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雨听夏蝉

发布时间: 2020-12-14 18:12

分类:耽美甜文 / 睡前故事

临雨听夏蝉

文/小辰丸子

夏日永远鲜活而生动,一如那个名字里藏着蝉声的少年。

1

在小师兄正式成为我的师兄前,我以为他不过是个中二病晚期的小男生而已。

那天的南京可真热,路面上蒸腾出滚滚热气,快把街景都模糊得像水彩画似的。

我当时正抱着手机看导航,老城区的小巷错综复杂,门牌号或是掩在层叠的爬山虎下,或是挂在颇有年月的电线杆旁,完全找不到爸爸的恩师沈老家在哪。

汗水把我的刘海完全黏在了脑门上,我正着急,身后猝不及防地响起一声“喂!小心!”,我还没来得及转身便撞上了声音主人的自行车。

那人连人带车摔倒,车筐里的东西滚落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我连声道歉,弯下身帮忙捡东西,一抬眼,对上一张少年面庞,眉清目秀,双眸剪水。

我把东西递过去,那少年微皱着眉:“小姑娘,走路时别玩手机。”

小姑娘?这小男生明明看着样子和我差不多年纪,怎么说话跟个倚老卖老的大爷似的。

我心里觉得好笑,还没来得及回答,少年便骑上车消失在巷口,白衬衫兜满了夏天的风。

当我好不容易踏入沈老家的大门时已经快到晌午,太阳晒得我晕晕乎乎,但一进门闻到熟悉的墨香,我的心就安定下来。

沈老领着我进了一间画室,让我先画张画看看水平,他说:“如果我不在,有什么事儿,你可以去问师兄,画技方面也可以请教他。”我顺着沈老指的方向望去,画室里所有正埋头作画的人纷纷转头打量我,除了那个坐在最前面的师兄。

几秒后他回过头来,我看清师兄的样貌后尴尬地抿嘴笑——是刚刚在巷子里被我撞倒的小男生啊。

铺开宣纸,平复下心里的尴尬,我决定画不易出错又讨喜的荷花。

课间休息时,初来乍到的我没事可干,于是便偷听前排女生聊天。来这里学画画的以女孩居多,她们管那个小男生叫“小师兄”,在女孩们的笑闹声中我听到了他的名字——“柳禅思”。

好风雅的名字啊,和他本人还挺符合。画完成后我准备把画拿给柳禅思看,但他不在,于是我大着胆子直接去找沈老。沈老一看到画就笑弯了眼,说不愧是悦知的女儿,这画像极了他的手笔。

即便我经常被夸画画有天赋,但在被爸爸的师父称赞时,也仍旧很不好意思,这时柳禅思进来,沈老招呼他过来看画。柳禅思刚看了一眼,说:“你就是黎师兄的女儿?看来我高看你了,你这荷花,连黎师兄半分都不及。”

我愣住,沈老连忙打圆场:“嘿,你这师兄就是这样,喜欢搞打击教育,在这儿学画画的小姑娘没有哪个没被他气哭过。他呀,年纪小,性子又直,黎愿,你别往心里去。”

现在我觉得柳禅思这么个温温柔柔的名字和他本人不符了,这小师兄,似乎不太好相处啊。

2

爸爸问我:“跟着沈老学画画感觉怎么样?”

“沈老很厉害,教了我不少技巧,大家也挺友善的,不过那个姓柳的小师兄好像不太待见我,总是说我的画这不好、那不对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给他留下的第一印象很糟糕,他对别的女孩态度还挺和气,唯独对我总是绷着秀气的脸,挑出一大堆毛病。

“小柳啊。”爸爸笑了起来,“他对一个人越是欣赏、看重,要求就越高。小小年纪可通透得很呢。”

“是吗?”我嘴角快撇到下巴。

“而且,他确实有批评你的资格,他比你小两岁,但已经被Q大美院破格录取啦,他还是全国书画家协会年龄最小的会员呢。”

我惊讶地睁大眼,虽然也听过画室的女孩们夸小师兄从小没拿铅笔先握毛笔,在国画上天赋异禀,但得知他年仅十五岁便被国内知名高校的美术学院破格录取时,我还是震惊极了。

想起每次柳禅思点评我的画时,我总是敷衍地说着“是、是、是”“好、好、好”,仿佛让着弟弟一样,他肯定对我的印象更差了。

虽然爸爸瞒着妈妈送我去沈老家学国画只是觉得我有天赋,可以培养一下,并不指望我今后吃这碗饭,我也仅仅把画画当作学习之余的消遣,但得知小师兄年纪这么小,就这么厉害,我的胜负欲突然被激发了。

好歹我也是从小被人夸“以后能像你爸爸一样当画家”的小天才,可不能在柳禅思面前表现得太菜。

于是下一次课,我使尽浑身解数画了一张写意花鸟,自认为很不错,之前画的跟这张一比就是小打小闹。

柳禅思身边照例围满了听点评的师妹们,虽说是师妹,但真正比柳禅思年纪小的也没几个。大家似乎都很爱逗这个一本正经的小师兄,笑声不断。柳禅思不为所动,一脸高冷地认真点评的样子莫名地像误入盘丝洞的唐僧,我忍不住偷笑。

终于轮到我了,我很郑重地双手把画递过去,柳禅思看了我的画半晌,叹了口气。

“黎愿。”他叫了我的全名,我突然有些紧张。

“你画画太浮躁。”柳禅思话音落地,屋里一下子安静了。

“笔墨纸砚都是有灵性的,你不用心去对待它们,就永远也画不好。”

结果与想象完全相反,柳禅思还一口否决了我的努力,我争辩道:“我没有不用心……”

“没有的话,那为什么我说过的不足,你一个都没改正?”

他这句话问得我哑口无言。

“如果你来这里只是玩玩的话,那我劝你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

他从来没对别的师妹说过这么重的话,为什么总是这么针对我呢。

泪水不知不觉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我是微博上说的“泪失禁体质”,明明不是一件值得哭的事,可我情绪一激动就憋不住眼泪。

我默默地拿回我的得意之作,飞速溜回座位,不敢看柳禅思的眼神。

那天的课结束后我独自枯坐了很久,看着柳禅思离开的背影,我暗暗地较着劲——等着吧,我一定要让你对我刮目相看。

3

然而我却在下一次课前露了怯,回想起柳禅思冷冰冰的脸和嫌弃的语气,我就一点都不想去画室了。

手表指针挨过了熟悉的时间点,我打电话给爸爸说今天不想去画室。他没多问,说正好带我去美术馆看新画展。

我松了口气,欢快地答应。好巧不巧,画展竟是以国画为主,我苦笑,还真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长廊中满目江南烟雨、山河壮丽,初见惊艳,看多了也就免疫了。我一转身,视线被一幅美人图吸引。

是一幅工笔画,美人长身玉立,但衣裙内的躯干竟是一棵虬结的古松,两种看似矛盾又极为和谐的元素用传统技法结合在了一起,我仿佛听见了画中这位深宫佳丽的叹息。

将美人绘作古松,何等绝妙的才情。我顿时觉得这么多年的国画白学了,无论是功底也好、才思也好,在这幅作品面前,我的画简直是稚童学笔。

我默默惊叹,望向作者名——柳蝉嘶。

是那小师兄真正的名字吗?或者只是同音的巧合?

这时爸爸走了过来:“是小柳的画吧,他的作品一向让人眼前一亮啊。”

我的心里惊涛骇浪,“柳禅思”三个字陡然变得软弱无力,一点也不像那小师兄了。高柳乱蝉嘶,他人如其名,画也如其名,盛夏一般蓬勃的生命力扑面而来,这才是配得上那惊才绝艳的少年的名字啊。

看完画展后我的心情更郁闷了,我和柳蝉嘶之间的差距太大,之前自以为是的我简直像个傻子。

逃避是无法解决问题的,挫败之下,我决定好好向柳小师兄讨教画技。

新一周课,沈老布置完课业后说,最近市里承办了一个全国书画联赛,希望大家踊跃参赛,试试自己的水平。

“我和你们师兄会亲自指导大家的参赛作品,根据对大家水平的了解,选出想要指导的同学分成一组。”沈老望向柳蝉嘶,“小柳啊,你先报名单吧。”

柳蝉嘶点点头,开始念表上的名字:“杨启、崔苗苗、赵昕语……”被念到名字的同学互相对着眼神,我有些慌,不知道他愿不愿意指导我。

当柳蝉嘶手中的名单念完,我也没听到自己的名字,心里有点奇怪的怅然。

“好,那剩下的同学就由我来指导了。”沈老说。

“请等一下!”天知道我鼓起了多大的勇气举起手,“我想让小……柳师兄指导我,可以吗?”

柳蝉嘶挑了挑眉。完了,他要在这么多人面前拒绝我了,好丢人。

结果他说:“可以,只要我批评你的时候别哭就行。”

我的表情凝固,上次没憋住眼泪真的被他看到了!但木已成舟,我只得厚着脸皮加入他的组。

大家围坐一圈讨论主题时我又一次感受到挫败,大赛主题是“故乡的春”,同组的同学们想出了一个又一个点子,有的来源于唐诗,有的取材于《诗经》,描述得那叫一个美轮美奂。

只有我,除了俗气的桃花、柳树,啥都想不出。

柳蝉嘶像是早就知道我没有出彩的提案,只有空空的脑袋。他对我风轻云淡地下命令:“黎愿,你放学别走。”

4

放学后柳蝉嘶被沈老叫去有事,别的同学也陆陆续续走了,我像一个考试不及格被老师留下约谈的差生,心里万分忐忑。

许久不见柳蝉嘶过来,我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开始画画。自从知道了柳蝉嘶真名,我脑海里一直萦绕着那句诗——“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一不留神竟在画好的垂柳旁添上了一只蝉。

一不做二不休,我干脆把那句诗也题上了。古有藏头诗,今有“藏名画”,我也挺有想法的嘛。沾沾自喜着,我提着小水桶出门洗笔。

回来时藏名画不见了,我心里咯噔一下,虽然我没写自己的名字,但这画要是被别人看懂了,该多羞耻啊。

不会被风吹到走廊了吧,如果吹到院子的水池里也好,直接销毁。我刚从窗户探出头,就和抱着书经过的柳蝉嘶打了个照面。

“师兄,你有没有看到一张画?”

“什么画?”

我愣住,他可是藏名画里藏着的名字本尊,怎么给他描述?于是我果断放弃:“没什么,随便画的一张随笔,不见了就算了吧。”

柳蝉嘶点点头:“嗯,那你参赛主题想好了没?”

“我只能想到很常见的景,桃花、燕子什么的。”

“其实常见的景也能画得出彩。”

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柳蝉嘶这是在肯定我吗?但他下一句话立刻把我打回原形:“不过以你的水平,应该画不出彩。”

柳蝉嘶说闷在屋里想也想不出,不如去外面找灵感。他带我去了一座公园,虽然已经入夏,并无春景可赏,但吹着夏风看着天,我心里没那么堵了。

不远处大概是大学生出来搞团日活动,一群少男少女聚在一起放风筝。我看着风筝,突然有了主意。

“师兄!我想把宣纸裁成燕子风筝的形状,然后画‘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的场景,怎么样?”

柳蝉嘶听后托腮思考着,我的内心又变得忐忑。

“有点画中画的意思,挺好。”终于被小师兄肯定了一次,我兴奋地站起身。

“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不急,我有话想对你说。”

我又坐回长椅上,只听他说:“上次我批评你时,你的眼泪落在画上把墨给晕开了,我看见了。”

旧事重提,尴尬更甚,我缓缓捂住脸。

“我知道你来这学画画是瞒着你母亲的,师嫂她一直看不起黎师兄,看不起我们这样穷画画的。”

听到这句话,我沉默了。妈妈觉得爸爸没前途而跟他离了婚,也不让我学国画,柳蝉嘶居然都知道。

他接着说:“黎师兄因为师嫂曾经放弃过国画,我和师父都觉得很遗憾,但是后来有一天他又重新开始画画了,因为你。”

我惊讶极了。

“他看到你在国画上的天分,觉得人生好像又有了寄托。我看过你小时候画的画,确实很妙。”

十岁那年去爸爸住处看望他时,我瞒着妈妈悄悄带上了美术课上画的国画,爸爸看到时激动极了。从那以后,他都会在我去看望他的短短几个小时里教我画画。

“我从小没有父亲,不太懂父爱,但我知道,你对黎师兄而言真的很重要。于我,我不想看到一个能与我旗鼓相当的对手泯然众人;于黎师兄,我想帮他把作为人生寄托的你好好指引下去,就像当年他栽培我那样。

“我有时说话确实太过了,对不起。”

这个曾经在我眼里除了画画什么也不关心,冷硬得几乎不近人情的小师兄突然变得无比温柔。

黄昏时分燥热不再,斑驳的树影在石子路上微微摇晃。我安静了很久,最后坚定地看向柳蝉嘶的眼睛:“师兄,我想赢那个比赛,我想证明给我妈妈看,我爸爸和你,对了,还有今后的我,才不是什么‘穷画画的’。”

“好,有我在,你放心吧。”我第一次见柳蝉嘶对我笑,少年眉眼弯弯,新月似的。

5

天真的我以为那天过后柳蝉嘶对我的态度会有所改善,但结果是,他又一次刷新了我对他的认识。

当着众人的面怼我根本不算什么,准备参赛作品的过程中,我才真切感受到什么叫“被泼冷水”,什么叫“身心俱疲”。

“细节太死板了,重来。”

“远山渲染得没韵味,重来。”

“树枝画得太僵了,重来。”

……

我的画被他打回来重画了无数次。我不知道我的画技是否精进了,但我如今能在三分钟之内把宣纸裁成完美的燕子风筝形状,炉火纯青到可以出门摆摊卖风筝的程度。

废稿在桌角堆成了小山,却换不来柳蝉嘶的一句称赞,我真的好难。

于是我总被留堂,柳蝉嘶倒不会在我画画的时候指指点点。他有时坐在一旁画画,有时看看书,有一天他像是累了,趴在桌上歪着头看着我画画,眼睫毛低垂下来,样子乖得不得了。

只有我知道他只是外表人畜无害罢了,一沾上国画,简直是个小魔鬼。

窗外的风吹得院里的竹叶沙沙响,当我画完最后一笔,柳蝉嘶直起身来细细品了半天,点头说:“嗯,可以了。”

我克制着想大笑的冲动:“那我送去装裱了?”

“不慌。”柳蝉嘶拿出了另一张画,那不是我第一次画给他看的草稿吗?

“拿这张去参赛,你觉得怎么样?”

我震惊得无话可说,柳蝉嘶此举完全就是传说中的让人修改了N次、最后还是觉得初版最好的无良甲方。

柳蝉嘶说:“我不是故意要整你,其实在不带目的性的心境下完成的画最有表现力。”

“只是,”柳蝉嘶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我觉得你的基本功不足,想要你能静下心练一练基础罢了。”

自从那天和我长谈后,柳蝉嘶没有再像以前一样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他知道我气性不小,选择用这种方式让我练基础,前后种种,可谓用心良苦。我终于明白爸爸为什么说柳蝉嘶通透了。

“不过我不会干涉你选择作品的自由,第一张或者最后一张,你来决定吧。”

我依言选了初稿,柳蝉嘶领着我去了装裱店。装裱完画后,天空猝不及防地下起了急雨,公交站台离装裱店有好一段距离,公交车快进站了,我刚要冲进雨里,柳蝉嘶一把拉住我,把T恤外的衬衫脱下来罩在了我的头上,自己则弯着腰护着画轴跟在后面把我送上了车。

上车后我望向公交站台,在那里狼狈躲雨的人很多,但我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头发被雨淋湿、柔顺地贴着额头的柳蝉嘶。

我明明没有刻意去找他的位置,倒像他自己跑进了我眼里。

他隔着雨幕同我对视,向我比了个加油的手势,那一刻我的心跳跟擂鼓似的,脸上也不自觉地发起了烧。

6

一周后我收到了作品入围的通知,小师兄不愧是小师兄,在他的帮助下,我第一次离自己的目标这么近。

颁奖典礼那天,柳蝉嘶竟然出现在评委席上。虽然我知道他是全国书画家协会最年轻的会员,但真真切切地看见他与一群上了年纪的书画大家一起正襟危坐的模样,那种感觉还是很奇妙。

作品展示环节,各方书画“争奇斗艳”,柳蝉嘶在台上一直如他平时那般神色淡漠,好像这些作品都没入他的法眼。

我的画被搬上去了,竟引起了观众小小的惊呼,我有些紧张,柳蝉嘶却在台上露出微笑。

那一瞬间我仿佛有了底气,举起手机拍照留念时,柳蝉嘶一下子将目光转向我,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躲闪,反而对着镜头笑得灿烂。此刻的他与平时的状态大相径庭,这才像十几岁该有的样子,我看着屏幕里眉目如画的少年,觉得自己好像没那么紧张了。

优秀奖、三等奖宣布完了,没有我的名字,我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主持人开始宣布二等奖,寥寥的几个名字报完,竟也没有我。难不成我是第一?

我又惊又怕又期待,矛盾的情绪在我的胸腔里左冲右突,我真的能得一等奖吗……

“一等奖,杜铭达。祝贺他!”

心刹那间坠入谷底,我整个人都蒙了,潮水般的掌声响彻礼堂,我却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不受控制般地站起身,我灰溜溜地离开了颁奖现场。

我没看到柳蝉嘶在台上握紧的拳和骤然沉下去的脸色。

逃也似的飞奔回家,把自己陷在床里,我想哭却又哭不出来。是啊,别人或许从小艰苦练习,或许也如柳蝉嘶那般天赋异禀,自己一个最近才开始认真画国画的半吊子,凭什么奢求一等奖呢?

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我垂头丧气地去开门,竟然是柳蝉嘶。

“那一等奖有黑幕,得奖的是某领导的儿子,因为关系到升学,所以他们临时把你给换下来了。”柳蝉嘶语速极快地一通解释,不由分说地抓住我的手臂,“他做了手脚,书画协会副主席是我师兄,我一定要帮你讨个说法,走。”

我还没缓过神来,就被柳蝉嘶拽去了地铁站。正值晚高峰,地铁上人挤人,我透过人群缝隙看柳蝉嘶的脸,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今天的小师兄可真是太出人意料了,一向拎得清的他也会有如此孩子气的时候。

赶到书画协会时,工作人员已经下班了,柳蝉嘶说改天再来理论,我说:“师兄,没事的,你不是说我是被临时换下来的吗,我知道自己是第一就好了,奖杯、奖状什么的都无所谓,以后还有机会呢。”

“那你的决心和努力不就白费了吗?你拿什么证明给你妈妈看?”

没想到让柳蝉嘶气成这样的竟是这件事,我抬起头看向他,他的眼里映着霓虹灯五彩的光点,亮得不可思议。

我想说点什么缓解气氛,却开了个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小师兄果然还是个孩子,都气出眼泪来了,你那时还好意思说我。”

柳蝉嘶正色道:“脆弱要分场合,指出你的错误你不肯改,那你就没立场哭。但今天,受了委屈,你不必这么辛苦地憋着,至少在我面前,你可以哭出来。”

经过一通折腾,我也差不多释怀了,但听完柳蝉嘶这番话,不知怎的,已经平复下去的失落和不甘一下子涌上心头,有时自己一个人能忍住伤心,可一被安慰,眼泪就止不住地流。

柳蝉嘶在这时悄悄地走开了,夜晚的秦淮河倒映着两岸灯火,在我眼前闪烁成影影绰绰的一片。

当我哭够了,却找不到他的身影。我走着走着,看见一圈看热闹的人。我好奇地凑过去,柳蝉嘶正蹲在那个画糖画的小摊点前挥毫泼糖稀呢。

他手底下的小动物栩栩如生,人群不时响起啧啧赞叹,柳蝉嘶的糖画被抢购一空,摊主都笑开了花。

最后一支糖画被他递给了我,我哭笑不得:“小师兄,我可不是小朋友,难过的时候有糖哄着就好了。”

“这是我送给你的奖励。”柳蝉嘶一本正经。

我接了过来,看清糖画画的是什么后,脸倏地红了,垂柳、鸣蝉,竟是那幅藏名画——《高柳乱蝉嘶》,原来这画早就被柳蝉嘶看到,偷偷藏了起来,还记住了所有细节。

“不说别的,你的努力,我一直看在眼里。”柳蝉嘶轻轻地说。

7

心里的郁结解开,回去的路上清风朗月。柳蝉嘶送我回家,我们刚踏入楼道,就看到我妈妈在二楼门口,居高临下地瞪着我们。

第六感告诉我出大事了。果然,妈妈亮出一沓国画画稿,冷冷地质问:“黎愿,你能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东窗事发,我偷偷学国画的事被妈妈发现了。

“骗我说是去上补习班,你真是长本事了。”我被妈妈拽得一个趔趄进了家门,她转头对柳蝉嘶说,“看在沈老的面子上我暂且不追究,你回去吧,今后黎愿不会再画国画了。”

柳蝉嘶拦住她关门的动作,不卑不亢地说:“您愿意听我解释吗?”

妈妈的脸上迅速闪过不耐烦的神色。我心底一凉,猝不及防地被她一把推进房间,钥匙转动反锁门的声音告诉我:画国画的事可能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房门的隔音效果太好,我完全听不清柳蝉嘶和我妈妈说了些什么,只隐约地听到些“梦想”“证明”之类零碎的词语。

仿佛活在故事里、完完全全为国画而生的柳蝉嘶,怎么可能说得动我妈妈那么现实的一个人?

这场闹剧最终以大门砰的一声巨响告终,小师兄大概是被轰出去了。

我的心乱得像打翻了的砚台,相比于比赛中遭受的不公平,今后不能和柳蝉嘶一起画画这件事更让我绝望。

那个夏天剩下的时间不再属于我,妈妈每天把我关在家里学习,偶尔的出门她也寸步不离地盯着我。起初我还想为学国画的事争辩几句,但妈妈态度强硬的冷处理让我的一切愤怒、不甘、悲伤都像拳头打在棉花里一样无能为力。

有时我会在心里落寞地想象画室里的情景,别的同学是不是已经在画山水了呢,柳蝉嘶会怎么手把手地指导他们呢,听说柳蝉嘶画的工笔小猫特别萌,我还没来得及问他讨一张呢……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记忆消磨在日复一日的乏味生活里,在沈老家学画的时光如潮汐漫过了无痕迹。

直到新学期开始后的一个周末,一封漂洋过海的邀请函寄到了家里。

“阿愿,快来看这是什么!”妈妈站在客厅里喊道,声音里难掩兴奋。

我从房间出来接过信封,竟然是从日本寄来的,打开一看,是一封邀请我去东京参加中日书画艺术交流展的邀请函。

我蒙了一会儿,妈妈在旁激动不已地念叨:“不愧是我女儿,都受邀去国外参加活动了……”

上周去爸爸家时,我听他说到小师兄被邀请去日本参加书画展的事,怎么反而是我收到了邀请函?难道他把这个机会让给我了?我拿着邀请函,不顾妈妈的连声询问,转身便冲出了门。

跑到沈老家时我已满头大汗,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我便冲着屋里喊:“小师兄!”

不一会儿柳蝉嘶出来,气定神闲地开口:“什么事?”

“这个!这么好的机会!”我挥舞着邀请函,“小师兄干吗要让给我?你也知道我学艺不精,怎么好意思越洋丢人呢……”我的气息渐渐平复下来,声音却越来越小。

柳蝉嘶从身后拿出同样的邀请函,佯装骄傲地歪着头:“我这么厉害,当然会收到邀请。”他笑了笑,“咱们画室另外还有一个推荐人选,沈老决定让你去,可不是我让给你的,你快去谢谢他老人家吧。

“还有,我特地让主办方把邀请函寄到了你家而不是画室,怎么样?师嫂她看到了吗?”

少年站在庭院的葱茏绿意中笑得灿烂,仿佛整个夏天尾巴的阳光都在这一刻照了进来。

8

两年后,中×美院。

柳蝉嘶等在走廊尽头,看窗外的树叶被阳光照射得玉似的透亮,下课铃响过许久,我才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又迟了。”

“对不起啦,小师兄,你得体谅一个修了工业设计和国画双学位的大一狗啊。”我抱着画板不好意思地笑。

吃完午饭后,柳蝉嘶在窗边翻画谱,从金陵到临安,岁月仿佛不愿改变少年一丝一毫,他依旧是那般爱画如痴、眼神澄澈的模样。

曾经的心事只敢悄悄藏入画中,而如今我终于成长到能与他并肩。

我把刚画完的速写给他看:“小师兄觉得如何?”

“嗯,我总算是把你这个不省心的师妹带出师了。”少年嘴角漾起浅浅笑意,眼睫低垂,被初夏的阳光染上金色。

两年前的十月,我赴日参加完书画艺术交流展回来后,妈妈除了坚持我不能当美术生以外,对画国画的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我最终考入了柳蝉嘶就读的大学,一入学就迫不及待地选修了国画专业。

这一声“小师兄”,一喊便是好多年。

夏天好像总是会发生很多事,有人相遇,有人离别,有人在绿荫下蹦跳着走远了,有人在夜雨声里哭湿了枕头。唯一不曾改变的是少年人的心意,一场又一场梅雨过后,那些埋在心底的情感也同古都金陵的温度一样,变得越来越炽热。

他曾是夏日里捉摸不定的暴雨,也会幻化成暴雨后明净的天空。夏日永远鲜活而生动,一如那个名字里藏着蝉声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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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2020-12-14 1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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