴后的那人也正在望向她。
仿若真的望见了彼岸。
“那可是今年肖邦奖的得主啊。”
“一表人才呢。”
旁边的顾客也注意到弹琴的人,议论纷纷。
他走向她,嘴角顽劣而纯粹的笑若隐若现,“跟我走吗,娇小姐?”
更新时间: 2021-03-19 2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