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不哄我

发布时间: 2019-10-14 07:10

分类:耽美甜文 / 睡前故事

  你确定不哄我

文/南风与烛(文章出自飞言情20198A)

【简介】

沈青漫当年离开得毫无预兆,陆诤言一直在说服自己这是和平分手。七年后两人在大厦外重逢,陆诤言终于承认,和平个头,这场气他生了七年,混和着他未减的爱意与怀念。

沈青漫回国的第二个月就接到了一笔单子,熬了几周才赶出初稿来。去交稿的那天是个烈日天,她之前定的车还没提货,只能顶着一脑门儿的汗打车过去。

臻世珠宝位于大厦的十六层,沈青漫坐在设计部里和他们讨论初稿的调整方向。这是一家业内有名的珠宝企业,沈青漫之前在国内念书时参加过他们主办的珠宝大赛,也算是有缘。突然周围就开始骚动起来,她抬头看去,门口进来几个穿着消防服的人,她呼吸一滞,手中握着的笔骨碌碌地从桌面滚了下去。

十七层有个孕妇将自己反锁在房子里面,情绪激动,门口有人在劝解,目前的制定方案是另派一人从外边的窗户潜入,里应外合。他们正在逐层确认窗户的关闭情况,以防待会儿攀爬时出现意外。

沈青漫偷偷拿眼向那几名消防员一一看过去,发现全是陌生的面孔。也对,已经七年了,早不知道进了多少新人了。

“十六层检查完毕,可以开始。”

“收到。”声音通过对讲机传出来,混着杂乱的电流声。沈青漫猛地抬起头,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她有些腿脚不稳地扶着桌子站起来,紧张地盯着外面。

陆诤言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十六层,他甚至没有停留,只跟里面的队友点了个头,直接开始往十七层攀爬。一个刚在工位上睡觉的实习生此时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恰巧看见贴在窗户上刚露出脸的陆诤言,愣愣地说道:“现在擦窗户也有颜值要求了吗?”

沈青漫的记忆回溯到那年夏天。

他们第一次遇上时,她也被陆诤言那张脸迷得失了神。那一年她刚考上设计学院,学校里做消防演习,陆诤言是随行,负责消防器材使用方法的演示。

六月的酷暑天,从寝室楼跑到操场,又站在太阳下听完领导的演讲,到后面的演示环节时,大家都已经恹恹的了。只有沈青漫伸着脖子,眼里放光。她已经盯着笔直地站在一旁的陆诤言看了很久了。

沈青漫对消防员的固有印象都是身着那身消防服的英勇模样,但陆诤言那天没有穿消防服,他穿的是一件军绿色的衬衫,下摆扎进长裤里,裤脚塞进靴子里,全程面无表情。

他们珠宝设计专业的队伍靠前,沈青漫当时站累了,便蹲在地上休息,到请学生上去操作的环节,陆诤言的话音还没落,她就从地上蹦起来,仗着位置优势抢到了这个名额。但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丢脸,面前的火都快燃尽了,她也没能使灭火器喷出粉末或是泡沫。她在一群人面前急得面红耳赤,最终只能无助地望向陆诤言。

陆诤言看她出够了洋相,终于肯上前帮她。他略微弯下腰轻笑道:“刚才没听吗?这瓶用完了。”他拿起另一瓶,“这儿有这么多瓶,你偏偏要选这一瓶。”

后来,明明有这么多人,她也只认准了陆诤言。

救援十分成功,沈青漫也跟着松了口气。之前每次陆诤言出任务,无论大小,她都要提着一颗心等到他顺利归队为止,这个习惯她到现在都改不了。

沈青漫赶到大厦外头的时候,他们正准备收队,她不管不顾地冲过去,一把抓住站在车边的一个人。

“陆诤言。”

陆诤言正转动着酸痛的手腕——前几天出任务受了伤,今天又不小心用力过度了。他转过身,看见面前的人,连眼皮都没颤动一下,问:“什么事儿?”

沈青漫被他的反应吓得缩回了手,怯懦得不敢再开口说出下一句。陆诤言似是耐心用尽,皱眉道:“刚才那个孕妇是你的朋友?”

“……不是啊。”沈青漫没反应过来。

陆诤言整理好自己,看了她一眼,抬腿就准备上车,说:“那你这么激动干什么?”车门“嘭”的一声关上,沈青漫愣在原地。失落之余,她忍不住开始瞎想:陆诤言是不是这几年出了什么意外,失忆了,才把我给忘了?

沈青漫和陆诤言谈了快两年恋爱,当时她跟他所在的整个中队的人都混熟了,虽然七年过去,那些人或殉职或转业,但总有那么几个相熟的还留了下来。

“漫漫姐。”趁着发车前的几分钟,有人偷偷地跑过来扯她。一米八几的个子却长着一副圆圆的娃娃脸,沈青漫还记得他,硬扯出一丝笑打招呼:“小梁。”

小梁挠挠头,看陆诤言正在写报告,没注意这边,这才低声迅速地说道:“诤哥这场气生了很久了,你别怪他甩脸色。”他刚才在旁边都看见了,诤哥冷着脸的样子,真的好凶。

沈青漫叹口气,苦笑道:“我知道,当年是我不对。”

又过了几天,沈青漫把手头上的工作都解决了就直奔陆诤言的单位,但在岗亭跟警卫磨了半天,也没能跨进一步。

陆诤言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就看见沈青漫巴巴地望着警卫,还在软磨硬泡。他“啧”了一声,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那天爬窗的时候他就看见沈青漫了,面上淡定,手上却差点儿没抓稳。当年心上那一刀是沈青漫亲手剜的,他以为已经结了疤,但其实并没有,见到沈青漫时,还是在慢慢地渗着血。

陆诤言把沈青漫提溜到车里,车里只有冷气开着的轻微响动,沈青漫拘谨地坐在位子上,给自己打了几次气,才开口道:“之前见面是我莽撞了,没跟你好好打声招呼。”

“好久不见了。”她咽了咽口水,不免落俗地问道,“过得还好吗?”

陆诤言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冷笑了几声,岔开话题道:“这里不允许外人进来,下次你再来这么捣乱,他们就不会再这么客气了。”

沈青漫知道陆诤言在随口吓唬她,但她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跟他插科打诨,只能咽下一丝苦涩,点头道:“我就是想来找你。”

“沈青漫。”时隔多年,陆诤言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我没打算回头。”

陆诤言对那个在全校师生面前笨拙地摆弄灭火器的沈青漫印象深刻,毕竟很久没见过这么奇葩的人了。后来两人再遇见就是他出任务的时候,他们赶到的灭火地点碰巧是她兼职的一家工作室。

正值盛夏天,光是站在外面都冒一脑门儿的汗,她还要固执地往里冲。陆诤言拉住她,厉声喝道:“不准胡闹。”

沈青漫急得眼泪直打转,反复说道:“设计稿还在里面,你帮帮我,我的设计稿……”

设计稿最终被抢救了出来,烧了一小部分,沈青漫宝贝似的抱在怀里跟他道谢。陆诤言点点头,继续去处理后续工作,结果没过一会儿,沈青漫又跑过来问能不能给她个联系方式。

她刚哭过,眼角飞红,刚才还伤心欲绝的脸上现在带着羞涩。陆诤言想,这姑娘的自愈能力也太强了。

再后来就是沈青漫花样百出地追他。学艺术的人搞起浪漫来,陆诤言真是顶不住,很快就坠入爱河。他用此生少有的温柔来回应沈青漫的喜欢,直到沈青漫消失之前,他都认为,沈青漫的喜欢应该是和他一样长久的。

陆诤言从一场久远的梦中醒过来,出神地盯着头顶的吊灯,这是沈青漫当初买来的,死缠烂打地要装在他的公寓里。他缓了缓,转身用被子盖住头,闭上眼,脑海中却又是今天的沈青漫。

为什么突然回来了?

回来了还走吗?

现在又来缠着他是什么意思?

陆诤言被这些问题搞得没有了睡意,下床站在阳台上抽了半宿的烟。

沈青漫出国前在国内顶尖的设计院校就读,又在国外待了多年,履历闪闪发光,但回国后她并没有接太多设计稿。在拒绝了又一个约稿后,她有些烦躁地推开了桌面上铺着的设计稿。如果说二十岁是她的顶峰时期,那她现在差不多就是江郎才尽了吧。

如今的她经历了许多,心里积压了太多事儿,找不到当初的那种纯粹,更何况她曾放弃过珠宝设计一段时间,如今提笔都需要勇气。

烦心事儿一件连着一件,沈青漫前一天晚上睡得晚,手机调了静音,早上起床一看,十几个未接电话。她打回去,才知道是她的工作室失火了。

沈青漫回国后就在着手准备她的设计工作室,装修才过半。

火是凌晨烧起来的,起因是同一条街的烧烤店操作不当起了火,她的工作室就是被殃及的“池鱼”。沈青漫赶到现场一看,还好,她过来时火已经基本扑灭了。除了外墙烧得黑乎乎的,玻璃碎了,别的也没什么大损失。

沈青漫本来还带着隐隐的期待,想着陆诤言会不会在现场,但看了一圈也没看到人,便蹲在一旁等商业区的物业给出解决方案。

小梁从另一头了解完情况过来,看见沈青漫,忙跑过去跟她蹲在一起,问:“漫漫姐,这里的哪家店是你的?”

“就是背后这家,你屁股下面这个墩子是从里面搬出来的,待会儿记得还我。”沈青漫心态好,还在不紧不慢嚼着刚才买来的早饭。

小梁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你跟诤哥和好了吗?”其实他天天跟陆诤言待在一起,这两天看这人越发阴郁,他猜都猜到结果了。

沈青漫摇头,余光却突然瞥见有人朝这边走过来,她猛地站起来,有些意外地叫道:“陆诤言?”

陆诤言在附近办事儿,看见微信群里说这边有火灾,就顺便拐过来看一下。他是真不知道沈青漫也会在这里。这神奇的缘分!

陆诤言和小梁说话,沈青漫插不上嘴,就直勾勾地看着他,直看得他受不住了,问:“干什么?”

沈青漫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上面起了一个小水泡,那是她之前进去看现场的时候不小心烫的,她故意可怜兮兮地说:“有点儿疼……”

陆诤言瞥了那个赶不上米粒大的水泡一眼,呛声道:“碰瓷?这也要消防队负责?”

现在陆诤言骂她,沈青漫都觉得甜蜜蜜的。她傻笑着摇头。被那笑容晃了眼,陆诤言不自然地移开眼要走,沈青漫赶紧抓住了他,磕巴道:“能、能留个……电话吗?”

背后是刚经历一场劫难的工作室,眼前还是那个故人,说着相似的话,陆诤言轻轻抽着气,缓过那阵酸涩后,他有些气恼地说:“号码没换过,你没打过吗?”

沈青漫也不知道该开心还是该难过,那几个数字早已刻在她的记忆里,两千多个日夜里,她时常默念,却都没敢拨出去。她立刻说道:“我记着的,都记着呢。回去就给你打,可以吗?”

陆诤言没吭声,身后有人叫他,他走出去几步就听见后面传来一片嘈杂声,再转过身,就看见沈青漫捂着头蹲在地上,血从指缝里漏出来。陆诤言暗骂一声,快步走上去扶住她,沉声问道:“怎么回事儿?”这也太能招事儿了,他就是转个身的工夫。

“那边吵架,不知道谁扔东西砸到我了。这回是真的有点儿疼了。”沈青漫晕乎乎地捂着头,却还记得往他怀里靠,贪恋着这个想了好久的怀抱。

物业和商户未达成统一意见,起了争执,沈青漫半句话没参与竟被砸破了头,也是够倒霉的。陆诤言带着她上医院,剃了一部分头发,缝了两针,出来时沈青漫别扭着不给他看,还一直问是不是很丑。

陆诤言从车里拿了湿纸巾,低着头一言不发给她擦手指缝里粘上的血迹。他常年冲在一线,更血腥的画面都见过,但偏偏就是沈青漫的伤吓得他失了魂。他觉得自己好没出息,明明决定了不回头,但沈青漫一出现,他又舍不得真的不理她。

他失神地继续手上的动作,那只软嫩的手却不安分,偷偷地缠上来要和他十指相扣,等陆诤言反应过来要抽出手时,沈青漫已经得逞,笑眯眯地晃着两只交缠的手。

“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回到过去,可以吗?”沈青漫见缝插针地求复合。

陆诤言抬眼,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说道:“当初主动的是你,先离开的也是你,现在又要缠着复合。沈青漫,没有这样的道理。”

车厢内寂静无声,沈青漫慌乱地眨着眼睛,想开口解释,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最终语无伦次地说道:“当年一声不吭离开是我不对……我出了点儿事情,又、又联系不上你……但这次不一样了,你相信我,我比之前勇敢了。我会好好爱你的,你相信我。”

当年她因为梦想受挫,加之父母临时决定移民国外,就把和陆诤言的感情当作一捧灰撒了,纵然是有苦衷,但她并不想以此来讨陆诤言的怜悯,她只想让他看到,她七年未变的心。

“出什么事儿了?为什么不能告诉我?”陆诤言抓住重点追问道。

沈青漫抿紧了嘴唇,想起那段往事禁不住抖了抖。她尽力控制住自己,轻声说:“我以后会告诉你的。你先回答我,可以吗,陆队?可以回头吗?”

陆诤言说不出拒绝的话,又不想答应,干脆逃避现实,一脚油门将车开了出去,吓得沈青漫脸色发白地抓紧了安全带。

不行就不行呗,她再努力一点儿就是了,这架势也太绝情了。

沈青漫是从小梁那里知道陆诤言转业的消息的,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问:“怎么这么突然?”

“不突然,他很早就开始准备了。”小梁一直觉得队长和沈青漫就是天生绝配,两人谁也没忘记谁,可闹个别扭却能闹上这么些年,真是瞎折腾。他忍不住要抢月老的活儿,说道,“诤哥的酒吧过几天就开业了,漫漫姐,你要去吗?”

沈青漫当然要去了,还包揽了当天的开业花篮。陆诤言看着不请自来的某人没说话,转头往里走。他今天会很忙,沈青漫来了他也没工夫招待她。

沈青漫今天很乖,自己坐在吧台前小口喝着奶茶,眼睛跟着陆诤言转,但不一会儿就找不到人了。人渐渐多起来,她身边有一个男人总有意无意地往她这边挤,几次过后她忍无可忍,凶道:“我劝你最好离我远点儿,我男朋友会徒手整形。”

那男人觉得自己耳朵坏掉了,不然怎么会听不懂她的话?他大着舌头发问:“什、什么意思?说明白点儿。”

沈青漫耐心地给他解释道:“徒手整形,就是一拳下去,把你的鼻子打歪掉那种。”

男人当她讲了个笑话,哈哈笑了半天,越发大胆地摸上来。沈青漫有点儿慌。她其实根本没在附近看见陆诤言,刚才虚张声势,现在只剩下心虚了。

她退无可退,突然被一个侍者扶住了肩,他声音不大,但足够两个人听见:“沈小姐,老板请你到休息室去。”

陆诤言知道自己忙起来会顾不上沈青漫,便一直安排人在附近看着,听到真有人来骚扰沈青漫后,他皱了皱眉,放下酒杯往休息室走去。

沈青漫也就是当时被吓到了,缓过那阵子就好了。陆诤言进门的时候,她已经打开了他的藏酒,脸颊喝出了两坨红晕。她打着酒嗝跟他招手,说:“刚才有人欺负我,你是不是看见了?”她的语气中带着委屈和不解,“你怎么都不帮我?是不是不疼我了?”

陆诤言的心骤然紧了紧,但仍冷着脸走近说:“失忆了?看清楚,我是你的前男友。”

沈青漫当真瞪着眼睛看了好久,突然毫无预兆地哭起来:“不是,不是!我好爱你的,你不能跟我分手。”

陆诤言简直气死了,说:“少颠倒黑白,是你要跟我分手的。”

是吗?沈青漫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清醒了一点儿,凑近了,吐着酒气说:“小梁说你还在跟我生气,我想着,先哄哄你,你不生气了就再来喜欢我,行不行?”她顿了一下,又喃喃道,“但不能太久,我有点儿急。”

陆诤言的呼吸急促了几下,神情无奈,又掺杂了些怨气,叹道:“是不是不管多久我都得栽在你手里?”

也不知道沈青漫听没听懂,反正她还挺高兴,双手捧水般地伸到陆诤言眼前,说:“那你就乖乖栽进来吧,我准备好了。”

“呵,什么时候学会顺杆爬了?”陆诤言拍掉她的手。

沈青漫不但会顺杆爬还会顺毛捋,她往前挪了挪,伸手环住陆诤言的腰,在他挣开前死死抱住,说:“给我抱一会儿,抱一抱就不生气了。”陆诤言放松身子,妥协了。不管过去多久,沈青漫都是抓着他命脉的那个人。

沈青漫没什么诚信,说是抱一会儿,结果直接在人怀里睡着了。陆诤言没有叫醒她,熟门熟路地把她送回她的公寓。

一个两室一厅的小公寓,是沈青漫回国时匆忙找的,一间做卧室,一间改成工作室,就没什么多余空间了,客厅杂乱地堆了一些东西,陆诤言进门后走得很是艰辛。

好不容易把沈青漫塞进被窝里安顿好,陆诤言转头打量起周围,看见桌上散乱的设计稿中间有一张珠宝设计大赛的报名表,主办方是臻世珠宝。

这种设计大赛虽然在国内还算有名气,但毕竟没法跟那些国际大赛比,沈青漫留学回来不积极参加这个比赛也是正常,可陆诤言知道,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臻世珠宝目前的掌权人是他的三叔,陆诤言装作前缘已尽的冷酷模样,但私下可没少了解沈青漫,自然知道她的住址,了解她的工作。

据他三叔所说,沈青漫拒绝参加的原因是——能力不足。

她怎么可能没有能力?陆诤言曾见过她满橱柜的奖杯,他不知道,也不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让当年那个提起珠宝设计就两眼放光的沈青漫不见了,他只想把当初的那个她找回来。

沈青漫晕乎乎地醒过来已是第二天的中午时分,她坐在床上发愣,好半天才断断续续地想起来,昨晚想着喝酒壮胆求复合,结果喝猛了给喝断片了。是陆诤言送她回来的吧?人呢?

陆诤言端着汤碗进来的时候,沈青漫还在捶着自己的头死命地回想细节。他不解地看了一会儿,问:“怎么,你这是脑积水了吗?”

沈青漫听见声音欣喜地跳下床,跑到他面前,十分高兴地说:“你还在呢?给我煮的汤吗?”

陆诤言把汤碗塞给沈青漫,看她坐到桌边一口一口地喝,他缓缓地说:“那个设计大赛,我希望你去。”

一口汤呛住了喉咙,沈青漫咳了半天,转头盯着他,眼里竟有些慌乱。陆诤言跟她解释道:“臻世珠宝是我三叔的。”

沈青漫缓了缓,却转移了话题,说:“你在偷窥我的生活吗?我可从来没说我在给臻世供稿。陆诤言,你还是关心我的,对吗?”

“别转移话题。”陆诤言心中有怨言,又被沈青漫这样揭穿,忍不住开口嘲讽,“怎么?连珠宝设计也打算放弃了?几年而已,你的喜欢都挺短的。”

“我不是,我没有!”沈青漫有些激动,要过来抓陆诤言。

他退后一步说:“那当年是出了什么事儿?”

“我……”沈青漫突然闭了嘴。陆诤言太敏锐了,差点儿就被他套了话。

她坐回桌边翻出那张报名表,边写边说:“我才没有放弃。你和珠宝设计都是我热爱的,我不会放弃的。”

臻世的珠宝设计大赛在国内有一定的分量,沈青漫在上大学时拿过这个赛事的第三名,她从箱底翻出了当年的设计稿。年少时的她张扬自信,设计构思大胆,觉得自己画的每一笔都可圈可点,每个设计方案都可以登上领奖台,现在她却连提笔都要犹豫很久。

她深呼吸,拿出最底下的一个设计方案,是一个样式简约的手镯,更改了上百次,一共一百一十七张画稿,落款的时间是八年前。

上头沾了些灰,沈青漫轻轻吹去,一张张地摸过去,她突然想做出来。

“沈青漫也参加了?”林玉诗捏着参赛者的名单,轻蔑地说道,“还真是有勇气!几年前那一出戏之后,她竟然还敢在珠宝界混。”

助理看着手中收集到的资料说:“沈青漫被取消JMA(国际珠宝设计比赛)参赛资格后不久,她父母的珠宝公司就倒闭了,全家移民英国,沈青漫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动静,几乎是退出珠宝设计圈了。当年她年纪虽小,但作品获奖无数,如果……”

“你什么意思?”林玉诗冷眼瞥过来,说,“她自己时运不济,再有天赋又怎么样?”

林玉诗和沈青漫差不多是同期出道的设计师,两人多次在赛场相遇,但沈青漫几乎每次都稳居前三,林玉诗却时常失利。JMA设计赛是她们最后一次遇见,也是那一次,林玉诗偷了沈青漫快完成的决赛稿。

如今,林玉诗凭着些手段站住了脚,对沈青漫这个曾经的对手仍心存妒忌与忌惮,她要沈青漫永远都拿不起那支笔。

助理闭了嘴,林玉诗道:“替我去办件事儿。”

沈青漫毫无疑问地闯进了决赛,给陆诤言打电话的时候还挺高兴。

“等我结束比赛,工作室差不多也该开业了,你可以过来吗?”沈青漫揣着小心思问,她就是要制造各种见面的机会。

陆诤言在那边轻笑了一声,调侃道:“就你那烧得黑乎乎的工作室?你们搞艺术的人还真是随性。”

“都重新装修了。”沈青漫不服气地说,“室内装修都是我自己设计的,你一定要过来啊,到时候不准不理我。”

陆诤言心想,自己什么时候不理过她?挂了电话他又开始默默抱怨:不是说要哄着的吗?一周才一个电话,没有一点儿诚意。他看了看决赛时间,还有半个月呢。

沈青漫自己还不能独立完成作品,拿着设计稿找了一家工作室,紧赶慢赶地制作。她对自己其实没什么信心,能不能拿奖倒是其次,主要是想把这东西送人,还她一个念想。

离决赛还有三天,手镯基本完成,沈青漫自己在做收尾工作。这天手机突然蹦出来一条消息,是陌生的人发给她的一张图片。她点开,背后瞬间冒了冷汗。那是某个更具权威性的设计赛的决赛现场,冠军她认识,但获奖作品她更熟悉。

沈青漫的呼吸急促起来,心中的愤怒与恐惧交织着,往事呼啸而来,她窒息得快要喘不过气了。

林玉诗作为新秀,又拿下了此次含金量巨大的设计冠军,正春风得意地接受采访,旁边的展示柜里是她的获奖作品。

现场突然闯进一人,穿过层层记者,伸手就抢过那只金奖手镯往地上砸去,在保安过来阻拦她之前,她一巴掌扇了过去。

“林玉诗,你欺人太甚,太过分了!”

陆诤言知道这件事时已经过了几个小时,他迅速赶到了派出所,将沈青漫从审讯室保释了出来。

沈青漫脸上挂了泪痕,从审讯室出来后一直低着头不看陆诤言。她觉得难堪,觉得他们之间大概是完蛋了。她太冲动了,没有脸再提复合了。

他们就站在大厅里,陆诤言上前捏住她的下巴,逼着她抬起了头,挑着嘴角问她:“会打人了?挺厉害的啊!”

沈青漫皱着眉,动了动嘴,突然被陆诤言按住嘴唇,他半威胁半温柔地说:“我带你回去,把所有的事一字一句都给我说清楚了。”

回到家,沈青漫先去卫生间把自己收拾干净,出来就看见陆诤言坐在床边看着她,随后拍拍旁边的位置让她过去。她走过去怯怯地坐下,一时不知怎么开口。陆诤言悠哉悠哉地玩儿着手机,提醒她:“你可以不说,我今天有的是时间陪你耗。”

沈青漫绞着手指和他打商量:“为什么要纠结过去呢?那对我们来说都是一段不美好的回忆,我们从现在开始不好吗?打人的事儿我自己会解决……”

为什么要纠结过去?因为他生气,他心疼。沈青漫出了事儿,还藏着掖着不告诉他,她就是想要他的命!

“自己解决?你会什么?你只会逃避!”陆诤言狠狠吐出一口气说,“当年为什么走?这次回来又待多久?你心里真的还给我留了位置吗?你什么都没有交代清楚,就要我不计过去地原谅你?沈青漫,我没这么好的脾气!”

“那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说出来,不然我真的不能和你复合了。”

沈青漫被他“噼里啪啦”地一通说,慌了,眼神躲闪着,低声道:“当初,她偷了我的设计稿,让我失去了比赛资格,这件事对我的打击挺大的。然后我爸妈的公司又惹上一堆债务倒闭了,我……我那时想找你,可我们那时不是刚吵了架吗,你又出任务去了,找不到人,我一时想不开,就、就想着分手算了……”她哭得一塌糊涂,缓解了一会,又抽噎着继续说道,“但我又舍不得分开,一直没和你提分手的事。那几天挺难挨的,可能是急火攻心,后来不知道怎么昏过去了,医生让我注意情绪问题。我爸妈也特别担心我,不久我们就全家移民了,我没能再和你联系……”

沈青漫靠近他,头蹭着他的脖颈,低声说着“对不起”,为她当年的不辞而别,为她的不成熟,为他们之间本不该存在的七年分别道歉。

陆诤言不知道当年的真相竟是这样,他咬着牙说:“那到了那边为什么不联系我?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是我不好。”她又小声说,“其实我给你发过信息的,后来才发现没发送成功,我一直以为你已经对我失望了。”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他们相拥无言,各自消化着情绪。

“宝儿。”陆诤言突然喊出了多年前的称呼。

沈青漫顿了一瞬,应道:“嗯?”

“你还有脸应声?就是个没良心的。”他按着沈青漫又揉了几下她的发顶,哑声道。

这指责沈青漫承认,回道:“是,是我错了,我那时候还小……你可不可以原谅我?”

陆诤言“哼”了一声,道:“二十几了还小?都能追到我了。”

“那我现在更出息了,还会吻你……”沈青漫捧着陆诤言的脸吻上去,陆诤言回应她的是更紧的拥抱。

陆诤言知道林玉诗抄袭的作品是沈青漫准备送给他的礼物后,神情一下子冷硬下来。

林玉诗的声誉在业内并不好,这次的事情也不是做得滴水不漏。陆诤言速度很快,在他们没来得及完全消灭证据之前,找到了沈青漫合作的那个工作室和林玉诗的聊天记录,以及扫描仪里多出来的几份扫描记录,坐实了他们泄露设计稿的事实。

将证据递交法院之后,等到开庭那天,沈青漫忽然紧张起来,还有点儿想哭。她觉得他们应该是复合了,那她就可以撒娇了。于是她抱着陆诤言不撒手,说:“我有点儿害怕,万一她还留着一手呢?”

七年前,她就因为怯懦,又证据不足,被林玉诗欺负成那样。当年,陆诤言不知情,没办法,如今他不可能再让人把他的宝贝欺负了去。他给她吃了定心丸,说:“那也有我在你身边。她再引火往你身上烧,希望你能记住,我是专业灭火的。”

沈青漫瞬间乐了,又往他身上蹭,两人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出门。

当年的遗憾已成过去,如今只希望恶人能得到应有的惩罚。陆诤言的证据准备充足,林玉诗输了官司,彻底毁了名声,往后的时尚圈和设计圈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地了。

回去时,陆诤言牵着沈青漫的手,迎着阳光一步步走下台阶。

他问她:“对这结果满意吗?”

沈青漫摇摇头,说:“如果这一幕发生在当年,我们就不会经历这样长久的分离。”

“那怪谁呢?”陆诤言似埋怨又似叹息地说道,“以后别瞒着我了。”

沈青漫用力地点了点头。

回到住处,陆诤言就开始缠着沈青漫要那只手镯,沈青漫从抽屉里拿出手镯来,蹲在他面前,仰着头看他,虔诚地发问:“诤言,我们是复合了吗?你原谅我了吗?”

其实造成当年那样的遗憾,陆诤言也不是没有任何责任——他没有给沈青漫足够的安全感,让她在面对那样的事情时,竟然只想着逃离他。但他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于是故意挑刺道:“为什么是手镯?你怎么都不跟随潮流?我看小姑娘们现在都送小皮筋。”

“小皮筋?你原来这么好打发吗?”沈青漫真信了他的话,想把手镯收回去。明天就去给他批发一包小皮筋来,每天不重样地给他戴上。

陆诤言急忙去拦,利落地给自己带上手镯,看了好几遍,又旁敲侧击道:“其实你还可以设计得小一点儿,就是……也是圆的,上面可以带钻,一对儿的,你一个,我一个,戴在手指上的那种。”

沈青漫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片刻后从身后的桌上抽出一张纸,问:“你是在说这东西吗?”

上面是完成了一半的草图,一对戒指,以水、火为主题,意味再明显不过。

陆诤言轻轻地笑起来,把沈青漫抱到腿上,在她耳边低声提修改意见,他们的左手渐渐扣在一起。

屋外正是夏日,微风从窗隙钻进来。

故人再遇总是美好,今生今世,往后数十个盛夏,再不会有分离。

欢喜冤家

◆图/水墨◆文/颜一弋

【故事简介】

女明星骆蒙为了新接的电影角色,特意去生物科技公司体验实习,却没想到会遇见唐煜生博士。这位博士智商、颜值都在线,骆蒙发誓要将他带回家。

1

骆蒙到生物科技公司实习的第一天,全公司的人排队找她签名、合影。

毕竟是有实力的生物科技公司,从来未有女演员到访过,更何况还是骆蒙这样的当红女星。唯有带她的导师唐煜生全程在一旁安静地忙着手上的工作,似乎并不在乎她的到来。

等到凑热闹的人群散去,他终于抬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眼里像是藏着一片深海,然后扔给她一套公司的工作服,声音清清冷冷,道:“换衣服吧。”

骆蒙接过衣服,然后盯着唐煜生看。男人不过二十八九岁,眉眼疏淡,棕色的瞳孔里没有丝毫笑意。虽然气质清冷,但到底是难掩英俊。她故作风情地拨弄了一下耳边的卷发,这才问道:“唐先生,看过我演的电影吗?”

唐煜生点头,语气依旧冷淡:“看过。”然后便不再多言。

骆蒙心里有些不快。她被人众星捧月惯了,对自己的美貌向来自信,还从未有人面对她能做到心如止水的。她继续盯着他,眉眼间流露出几分风情,娇滴滴地说:“有没有好看点儿的衣服啊?”

公司里的工作服,一水的白大褂和直筒裤,从不讲究设计感。她拿着衣服在身上比画来比画去,还时不时地故意挺挺胸,转转身。

闻言,唐煜生停下了手里的工作顿了顿,这才转过头,上下打量她,声音带着点儿意味不明:“骆小姐,这里是搞科研的地方,不是片场。”

骆蒙嗓子眼儿像被什么噎住,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他的嘴角似乎浮起了点点笑意,又说:“所以,别磨叽,赶紧穿上。”

她气得差点儿要跳起来,抱着衣服去换衣间时低声说:“好你个唐煜生,记住你说的话。”

偏偏他是个顺风耳,将她的自言自语悉数听到耳中,笑着说:“好,我会记住!”

2

二十五岁的骆蒙,是娱乐圈风头正劲的女明星,媒体常用“盘靓条顺、美若天仙”这样的字眼来形容她。

为了手头即将开拍的一部昆虫生物研究题材的电影,公司特意为她安排了为期两个月的生物科技公司体验实习,美其名曰“更接近角色”。谁知道刚来就碰了壁,还是唐煜生这个不解风情的铜墙铁壁。

骆蒙把工作服的上衣裁短,露出盈盈细腰;将长裤改成了超短裤,露出白嫩修长的双腿。她对自己的成果颇为满意,得意洋洋地来到唐煜生的面前。他瞟了她一眼,忍不住问道:“你是来走秀的吗?”

她叉着腰在原地转了一圈,道:“不好看吗,唐先生?”

唐煜生好心提醒她道:“你这样,小心一会儿被叮咬。”

骆蒙一脸不在乎的表情,道:“没事儿。”

唐煜生没再说话,径自带着她去了隔壁的一号实验室。

这家生物科技公司是专门研发生物科技制品的,光是实验室就占地数千平方米,玻璃房样的实验室一字排开。每个实验室里均是树木成荫,流水潺潺,自成生态系统。唐煜生推开一号实验室的门,扑面而来的是清新自然的空气。望着眼前恍如亚马逊雨林般的景致,骆蒙有些兴奋,笑着说:“唐先生,这地方山清水秀的,你带我来感觉有点儿像约会啊。”

来生物科技公司实习之前,她只听经纪人说公司为她安排的导师是唐煜生,却不知道他负责的是蚊虫生物科技方向的研发。这山清水秀的实验室里,实际圈养着成千上万只蚊子。

此时唐煜生兀自拿笔记录着什么,淡淡地说:“带你来喂蚊子的。”

“嗯?”

话音刚落,十几只蚊子已经发现了她,立刻朝她扑来。骆蒙哪儿见过这样的阵仗?她下意识地就用手去打。唐煜生不紧不慢地说:“这是国家特批的科研项目,公司从非洲引进的珍稀物种,你拍死一只,那是就上万元的损失。”

闻言,她的手停在半空,丝毫不敢伤害眼前金贵的蚊子,只能任由它们落在她的手臂和腿上。

细皮嫩肉的骆蒙,俨然是一部活体供血机。她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越来越多的蚊子落在皮肤上,吸她的血,她都快哭了。此时的她后悔万分,为什么偏偏要把工作服剪得这么短啊?!

唐煜生压制住嘴角的笑意,道:“行了,今天就这样吧。”

回到办公室,骆蒙才发现自己的腿、手臂和腰身全部中招,十几个红点渐渐肿大起来,她忍不住用手去挠。

唐煜生制止道:“别抓。”他从柜子里取出一管棕色药膏,然后走到她面前,蹲下,握住她的脚踝。他的手微凉,触及皮肤时带着如冰的寒意,她下意识地想要躲开。

“别动。”

这句话带着某种不容抗拒的力量,骆蒙看着他的眼睛,乖乖地伸出腿。唐煜生将她的腿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然后将药膏涂在她的腿上被蚊子叮过的地方,清凉的药效瞬间从涂抹处传到全身。等到十几个包都涂上了药膏,他抬起头,这才看见她两眼竟含着泪花。

“怎么了?疼啊?”他的语气温柔下来。

她一副伤感的模样,道:“我这双腿毁容了,还怎么拍戏啊!”

他笑道:“放心吧,过两天就好了。这些蚊子是无毒的。”他起身,又说,“走吧,去下一个实验室。”

“还要去啊?”她愁眉苦脸地向他示弱,道,“唐先生,你饶了我吧!我错了还不行吗?”

他看着她,不苟言笑,道:“真知道错了?”

骆蒙点头如捣蒜,道:“真知道错了。而且现在这痒得没法专心体验工作流程了!”

她作势将腿伸到唐煜生面前给他看,他侧身躲开,随后转身离去。

骆蒙看着他的背影,嘴角上扬: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3

第二天,骆蒙吸取了前一日的教训,换上了长袖长裤的工作服,把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再也不敢造次了。

助理抱着一堆剧本来找她,说:“蒙姐,这是经纪人帮你挑的剧本,你看看。另外,你下周有一个品牌商业活动,记得跟唐先生请假。”

她摆摆手,卷起裤腿给助理看,颇有些愤愤不平,道:“看到没?我这样子还怎么出席商业活动啊!”

看着她双腿密密麻麻的红疙瘩,助理吓了一跳,道:“蒙姐,怎么被蚊子叮成这样了?”

“撞鬼了!”她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若有所思地说,“你去给我调查一下,这个唐煜生到底是什么背景。”

“啊?”助理有些诧异,一个生物科技公司的研发主管有什么好调查的?

“若是没有背景,”她嘴角扬起一抹坏笑,道,“那就帮我教训教训他!”

助理走后不久,唐煜生来到办公室。今天的实习内容不再是去实验室喂蚊子,而是让她记录观测蚊虫生存状态的仪器数据。

她忸怩着说:“可我不会呀,唐先生,你教我啊!”

唐煜生指着仪器的显示屏对她说:“看到了吗?记下这个数字。”他的手拨动了一下仪器旋钮,又说,“转这里,调整温度,然后再记下数字,懂了吗?”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调整仪器时有种特别的美,骆蒙忽然觉得在唐煜生的指导下自己似乎也学习掌握得特别快。

授课结束,唐煜生回到电脑前处理昨日记录的数据分析报告,让骆蒙一个人在仪器旁记录数据。

她本以为这是个简单的活儿,但实际做起来并不轻松。从前她就不爱学习,一看到数字就头晕。如今几百个数字记录下来,她感觉自己差点儿就要猝死在蚊虫生物科技研发的道路上了。

等她头晕眼花地记录好所有的数据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她抬了抬酸疼的手臂,将数据记录扔在他面前,邀功似的对他说:“唐先生,我都做好了。”

他匆匆扫了一眼数据,记得歪歪扭扭,乱七八糟,毫无章法。不过他本来也没打算用她的记录,于是淡淡地说:“我知道了,你早点儿回去吧。”

助理还在来接她的路上,骆蒙索性坐在唐煜生对面看着他。他工作时很认真,眉头紧锁,眼底没什么情绪。

她嚼着口香糖,有些无聊,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可他从不看她一眼。后来她索性脱下工作服,换上了一套红色连衣短裙。她坐在椅子上,一会儿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擦花露水,一会儿又“啪”地一下拍在自己的腿上,“啪”地一下拍在自己的手臂上,装模作样地说:“这里怎么这么多蚊子呀!”

这个女人真的很吵!唐煜生终于忍无可忍地看向她。她向他眨眨眼,笑得很是灿烂:“唐先生,你是不是总这么严肃、不好亲近啊?”

他勾了勾嘴角,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然后放下手中的工作,起身走到她的面前,俯下身来靠近她。这个姿势太过暧昧。这样近的距离,骆蒙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香味,忽然觉得脸颊发烫。她之前不过是觉得唐煜生太过冷漠,忍不住想要逗逗他,却没想过自己反被唐煜生这个突然的接近惹得有些心跳。

“你、你干什么?”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唐煜生眼里是意味不明的情绪。他靠得那样近,她几乎以为他要吻她,却忽然听到他说:“下周来别涂口红。”

“为什么啊?”

他看着她,许久未动。然后他的拇指在她的唇上轻轻地擦过,像是在唇上点燃了火,温柔的触感让她浑身打了个激灵。他看着拇指上的那抹红,哑着声音说:“因为太惹火。”

他的眼眸深邃如黑洞,仿佛要把人吸进去。那一瞬,骆蒙的心好似上了加速器,“怦怦怦”地跳个不停,拍戏时都没这样紧张羞涩过。

恰在这时,电话响了,她愣愣地接起电话,才知道助理已经到了楼下。

她趁机落荒而逃。

4

那个周末,骆蒙待在家里,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唐煜生的面孔,以及他低沉着嗓音说“太惹火”时的样子。她将脸埋在枕头里,这个男人真的有毒啊!

等到周一,她偏偏又涂了大红色的口红,摇曳生姿地来到公司。公司里的小姑娘都夸她的口红色号好看,她笑着说要给她们每人送一支,小姑娘们激动得连连惊叫。

等到办公室里只剩下她和唐煜生两人时,他终于开口,不见那天的亲近,又恢复了冷静自持的模样:“不是让你别涂口红了?”

她看着他,眼波流转,道:“唐先生,你在怕什么?”

唐煜生轻笑一声,没有回应。

他又带她去蚊虫实验室。不同于上次,这次是八号实验室。吸取上次的教训,骆蒙特意换上了全身防护的衣服,还喷了许多防蚊水。

唐煜生睨了她一眼,道:“这回倒是学聪明了。”

实验室里,依旧是山清水秀的好风光。这次没有迎面而来的蚊子,她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她跟着唐煜生观察蚊子的习性,看见他不停地在纸上记录着什么。

准备离开实验室时,他突然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忍不住问道:“唐先生,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他没说话,转瞬骆蒙就感觉到嘴唇上一阵轻微的刺痛。她轻轻地叫了一声,下一秒,唐煜生揽住她的腰,直接贴上了她的唇。

骆蒙瞪大了眼睛,想要将眼前的人看个真切,嘴唇上却再次传来一阵疼痛。这个男人,正在吸她的唇!她想叫,却偏偏被他堵住了,只剩下呜呜咽咽的声音。

唐煜生很快放开她,将口中的血吐掉,然后拿纸巾将她唇上的血擦去,批评道:“让你别涂口红,为什么不听?!”

她还沉浸在刚才的那个“吻”里,脑中一片空白,懵懵懂懂地被他拉出实验室。回到办公室,他一边给她的嘴唇上药,一边解释道:“这种蚊子有毒,对红颜色非常敏感。如果不及时把毒液吸出来,一会儿你就会四肢麻痹。”

所以,她还要感谢他?

恰在这时,公司的小刘走进来,看到她红肿的嘴唇,问道:“是被八号实验室的蚊子叮了吧?这种蚊子特别喜欢红颜色。”转瞬小刘又看见唐煜生,忍不住问,“唐老师,你的嘴唇怎么也这么红?”

唐煜生无奈地瞪了小刘一眼,仿佛在说:就你话多。小刘不敢再多说,拿了实验仪器,立刻跑了出去。

骆蒙这才回过神来,看见唐煜生唇上还沾着她的口红。她窘到爆炸,清了清嗓子说:“刚才,谢谢你。”又递给他一张纸巾,示意他擦擦嘴上的口红。

他没接,摇摇头说:“不用。”

“嗯?”

“挺甜的。”

骆蒙彻底石化了。

5

骆蒙不敢再招惹唐煜生。

这男人看起来清冷,其实撩拨起人来简直要命,而且他有一百种惩罚、教训她的方式。她开始安安分分地实习体验,唐煜生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公司里的人都夸她没有明星的架子,连实习都这么认真。

一个月很快过去了。

这天助理又来办公室找她,说已经调查清楚唐煜生的背景了。骆蒙一下子来了兴致,赶忙问道:“如何?”

助理说:“唐先生单身。”

她微微一怔,立马批评说:“谁让你调查这个了?”

助理一脸委屈地说:“蒙姐,是你让我调查他的背景的。”

“我还让你帮我教训他呢,你怎么不去!”

等助理离开,她才注意到门口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影。唐煜生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道:“换上衣服,跟我走。”

她没动,道:“姓唐的,又带我去哪个实验室喂蚊子?我这次死也不去了。”

唐煜生走到她面前,不动声色地说:“怎么,刚才不是还气势汹汹地说要教训我?”

这男人果然有顺风耳啊!骆蒙干笑一声,道:“唐先生,我那是跟助理说笑呢!”

他也笑起来,道:“这阵子你实习辛苦了,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好啊!”

两人刚走出公司的门,就看见几个“私生饭”冲上来,拿着长枪短炮对着骆蒙一阵猛拍。她在生物科技公司实习的事情,从未对外公布过,不知这些人是怎么知道的。此时的她明显有些惊慌失措,用手挡着脸。唐煜生见状,脱下外套,罩在她的头上,然后将她塞进了车后座。

他踩下油门,绝尘而去。“私生饭”的车立刻跟上,穷追不舍。骆蒙躲在后座,看着后视镜里的他,紧抿双唇。

唐煜生踩着油门,一路飙车,飙了几条街后,终于彻底甩掉了那些人。骆蒙这才坐起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转瞬又笑得前仰后合,道:“唐先生,没想到你车技挺不错嘛!”

他猛地刹车,骆蒙的头堪堪撞在前座上。她吃痛,揉着头,定定地看着他,怒气冲冲地道:“唐煜生!”

他忍不住笑道:“抱歉,是失误。”

担心再遇见疯狂的粉丝,于是唐煜生直接带她回了家。

电梯里,她靠在墙上,柔声问道:“唐先生,你大晚上带我来你家是什么意思?”

他笑着说:“怎么,害怕了?说要教训我的气势哪儿去了?”

走出电梯前,骆蒙拍拍他的肩,轻声说:“唐先生,你这是引狼入室。”

回到家,唐煜生立刻下厨做了两碗红烧牛肉面,面上还盖了一个荷包蛋。骆蒙用筷子轻轻一戳,鲜黄的蛋液流淌出来,鲜香四溢。

她吃了一口牛肉,又喝了一口汤,终于忍不住赞叹道:“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顿了顿,又说,“你家有没有酒?”

唐煜生从冰箱里拿出了一打啤酒,她打开一罐,细密的气泡瞬间溢出来。

他看着她,问道:“平时也经常这样被粉丝追吗?”

骆蒙点点头,道:“这都是小意思了。”

这些年,她虽然在人前光鲜亮丽,但私下里也承受了许多常人不能忍受的痛苦。比如明星没有自己的隐私,没有自己的时间和生活。公众要求她必须永远快乐,永远面带微笑。偶尔心情不好,就会被媒体大肆渲染成“耍大牌”“摆臭脸”。

她苦笑一声,灌下一口酒,道:“你不知道女明星有多辛苦!外人永远不会理解。”

他的心里忽然生出些怜惜,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后来,骆蒙喝多了,拉着唐煜生又蹦又跳。跳累了,她坐在地上,背靠着沙发,如水的长发披散在沙发上。她转头,醉眼迷离地看着他,许久才说:“唐先生,有没有人告诉你,你很闷骚?”说完又自顾自地咯咯笑起来,低声说,“你就是闷骚。”

因为喝了酒,此时她的脸颊红扑扑的,笑起来两只眼睛弯弯的,像是两条游弋的小鱼。他一时情难自禁,忍不住低头轻轻地吻了她。

骆蒙还在笑,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道:“又给我吸蚊子毒呢?”

他不回应,只是看着她,眼底情绪翻涌,说:“那有没有人告诉你,不要随便跟陌生人回家?”

她微眯着双眼,用手抚摸他的眉眼,问道:“你是陌生人吗?”她凑上去,轻轻地啄他的唇,又说,“原来你是陌生人呀。”

唐煜生被她吻得有些乱了气息,反手将她压在身下,道:“另外,有没有人告诉你,不要轻易试探一个男人的定力?”

6

第二天,骆蒙夜会男子的新闻铺天盖地。虽然照片里男人的面孔并不清晰,但很快有人扒出男人就是生物科技公司的研发人员唐煜生。

骆蒙从出道至今,对外一直宣称单身,因此深受广大男粉丝的喜爱。如今忽然被拍到和男人共处一室,粉丝们哭天抢地,纷纷表示不信,一致认为是唐煜生在借由骆蒙炒作。

“这个男人一定是想红!”

“是他自己买的热搜吧?”

“蹭热度,不要脸。”

网上的骂声铺天盖地,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偶而有人站出来替唐煜生说话,却又被攻击力强大的粉丝给骂了回去。

那天唐煜生下班后从公司里出来时,忽然蹿出几名男粉丝,他们将臭豆腐、臭鸡蛋一股脑儿地砸在他的身上,还将一碗滚烫的粥泼向了他。

等骆蒙赶到医院的时候,唐煜生的脸上已经挂了彩。粥泼在他的脸上,他的额头被烫掉了一块皮,此时红肿一片。

见到他的一瞬,骆蒙的眼泪就落下来了。她伏在他的面前,轻声问:“还痛吗?”

他摇摇头,安抚她道:“没事,别担心。”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没有处理好这件事情。”

唐煜生轻轻地摇摇头,道:“不怪你,总会有不理智的粉丝。”

但让骆蒙没想到的是,事情的严重程度远不止于此。那天之后,不理智的男粉丝们对唐煜生围追堵截,他的生活被严重干扰。甚至还有人跑到公司门口拉横幅,让他滚出生物科技公司的研发团队。

经纪人劝骆蒙站出来与唐煜生划清界限,说两人还不撇清关系的话,那就是在害唐煜生。骆蒙坐在沙发里,抱着双膝,想了整整一天。

严格说起来,她对唐煜生算是一见钟情。

在生物科技公司第一眼见到唐煜生,她就觉得这个男人长得好看,虽然他总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样子。那之后,她逗他,变着法子卖弄风情,也不过是想得到他的青睐。

但她也知道,她是女明星,每天成千上万双眼睛盯着她,一举一动都暴露在闪光灯下。她或许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勉强可以做到无视流言蜚语和日夜不断的骚扰。但唐煜生呢?他只是个普通人,有着自己热爱的工作与生活,为什么要因为她而承担这份本不属于他的压力呢?她不能,也不应该打扰他的生活,成为他的阻碍。

于是很快,骆蒙便在微博上发表了澄清声明,说她和唐煜生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之前那些照片不过是娱记们的捕风捉影。那之后,骚扰唐煜生的粉丝都消停了下来,没人再去找他的麻烦,骆蒙也没有再去过那家生物科技公司。

只是偶尔,唐煜生在研究工作陷入瓶颈的时候,望着窗外,总会想起那夜在他家的情景——

“另外,有没有人告诉你,不要轻易试探一个男人的定力?”

骆蒙笑着搂住他的脖颈,道:“如果,这是我想要的呢?”

她的脸掩在暧昧不明的光影里,不甚清晰。女孩甜蜜的气息蹿入他的鼻中,他轻声问她:“你想要什么?”

“你。”她轻轻吻着他,说,“唐先生,我喜欢你。”

7

离开唐煜生之后,骆蒙始终不开心。

离新电影开机还有一阵子,她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还让助理抓了几只蚊子养在透明的玻璃瓶里。她每天喝着红酒,对着瓶子里的蚊子发呆。助理很是疑惑,却又不敢多问,只是默默地觉得骆蒙可能是疯了。

有一天晚上,她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第二天醒来,晕晕乎乎地看见玻璃瓶里的蚊子都死了。骆蒙大叫一声,对着几只蚊子的死尸,伤心得大哭起来。

助理吓坏了,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骆蒙,赶忙安慰她:“蒙姐,你别难过。我再给你抓几只蚊子回来就是了。”

她仰起头,泪眼婆娑地问:“有没有那种对红颜色很敏感,专门叮人嘴唇的蚊子?”

“啊?”

她独自喃喃道:“要那种专门叮人嘴唇的蚊子……”

助理默默退出去,给经纪人打电话:“蒙姐她好像疯了……”

半个月后,新电影终于开拍,骆蒙如期进组。

但她没想到电影开拍的第二天,会在片场见到唐煜生。后来她才知道,唐煜生是导演特地请来作为电影的技术顾问,来现场进行技术指导的。

唐煜生长得好看,身材颀长挺拔,丝毫不输明星,刚到片场就引起了一阵骚动。他待人和善,礼貌有加,现场工作的小姑娘们都爱围着他,唐先生长唐先生短地叫他。

有一回,他的衣服上蹭了一点儿浮灰,有个小姑娘轻轻帮他拍掉。一下、两下、三下……她连拍了五下,然后唐煜生对小姑娘说了声“谢谢”。骆蒙坐在不远处,看着献殷勤的小姑娘,手不停地敲打着桌子,简直要把桌子都敲烂了。

“你怎么了?”

她抬头,看见了鹿其彬。鹿其彬是这部电影的男主角,从进组的第一天起,就对骆蒙关爱有加,时不时地对她献殷勤,送暖手宝,送甜汤,还有片场每时每刻的关心。后来鹿其彬不知道从哪里得知骆蒙喜欢喝芋泥奶茶,更是一天不落地给她送奶茶。

鹿其彬递给她一杯芋泥奶茶,笑着说:“我们对一会儿下午的戏吧。”

对戏的时候,骆蒙和鹿其彬倒很是合拍,遇见好笑的场景,两人正笑成一团。那边导演突然喊道:“小蒙,过来。唐先生教一下你怎么用这台仪器。”

她起身走过去,看见仪器的一瞬,蓦地想起在生物科技公司实习的时候,唐煜生让她用这台仪器记录了一下午的数据。

“导演,这台仪器我会用。”她一边拨动着仪器左侧的黑色旋钮,一边说,“转一下温度旋钮,然后记录下这里的数字。”从始至终,她都没看唐煜生一眼。

导演问道:“唐先生,是这样吗?”

唐煜生摇摇头,道:“手势不太对。”说着他就径自握住了骆蒙的手,然后手把手地教她,道,“应该是这样,拇指和食指一起拨动旋钮。”

他的手掌干燥而温暖,握住她手的时候,骆蒙颤抖了一下。他从身后轻轻地贴着她,趁着导演不注意,又在她耳边轻轻地问道:“芋泥奶茶好喝吗?”

男人温热的气息传来,骆蒙耳朵一红,转瞬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唐煜生说:“没什么意思,随便问问。”

她故作镇定,漫不经心地回答道:“特别好喝。”

下午拍戏的时候,鹿其彬在片场忽然大叫一声,等所有人赶过去后才发现,他的嘴唇肿得老高。

“怎么回事?”导演问。

唐煜生在一旁慢悠悠地说:“是蚊子叮的。他打开了这个装蚊子的瓶子,这种蚊子对红色比较敏感。”

骆蒙这才发现鹿其彬今天穿的是红色戏服。她想起当初自己在生物科技公司实习的经历,立刻对导演说:“导演,这种蚊子有毒,要赶紧送医院,否则他会四肢麻痹。”

导演大惊失色,立刻张罗着要将鹿其彬送去医院,唐煜生安慰道:“没事的。这蚊子没毒,只是被叮到的地方会肿起来,过两个小时就好了。”

没毒?所以,当初那个吻……

骆蒙惊讶地望着唐煜生,他的嘴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8

骆蒙到底是难忍心中的困惑,当天晚上就去找了唐煜生。

唐煜生打开门,见到她,略微有些诧异,问道:“找我什么事?”

她大摇大摆地走到房间中央,这才施施然地转过身,问道:“当初,为什么要骗我?”

唐煜生摇摇头,道:“我不明白。”

“别装傻了。”她说,“你当初说那种蚊子有毒,现在怎么又变成无毒的了?”

他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正对她的双眸,眼底情意流转,道:“骆蒙,难道你不知道吗?”

他的目光灼热,像一团火,瞬间点燃她所有的悸动。她到底在他的灼灼目光中败下阵来,转身要逃,却忽然被他从身后抱住。他的下巴搁在她的肩上,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脖颈上,轻声说:“蒙蒙,这段时间,我很想你。”

她又何尝不想他呢?

这些时日,她朝思暮想的都是身后的这个男人。当初有多干脆利落地离开他,后来就有多后悔。

此时他语气轻柔,却又坚定:“以后,不要什么事情都一个人承受,甚至一声不响地离开。如果我连面对你那些粉丝的勇气都没有,又凭什么站在你的身边?”

“蒙蒙,不要再逃走,给我们一次机会,让我跟你一起承担。”

“蒙蒙,我爱你。”

她终于转过身来,看见他星辰般的眼眸里蓄着海水般的深情。所有的纠结与焦虑在那一刻土崩瓦解,她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点点头,说:“我也爱你。”

唐煜生捧住她的脸,炙热的吻落下来,她终于体会到了久违的甜蜜。

她紧紧抱着他,手在他的背上温柔地摩挲。他只觉得像是有种能量要爆发,忍不住轻轻推开她。

骆蒙仰起头,语气中带着些醋味儿:“怎么?还不能碰了?你下午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啊!”

唐煜生一头雾水,问她道:“我下午怎样了?”

骆蒙学着片场那小姑娘给他拍衣服的样子,摸了摸他的背,又学着他的样子说“谢谢”,然后一脸不快地说:“你下午不就是这样吗?!”

他到底是没忍住,笑出声来:“你吃醋了?”

“我才没有。”

他悠悠地说:“你的经纪人都告诉我了,你这阵子天天让助理抓蚊子。”

她的脸上浮起阵阵红晕,又听到他说,“以后不准再喝鹿其彬的奶茶。”

哎,这人还真是小心眼啊!

两个月后,电影顺利杀青,剧组特意在当地的一家酒店里举办了杀青宴。

宴席上,鹿其彬又买了芋泥奶茶送过来,骆蒙摆手拒绝道:“不好意思,我奶茶过敏。”

鹿其彬一愣,转瞬奶茶被唐煜生拿走。他说:“我不过敏,给我喝吧。”

骆蒙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

那天骆蒙高兴,一不小心就多喝了几杯。宴会结束时,她已经醉得走不了路了。唐煜生扶着她走出饭店,正欲上车,却忽然被鹿其彬拦住。鹿其彬说:“还是我送小蒙回去吧。”

唐煜生站在车前不动,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鹿其彬继续说:“我喜欢骆蒙。我知道唐先生你也喜欢她。不如我们公平竞争,看小蒙愿意选谁。”

窝在唐煜生怀里的骆蒙醉醺醺地问:“哎,什么选谁啊?”

唐煜生紧了紧怀抱,然后气定神闲地说:“公平竞争就不必了。实不相瞒,我和骆蒙正在交往。而且……”他顿了顿,说道,“我们已经打算结婚了。”

闻言,骆蒙的酒一下子醒了一半。她不过是多喝了两杯,怎么忽然就要同唐煜生结婚了?!

9

骆蒙不知道,其实唐煜生很早就对她情根深种了。

早在三年前,有一回唐煜生看到公司里的小姑娘正在看电视剧。他好奇地凑上去看了一眼,电视剧里的女主角正哭得稀里哗啦,眼睛弯成两条小鱼,眉毛也拧在一起。他当时就想,这个女演员哭起来真让人心疼。等他回去查了电视剧的资料,才知道她的名字叫骆蒙。

一开始,他只是偶尔关注她的消息,后来渐渐演变成一部不落地看完她主演的电视、电影。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快三十岁的人了,竟然会默默地追起星来。

唐煜生看着骆蒙一路跌跌撞撞地走来,从影视新星到当红花旦,一步步打拼,终于有了如今的地位。他看过她的哭与笑,见证过她的低谷与荣光,忍不住从心底对她生出一丝亲密感。这三年,一千多个日夜,她如丝如线,牢牢地缠住了他的心。

他曾以为这一生都没有机会认识她,只将她珍藏在心里就好。却没想到,她会忽然来生物科技公司实习。得知消息的那一天,他特意向公司总裁提出申请,要求将她分到自己这组。那之后,他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她的导师。

可是他性子向来清冷,即使心里喜欢,一开始也不愿表露半分,担心会给她造成困扰。但他没想到,他想尽办法压制的心动,在骆蒙的日日撩拨下,到底是失了方寸。那一夜,当骆蒙亲口说喜欢他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这份感情并不是单向的寂寥,而是双向的热闹。

后来,骆蒙因为担心给他带来麻烦而选择了退缩,他甚至想要尊重并接受她的选择。但在剧组重新见到她的那一瞬,他忽然明白感情的不可抑制。他明白自己应该勇敢地站出来,承担这份感情所带来的一切后果。

于是,当他在杀青宴结束后说要同骆蒙结婚时,惊呆了剧组的所有人。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小皮筋,还是她上次在他家时落下的。他将皮筋绕了几圈,圈成戒指的大小,然后说:“事发突然,临时准备的。”

骆蒙依旧醉醺醺的,脚步都站不稳。但她几乎没有犹豫,抢过皮筋就套在了左手的无名指上,道:“我愿意。”

他笑道:“是不是太心急了?我还没求婚呢!”

她笑起来,搂住他的脖颈说:“我不管,只要是你,什么都愿意。”

两个月后,骆蒙在微博上发布了婚讯,并晒出了她和唐煜生的结婚照。这回,她和公司精心撰写了新闻通稿,也做好了应对粉丝过激行为的准备。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预想中的糟糕境况并未出现,网上反倒是一片祝福的声音。只因不久前,唐煜生在科研方面取得了重大进展,研发出了蚊虫生物科技的新产品,轰动全球。他一跃成为热度爆表的国民男神。

几分钟后,唐煜生在这条微博下留言:“从此以后,你,是我的。”

随后,骆蒙回复道:“我,是你的。”

一时之间,粉丝们奔走相告。这是什么神仙爱情?这对情侣也太甜了吧!

红妆花嫁

◆文/with白◆图/沈晓朝

【简介】

及笄后的冉无忧,在被迫继位成为女帝后又多了个大坎——被催婚。

是谁说吃货女帝没烦恼?她现在的日子过得水深火热,每天都暗暗发愁。

暗恋多年的摄政王是妖呀,她该怎么办才好?

作为女帝,我从未想过自己竟也逃不过被人逼婚。

从书房到寝宫,男子画像铺了一地。上朝下朝,都会有臣子好心提醒:“陛下,可觅得如意郎君了?”

我很忧愁。我总不能说,我心里早有人选,然而对方身份特殊,我——云国女帝,要不起。

只怪我是傀儡皇帝,全靠摄政王相护,才能平安活到及笄之年。而当及笄之礼过去,摄政王也加入了催婚大军后,我便开始了用膳前亲自扎银针的日子,生怕一不小心就清白不保。

摄政王曾劝我:“陛下不专心朝政,是要被抓去生孩子的。”

那时我不听,现在悔之晚矣。于是赶紧要了折子来批阅,以此证明自己还有一点儿其他价值。

只是万事开头难,这要来的第一份奏折就难住了我。

“这么多贡品,怎么选?”我急得抓耳挠腮。

第一份奏折便有八尺长,满眼异域文字,看得我云里雾里。我正打算唤个人来翻译,小六子先进了门,道:“陛下,摄政王觐见。”

我按着奏折,头如斗大:“不见!”

小六子弯着腰,问:“理由还是头痛?”

我随手抓起一张男子画像,沉痛地说道:“不行,这次得换个借口。”

“换什么?”那人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吓得我一激灵,往门口看去。

“陛下继续说,这次的借口是什么?”洛商信步走来,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我眨了眨眼睛,丢下画像笑道:“没,朕在看奏折呢。”

我有些词穷,已经拿头痛做借口回绝了洛商一个月。但看奏折是正事,我不仅不能头痛,还得神采奕奕。

“摄政王坐吧!”

“陛下审过几份了?”洛商坐在小几旁,嗤笑道,“还是一笔未动?”

我呛了一下,臊着脸说:“朕初阅奏折,自然要慢慢来。你给我的折子又都是大事,朝贡、水患均马虎不得。”

洛商冷嗤:“难为陛下在位七载才涉朝事,以臣之见,您还是早点儿大婚,托付终身吧。”

“你……”也不想想我能有今日,都是谁惯着的?

我瞪了他一眼,他却一如既往,唠叨我一顿之后便丢来了一包胡饼。胡饼只有宫外有,自从我说喜欢,他便常从外面带来给我。

洛商道:“趁热吃。”

我哼了哼,低头啃饼。洛商又问:“陛下可有合适的人选了?”

我心下一凛,道:“朕还是……宁可从现在开始做一个好皇帝。”

洛商叹了一口气便走了。

我目送他渐渐远去,心想他大概也知道我不想私下见他的原因。

我和他,都不想挑起争执。

但他大概不知道,大婚这件事,我连提都不想听他提。尽管云国真的需要延续皇室血脉,稳住民心。

窗子开着,微风卷来了甜腻的桂花香气。我在窗边暗叹,七年了,洛商还是那般风姿卓然,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变过。

摄政王是妖,是我瞒着天下的一个秘密。

桂花开得正盛时,我终于审完了手里的折子。

然而交上去的隔天,早朝一结束,洛商便下令关了殿门,冷着俊脸把我从龙椅上提了起来,道:“奏折臣已看过。”

总是唠叨我两句就心软的他,最近愈发严厉。我下意识地背着手,一如年幼时那般怕被他打。但我又很开心,我们难得离得这样近。

想着想着,我的耳根发起烫来。我结结巴巴地问:“然、然后呢?”

洛商冷声道:“贡品您挑了七十件。拨款您精打细算后,批了整好的银钱?”

“是。”

洛商笑了,笑得我头皮发麻,禁不住抬眼观察他。

“陛下,”笑过之后,他满眼无奈,“您太傻了。”

我很委屈:“此话怎讲?”

洛商道:“云国国富民强,小国的贡品您该照单全收。拨款您也无须量入为出,如此更助于彻查贪墨嫌疑。”

我听得暗暗心惊:“朕可以这么硬气?”

洛商又笑了,抬手抚着我的鬓发:“陛下是女帝,为何不能硬气些?等臣走后,这云国就要全仰仗您了。”

顿了顿,他补充道:“也是因为陛下太好欺负,臣才想在临走前,为您把大婚之事操办了。”

他难得温和,说的话却令我眼眶酸涩。我微微颤抖地捏住他的手:“洛商,你不能不走吗?”

洛商扬眉道:“陛下想留臣到什么时候?送您成亲便罢了,难道臣还要看着您生子?”

“朕……”他的话,我一时接不下去。

我知道的,洛商辅佐我,只是因为他欠过我父君的人情,他把人情还在我身上,眨眼就是七年时光。如今他该走了,我却无可奈何。毕竟妖能陪在人身边,从来只为“情”字,恩情一尽,我用多少荣华都留不下他一日。

洛商抽回了他的手,道:“月末有画舫设宴,王孙公子齐聚,陛下不如混在赴宴的闺秀中,亲临现场去挑一挑。”

他这“混”字用得真妙。我无奈地应下,又鼓起勇气扯了一下他的袖子,舔了舔干涸的唇道:“洛商,你再给我拿些奏折吧。”

不待他回答,我又贪恋地抓紧了他的袖口:“朕……朕和你一起去。”

洛商是我知道的第二个妖。第一个,是我父君。

而我没能继承父君的特性,随了母亲,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我八岁那年,母亲禅位给我,父君则将我托付给了来报恩的洛商,自那以后母亲和父君两人做起了神仙眷侣,畅游名山大川,只有逢年过节才会记起我这个女儿。

洛商告诉我:“于妖而言,人的寿命短暂,而妖向来择一而终,选定人类,便是选择了千年孤独。所以他们要趁着大好年华游山玩水,你便由着他们去吧。”

但那时我尚年幼,只知道自己被父母抛弃,既害怕又委屈,经常夜梦惊醒大哭,奶娘的劝也不听。直到奶娘不再出现,换作洛商次次在我惊醒啼哭时化烟而来,带着令我安心的桂花香气,彻夜为我变戏法,讲故事,直到我沉沉入睡。

长大后我理解了母亲,为何世间男子千千万,她却独钟于异族的父君。我更羡慕他们的决心,明知道未来别离会有多痛,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在一起。而我每每想到“千年孤独”,便再也没有勇气去向洛商表明心意。

奏折阅过几批,我终于得来了跟着洛商学习的机会。虽然在处理政事上,他总会不留余地地挖苦我,可我的心里,还是充满着欢喜。

豆蔻年华,我们因避嫌而不断拉远的距离,终于得以再次靠近。

这日,洛商为我讲解番地局势讲到了明月高悬,便像我幼时那样,歇在了宫里。而他不再化烟而来,我便只能踏着夜色悄悄去见他,扒在他的窗口小声呼唤:“洛商,洛商!”

洛商听见声音,敞开了一道门缝:“陛下?”

我侧身溜进去:“朕来看看你。”

“看臣?”洛商扬眉,“陛下今日还没挨够训?”

我一噎,走到桌旁一边为自己斟茶一边说:“其实,朕是来问母亲和父君的事的。”

洛商这才平缓了表情,坐在我对面道:“二位已经游至妖界,说要等您定下终身大事后再归。”

真是三句话离不开劝我成亲!

我起身道:“夜已深,朕先回去了。”

“陛下,”洛商忽地叫住我,“胡饼,您还没吃腻吗?”

我步子一顿,折回到他身边,大着胆子笑起来:“我这人长情得很,你身上的桂花香,我闻了七年也不觉得腻,依然喜欢得紧呢。”

我这些年,统共只在洛商面前大胆了这一次。本以为他会嫌恶地讥讽我,哪知他突然呛了一口茶,耳尖竟然红了,还用探究般的眸光看着我,问:“真的?”

“当、当然是假的!”我慌得口不择言,“胡饼我早就腻味了,还有……你、你……”

顶着他瞬变的眸光,我把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洛商凝视着我站了起来:“还有我什么?”

“朕乏了!”我扭头便走。

夜色黑漆漆的,只有小六子在外面守着。我逃回寝宫,才得知洛商并没有追上来。我将自己关在寝宫里,脱下厚重的外袍,还是热得头昏脑涨。胸前的桂花木坠不知何时从里衣中露了出来,我捏着它滚到榻上,心跳快得出奇。

洛商刚刚是什么意思?他连大雪天都不曾变过色的耳尖怎么突然就红了?是我看错了吗?那一瞬间,他的眸子好像亮了……

我从未奢求过洛商会对我动心。他是妖,且那样优异,而我是人,不学无术,还要靠他替我守着这云国的江山,靠他为我的将来做打算。

一定是屋内太暗,我花了眼。

我告诫着自己,闻着木坠上的香气,竟很快就沉入了梦境。

梦里风和日暖,我坐在秋千上,有人远远走来,对着我笑:“陛下,以后就让臣来照顾你。”

其他内容,待我醒时已经忘记了,只知道自己侧躺着,木坠仍被我宝贝地攥在手里。

前一夜的事情,我和洛商不约而同地没有再提。但是早朝后,他把自己不屑处理的折子给了我,便往宫外去了。当日便再不回来,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了月末。

我没了胡饼,也没法再跟着洛商学习,还迎来了人生中最可怕的事——被洛商赶着去画舫赴宴。

那是在九月最后一天的早朝上,洛商当着群臣的面,面无表情地道:“明年春日,请陛下务必大婚。”

洛商这人,时而温柔,时而毒舌,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一直待我极好。

他还是第一次在众臣面前严辞劝谏我。

傍晚,我便被仔细打扮了一番,点了少女妆容,由洛商亲自把我送到了画舫外。擦着香粉的我感觉自己香香软软,一点儿都不习惯,洛商却连看也没有多看我一眼,到了地方便把我赶下车:“快去吧。”

“那你呢?”

“今日臣要去庄亲王家赴宴。”洛商淡淡地说,“庄世子,陛下可还记得?”

我愣了愣,记忆里生出了个模糊的影子,便答:“有点儿印象。”

洛商终于抬眼看我:“他回来了。”

我疑惑地与他对视,洛商便叹了口气,声音却陡然轻了两分:“陛下在外注意安全。”

洛商走了,我挂上面纱,装作某位贵族女子进了画舫。这画舫被装饰得花团锦簇,好似花灯挂了满天,里面丝竹声声,歌舞不断,公子小姐三两相聚,有说有笑,热闹得看花了我的眼。

我是女帝,但我从未见过宫外的风景。民间之夜,果然如同洛商曾经向我描述的那般绚丽。而我此时,只希望他也能在身边。

侍女在一旁小声地给我介绍各家公子,又道:“您可离得近些,仔细看,好好选。”

我弯起嘴角:“已经仔细看过了。”他们每一个,都不如我的摄政王。

我不想拖累洛商,害他承受千年孤独。但是旁的人,我也不想要。要我当着洛商的面和别人成亲,听着他的祝福,那还不如给我一刀痛快。

最终,我提前离开了画舫。

回到寝宫不过须臾,洛商便化烟出现在我眼前。我心虚地问道:“你那边的宴会已经结束了?”

洛商带着酒气睨了我一眼:“陛下,过几日,庄世子要入宫拜会您。”

庄世子是我儿时的玩伴,自洛商来后,庄王一家被派去边境封地,我便几乎再没见过他。

这件事我不怎么在意,我在意的是——

“洛商,朕问你,如果朕能在明年春日前证明自己是一个好帝王,证明自己离开了你也能维护云国……那朕可以暂时不大婚吗?”

洛商眼眸一眯,靠近我一步:“陛下什么意思?”

“朕说,你可以按照计划离开,但是朕现在还不想成婚。”

我坚定地与他对视,看见了洛商眼里跳跃的烛光,似乎也看见了里面翻涌着的复杂情绪。

脸颊发烫,我下意识地退后,却不小心踢到凳子,险些跌坐在地上。刹那间凭空出现的金色荧光伴着花香将我托住,再由洛商伸手一带,我便稳稳地站住了。

但慌忙中,我已经抬起手撑在了洛商的胸口。薄薄的衣衫传达着他有力的心跳,我看见洛商的手挑起了我的一缕头发。

“无忧。”带着酒气,他轻声呼出了久违的两个字。

“摄政王喝多了,夜色已深,你还是快回去吧。”赶在悸动的情绪失控前,我推开了他。洛商完全睁开眼,眼神业已清明了一些。转瞬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脱力地跌坐在冰凉的地面上,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

洛商重新开始教我。

这一次,他格外有耐心,但他不再哄我,也不凶了,好像永远只会端着一张冷漠的脸,做着他理应去做的事。这都是我自找的,我也没有怨言。我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恶补各类知识,总算跟着洛商,将云国的情况全都了解了一遍。

难得我想放松一日时,庄世子进宫了,要与我单独一叙。却没想到洛商不肯让我和他单独见面,一来二去,这场会面竟成了改日洛商陪同我在宫里设宴,招待庄王一家和其他几位臣子。

宫宴当日的一早,周边小国的贡品先被送进了宫。往年都由洛商替我收起来的东西,此时全都摆在面前让我处置,令我一时有些接受不来,最后还是由宫女登记后全数送进了宝库里。

洛商说国库充盈,于是他特意为我铸了一个宝库,里面全是每年进贡来的玩意儿。这些东西我只扫过一两眼,没想到几年下来,竟堆积成了小山。无数金银玉器都在熠熠生辉地告诉我,我得维护好这个富强的国家。

这江山,是母亲与父君打理妥当才传给我的,是洛商帮我维护至今的,从此,我也要保护着我的子民。

“这是钥匙。”洛商关上宝库的门,将钥匙递给我,冰冷的触感落在我的手心,“陛下收好。”

这些日子,他把帮我把握着的一切,几乎全都还给了我。他的名下没有产业,只有一座王府,房契也在昨日送进了御书房。

我握紧钥匙,道:“好。”

他转身便走,我又不甘心他这样离去,猛地想起一句话:“这些年,辛苦你了!”

洛商脚步一顿,仍背对着我,略一点头便快步离开了,一句话也没有对我多说。

入夜,宫宴。

洛商提前一刻入宫,来御书房接我。嗅觉灵敏的我闻到他身上有一丝胡饼味,可那味道太淡,不像随身带着胡饼。

我刚批好一份折子,放下朱砂笔便随着他往外走,一路无言地来到宴客的大殿,庄王一家与其他几位重臣已经等在里头。几年未见庄世子,他拔高了不少,模样也成熟了许多,我不由得感叹岁月匆匆,当年跟在洛商身边小小的我,也已长大。

“陛下。”

洛商的声音一响起,我便回过神,收回了落在庄世子脸上的目光。殿内众人神色各异,我坐在上首,看得一清二楚。

而我在疑惑,为什么庄世子看着洛商,眼里充满了敌意?

不过接下来,我便知晓了——畅饮过后,庄世子忽然端着酒樽问我:“陛下可知,我云国近年有妖物作祟?”

我心里一跳。

话题从边疆国事转到这里,着实奇怪,看庄世子,倒像是一早就准备好了要说这些。庄王立刻拧眉训斥他“胡闹”,我却不能含糊过去,便问庄世子:“世子有何高见?”

庄世子一听,勾了勾唇,道:“这些年,臣在边疆跟着师父修身养性,也学了些道家的皮毛,能认出异族妖邪。今年入京竟见妖物横行朝野……”

他还未说完,便被庄王呵斥住了。庄王说他醉了,他也不辩驳,反而盯着洛商问我:“陛下,云国每年能进多少贡赋,您知情吗?以波斯为首的小国连年怨声载道,您知道吗?云国江山正在被谁祸害吞噬,您手中的权势正在被谁架空……”

随着我扔下酒樽的响动,庄世子住了嘴。

洛商平静地坐在离我最近的位置,面色沉着,一言不发。我看着众臣变了又变的脸色,禁不住笑出了声。

“朕知道,这些年朕一直被人看轻,你们都当朕是傀儡皇帝。”借着酒意,我也不多遮掩,“是,朕继位以后没做过什么大事,但朕至少不能令忠心的臣子受到污蔑,也不能太被你们看轻。”

“且不说每一年的贡赋,摄政王如何列了清单给朕,就说边关小国的贡品吧,是,近些年无战争,贡品数量却从未予以缩减……世子,你们只见到贡品清单,却没见到军械更替吗?云国答应庇护边关小国,哪一年用的不是最新、最精良的军械?我云国,亏着过谁?!”

满座无言,只有庄世子欲言又止,最后臊着脸行礼:“臣委实是醉了。”

我没有怪罪他。待到宫宴散去,我独自回宫,关好门,回身便见到洛商站在桌边。

“陛下成长了。”洛商低声道。

我笑了笑,走过去说道:“这些日子没白用功。”

虽然庄世子没说错,洛商的确是妖,但妖也不都是坏的。我的父君就是一个好妖,他与母亲照样将云国打理得井井有条。今日言语护着洛商,我也问心无愧。

洛商凝视了我一会儿,忽然说:“这些日子,臣会伴陛下左右。不过相对的,臣可能……会提前离开。”

我心中一紧,忙问:“什么意思?”

洛商半垂眼眸,淡淡地答:“或许冬日一来,臣就要走了。”

他的话如一盆冷水浇在我的头上。当年那个温柔地说着“只要臣在一日,便是兵来臣挡,水来臣掩”的人即将不在身边,以后这偌大的皇宫,便只剩下我一人。

身子冷得透彻。我抿唇笑了笑,道:“离开了朕,你可要更快乐地活着。”

云国周边的确已经多年没有起过战争。如果不是洛商讲解,我定然会心软地减少小国的进贡数量。

洛商告诉我,为帝者当为自己国家的利益寸步不让。他告诉我规矩就是规矩,一旦我坏了规矩,就会有人得寸进尺。我便懂了,我是女帝,在这云国,只有我护着别人,没人护得了我。除了洛商。

但洛商也要走了。

隔日下了早朝,群臣散尽,洛商也将回去,我鬼使神差地捉住他的衣袖道:“洛商,我饿。”

我不再在他面前称“朕”。

不待他诧异,我像幼时磨他那样软着声音问:“带我出宫好不好?我吃了那么久的胡饼,还不知是哪一家卖的,万一你走了,我又想吃……”

“陛下不是腻了吗?”

面对洛商无情的拆穿,我垂头小声道:“不会腻的,一辈子都不会腻的。”

不知我们还有多少相处的时间,我再也不想对他说重话了。

洛商叹了一口气,随即便给我换上便服,带着我出了宫。站在卖胡饼的小摊前,老婆婆看着我俩笑眯了眼:“昨日公子在小摊儿前来回走了两遭都没买,老婆子还担心是不是小两口吵架了。今日公子竟把心上人带来了,小姑娘长得真俊!”

说着,老婆婆包好了胡饼塞给我:“来,今日老婆子请小姑娘吃一张饼,你们小两口可要一直恩恩爱爱呀!”

我接过饼看了洛商一眼,他有些不自然地道过谢,便带着我快步走远。

虽然男女两人出行,很容易被人误会,但洛商在买饼时,会说他是买给谁的?

我被这个疑问搅得心神不宁,却也不敢问,只能独自在御书房啃饼。不多时,小六子送来了一封信,信是庄世子写的,上书:此次归京,臣不止一次听人提起“云国宁无陛下,不可无摄政王”臣听罢此言当真气愤至极。臣一心为云国,为陛下,故臣必定要揭穿摄政王的真身,还云国一片清明。陛下若不信,大可处置了臣,但臣发誓所言不虚,臣对陛下忠心耿耿。

我看得头痛,心里已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我甚至想到了,洛商定是知道庄世子是个大麻烦,才选择提前离开的。

不过洛商已经有了主意,我也就没多担心,我在余下的时间里加倍努力,慢慢开始独立处理朝政,我想这就是对洛商最好的回报。

但令我始料未及的是,庄世子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也没放弃他的打算。

元旦那日,宫中依照百年习俗,宴请朝臣。

满朝臣子,齐聚在大殿。酒过三巡,庄世子却带了一个盲眼道士来,说要驱除宫中妖邪。

庄王算是藩王之首,那道士似乎也有些名气,竟让群臣来了兴趣。我原本想要将人轰出去,一旁的洛商却低声道:“不必。”

我没来得及问,那瞎眼道士已经捏起了符纸。符纸燃火升天,看得我心惊肉跳,却见火光突地向我射来!

“妖孽!”道士猛然开口,但他话未说完,在群臣的惊呼中,我的身上猛地迸发出了一片金光,符纸与火焰一同被金光震碎,连道士都呕了一口血。

群臣吓得跪倒一片,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烧灼在我心口的温度已经散去,只余一点儿疼痛。我沉了脸道:“扫兴!”

宴席不欢而散。直到周遭只剩下我与洛商,庄世子才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我们。

“师父?”他又看向那道人。

道人敛眉低声道:“在场的,只有陛下身上有妖气,可陛下……似乎也不全是妖。”

庄世子震惊不已,“那摄政王……?”

“你说另一位?”道人颤颤巍巍地说道,“还有一位并非凡体,已经修成了散仙啊……”

空气里一片寂静。此次不光庄世子愣怔在原地,连我也看向了洛商。

洛商淡淡地说道:“是人是妖,一心向善便可。庄世子往后莫要再管这些闲事了。”

后来我才知道,洛商身上淡淡的妖气,竟是蹭了我的,因为我有一半妖血。庄世子看在眼里,只以为我被妖邪缠身,邪气入体,而他道行浅薄,只能看出洛商的特殊,却看不出他早已非妖。

这一点,就连我也并不知情,白白担心了一场。

我没有惩罚庄世子师徒,只将他们遣出宫去。洛商说他还有其他事要办,我便与他分道扬镳回了御书房。正消化着他竟是仙的消息,我又恍惚想起一件事,悄悄扯开胸口的衣裳。

我的胸口,有一道浅淡的灼伤,而挂在我胸前的绳子已经烧黑,上面的木坠,不知何时不见了。

一起不见的,还有洛商。元旦过后,连续三日,洛商都没有来上早朝,只差人将奏折送到了大殿。等到我按捺不住去逼问送奏折的人,才知道洛商出府已三日未归,递交奏折是他提前交代好的。

想到消失的木坠,我的身体几乎寒透。木坠是洛商来的那一年便挂在我身上的,这些年我就靠着它来呼唤洛商,那东西有灵性,怎么会无端消失?

我怕得寝食难安,第二日便唤来了庄世子。庄世子听罢白了脸色,喃喃道:“师父担心的成真了。”

我的头脑里如同炸开,轰鸣不已:“你说什么?”

庄世子道:“怪臣没讲清楚。当日师父以为云国的妖邪连散仙都不一定能除去,便用了最狠的符咒,可点燃妖血,使之神形俱灭。而您身上的金光,便是摄政王用内丹替您挡了一击。纵然摄政王有仙骨,内丹碎了也是大事,何况内丹碎后,他还用散出的半身修为盖住了您身上的妖气……”

只剩下半身修为,便没人敢保证他能不能撑到修好内丹。

王府房契犹在桌上没有收起来。我看着它,仿佛看到了说会永远保护我的洛商。而我从未想过,他会甘愿散了千年的修为来保护至多百年寿命的我,从此与我永别。

春分时,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座雅致的阁楼,周围是一片桂树,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住在里头。

那日,小姐回到家中,发现满园桂树已经被父亲砍下,要为她修缮院子。而她费尽口舌,才保下了离她阁楼最近的那一棵。

年复一年,直到小姐离去,桂树还在院子里,转眼便是百年。又不知多久以后,一个小姑娘出宫游玩儿,途经一片山林,看见一棵需几人才能合抱的桂树开着嫩黄的花朵,便指着它道:“这树真大,真好看!”

那时的小女孩不知道,好看的桂树枝头还坐着一个好看的人。他看见她,眼眸亮了,说:“我等到你了。”

梦忽然醒了,我摸着冰凉透湿的脸颊,泣不成声。

摄政王的消失,并没有给朝廷带来多大动荡。元旦之后,臣子们皆以为我有神祇>护体,对我的话从不敢有太多异议。

很快,母亲和早已是中年模样的父君从妖界赶回了人间。他们没等来我的大婚,父君也联络不上洛商,一路都担忧不已。直到听我讲完经过,母亲才问:“无忧,你心里是如何看待洛商的?”

我闭了闭眼,艰涩地道:“他是我全部的欢喜。只是他的寿命太长,我只有百年,我不忍心。”

母亲看了一眼父君,温柔地笑了:“曾几何时,母亲也不忍心。但你父君说,妖的一生只会心动一次,认定了是谁,便永不会变,所以只要两情相悦,在一起也没关系。何况万物生生不息,谁又会知道再往后的年月里,心仪你的那个妖,会不会再次等到你?”

母亲的话,让我想起了那个被我当作臆想的梦。我忙讲出了那个梦,父君点头道:“那就是洛商的本体。”

父君又告诉我,希望还是有的。只要我寻到那棵桂树,能让桂树收回我身上的半身修为,不出三五年,洛商便能恢复人形——只要我愿意给,只要他愿意收。

给,我自然愿意给,收,他难道还不愿收?

面对我的疑惑,母亲笑了:“能让洛商做了如今的决定,你是不是惹他生气了?洛商的性子可比你父君倔强,就如他初来的那一年,他不愿让你这小丫头知道你是他的恩人,便骗你,把他报恩的人说成了你父君。”

母亲讲了许多我不知道的事。但那些事里洛商的作为,总能与我记忆里的洛商融为一体。嘴上凶巴巴的他,总在刻意掩藏着他温柔的一面,但他对我的好,早就变成了蜜,溢满了我的心。

坐上马车出发去山林的时候,我想,以洛商的性子,我一定要说好多的好话才行。既然他都不在意漫长的等待岁月,那我往后,也要义无反顾地与他在一起,如母亲和父君那样相携着守护云国。

夜深时我又做了一个梦。梦里洛商看着龙椅上的小女孩,低声说着:“我会护你到你出嫁。”

画面一转,女孩长大了,无精打采地坐在龙椅上,一待下朝她便欢喜地拉住了他的袖子说:“洛商,洛商,朕想吃胡饼!”

说罢,她撒开他,开心地往前跑了两步路,回身又郑重地说道:“今日朕要吃两个!”

洛商看着被自己不小心宠坏的女孩,眼底的情绪温柔又无奈,他轻声地说道:“其实护到永远也可以。”

“洛商你刚说什么?”

“臣说陛下就知道吃。不过微臣今日心情好,陛下想吃三个也可以。”

“三个?!你当朕是猪吗?!”

笑闹声中,一长一短两个人影踩着长长的白玉石阶走下去,仿佛要走向不知尽头的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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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2019-10-22 2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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