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何时了

发布时间: 2020-09-05 22:09

分类:青春爱情 / 睡前故事

荼蘼何时了

文/莫须

新浪微博: 莫须莫虚

楔子

有学生拉开窗帘了,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恰好就照在书架二层的那盆绿萝上。

躺在床上的七十八岁的秦奕洲,伸出一只手,让阳光落于自己的指尖。因常年奔波、作息紊乱,他的身体早就到了可承受的极限。

只是,如今,这桃李满堂,也算是不负少年志向。

床边坐着一个女人,与他同样头发花白。

她抿着嘴,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好像已经忘记了悲伤,只想记住他最后的模样。

秦奕洲的记忆有些混乱不清了。他明明记得,昨天,她还是那个扎着小辫子跟在他身后跑的小姑娘,怎么一转眼,脸上就长出皱纹了。

秦奕洲回忆了好久,终于,长长地叹出一口气:“青茹啊,我这一生,总在不断和你告别。”

1

1982年,地质大学的校门外,十八岁的许青茹,手中紧紧捏着一张录取通知书站在马路边。

这是她第一次出省,父母忙于工作,没时间来送她,还好刚升入大三的邻居秦奕洲今天没课,恰好又负责新生入学,答应中午十二点出来接她报名。

许青茹出火车站的时候,看到车站前的大钟上指针指在十一点半,又坐了半天的汽车过来,也不知道这会是什么时候了。

许青茹因为家里条件不好,买不起腕表,她又不敢乱走去周围的商店里看时间,怕秦奕洲出来找不到她,所以,她只能不时拉着一个路过的学生问:“你好,请问现在几点了?”

在十二点过几分钟的时候,秦奕洲终于出来了,他带着一众和他一同结束上午招新工作的同学,走到许青茹的面前:“到多久了?东西放门卫室里,我们先去吃饭。”

话才刚说完,跟在秦奕洲身后的那些兄弟就主动上手,拎起许青茹身旁大件小件的行李往门卫室去。

许青茹知道秦奕洲打小就人缘好,却没想到他到了这大城市里来,还这么受欢迎。

许青茹望着秦奕洲,眼睛里闪烁着晶亮的光彩,她是为了他,才努力考进这所离家千里且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的学校。

许青茹扯着秦奕洲的袖子乐呵呵地傻笑,马上,她就又能和他在这个地方共度两年的时光,心里的喜悦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

秦奕洲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别傻笑了,中午带你吃好吃的。”

他们面对着站在原地,等到那些男生把许青茹的行李放好出来,秦奕洲便领着他们一行人去学校附近下馆子,大桌子围一圈,就余下了一个空位。秦奕洲把许青茹介绍给他的朋友们,说是老家来的妹妹,大家要多照顾。

他的朋友们性格都不错,你一言我一语,许青茹初来乍到,却一点也不觉得尴尬。

直到菜上桌,坐在门口的男生问了一句:“柳寒怎么还没来啊,奕洲,你要不要出去接一下。”

秦奕洲正在给许青茹倒水,头也没抬:“不用了,跟她说了位置,她自己会过来。”

另一个男生挤挤眼,冲许青茹打趣道:“小妹妹,你等一下就能见到你未来嫂子了,要做好准备呀。”

“别胡说。”秦奕洲瞪了那人一眼,面上却没有丝毫不悦,似乎这样的话,他们并不是第一次提。

许青茹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茶杯差点被打翻。

秦奕洲在上大学的这两年,给许青茹写了数十封信,寒暑假回家,也给她讲了不少在学校发生的趣事。柳寒这个名字,许青茹还是第一次听说。

那天,柳寒姗姗来迟,可是没有谁怪她。她落落大方地道歉,冲许青茹这个初来乍到的陌生人温柔和煦地笑。她的举止是那么得体,就算是被起着哄推到秦奕洲身旁的座位,也只微微低头,脸上露出羞怯的神情。

报名、搬宿舍,秦奕洲都带着他的朋友们帮许青茹搞定,但接下来许青茹还要整理内务、去宿管阿姨那儿领钥匙,秦奕洲他们不方便在女生宿舍逗留太久,便把这一切交给了柳寒。

地质大学里女生很少,一栋宿舍楼就住下了所有女生,柳寒带着许青茹在宿舍楼里穿梭,不断有熟人经过和她打着招呼。

在帮许青茹把一切安排妥当以后,柳寒温柔地说:“我先走了,我就住你们楼上的409房,有事随时来找我。”

许青茹点了点头,小声地道谢。

通过半个下午的交谈,许青茹已经了解到,她是秦奕洲的同班同学,父亲是学校里的教授,母亲是外交官。

许青茹不由得想到那个远在镇上的家和床头镜子里那个土气的自己,她的失落如泉水一般涌了出来。

2

许青茹填报的是气象学专业,跟着秦奕洲的脚步走,欢喜的是,他如今大三了,时不时会陪教授到低年级来上课,当助教。怅然的是,她很快便听人说起,学校每届会有两个留校任教的名额,而秦奕洲这一届的两个留校名额恐怕都给了气象学专业,是秦奕洲和柳寒。

大学生活和许青茹想象中的很不一样,秦奕洲忙于学业,还有大量的课题需要研究,她根本没有办法再像中学时那样每天见到他。

地质大学校区也很大,许青茹在气象学的教学区晃了半个礼拜都没见上秦奕洲一面,终于放弃,决定利用课余时间找份兼职,以减轻父母的负担。

这天在食堂吃完饭以后,许青茹让室友先回去,自己找了个角落坐着,想等后厨不忙了,再去问门口贴着招募帮工的事。

好巧不巧,就在食堂里的学生回去得差不多,许青茹起身的时候,看见了秦奕洲。他和几个同学结伴走进来,看到她有些惊讶:“青茹,你怎么一个人吃饭?”

许青茹摇摇头:“我吃过了,我……是想打听一下后厨的工作。”

门口的告示贴得那样显眼,他应该也看见了。

见秦奕洲垂下眼,像是在思考什么,许青茹小心翼翼地问:“奕洲哥,你每天都会来食堂吃饭吗,我怎么从来没有看见过你?”

“每天都来。”秦奕洲向她扬了扬手里的文件,看起来有一些无奈,“只是最近忙了些,都是等人少了再来。”

许青茹这才知道,秦奕洲其实不常去教室上课,因为手头有研究课题,教授特批他和他的组员待在实验室里,难怪她在学校都找不到他。

秦奕洲看着许青茹,想了很久才问:“青茹,你的专业成绩怎么样?”

许青茹听到这话,顿时羞红了脸。气象学其实不是她喜爱的专业,入学考试,她的分数排在中等,与他相比,差距甚远。

秦奕洲也没有为难她,非要问个答案出来,他转头和身后的同学交谈了几句。

再回过头来时,他笑着说:“学校各年级都有研究项目,每月也都会有研究经费发放。期中考试结束,教授挑人的时候,我推荐你,你可要好好努力。”

许青茹愣住了,学校组建研究小组的事,她很早就听说过,可是,那都是成绩拔尖的优秀人才才会被选中,她能被选上吗?

许青茹没有自信,甚至想要退缩,可是,看着秦奕洲鼓励的目光,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下午下课,许青茹在宿舍歇着,柳寒拿了一沓资料过来敲门。

许青茹把她请进来,她也没空坐,只是把资料递给许青茹,眨了眨眼:“奕洲叫我拿给你的,他说以后星期一、三、五,晚上去自习室找他。”

许青茹小心地翻着手中的资料,有大一全年的课程梳理,还有期中考试的重点提纲。

上面用钢笔仔细地标注了很多内容,许青茹认得,那是秦奕洲的笔迹。

秦奕洲的笔迹有些潦草,许青茹一行行看下来,心忍不住怦怦直跳。

她这是又靠近他了一点吗?他愿意将自己宝贵的时间分给她一点,这于她已经是值得庆幸的事情。

3

有了秦奕洲的帮助,许青茹成绩突飞猛进。

她是有天赋的,而激发出她所有能量的人,就是秦奕洲。

只是,在她顺利加入气象学82级研究小组以后,秦奕洲便不再给她开小灶。她知道,他很忙,但她还是想找机会靠近他。

借着答谢他这段时间的帮助的名义,许青茹决定请他吃饭。

研究小组的补贴其实并不多,许青茹只敢请秦奕洲去学校附近小巷子里吃一碗面。坐在装潢简陋的小店里,她看着那碗素面,眼睛不自觉就弯了起来。

秦奕洲知道她喜欢吃鸡蛋白,很细心地把自己碗里的鸡蛋的蛋黄和蛋白分开,然后将蛋白夹到她的碗里:“吃个面也能这么开心?”

许青茹好想告诉他,只要跟他待在一块,做什么都是开心的。

许青茹托着腮,笑意盈盈地说:“和奕洲哥吃才开心,不过,这面不如奕洲哥煮得好吃。”

秦奕洲怔了一会,很快就想起来,他是煮过一次面给她吃,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在老家,过生日吃长寿面是传统。只是,她那次生日不巧和期末考试出成绩的时间撞上。那时她才念初中,对未来还没有想法,成天在学校浑浑噩噩,试卷上满是红叉。她的父亲因此而生气,不仅没有为她做长寿面,还拎着扫帚把她赶出家门。

许青茹心里委屈,一个人坐在村口的大石头上吸鼻子,直到秦奕洲从外边回来,问清缘由后把她带回家,给她煮了一碗长寿面。

想到那时许青茹坐在石头上可怜巴巴的样子,秦奕洲不由得轻笑出来:“一转眼就过去这么多年了,你成长得很快。”

秦奕洲不过比许青茹大了两岁,但他是家中长子,下头还有两个妹妹,所以他一直很稳重,说起话来一副大人模样。

那天,他把许青茹送回家,叮嘱她好好学习,莫要虚度光阴,这样以后才能走出那个没有前途的小镇,到大城市去。

许青茹仰着脸问秦奕洲:“奕洲哥,你以后会离开这里吗?”

秦奕洲点点头:“会,我马上就要去县里上高中了,以后会越走越远。”

许青茹便是从那时起开始收心,从上课都集中不了注意力,到下课还坐在座位上自习。

她一路踩着秦奕洲的脚印前行,他走远一点,她就靠近一点。

这些年,他总是在和她道别,为了不让分离成永别,她拼尽全力朝着他的方向努力。

想到这些,许青茹心中压抑多年的情绪开始翻涌,她好想把这些话都说给秦奕洲听,让他知晓自己炙热的心意。

就在她按捺不住要冲动地开口时,门外突然跑进来一个男生:“奕洲,你怎么在这呀,我找了你好久。”

这个男生,许青茹还算面熟,是秦奕洲同一个研究小组的同学。他兴奋地摇着秦奕洲的肩膀:“柳寒叫你快些回去,我们的研究报告获奖了!”

秦奕洲的眼睛,在那一瞬间亮了起来。他飞快地起身,连嘴角的油渍都来不及擦去,就匆匆和许青茹告别,往门外跑去。

许青茹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感受到嫉妒这种情绪。它们像一株株野草,在她心里疯长起来,而柳寒,就是将火吹得更盛的那一阵风。

许青茹长这么大,还从没有见过这样欢喜的秦奕洲,她一直追逐在他的身后,可陪伴他追逐梦想的人,不是她。

4

花会败,叶会衰。人的聚便是为了散,只是走过的长街小巷,时光荏苒,总是要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才会被悉数抹去。

秦奕洲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的那一刻,许青茹不敢再看他。她起身踉跄地走到书房,掌心尽是细密的汗水。

许青茹张大嘴,深吸了好几口气,终于让自己无力的身体靠在椅背上。

过了很久,许青茹想到什么,起身拉开书柜的一个抽屉,找到了秦奕洲临终前交给自己的一本笔记本。

这本笔记本,还是许青茹大学时送给秦奕洲的,可他似乎并没有写过几次,就连扉页上的字迹都还很新:“青茹啊,我这一生,总在不断和你告别。”

几声突兀的汽笛声响,扰乱了许青茹的思绪。

有学生进来,问许青茹要不要去休息一下,怕她身体吃不消。

许青茹轻声说道:“我还在等一个人来。”

等一个,秦奕洲最想见到的人。

又过了十来分钟,那学生终于再次敲门,说是一个看起来和许青茹年纪相仿的老太太来找她了。

许青茹缓缓抬眼,在看到那人时,心中毫无意外。那人是柳寒,她半生定居国外,前阵子才回来。许青茹费尽周折想让她见秦奕洲最后一面,可她到底还是来迟了。

岁月变迁如白驹过隙,柳寒的脸上,也长出了皱纹。可她站在那,还是那么得体优雅,就像许青茹初见她时一样。

柳寒的眼中流露出淡淡的悲伤和遗憾:“抱歉,刚回国,杂事实在太多,我来迟了。”

许青茹摇摇头,生老病死不可预知,谁也没有想到秦奕洲会选择在这样一个清晨离开。许青茹仿佛还能闻见昨晚,他睡在她身旁,身上尚残留她晚上熬的紫薯粥的味道。

柳寒早年在国外结婚,可不久后,便因为与对方性格不合而分离,她善意地看着许青茹:“说句老实话,我真羡慕你们——从青梅竹马,到老来白头。”

许青茹身侧的手指一僵,随后缓缓地握成一个拳头。

她竟然羡慕我?许青茹在心里苦笑着,明明是我呀,羡慕了她半生。

5

大学时光过得很快,一转眼,秦奕洲毕业,许青茹也是即将升入大三的老生了。

在大四下学期,秦奕洲成功获得留校任教的资格,成为地质大学气象学专业的一名讲师。因为尚在实习期,他暑假暂时不方便回去。许青茹为了和他多见几次面,选择留校继续做研究。

七月中旬的时候,带研究小组的教授通知了他们一个消息,院里组织去南京做学术交流,各小组都有一个人可以参加,提交报名表让本专业教授统一评选。

到这时,许青茹的专业成绩已经是本届拔尖,她为了能获得和秦奕洲、柳寒一样的留校资格,付出了比常人加倍的努力。

可许青茹没有想到,即使是这样,她交上去的报名表还是被退回来了。

许青茹不甘心,找她的教授追问缘由,教授诚实地说,本来是定了她的,但后来其中一位讲师站出来反驳,说服了所有人。

“哪位?”

“秦讲师。”

许青茹愣了。气象学的讲师,她几乎全认识,姓秦的,也就只有他了。

许青茹上大学后第一次逃课,去秦奕洲的办公室找他。他正和柳寒坐在一起讨论问题,看到她,有些惊讶,要她稍等。

许青茹便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低头私语,沉浸在两个人的世界里。

等到他们讨论完,秦奕洲把许青茹带到走廊上,问她:“怎么这时候来了,有什么事吗?”

许青茹看着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平静:“教授说,我提交的去南京的报名表,是你……”

许青茹没有说下去,她看着秦奕洲毫无疑惑的目光,已经知道,这件事确实是他做的。

“青茹,南京太远了。”秦奕洲看着她,尽力安抚她的情绪,“而且那边住宿条件不方便,你是女孩子,得为自己的安全着想。”

是吗……

许青茹掩饰着自己眼中的失望,她不愿与他争执,只想知道一件事:“柳讲师会去吗?”

秦奕洲迟疑了一会,点了点头:“会。柳寒的姑姑在南京,她去那里就住在姑姑家。”

许青茹不再多言。她没有问他,为什么柳寒可以去,而她不可以。

她和柳寒之间的差距,她从一开始就明白得很透彻。

秦奕洲抬了抬手,似乎想像从前那样揉揉她的脑袋,最终顾及自己如今的身份,又放了回去。

秦奕洲说:“我们就要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不久就回来。”

这样的话,许青茹其实已经听他说过很多次。他比她早生两年,步子迈得又快又急,他总在不断地道别,她总在不断地追。

许青茹突然有点难过,她好怕自己有一天,就再也追不上他了。

可那天晚上回去,许青茹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还在那个偏僻的小镇上,他说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她就拼命地跑。

她跑了好多年,从镇上的小路一直跑进大城市,她还想从他身后跑到他的身边。

她的执念太深,已经无法放下。

6

自从那一次之后,许青茹暗暗和自己较劲,她终于在毕业后,也得到了留校任教的资格,终于有能力站在他的身旁。

气象学专业各年级的讲师被分在两个办公室,她和秦奕洲资历相差不远,办公桌就在他身后。

她又可以每天见到他了,尽管大多数时候,她都只能看见他和柳寒的背影。

秦奕洲工作还是很忙,他是真心热爱这份职业,每天来得最早,走得最迟。可是,他的胃不好,因为他经常因忙于工作而忘记早上那一顿。

许青茹怕他这样下去身体会损伤得更加严重,于是,每天早上从食堂回来,都会给他捎一份早餐去办公室。

秦奕洲起初还会拒绝她,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只是,许青茹没有想到,某一次午休时间,她没有回宿舍,趴在办公桌上眯了一会,迷迷糊糊抬头时,隔壁桌跟她年纪相差无几的同事突然开口问她:“欸,许讲师,你是不是对秦讲师有意思啊?”

许青茹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哪有的事。”

同事揶揄地看着她:“那你每天给他带早餐,得费不少钱吧。”

许青茹抿了抿嘴:“秦讲师是我同乡、学长,照顾了我很多。”

“哦,”同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也没察觉到许青茹根本不想继续回答下去。

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同事继续追问着:“那你知不知道他和柳讲师怎么回事,他们在一起了吗?”

许青茹不说话了。秦奕洲和柳寒从未公开过恋爱关系,可是他们一起搞研究,一起出差,其亲昵程度,大家都看在眼里。

至于他们到底有没有在一起,其实许青茹比她更想知道。

“没有的事。”刚出去打水的秦奕洲,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门进来了。他手里还拿着许青茹之前放在一旁的茶杯,里面泡了清新绽放的小胎菊。

秦奕洲把茶杯放到许青茹的桌上,就跟没事人一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秦奕洲的性格不算内向,但他很少和女同事打交道,那人便不敢当着他的面再这么问下去。

下午,许青茹没有和关系不错的女同事一起去吃饭,而是坐在位子上等秦奕洲下班。

秦奕洲似乎是看出来她在等自己,动作比平常快了不少:“怎么,请我吃的早餐,等着我用晚餐还回来?”

他明明是开玩笑的语气,许青茹却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许青茹摇摇头,说是很久没和他一起吃饭了,也有一些问题需要请教他。

许青茹跟在秦奕洲的身后走到食堂。随意问了几个稍有难度的学术问题后,她就小心翼翼地切入正题:“奕洲哥,你真的没有和柳寒姐在一起吗?”

没有旁人的时候,她还是不习惯叫他秦讲师。

秦奕洲夹到嘴边的菜没放进去,望着她反问:“你怎么关心起这个了?”

许青茹垂下眼帘,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大家都在说,我就想问一下。”

“他们瞎传的,柳寒马上就要去美国了。”这个回答,在许青茹意料之外。可她再次抬头时,秦奕洲已经很认真地吃着饭,她看不见他眼里的情绪。

不知怎的,许青茹总觉得秦奕洲的语气里藏有淡淡的遗憾。

7

领着柳寒去房间里见过秦奕洲了,许青茹看见她用袖子蹭了蹭眼角的泪。

今天过来的人大多是秦奕洲学术上的同事或朋友,许青茹把他们交给学生招待,就和柳寒继续到书房里坐着。

许青茹手里还拿着那本厚厚的笔记本,柳寒到得比她预计得早,那时她还没来得及将里面的内容看完。

柳寒上一次回来,还是十几年前的同学聚会,大家坐在一起热闹非凡,如今再见秦奕洲,尸骨寒凉,竟是一句问好也无法听见。柳寒和秦奕洲同窗那么多年,一直对他欣赏有加,今朝故人永别,到底还是意难平。

柳寒不住地惋惜着:“奕洲是一个很有能力、很了不起的人。”

许青茹不由得一怔:“他也曾和我说过同样的话。”

那时,秦奕洲否认了与柳寒的恋爱关系,许青茹便问他:“奕洲哥,在你眼里,柳寒姐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想知道,是怎样的人,才能与他并肩而立,让他神往。

秦奕洲想了很久,才缓缓说道:“她是一个很有能力、很了不起的人。”

许青茹将这话转述给柳寒听,他们之间的默契,确实是常人不可及的。所以,当年只要他们合作,就没有攻克不了的难关。

柳寒笑了:“我和奕洲是很相像,所以我们曾经是很好的工作伙伴。”

许青茹沉默了一会,突然问道:“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你们那么般配,当年为什么没有在一起。”

柳寒目光诧异地望着她,似乎很惊讶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柳寒和秦奕洲一样长她两岁,与她说话的语气依旧像是对待当年那个尚未成年的妹妹一样,“不是相像的人,就会发生爱情。再说了,他心里除了事业,恐怕也就只有你了。”

许青茹不明白柳寒的话是什么意思。秦奕洲性子温暾、情绪内敛,但对柳寒极为尊重,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柳寒望着她:“你和奕洲都不擅长表达,其实,我也一直很好奇,你们当年是怎么走到婚姻这一步的。”

8

柳寒决定出国,并不是一时兴起。

她很早就希望能去美国进修,再用学到的知识来回馈祖国。

说句老实话,得知柳寒要走,许青茹心里是欢喜的。美国离中国那么遥远,柳寒终于从离秦奕洲最近的位置离开了。

可是,就在柳寒出国的两个月后,秦奕洲也向学校递交了辞呈。

这件事情,秦奕洲是第一个告诉许青茹的。那天,许青茹站在昏黄的路灯光下,心里竟然没有泛起一丝波澜。她好像已经习惯了,他这么坚定而孤独地向前。

天凉了,秦奕洲把外套披在许青茹的肩上,温柔地说:“如果有空,我会回来看你的,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和柳寒一样,秦奕洲也有自己的目标,他很早就和南极的科考队取得联系,并在年前就决定加入他们,要去往南极,在最艰苦的地方为科考事业奋斗。

许青茹知道他关心自己,听话地点了点头,可她第一次对未来感到迷茫。

许青茹一直知道,自己和他们不一样。她是一个没有梦想和抱负的人。

这么多年,她一路前行,跟在秦奕洲的身后,他做什么,她都跟上。可是,她总差那么一步,因为秦奕洲做决定之前,永远不会告诉她。

许青茹差一点就放弃了追逐的脚步。

可是,次年二月,秦奕洲在澄澈的冰川下,看到了许青茹背着行囊的身影。

在天色与雪色之中,她那么渺小,又那么明亮。

她口中呵着白气,脸颊冻得通红,却欢喜地冲他招手:“奕洲哥,我找你来了!”

秦奕洲看着眼前阔别已久的许青茹,突然有些恍惚了,他仿佛又看见自己去上大学的那一年,父亲骑着自行车送他去车站,许青茹扎着小辫跟在车后追了一路:“奕洲哥,你等我,我一定会追上你的!”

她还是那么朝气、热烈,望着他时,眼中闪耀着憧憬的光芒。

秦奕洲接过许青茹的行囊,第一次不顾男女之别,牵着她的手,拉着气喘吁吁的她走进屋里去取暖。

南极生存环境艰苦,许青茹是唯一一个女人,若不是她专业水平过硬,科考队本来并不打算接受她。可是,她在科考队的日子,从没叫苦叫累,男人们能做的事,她一样可以。她站在秦奕洲的身旁,好多次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从前的柳寒。

也不知道,秦奕洲此时心里是否还记挂着远在大洋彼岸的柳寒。

许青茹在南极的日子,其实并不久,不知道为什么,秦奕洲在一次大家获得新成果,庆祝结束后,问她愿不愿意和他回国,继续在学校从事教育事业。

许青茹不知道他为什么决定回去,但她仍然愿意待在他的身边。

许青茹后来才知道,秦奕洲自小身体便不是太好,在极寒地区待的那几年,他的关节受到了严重的损伤。

只是,许青茹没有想到,这一次,秦奕洲愿意主动带她一起走。

因为这几年做出的成绩,学校很快重新下了聘书,让他们回到原来的岗位。

办公室里还坐着原来的同事,看到他们,好奇地问起他们在南极科考的日子。秦奕洲耐心地为他们答疑解惑。

有人问起他们回来的理由,秦奕洲也很大方地告知,是因为身体的原因。

办公室里有一个留学回来的男教授是秦奕洲的师兄,从前与秦奕洲交情甚好,这会开起玩笑来,也毫不避讳:“奕洲,你这为科研事业奉献得可太多了,不会影响以后讨老婆吧。”

秦奕洲没想到他会当着大伙的面开出这样的玩笑,连忙瞪了他一眼。

而许青茹不知哪来的勇气,从一堆资料后探出头来:“秦教授这么优秀,怎么会要担心这种问题。”

“无论如何,总有我站在他的身后。”

9

柳寒在家里坐的时间并不久,祭奠故人,再陪许青茹说了些话,就要回去了。

柳寒近年来身体似乎也不太好,起身的时候,许青茹看她轻轻地捶了两下关节的位置,才扶着椅子站直了身体。

他们这些人,年轻的时候吃了太多苦,如今又上了年纪,身体上这些大大小小的毛病,都是岁月留下来的痕迹。

许青茹送柳寒到门口,看着她坐在车里,逐渐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可往事像无数个那样的小黑点,从远处又聚集到眼前,堆积成一幅幅记忆中深刻的画面。

许青茹又回到那个小房间,独自呆呆地坐着。

她脑海中还回荡着柳寒刚才的那些话——

“奕洲当年拜托我在学校照顾你,就说这是他老家来的妹妹,也是他以后要带回家的人。

“青茹啊,你这么喜欢他,可是,你了解过他吗。他生命中最看重两样事——一样是事业,另一样是你。

“他是多么热爱自己的事业的一个人啊,我想,让他放弃常驻南极,回来过安稳日子的,也许并不是那小小的疾病。”

许青茹蜷缩在椅子上,翻过笔记本上的一页又一页。

秦奕洲走的时候,她为了在人前保持体面,迟迟没有落泪。可是现在,她滂沱的泪水,浸湿了大半的纸张。

秦奕洲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可他把与她有关的一点一滴,悉数记录下来。

许青茹仿佛重新走了一遍这半生,从他们的年少,走到了他们的白头。

在最后一页,秦奕洲把他们的名字并排写下,除此之外,便只有那一句话——

“青茹啊,我这一生,总在不断与你告别。倘若有来生的话,我愿意让你先走,留我在你身后,不停地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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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2020-09-08 2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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