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若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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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白小茉坐了一夜的飞机,从旧金山到上海,再转机去长春。途中她一次也没有睡着,总想着见到陆倾臣时会是怎样的场景,他们会有怎样的对话。她还考虑着,下飞机后要直奔市区,毕竟坐了一夜的飞机,实在太狼狈,要先找一家理发店洗头发,再去洗手间换件衣服。她特意带了件大红色的连衣裙,因为许多年前陆倾臣说过,他喜欢她穿红色。
这样想以后,她又深深地叹了口气,现在,她和陆倾臣之间也变得这样客气了。他们分明见过彼此最窘迫的样子。
飞机降落在长春机场时已是傍晚,大朵绯色的晚霞飘在天上,白小茉取了行李就匆匆地要出站。可是就在出站的时候,忽然有人叫了她的名字。熟悉的声音穿过人潮,一下子就钻进她的耳朵里。
她循着声源望去,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陆倾臣,他穿着简单的灰色T恤和牛仔裤,脸上挂着久别重逢的笑,很快就走到她面前。
白小茉低下头飞速地理了理头发,抬起头时,换成了一副羞愧的笑脸。
“还以为你不知道我几点到呢。”她说。
“不知道,所以一早就来等了。”他答。
白小茉怔了怔,笑哈哈地敷衍了过去,陆倾臣什么也没说,俯身帮她提行李。他的手从她的手边滑过时,她触电似的缩了回去。
陆倾臣走在前头,白小茉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她稍稍仰着头,看他的背影,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她也总是这样跟在他后面。他走快了,她跟不上的时候,她总是娇嗔地叫一声他的名字,他就会停下来,等她跟上了再继续走,如此反复。
“陆倾臣?”她无意识地叫了一声,以为他没听到,没想到陆倾臣立刻就停住了。她定住脚,又快步跟了上去。可是他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等她跟上来后,与她并肩而行。
白小茉挺直脊背,莫名的欢喜和紧张之后,是深深的叹息。
这大概是她和陆倾臣此生最后一次相见吧。
02
时间还早,陆倾臣带白小茉去了他的住处,把她的行李放在了置物架上。白小茉没进他的房间,只在门口望了两眼。依旧是整洁清爽的冷色调布置,浅蓝色的窗帘上有鱼群的图案,床头柜上堆着几本翻得折了页的书,还有一个玻璃烟灰缸。
他什么时候也开始抽烟了?
白小茉又好奇又矜持地站在门口,陆倾臣出来,两人的目光经过短暂的碰触之后,又各自看向别处。白小茉双手插进口袋,先转身下楼,她听见陆倾臣的脚步声时近时远,原来他也在丈量着,与她保持距离。
走完最后一个台阶,白小茉望了一眼临近正午的长春,因为是深秋了,天空依旧是雾蒙蒙的鸽灰色,整座城市散发出暮年的气息,正如她身后的陆倾臣。他明明才二十七岁,却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年的意气风发,眼里仿佛总漂浮着一丝倦了的云。
白小茉想起当年那件事,心里涌起一阵心酸,这心酸让她不敢再直视陆倾臣。
但她知道,陆倾臣的目光也落在了她身上,他一定也注意到了她的招牌长发变成了齐耳短发,以及她食指上那枚暗淡无光的黄铜戒指。
吃饭时,陆倾臣搁下筷子,帮她盛了碗汤,说道:“这里的花蛤汤还可以。”
几乎是同时,白小茉也开口了:“这戒指取不下来了。”
她仿佛是在解释,为什么分手了她还戴着戒指。
两人的目光有短暂的相逢,又都刻意地撇开了。陆倾臣悬在半空的手顿了顿才把汤放到她面前,白小茉小声说了句“谢谢”。
气氛沉默下来,回忆从脑海深处铺天盖地地涌出来,白小茉知道,不管再怎样装作客套,她和陆倾臣都不会真的陌生。他们之间有那么多回忆,就算长命百岁也回忆不完,又怎么会陌生呢?
白小茉看着那枚戒指,仿佛掉进了回忆的梦境里。
那还是年少时期,白小茉最初遇见陆倾臣时,她的照片和班级信息被作为优秀学生贴在布告栏里,她被朋友们拉着去看,陆倾臣的照片就贴在她的旁边。最让人尴尬的是,白小茉的名字被戴着老花镜的教导主任写成了“白小菜”。白小茉去看的时候,陆倾臣也在,他还默默地念出了她的名字。
“我不叫白小菜,是白小茉。”白小茉委屈地为自己纠正。
陆倾臣歪着头看她,她不可置否地回看他一眼,只看见他的侧脸将天幕里的晚霞裁剪成了好看的弧度,他正微微地眯着眼睛,眸子里有一丝打量的神色。那一瞬间,白小茉的心仿佛在蜂蜜罐子里翻滚了一圈,裹了一层厚厚的甜。
“不好意思。”陆倾臣挠挠头,一脸歉意地说。
“没……没关系。”白小茉低垂眉眼,有些莫名脸红。
这算是打了照面。第二次在学校外的书店里遇见,两人相视一秒后叫出了彼此的名字,这才真正的相识。
很久很久以后,回忆起当时的那一眼,白小茉仍觉得怦然心动,仿佛全世界的清风晚霞都从她心上走了一遭,留下长久不散的欢喜。
03
故事总是这样,素昧平生的两个人从认识以后,见面的次数就会莫名越来越多,见的每一面也都感觉成了缘分。白小茉跟陆倾臣开始三天两头在学校里遇见,有时候哪怕隔着人山人海,也能一眼看见对方,然后相视一笑地说句“Hi”。
白小茉怀揣着少女心想,也许他们之前就见过,只是不认识。
他们见面的地方不局限于学校,甚至在街上时也会遇见。那是一个雨过天晴的午后,陆倾臣双手插在口袋里,像鼓起勇气似的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喝奶茶?”
白小茉点点头,看着自己的鞋面就跟陆倾臣走了。
后来白小茉一有空就到凤屿路上溜达,巧的是十有八九都能遇见陆倾臣。后来很久以后,白小茉才明白,不是她每次都能遇见陆倾臣,而是他一直在等她。在这个世界上,两个人只要想见面,就一定能见到,万水千山都不是阻碍。
不穿校服的陆倾臣看起来显得稍微成熟一点,衬衣领子熨得笔直,袖口挽起来露出白净的手腕和纤长的手指,短短的指甲和短短的头发,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
白小茉侧头看了一眼橱窗里倒映的自己和他快要重叠的影子,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心动。那天,他们又在凤屿路遇见了,途中还遇见了一个摆摊的大爷,对方说可以用硬币做成戒指。
陆倾臣掏出几枚五角硬币,说:“帮她做一个吧。”
“不用……吧。”白小茉心里一阵欢喜,但还是低着头推辞。爽快的大爷已经收下硬币,问她戴哪只手指。
白小茉怔怔地伸出食指,大爷看了一眼就埋头开始打戒指。白小茉不敢抬头看陆倾臣,只看着对面的梧桐树,几声夏日的初蝉鸣叫划破长空,仿佛每一秒钟都慢了下来。
陆倾臣看着地上他们俩快要融合在一起的影子,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
老大爷做好了戒指,白小茉隆重地用手心接下它,在准备试戴的时候,陆倾臣忽然拿走了戒指,在她措不及防的情况下把它戴在了她的左手食指上。
白小茉想说声“谢谢”,但不知道怎么就是说不出来,只能看着陆倾臣给老大爷付完钱,然后跟着他身后走了。他的影子落在她身上,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和他头顶被风吹起来的碎发,再看看食指上的黄铜戒指,心像乘着蝴蝶,一点点飞了起来。
那枚戒指从陆倾臣帮她戴上开始,就再也没有被摘下来过。这一戴就是许多年。
陆倾臣没到,她至今还戴着,而白小茉也忘了这回事,仿佛这个戒指已经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哪怕是当初他们分手的时候,她也从未想过取下来。
陆倾臣的眼里腾起一丝光亮,但很快又暗下去。桌上的菜已经凉了,两人都从回忆的牢笼里挣扎出来,带着深深的疲倦。
陆倾臣说:“明天我要出差,你自己在长春逛逛吧。”
白小茉不假思索地答:“好。”
04
那天下午,白小茉跟着陆倾臣回家,一人一间卧室,仅有一墙之隔。
一整夜,家里都没有一丝动静。但白小茉知道,陆倾臣一定和她一样,彻夜未眠。
白小茉想起高三那年,她和陆倾臣还是总在凤屿路见面、喝奶茶,但他们再也没见过那个用硬币打戒指的大爷,倒是她和同学逛街的时候,在另一条街上看见了。
大爷自然不记得她了,白小茉伸手给他看戒指,老大爷忽然一拍大腿说想起来了。原来他不记得白小茉,但还记得陆倾臣。
因为是陆倾臣求了他好久,让他去凤屿路上摆一个小时的摊,而且当时白小茉做完那个戒指后的第二天,陆倾臣又来找他,让他帮忙做一个一模一样的黄铜戒指。
白小茉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都不是巧合,而是陆倾臣策划的。有一种大喜过望的感觉袭遍她的全身。
最终在高考之后,还是白小茉先摊了牌,她对他的喜欢已经到了藏都藏不住的地步。
陆倾臣没想到自己精心策划的“惊喜”已经被人知道了。在白小茉摊牌之后,他又认认真真地表了白。
他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他就是喜欢她,想跟她一起上大学,一起穿上学士服拍照,一起经历以后漫长的人生。
和所有表白的男生一样,他说出的话难免有夸大其词的浪漫,但是白小茉还是被感动得泪流满面。她点头如捣蒜地答应了他。
两个人走在凤屿路上,在白小茉第一次牵他的手时,陆倾臣说,其实他想过更浪漫的表白,但没想到被白小茉抢了先。
“那我们以后要是吵架分手,你再跟我表白吧。”白小茉说。
陆倾臣目光如水,深情地看着她说:“应该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确实如此,大学四年,无数情侣分分合合,陆倾臣和白小茉却从未闹过矛盾,就连一点争执都没有起过。
后来白小茉总说,那是她人生中最好的四年,有人喜欢,有人陪伴,心有归宿。
陆倾臣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一毕业我们就结婚。”
“为什么这么着急?既没有工作也没有钱。”白小茉靠在他肩上问他。
“没什么,就是想早点娶你。”陆倾臣说。
白小茉羞红了脸,借着月光,吻了一下陆倾臣的脸。那一刻,他们觉得未来的人生能一眼望到头,不懂别人为什么吵架,不懂新闻上为了房子署名分手的情侣,更不懂原来天底下并不是所有事都能梦想成真,人们不知道意外和惊喜哪个先来。
所以,当意外降临的那一瞬间,白小茉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绝望。
05
那是个春夏的傍晚,白小茉跟陆倾臣一同去中山路吃饭。吃完饭,他们牵着手在人潮灯海里漫无目的地闲逛。
天上一轮弯弯的月亮,晚霞淡得只剩一些痕迹,白小茉正跟陆倾臣聊着毕业论文的事情,忽然间前方响起一片惊呼,街上的人群开始骚动,只听见有人喊“小偷”。白小茉还没弄清什么事,只见一个男人横冲直撞地朝她跑来,在她措不及防的时候勒住了她的咽喉,匕首距离她的脖子只有五公分。
她跟陆倾臣牵着的手被扯开。伴随着陆倾臣的惊呼,白小茉才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小偷把她挟持了。人群顿时散开,陆倾臣仓皇失措地看着她和身后的小偷,不停地叫着她的名字,但始终不敢上前。
小偷见吓住了众人,便拖着白小茉一步步后退,最终往人烟稀少的巷子里退去。但是直到她消失,陆倾臣都还愣在原地,没有跟上来。
最后,小偷逃窜,白小茉被丢在巷子里,她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想起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她还久久回不过神来。
有群众跑过来搀扶她,有人报了警。陆倾臣这才从人群里踉跄地走出来,抱住吓傻了的白小茉。
白小茉浑身发抖,看着陆倾臣的眼神都是恍惚的。好久好久,她才后怕地哭出声来。
这件事过去很久,白小茉想起那一瞬间仍觉得心里一颤,那一刻她以为自己会死,她被挟持的那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放在陆倾臣身上了,像濒死的大雁在最后看了一眼这世上令它眷恋的山川。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白小茉看见那一刻,陆倾臣往后退了一步。
他没有冲上前救她的举动,而是往后退了。白小茉明白这是生命的本能,但仍有些耿耿于怀,她脑海里一直浮现着一个问题:倘若那个小偷提出交换人质,陆倾臣是否会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冒险?
这件事过去不久,白小茉就迎来了毕业。她跟陆倾臣穿着学士服在学校里的孔子像下合影,又跟同学们一起参加了告别晚会。
搬出学校前一周,白小茉红着脸问陆倾臣要不要一起合租,平日里果断的陆倾臣此刻支支吾吾起来。最后他说,他家里有点事要回家一段时间,让她先自己住。
白小茉“哦”了一声,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失落。
自从小偷那件事后,她总觉得陆倾臣对她的态度变了,但具体哪里变了,她又说不上来。
离校那天,陆倾臣帮白小茉把东西都搬到了出租房里,安顿好她之后,他就回家了。白小茉开始实习,每天忙得不知疲倦,但总会抽出时间来跟陆倾臣打电话。一开始他还会接,一个月后,白小茉打过去五次,他有三次都没接,问他为什么,他只说没听见。
白小茉察觉到这其中的变化了,现在的陆倾臣再也不是那个盼着毕业后娶她的陆倾臣了,他的心似乎已经不在她身上了。
果然,在她实习的第二个月,陆倾臣主动打来电话,白小茉躲在茶水间里接电话,陆倾臣问了她工作的事情,又叮嘱她注意饮食。白小茉吁了口气,笑意盈盈,陆倾臣仿佛又变回原来的他了。
可是就下一秒,陆倾臣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突然就冒出一句:“小茉,不如我们分手吧。”
白小茉呆住了,她问:“你说什么?”
“分手吧。”陆倾臣的口吻里有不舍,有叹息,但也有一丝决绝。
“分手”两个字犹如当头棒喝。白小茉仍然不敢相信,她问为什么,陆倾臣只说“对不起”,说了好多句。
最后是陆倾臣挂断了电话,白小茉在茶水间里泪流满面。她不肯相信她和陆倾臣会是这样的结局。
从未吵过架的情侣,一吵架就是绝境,但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也许陆倾臣只是一时糊涂,也许还有挽回的机会。直到她在微博上看到陆倾臣去了长春。
白小茉的心碎成几瓣,想哭却哭不出来,她终于明白陆倾臣说分手并非一时起意,而是从小偷那件事之后就开始了。他一点点地冷落她,到分手,原来都是别有用心。
白小茉躲在厕所里抱头痛哭,一个月之后她才意识到,她跟陆倾臣是真的没有可能了。虽然他们的联系方式都还在,她却再也没办法发一条消息给他,哪怕只是一个表情。
她觉得,人啊,真是奇怪,明明是因为互相喜欢才会在一起,有了恋爱的仪式后,做什么都可以,分手时却只需要一句话,明明就在那,但就是再也迈不过去那个坎。
白小茉没办法正常工作了,最终连实习期也没过。她在家里颓废了一个月后,决定出国继续上学。
06
最终,白小茉决定在旧金山留学。陆倾臣先联系了她。
在她去旧金山那天,刚下飞机就接到了陆倾臣的电话。白小茉犹豫了三秒,按下接听键,陆倾臣让她注意安全,遇上什么事不要慌张,要先找警察。
白小茉在电话这端红了眼眶,她以为她会恨他,可是看见他的名字时还是忍不住按下了接听键。从那之后,白小茉和陆倾臣恢复了联系,只不过两个人变成了普通朋友。
白小茉会在电话里耀威扬威地说:“最近有个意大利小伙儿在追我。”
陆倾臣沉默了一会儿说:“国外的不靠谱,找国内的吧。”
白小茉的心沉了沉,嘻嘻哈哈地转移了话题。明明已经分手了,她还是想知道他会不会在意她,会不会想念她。
白小茉到旧金山的第二年,她跟同学喝了酒,打电话给陆倾臣。
“为什么分手?”她上来就这一句话,声音里带着愤怒也带着哭腔。
陆倾臣沉默了好久才说:“因为,我觉得太惭愧,惭愧到不敢面对你。”
接下来,陆倾臣终于说出了藏在他心里好久的心事,他说,从前他总是把要娶白小茉挂在嘴边,他以为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他也说过好多誓言,说会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可是那天当他亲眼看见小偷用刀抵着白小茉的脖子时,他竟然没有勇气冲上去,还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小偷挟着白小茉逃走的时候,他想冲上去,却抬不动脚。
“那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并没有自己说的那么爱你。小茉,尽管你从来没说过,但是我知道你对这件事、对我都耿耿于怀。”陆倾臣说。
白小茉没说话,她不可否认她的确那样想过,但她没有放在心上。
“如果是我,我也未必能做到挺身而出,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爱情需要面对生死的考验,我不懂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走到这个分上。”白小茉哭得歇斯底里。
“对不起,小茉。”陆倾臣说,“只要一想到那件事,我就没办法面对你。”
白小茉不再说话了,一分钟后,她挂断电话。酒醒了,她忽然觉得旧金山的夏天也很冷,冷得彻骨,冷得让人想哭。
那以后,陆倾臣没再打电话给她,白小茉也没有再打过去。
一晃三年的时间过去,白小茉毕业了,但她留在了旧金山,其间,白小茉跟一个英国人恋爱了,但两个人在一起仅仅一周就分手了。因为午夜梦回的时候,她总是把身边的人当成陆倾臣,英国男友倒无所谓,白小茉却觉得过意不去,所以提了分手。
她偶尔想起陆倾臣,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在旧金山的几年,白小茉圆润了些,左手食指上的黄铜戒指不知不觉就取不下来了。
第四年,白小茉决定回国,没有通知除了父母以外的任何人,但在翻到通讯录里的“陆倾臣”三个字时,她犹豫再三,还是给他发了信息:
“陆倾臣,我要回国了,长春见。”
07
清晨六点,白小茉听见隔壁传来了窸窣声,陆倾臣已经起床了。她听见他拉背包的声音,然后脚步声在客厅里来回了几次,听起来有刻意放慢脚步的感觉。
最后脚步声停在她房间门口,她立刻闭上眼睛装睡,但是脚步声很快又离开了。十分钟之后,她听见关门的声音,起床开门看,家里已经空无一人,桌子上有张字条:
“小茉,我出差去了,冰箱里有吃的。”
白小茉跑去阳台,正好看见陆倾臣走出小区。
来之前,白小茉本来是要住酒店的,但陆倾臣说一个女孩住酒店不安全,让她住他家。
“那你呢?”她问。
“正好那几天我要出差。”
“哦。”
白小茉一夜未眠,她打开了所有的灯,把陆倾臣的家里里外外看了个遍,最后在他的床头柜里,找到了那枚旧旧的黄铜戒指,与她手上这枚一模一样。
白小茉忽然就红了眼眶,这么多年他还把戒指留在身边,这么多年她仍旧爱着他。
她把戒指握在手心里,索性躺在了陆倾臣的床上,他的枕头上还有他的余温和淡淡的烟草气息。困意袭来,白小茉深深地睡了一觉,醒来已是下午一点。她在冰箱里找了些吃的,一整天都没有出门。
其间,陆倾臣有打过一两通电话,告诉她哪里有好吃的,超市在什么地方。
第二天,白小茉换上那件红色连衣裙,外面套了件黑色呢大衣,打算一个人去逛逛长春城,看看陆倾城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地方。
临近正午,天空仍是灰蒙蒙的。白小茉刚走出小区不久,忽然下起雪来。
白小茉定住脚,看着细小的雪纷纷扬扬,不一会儿地上就落了白。她感慨原来长春十月就会下雪了,旧金山很少下雪,就算下一整天也不会落白。
白小茉沿着街走了很远,雪越下越大,她没打伞,一会儿就白了头。
白小茉打了一通电话给陆倾臣,想告诉他下雪了,可是电话许久才被接通。但就在接通的那一瞬间,白小茉停住了。
因为她看见陆倾臣刚从十米开外的旅馆里出来,还没有看见她。
“你在哪里出差?”她问。
“北京。”他答。
“北京下雪了吗?”她问。
“没……没有吧。”
白小茉沉默了一分钟,对着电话一字一顿地问:“陆倾臣!你就有这么讨厌我吗?”
“小茉……”陆倾臣循着声音才看见不远处的白小茉。
两个人隔着十米的距离对视,雪簌簌掉落,不管人间的爱恨情仇。陆倾臣僵在原地,他想解释,却不知怎么说出口,他只不过是怕她尴尬,才会故意说出差。
陆倾臣一步步走到白小茉身边,伸手在她头顶,为她挡风遮雪。
“陆倾臣,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为什么?”白小茉的眼里像住了一条溪流,她的眼泪不停地落下。
“我只是怕住在一起会尴尬……”陆倾臣试图解释。
“陆倾臣。”白小茉心如死灰,“你不用躲着我,从五年前你不就决定你不会再爱我了吗?我这次来其实是想告诉你,我已经订婚了。”
“小茉……”陆倾臣说不出话来了。
“我要走了。”白小茉说,“再见。”
白小茉不再等他说话,转身走进人群里,她极力控制,眼泪却还是不断地涌了出来。她知道陆倾臣跟在她后面,但她一次也没有回头,风雪凄厉,她和他都白了头。
白小茉回到陆倾臣的小房子门口时,才发现自己忘了锁门。在她推门而入的时候迎面对上一个男人,她吓得失声尖叫,只一声,就被人勒住了脖子。
而陆倾臣冲上来,与小偷撞了个满怀……
似曾相似的场景,全然不同的结局。
08
十月二十九号,长春的第二场雪。
白小茉站在玻璃窗前,望着窗外挂着白雪的松树枝,说是望,其实她的目光是空的,像天欲大雪的前兆,没有云也没有风,静得有几分诡异。
“小茉,飞机快要起飞了。”一个中年女人说。
“嗯。”白小茉点头,终于登机了。
飞机开始滑翔,很快起飞,白小茉望着下面越来越小的屋顶,眼里仍旧干干的。她想,如果不是妈妈亲自来带她回家,她可能永远要在长春待下去了。
此生,就算再也见不到陆倾臣,留在这个他生活过的城市也好。
仅仅一个礼拜,那场“入室行窃杀人事件”的新闻,就迅速沦为了万千新闻里的旧闻。她还记得那天报道出来的新闻标题是“男友为救女友与小偷赤手相搏”,还上了长春当日的新闻头条。有人评论情深义重,有人说他傻,把钱给小偷就好了,不用拼命啊。
这种新闻,在网上随便一搜都能搜到上百条,但她没想到这种新闻有朝一日会与她有关。
四天后,白小茉站在陆倾臣的家里,一切都还是那天她离开时的模样。榆木柜上落了薄薄的灰尘,她从柜子里找到那枚一模一样的黄铜戒指,戴在右手的食指上。
白小茉站在客厅里,回忆着她来到长春这短短的一个月,仿佛有一辈子那么长。她自言自语一般说:“陆倾臣,我骗了你,我没有订婚,我是专程来找你的,我想给我们最后一个机会。过了那么多年,我还是爱你,我知道你也一样。”
陆倾臣死后,白小茉很少睡着,不管是醒着还是睡着,她的脑海里都只有陆倾臣。她还记得二○一二年,她到旧金山的第二年,在那个喝醉的晚上,陆倾臣在电话说过,如果时间能回到在中山路的那个晚上,他一定会义无反顾,哪怕搭上性命也无所谓。
白小茉没想过真的被他一语成谶,她的归来终于给了他补偿的机会,也让他终究把命搭在了她身上。陆倾臣死前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只是看着她笑,那笑好似在说:“小茉啊,我终于不欠你了。”
白小茉看着大雪覆盖的长春说,可是,你明明欠我一个陆倾臣。
更新时间: 2020-08-31 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