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于时光的温柔

发布时间: 2020-08-13 21:08

分类:青春爱情 / 睡前故事

掩于时光的温柔

文/薄皮大馅

新浪微博/ 陈桉_

从你出现的那一刻起,我广袤的宇宙,群星吞没,万物沦丧,唯有你在中央。

(一)

“小师妹,快下来!我接着你呀!”

月明星稀的夜里,盛夏的晚风一阵阵吹来,我咬紧下唇,瑟瑟发抖地爬上了围墙。我抬眼往下看,程照正站在墙下朝我张开手臂。忽明忽暗的灯光覆上他的脸颊,连嘴角的笑都变得朦胧。

哪怕只是两米高的围墙,对我这种恐高十级人士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挑战。爬上来,我都自我安慰了十分钟,现在要跳下去,哪怕有程照在,我一时半会儿也克服不了心中的恐惧。

程照见我僵坐在墙头不动,蓦然出声:“小师妹,你看你的右手边,是不是有只大飞蛾?”

我光听都觉得毛骨悚然,哪里还敢看过去,咬了咬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往下一跃,就被程照接个正着。我把脸紧紧地埋在他的胸膛,颤着声问:“飞蛾呢?”

“变成蝴蝶飞走了。”他的声音隐隐含笑。

“飞蛾和蝴蝶是两个品种吧?”

我后知后觉他在骗我,拖着酥麻的双腿后退一步:“程照,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每次都这么骗我?”

他镇定自若地拉着我的一只手腕,带我穿过草丛往前走,慢条斯理道:“我只是想看看在大学这个大染缸里,我们小师妹是不是还单纯如初。”

换句话说就是,他确实觉得我傻。

程照掌心的温度太高,热度从手腕一路传至四肢百骸,抵达心脏。他一派自然,我总不能再扭扭捏捏,索性换了话题:“怎么大半夜让我陪你看星星?”

天上分明就没有几颗星星。

他神神秘秘地说:“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明知道以程照这种钢铁直男的性格,他根本不可能制造什么惊喜,我的心跳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直到抵达目的地,看见郊外的旷野之上,一片无遮无拦、明月高悬的夜空……以及乌泱泱的一大群人。

为首的两个身材高大的男生,一人举着横幅的一边,上面赫然是一行字:A大马拉松社深夜彩虹跑活动正式启动。

大概是早就对程照的不解风情有了心理准备,见到是这样的结果,我心中也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看星星?”我问他。

他咳了一声:“一边跑,一边看星星,是不是很有情趣?”

程照是学校马拉松社的社长,马拉松社是A大的王牌特色社团之一,每年夏天都要举办夏令营。我这种四体不勤的人,大夏天不回家待在空调屋里吹冷风,反而留在这里饱受蚊虫叮咬,都是为了支持程照的工作。

然后……然后我就被他骗了。

我眼神里的谴责让程照良心发现,他摸摸鼻子说:“小师妹,没关系,你跑不动,我就把你背回去。”

这个条件倒是很有吸引力。

“成交。”我脑子里已经开始思考,待会儿要用什么姿势自然而然地摔倒。

计划制订了千百遍,当真正加入夜跑大军,看着跑在最前面眉眼飞扬、神采奕奕的程照时,我又根本不忍心给他添什么麻烦了。

我想到了一句歌词,用来形容程照再合适不过——奔跑起来,像是一道春天的闪电。

是啊,我喜欢的少年,哪怕在这样漆黑的夜里,也会闪闪发光。

(二)

程照叫我“小师妹”,并不是因为我们是什么师兄妹的关系,这个称呼只是他给我起的外号罢了。

我在高二下学期,转学到桐城上学。

桐城一中是寄宿制学校,我爸帮我把行李搬到宿舍后,我无所事事地趴在阳台上看风景,往远处眺望,视野范围内刚好出现一个绿茵操场,有班级在上体育课,领跑的男生个儿高腿长,看不清脸,但这样的身材足以让人吹声口哨。

旁边围了一群好像是其他班的女孩子,在喊他的名字——Chéng Zhào。

我没弄清是哪两个字,再一转眼,跑圈结束,男生手里捧着个看上去分量很重的铅球,他的神态却很轻松,朝沙坑里一掷,铅球在半空中画出一道完美的弧线,落地就是满分。

欢呼声更大,我爸拉开阳台的门过来看了一眼,顿时皱紧眉,嘱咐我:“我已经跟你们班主任讲过了,你不用上什么体育课,尤其是这种球类的,都给我离远点,你的手可跟他们的不一样……”

这种老生常谈,我听了十几年,忍不住语气里流露出几分冷嘲:“有什么不一样,都是五根手指,也没比人家特殊到哪里去。还是说,特殊在我是你的女儿?”

我爸闻言,怒火中烧:“林小施!你就是这么跟你爸说话的?”

隔壁寝室有人听到动静,好奇地探过来一眼,我没有再争辩下去的欲望,闭了闭眼睛,说:“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我会好好保护这双手的,它比我的命还重要。”

我爸是个体面人,饶是再想对我发火,也不会在陌生人面前发作,话题就此打住。

他天南海北地四处忙,早上好不容易拨冗送我来新学校,中午没来得及吃顿饭,就又坐飞机去往下一个城市了。

我也不怎么失望,收拾完书包,在午休结束后,跟着班主任到了新班级。

窗明几净的教室里有淡淡的蓝月亮洗衣液的味道,显然是刚打扫过卫生。理科班女生少,零星分布在一堆寸头中间,大家脸上都带着善意,哪怕是面对我这么一个天生表情缺失的面瘫少女,也不吝啬微笑。

最打眼的是坐在最后一排正中间的“Chéng Zhào”,我一眼就通过衣服认出了他。他长着一张和他优越的身材相得益彰的脸,明明更适合冷着脸当个冰山美男,却偏偏笑得阳光灿烂。

班主任给我分配的座位就是他的前面一个,因为他是班长兼任体育委员,要负责带我这个新同学熟悉校园环境,所以,刚落座,我就听到了他的自我介绍:“我叫程照,禾木程,关照的照。以后还请多多关照啦,新同学。”

我不太爱和陌生人说话,也主动向程照表示过,不需要他费工夫带我,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平时足以让人和我保持距离,他却恪尽职守地跟在我身后,向我介绍哪里是图书馆,哪里是实验楼:“这边就是……”

“食堂,我知道。”我说。

程照眼睛一弯,自信满满道:“但你肯定不知道哪个窗口的菜最好吃。”

这倒是真的。桐城一中毕竟是全国重点高中,整个学校近一万名学生,食堂占地面积很大,还足足有六层楼,几乎可以和一些大学的食堂相比了。

“那又怎么样。”我仰头看他,“程照,你知不知道,一个男生对一个女生说这么多话,通常都是图谋不轨?”

这话说得我自己都觉得十分恩将仇报又无理取闹,但为了让他放弃纠缠,我还是狠心地把一句“对不起”咽了下去。

让我始料未及的是,程照闻言并没有生气,他伸手摸了摸脖子,眼睛亮晶晶的,耳根处爬上一抹浅浅的绯色:“啊,不小心被你发现了。

“我确实,对你图谋不轨。”

(三)

十六岁的我,哪怕再自诩成熟稳重,在听到有人说这种话的时候,也抑制不住心跳紊乱了那么两秒。

然而,程照的“图谋”,和我心里想的那一种,显然不是一个意思。

时值二月底,学校每年的春季运动会将在一个半月后召开。由于班上女生人数少,以往的运动会有很多女子项目都直接弃权了,令程照扼腕不已,所以好不容易盼来一个新的女同学,他就要使尽浑身解数,用爱感化对方,让她愿意在运动会上为班级荣誉而战——跑八百米。

如果这个女同学是别人,我大概会为程照的奉献精神感动地鼓个掌,但落到我自己头上就不一样了。刚被我爸洗过脑,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抱歉,我这双手不是用来跑步的。”

程照纠正我:“跑步用的是腿。”

正是晚饭时间,来来往往的行人见我和程照站在食堂门口大眼瞪小眼的滑稽场面,都不由得打量两眼。我不喜欢被人围观,把他甩在身后,一鼓作气冲上顶楼,随便点了一份套餐,难吃得差点把我的眼泪逼出来。

我开始后悔,早知道就先问清楚哪个窗口的菜好吃,再和程照摊牌了。

在我心里,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那程照和我基本就等同于决裂,所以我没想到晚自习上课前,他进教室的时候,会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三角蛋糕,随手放在我的桌上。

“猜你晚饭没吃好,这个蛋糕味道还不错。”他表情自然,语气也毫无芥蒂。

胃部早已投敌,诚实地发来饥饿信号,我只能低下头来,低声道:“可我真的不想参加运动会。”

程照那时大度地说“没关系”,让我放松了警惕,直到后面连着半个月,每天早晨我从宿舍楼里出来,都能“刚好”碰到晨跑经过的他,我才知道,他是转变了战术,开始走怀柔路线。

“林小施,你叫这个名字,是不是因为爸爸姓林,妈妈姓施?”

“不是。”

“那我可不可以叫你小师妹?实不相瞒,我们一中的学生,行走江湖都要起个绰号。”

一听就知道是胡编的,我自顾自地往前走:“不可以,要叫也是林女侠。”

程照明明是面朝着我倒退跑步,但无论我怎么加快步伐超过他,他后来都能跟上,而且已经自作主张地给我定下了称呼:“小师妹,现在食堂人太多了,我给你带了早饭,离上课还有半个小时,不如跟我一起跑跑步?”

如果不是在学校门口的红榜上看见过程照年级前三名的成绩,我都要以为他是体育生了,就算是正儿八经的体育生,也没有他这么热爱运动的。

他脾气实在好,又有耐心,拿出滴水穿石的精神消磨着我的意志,我却不想和他再这么迂回地“打太极”了。想到在红榜上看见的分数,我说:“要我答应也可以。”

程照眼睛亮了亮,猜到我还有条件,径直问我:“什么?”

“你下次月考英语考到一百三十分,我就去跑八百米。”

程照闻言,面色一僵。

他数学和理综的成绩在年级都首屈一指,语文马马虎虎,导致他和年级第一名失之交臂的,就是怎么都提不上去的英语成绩。上次英语小测,他险些没及格,被恨铁不成钢的英语老师罚站了半节课。

程照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小师妹,你好狠心。”

难得看他露出苦恼的表情,我有点想笑,顾及我的高冷人设,最后还是抿了抿唇,说:“愿赌服输。”

(四)

输的人是我——还输得跌宕起伏。

月考在三月下旬的一个周三开始,连考三天,周末晚上出成绩,我的室友都是和我一个班的女生,不用我自己打听,就能从她们的聊天中捕捉到班上几个学霸这次考得怎么样。

程照自然是被第一个提起来的,他考了年级第二名,比第一名就差了三分。

“好可惜啊,这次英语卷子明明挺简单的,程照怎么就只考了一百零一分呢?”

“他英语是弱项嘛,能突破一百分已经进步了。”

前一秒我还在为他再度错失第一名而惋惜,后一秒就松了口气,看来奇迹还是没有那么容易就发生。

变故发生在周一。

转学快一个月,我第一次没有一大早就在宿舍楼下遇到程照。到教室的时候,我听人说他找教导主任重新核分去了。

程照是踏着上课铃声回来的,一并带来的,还有他考了一百三十一分的英语卷子——答题卡出了问题,他三十分的听力成绩没有被录进去。

这么一来,他不仅变成了年级第一名,还高了第二名二十七分。

教室里一片哗然,创造了传奇的程照却仿佛只记得和我的赌约,眼角有笑意漾开:“小师妹,我赢了。”

我给自己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建设。

八百米这种运动,再痛苦、再煎熬,也就最多五分钟的事儿,反正程照没要求一定要跑出什么成绩,我去“划个水”当散步就行了。

一直到运动会当天,站在跑道上的那一刻,我都是这么想的。

等待枪响的几秒空白的时间内,偏偏有一道声音冲破喧闹嘈杂的环境,直直地落进我的耳朵:“小师妹,冲啊!”

我脚下险些一个踉跄摔倒,不等我转头瞪这个罪魁祸首一眼,比赛就开始了。

程照的加油声像是给我下了蛊,所有消极怠工的思想都被我遗忘在了脑后。我拼了命地往前跑,到第二圈的时候,视野变得模糊不清,呼吸愈发困难,离终点线的最后几十米简直是度秒如年。

我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跑到第几名,料想也不会是什么出色的成绩。迈过终点线的那一刻,我只想就地趴倒,却在倒地前被一个人拉了起来,漂亮到耀眼的眉眼近在咫尺,我愣愣的,做不出任何动作,见他嘴巴一张一合,吐出一句话:“我们小师妹最厉害。”

最厉害的林小施的最终成绩是第六名,得到了最后一个可以给班级加分的名次,还不算太过丢人。

我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里跑步时掐出来到现在都没消的指甲印,恍惚地想,如果被我爸看见我这么糟蹋自己的手,少不得要狠狠地数落我一顿。

可我感觉到了一种陌生的自由与快乐。

程照答应了要请我这个“功臣”吃饭,所以,当晚,我终于尝到了食堂里最好吃的那家牛肉面,奇怪的是,程照的面里牛肉分量明显超标,盖了厚厚一层。

他察觉到我的目光,没等我发问,就一本正经地主动解释道:“因为我长得比别人帅。”说着,他把牛肉挑了一大半给我。

别的不提,光谈起颜值,程照的确有受到优待的资本。我将信将疑,他却已经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小师妹,你怎么这么单纯。”

我拍开他的手,面无表情道:“你骗我,绝交吧。”

话音落下,牛肉面窗口的阿姨突然冲我们这边喊了一声:“二侄子,牛肉不够,来大姑这里加啊!”

真相突然大白。

程照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凝固,这下换我忍俊不禁,再也绷不住,笑得差点呛到自己。

原本还一脸无奈的程照,忽然像老父亲一样面露欣慰之色,语重心长地跟我说:“认识你这么久,好像第一次看见你笑。小师妹,爱笑的女孩运气都……”

我无情地打断他的土味发言:“因为运气不好的女孩,是笑不出来的。”

(五)

运动会结束,我和程照之间的联系就彻底断开了。

所以,在第二天早晨,程照依旧出现在我宿舍楼下的时候,我呆滞了两秒钟,他却一派自然地朝我打招呼:“小师妹,早呀。”

按程照的话来说,就是他已经习惯了每天晨跑经过这儿,怕我不信,还搬出了“二十一天习惯养成法”,而从我们认识到现在,两个二十一天都有了。

他说得有理有据,让人无法反驳。

从宿舍楼到教学楼,中间会经过长达几十米的宣传橱窗,托程照的福,校报的记者把他在八百米终点迎接我的那一幕拍摄了下来,我跟着沾光,在大众面前露了脸。

只可惜,我筋疲力尽的模样不太好看,脸颊涨红,细碎的刘海被汗打湿粘在额角,狼狈得不像话。

程照真的是直男审美,对着这张照片还能夸得出口:“小师妹,你这样看着多精神!”

我从没听过这么夸女孩子的,朝他扯了一个假笑:“多谢夸奖啊。”

照片贴满一周的时候,我撞见了几个刚下课的音乐艺术班的女孩子——拿着乐谱站在橱窗前,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我之前就听说林小施转学来我们学校了,你们还不信!”

“这又不是什么稀罕的名字,没准是同名啊,再说了,谁能想到会有人从央音附中转学到这儿来啊。”

“她去年那个钢琴比赛不是退赛了吗,是不是跟这个有关呀?我还觉得挺可惜的,后来得金奖那个人,我感觉没有她实力强,纯粹是捡漏了。”

“天赋选手根本不在乎这么一场两场比赛吧。不过,程照为什么和她关系这么好啊?两个人之前就认识吗?”

“哎呀,程照是他们班的班长嘛,我听朋友说,他人特别好,对谁都这样啦,对新同学肯定要多照顾一点的。”

……

我没有刻意掩饰脚步声,她们一抬头就看见了我,背后说八卦还被当事人抓住,这种感觉不用想都知道很惊悚。几个女孩子面面相觑,慌慌张张地想向我道歉,我摇摇头,说:“没事。”

因为她们说的也不是谣言。

程照曾经问过我名字的由来,“小施”并不是因为我妈妈姓施,而是来自小施特劳斯。

他是我爸最喜欢的音乐家。我爸给我取这个名字,也是希望我可以像小施特劳斯一样,子承父业,继承他的衣钵。

前十六年,从有记忆那天开始,我也的确是按部就班地在这条路上走,让弹钢琴变成了我生命里和呼吸、吃饭一样自然的事情。

那时我也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背井离乡来到这个地方,脱离钢琴,脱离我爸的控制,过上一个最普通、最平凡的高中生应该有的生活。

“小师妹,把球丢过来呀!”

听见程照叫我,我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我其实是来帮他捡球的。篮球在我手上不小心打滑,被我扔得有点偏,他却仗着身高腿长,接个正着,冲我笑得张扬:“谢了啊,小师妹。”

大课间,操场上热热闹闹,围了一堆男生女生在看打球。

程照身姿灵活,一记灌篮引得满场喝彩,像是回到了我刚来这里的那一天。我驻足在原地,忽然觉得我刚刚的想法并不对。

哪有我这样逃避和所有人交际的普通高中生,连唯一一个称得上朋友的人,也只是受人所托,才来到我身边。

(六)

很早以前,我就知道程照其实是被班主任嘱咐,特地来解救我这个孤僻的新同学的。

他邀请我参加运动会,是为了找个机会让我融入班级,也给他自己一个名正言顺地接近我的理由。可是他大概没想到,会遇到我这么一个顽固分子——把自己困在龟壳内,怎么都不愿意迈出来一步。

像那些女生说的一样,程照太好了,是挂在天上普照众生的太阳,我分得了他漏下的一点阳光,就以为自己已经离太阳很近了。

可他分明距我那么远,也不仅仅照耀着我一个人。

理智告诉我应该及时止损,离程照再远一些,但是,心里有个声音对我说:“没关系,反正我也不会在这里待多久了,饮鸩止渴也有着最后的期限。”

能让我爸这种可以将自己的女儿也奉献给古典音乐事业的人,同意我转学到这个地方来,自然有他无法拒绝的理由。

去年那场钢琴大赛的前一天,我妈妈病危去世了。

没有人告诉我这件事,比赛前的半个月,我都在国外集训,直到要登场前无意间撞到我爸和人打电话商量我妈的后事,我才知道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连妈妈的最后一眼也没能见到。

巨大的精神崩溃导致我双手颤抖到甚至连琴键都按不下去,又怎么能继续参加比赛。心理医生诊断我有严重的抑郁和自闭倾向,在他的建议之下,我爸才不得不把我送到妈妈的老家桐城散心。

但也只有一个学期的时间,他就会把我接回去。

半年的时光,足以让最具天赋的钢琴家断送音乐生涯,他赌不起,宁愿让我强行训练,也不可能任由我荒废天赋。

桐城地处南方,刚进入五月,空气就染上了一丝夏天的味道,花团锦簇,蝉鸣声声。

白昼变得越来越长,晚自习下课的时候,天边还有一抹落日余晖没消散干净。我留在教室里整理没做完的数学题,冷不防眼前罩下一道影子遮住吊灯的光线,我抬起头,正对上程照的眼睛。

“小师妹,先别写了,我把我的习题册借你,现在快跟我出来。”

走廊里有男生跑着经过,招呼同伴出去看流星雨。

我这才发现,以往总会留下不少人看书的教室此刻空荡荡的,反倒是天台挤满了人。

程照拉我去的地方是他发现的秘密基地,视野极好,还不用跟人挤成一团,只有零星几个人影。流星降临的那一刻,周围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许愿,我却睁着双眼,迎接这天地间一场浩大的奇迹。

“小师妹,你许的什么愿望?”回去的路上,程照问我。

我说:“不是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吗?”

“好吧,”程照拍拍我的头顶,笑了,“本来想看看可不可以帮我们小师妹实现一下。”

我没有说话,在心里低声回答他——

可以。

全世界只有你可以实现。

因为在流星坠落的瞬间,我脑海里闪过的唯一一个愿望是,希望我走以后,我身边的这个人,不会忘记我。

(七)

道别对我来说,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

所以,我最后只夹了一张纸在程照借我的那本数学习题册里。我在上面画了一整首巴赫的《小步舞曲》五线谱。

六月六日,高考前的最后一天,学校作为考场被封。前一晚程照把我送出校门时,兴致勃勃地问我休假回来的第一顿早餐,是想吃蛋饼还是蒸饺。

我嘴唇嚅动两下:“都行。”

“那我就买各买一份,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见我爸开车过来,他朝我挥了挥手,“再见,小师妹,路上注意安全。”

当晚我爸就带我回了北京。

我和程照没有彼此的联系方式,他大约是觉得天天都可以见面,没必要留,而我是不敢留。

我重新回到了那种每天与钢琴为伴的生活,本以为自己早已习惯,可原来还是会觉得痛苦。

我总是容易梦到程照,梦里的他眼睛闪亮,带着笑叫我“小师妹”,尾音无意识地拖长,显得温柔又宠溺。

秋末冬初,又一届钢琴赛即将举行,我如我爸所愿,捧回了金灿灿的奖杯,这样的成绩足以让我去往世界任何一所音乐名校进修。

院校的选择不在我的决定范围内,我平静地任我爸给我指定未来的路往哪里走。

那段时间,他总是会接到很多电话,无外乎就是招生办的人在联系他,我充耳不闻,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所以,我没有料到,我爸会来问我:“你是想出国,还是想留在国内?”

这是他第一次来征询我的意见。

我不清楚这句话中是不是设有什么陷阱,一时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我爸揉了揉眉心,面色疲惫中透露出一丝释然:“你的一个同学,最近一直给我打电话,我还从来没有被人这么教育过。”

——程照。

脑海里闪过这个名字的那一秒,心脏的跳动变得剧烈起来,耳边断断续续地传来我爸的声音,拼凑出来的信息是,他被那个同学说服了,愿意试着放我自由。

我爸说对方不愿意透露姓名,我却已经笃定他是程照。

他和我说过自己的目标是A大的电气专业,所以,我就以音乐特长生的身份考进了A大,并且幸运的是,在开学报到的第一天,就在电气学院的帐篷底下堵到了人。

不是爱笑的女孩运气会好,而是自从遇见程照之后,我才有了好运气。

程照刚惊喜地叫了我一声“小师妹”,就被我的一连串问题逼得连连后退,举手投降。

“最开始关于你的事,我是听班主任说的,后来,你走了,我从艺术班打听到你的消息,好歹也和你相处了这么久,你家里的情况,我多少也能猜到一点。

“你爸的电话号码也是我问班主任要的,之所以没说名字,是因为怕你爸一气之下,就让我永远都见不到你了。”

冲动上涌,我忍了忍,还是没压抑下去,仰着头问他:“永远都见不到会怎么样?”

“那可不行。”程照笑眼弯弯,“好不容易养大的小师妹,总不能就让她这么跑了。”

他微微俯下身,和我四目相对,认真地说:“小师妹,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八)

程照的一句“朋友”将我钉在原地整整两年。

披荆斩棘解决掉九九八十一难后,迎来的最难关卡叫作“怎么让朋友变成男朋友”。

学校的各大晚会上几乎都有我的钢琴节目,我的亲属票给了程照,他也很捧场地来当观众,鼓掌鼓得十分用力,虽然根本听不懂是李斯特还是拉赫玛尼诺夫。

礼尚往来,他举办的马拉松社的活动,我也都会参加。原本跑两步就喘的身体逐渐得到锻炼,这么炎热的盛夏夜晚,跑完两公里,我都还能保持相对平稳的呼吸。

不太妙的就是,大家都被彩虹色喷漆染得一身狼狈,程照都自顾不暇了,还要来嘲笑我,我瞪他一眼,捧了一把彩色粉末,撒到他的身上。

场面一时陷入了混战,有人掏出手机拍照发微博记录,不知道是谁突然喊了一句:“社长,快交代你和小师妹是什么关系!”

说实话,两年的时间里,我和程照被问起这个问题的次数,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我正要把“朋友”这个标准答案再次甩出去,扬声提问的男生已经举着手机挤了过来,屏幕上是程照的微博,我不明所以地望过去,忽而一怔。

他微博的置顶图一直是微博自带的风景图,所以,我从来没有发现,他还设置了一张图片,藏在后面。

——是高二那年运动会,我和他被拍下的合照。

人潮被八卦吸引,向我们这里靠拢,我猛然转过头看向程照,他垂下眼睑,紧接着突然抓住我的手,伴随着一声接一声起哄般的“社长和小师妹私奔了”,带我突出重围。

跑了好久,程照才停了下来,我脚下趔趄,差点又撞进他的怀里,彻底扮演一把偶像剧女主角。

他握着我的手没有松开,反而一点点地收紧,有某种奇异的预感在心底发酵。下一秒,他开口道:“小师妹,我没有什么经验,但总还是知道,表白应该是在只有两个人的场合下进行的。”

他说:“我不想乘人之危,之前请你父亲给你自由,所以我也一直想给你自由,让你去认识更多的人,再考虑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但是,小师妹,我好像没有那么大度,我其实,只想让你看着我一个人。”

风声沉寂,我望进他忐忑的双眸中,嘴角的弧度已经越来越大,忍不住说了句:“笨蛋。

“你和我,我们两个都是笨蛋。”

我没有发觉他隐忍许久的真心,他也从未发现我夹在他书里的告白。

《小步舞曲》,是巴赫写给他夫人的定情信物,也是一封最美的情书。

程照,我不用去看别人。

从你出现的那一刻起,我广袤的宇宙,群星吞没,万物沦丧,唯有你在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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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2020-08-13 2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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