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小毛
一
大一报到，栾久初遇柯小玉。那天，他正窝在床上整理行李，忽听一声巨响，门被撞开，栾久后来参透，那一声巨响是命运向他宣布：请做好为柯小玉心碎的准备。
柯小玉是柯小石的姐姐，微微有些眼袋，皮肤很白，没有化妆，格子衬衫，牛仔裤，26岁，是个立在青春尾巴尖上摇摇欲坠的半熟女，说话的语气，一半沧桑一半固执。毕业已三年，有份可以糊口的工作。
柯小玉让栾久下来，轻盈盈地跳上床，利索地拆掉了那惨不忍睹的劳动成果。那双纤细素白的手上下飞舞，所过之处，留下一串均匀而温柔的针脚，就像一串脚印，从远方走来，一步一步走进了栾久的心里。
那个画面让栾久的喉头，哽住一股暖流。
后来，三个人一起打扫卫生，那双手就在栾久的视线范围里晃来晃去，有时像沉缓的钟摆，搅得栾久的美好时光，不断地回溯重来；有时候又像一块路牌，引得栾久总想靠近一些，看看那块路牌上面的线路图，能不能让他找到他想去却又始终到不了的地方。
二
栾久卧床两天，热伤风加中暑。那个时候，他最想见的人，是柯小玉。
柯小玉刚好来学校找柯小石，结果就找到了校医室，她叮嘱柯小石好好照顾，她出去弄点吃的。
一个小时候后，柯小玉回来了，端着一个加盖的青花大瓷碗，据说是在校门外的一家小饭店煮的汤，栾久喝汤的功夫，柯小玉和柯小石聊天，最后突然哀怨地说，
唉，我换了工作，以后不停地出差，不能常来看你了。
刚因那碗汤而生出的喜悦，全都卑微地缩了回去，被尘封在栾久特意为柯小玉预备的罐子里。
柯小玉果然没有再来，栾久后来听说，柯小玉去成都时贪辣起了一脸痘痘，柯小玉去北京被王府井的物价粉碎了一茬儿昂扬的斗志，去哈尔滨时冷到不能呼吸，去云南时差点不想回来，柯小玉还去过许多他都没听过的小城，那里有吃不完的特色小吃。柯小玉似乎永远都是快乐的，后来栾久才知道，柯小玉曾经在火车上站了6个小时，钱包被偷过，水土不服脱水过，深夜不敢出去找旅店挨在候车室里绝望过。
柯小玉变成了栾久的风向标，这阵风吹向哪里，栾久的心就跟着飘向哪里。栾久在地图上把柯小玉去过的地方一个一个圈起，默默想着要是自己能陪着她该有多好，柯小玉一个人坐在车窗面前沉默的那些日子，到底与悲伤抗衡过呢？
三
栾久上大二了。
在需要交学费的时候，柯小玉回来了。柯小玉变得有些老，是老，不是不再年轻，脸上没有皱纹，脚踩着高跟鞋，咯噔咯噔地响，声音刚好盖过了栾久心里敲响的小鼓，柯小玉捡起菜谱看了看，顺手递给栾久，
你们爱吃什么就点吧，姐请客。
这顿饭吃得有些沉闷，柯小玉大部分时间都在看着对面的柯小石，那种注视，给栾久的感觉，就是她保护了她想保护的人，她满足极了。
栾久猜透这个笑的意义以后，心酸仿佛一条绵绵的河流从遥远的地方汩汩流出，如果它们是有温度的，他多想去温暖她。内心再强大的女人，也应该有一个人来疼。
这个人，不太可能是栾久。栾久的心，被几缕寂寞抓挠着，最后只问了一句，
小玉姐，累不累？
柯小玉极力掩饰着软弱，眼圈微微红了一下，看着柯小石说，可是一想到我的家人，就不累了。
又是一段飞短流长。
彼时，已经做了组织部部长的栾久刚刚拒绝了一个女生的表白，负责传信的柯小石靠在窗边阴阴地看着栾久，突然问了一句：你该不会是喜欢上我姐了吧，我姐有男朋友了。
栾久对柯小玉的感觉，他从来没敢相信那就是爱情，他们之间怎么能有爱情呢？她比他大6岁，有不错的工作，而他还没毕业，前途未卜。可是栾久又不得不承认他拒绝那个女生的时候，确实想到了柯小玉。
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的时候，那个女人就是他的太阳，时光会让光芒不断扩散，让所有的星辰都黯然失色。
这句话让栾久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四
还是上次那家饭馆。
不知道那个男人有没有感受到栾久仇视的眼神，这样的男人，怎么能配得上柯小玉？他只坐了一阵子，就被一通电话叫走，剩下各怀心事的三个人。
呃，他，能给我一个房子，我可以把妈妈接来，还能供小石读到他不想读书为止。
柯小石因为这句话难过地放下筷子。
栾久的心尖划过一丝细微又绵长的疼，他好想时间能快一点赶，赶在柯小玉嫁给那个人之前，让自己变得更强大一点。
周末，栾久去一家网络公司做兼职程序员。早在大二下半年，栾久就开始找机会锻炼自己，有时候他会带上柯小石，因为柯小石有了经济收入，柯小玉的压力会更小一些。那天，栾久在电梯里偶遇柯小玉的男友。他正扳着一个女人的肩膀亲吻，那个女人的一条腿缠在柯小玉男友的身上，红色的高跟鞋冲向栾久，仿佛一条毒蛇示威地吐着芯子。柯小玉男朋友的胖身体浑然不觉地扭动着，一点都没有感觉到背后刀子一般锋利的逼视。栾久没有想太多，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扳过那人的肩膀，一拳挥了过去。
后来，柯小玉和柯小石一起去派出所认领栾久。那男人捂着脸嚷道，她不过就是我养的女人之一，柯小玉咱们可是说好的！柯小玉面无表情地绕过那个愤怒的男人，走到栾久面前，伸手摸了摸栾久乌青的嘴角和眼眶，问了句，
疼不疼。
不疼，小玉。
栾久因为敢于这样称呼柯小玉，留下欢喜的泪。
那走吧，傻孩子。
一路上，三人走得飞快。柯小玉走在最前面，身后是有些狼狈的栾久，最小的柯小石一路小跑勉强追上，柯小玉走上天桥时毫无征兆地转身，瞪着眼睛问栾久，
你追着我干嘛，我没事。
栾久喘了口气，咽了咽唾沫，本来有很多话想说，可是突然面对那张脸，并且是如此近距离地面对，他就觉得理智和条理都开始错乱了。
他想吻她，但是他不敢。最后在柯小玉类似于逼问的注视中，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小玉……姐，我早就不是……不是孩子了。
柯小玉笑弯了腰，柯小石跟在后面直叹气。
五
柯小玉不再像从前那样忙碌，经常跑来学校蹭柯小石和栾久的饭卡。一次，柯小玉说栾久你变样子了。那时，栾久已经做到了学生会主席的位置，眉目之间的幼稚气尽数褪去，下巴泛着胡茬的青色，线条多了些棱角，从人群中走过时，总能牵引着一些女生长长的注视。
周末，他们一行三人去了城郊。柯小玉穿回栾久第一次见她时的那个模样，可是时光在她的眼角留下的痕迹，像一条横渡不过的悲伤，明晃晃地停在她的脸上，破灭着每一个笑容里的灿烂。
三个人刚摆开炉具开始烧烤，就有两个穿制服的人朝他们跑过来。
嘿，不准在这儿烧烤！
柯小玉手里的刷子被惊得掉在了地上，她回头看了一眼栾久，柯小石在后面喊，你快带我姐走，我去另一边！
栾久终于牵到了那只手，把它紧紧地包在自己宽大的手掌里，风在耳边呼呼作响，小路两旁的景色快速倒退，仿佛岁月的长镜头越来越远，纠缠着栾久整个美好时光的那场相遇，已时隔好几年。栾久回头看了一眼柯小玉，刚好撞上柯小玉看过来的眼神，一小半惊恐一小半兴奋一小半的依赖，那一刻栾久觉得自己仿佛化身中世纪的骑士，正带着她的落难公主逃离，他们经过布拉格广场，惊起一群灵动的白鸽。
也不知道这样跑了多久，最后两个人累得一起躺在草地上，柯小玉眯着眼睛，睫毛像两扇小翅膀一样微微颤动着，她说，栾久，好久没有这么惨过，被人赶啊……
柯小玉不知道一个男人静静地看着一个女人其实是件很危险的事情，栾久不是那个傻孩子了。
柯小玉的嘴唇冰冰凉，栾久吻上柯小玉的时候在心里暗暗祈祷：毁灭吧，全宇宙，就现在，把这个最美好的时刻变成地球留给宇宙最后一个镜头吧。
柯小玉没有反抗，她在栾久嘴唇传来的温度中，感到一片安宁。
回去的路上，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柯小石有些鬼马地盯着两个人看，嘴角弯起不易察觉的狡黠，在栾久的眼睛里，他发现一条如小龙一样游动着的确定和霸气，透着一股对漫漫长路无畏无惧的精神。
嘿！柯小玉，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我就站在你身边！
更新时间: 2022-09-08 08: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