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大荒邪魅一笑(来自花火)
高中以来我换了无数个同桌,从周年到甲乙丙丁,兜兜转转,还是周年。
一
“孟倾周,”班长蒋悦的语气听起来有种幸灾乐祸的意味,“你看,人家周年都不愿意跟你坐。”
这话说得真讨人厌,我抄起笔袋就想砸过去,没想到周年却先一步开了口:“我的意思是,带她一起走。”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全班已经哄笑成一片。邻座的姑娘偷偷扯我校服,没过一会就传来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孟孟,周年看着闷骚,还有这么大的胆子跟你表白呢!
我也一下子红了脸,随便回了她一句“胡扯”便看向蒋悦——她的脸也因为尴尬而涨得通红,过了好一阵才大吼一声“安静”来维持纪律。
她叫我们下课再换,但是就连下课铃也跟她对着干。
蒋悦话音刚落,铃声就响起来。我跑到另一边想去帮周年搬桌子,可周年力气大,一个人抱着桌子就走了。
我颠颠地跟在他身后叫他:“周年……周年,你说那个话什么意思呀?周年,你理理我!”
周年不理我。他搬完桌子又抱书,来来回回跑了无数趟。等我们重新坐到座位上,他终于忍无可忍:“孟倾周,不要再说了!”
我撇撇嘴,正打算顶两句,又看见少年红透的耳尖。我便住了口,乐呵呵地转过头收拾东西。
换座位这事呢,事出有因。
我后座坐了个讨厌鬼,爱扯我头发,自习课还会压低声音唱“三天三夜,三更半夜,跳舞不要停歇”,闹得人不得安宁。我忍无可忍,实在想换座位,但换座位得成绩有进步才能申请。
偏巧那段时间我刚从文化生转为美术生,成绩滑铁卢似的往下掉。周年知道了,就发奋图强,成绩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是申请换座位,没想到被班长误会是他不愿意跟我坐了。
就冲着他维护我这事,我决定封他为“三好同桌”。
二
“三好同桌”周年的确是个好人,要不是他救命,我的成绩指定还能继续下滑。
此时他正坐在我旁边给我讲题:“你看,先求导,再带坐标,再……”大冬天的,他却微微挽起袖子,露出漂亮的手腕,那只对于男生而言太过苍白的手握着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孟孟?”他突然叫,我这才从发呆中幽幽转醒,他用笔杆敲了一下我的脑袋,“发什么呆?”
我顿了两秒,悻悻地趴下:“就是觉得风水轮流转。”
高一刚入学的时候我和周年就被分作同桌。彼时他的成绩还不太好,每次考试完成绩单上都是我在中间、他在尾。于是我主动发起单方面帮助给周年讲题,最后“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
高二他的成绩突飞猛进,而我一落千丈,两人在成绩单上遥遥相望,换成了他单方面帮助我。
我正气着,周年突然伸手揉了一把我的头发:“别乱想,继续做题。”
“好吧。”我闷闷地应了一声。晚自习还没开始,教室只有零星几个人在吃饼子,我彻底失去做题的耐心。
数学跟我八字不合,实在无奈。我恨恨地扔下笔跑出教室。
地上还铺着厚厚的一层雪,昨晚下的。但凡学生能下脚的地方都化成一摊黑水,我从花坛边缘捧了雪,突然冒出些恶作剧的心思。我团了雪球就往教室跑,周年依旧坐在原位抠题。我绕到他身后去,迅速将雪球从他领子里灌了下去。
他受了凉,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孟倾周!”
我迅速举手投降:“我错了!”
他没动,仍是定定地看着我,过了好几秒才迈了几步要追出来。我下意识地尖叫一声就往外跑,他在背后穷追不舍。“生死时速”过后,我被提溜着领子站在花坛旁边,而他的手里还捏着一团雪球要反击。
逃不掉了。
我垂着头拉开校服下摆,想等雪球灌进来之后好漏下去,广播突然响了起来。
“通报批评,高三(7)班……”
批评的是两个疑似早恋的叛逆分子,被抓住在教学楼后面表白。这下可好,功败垂成。
我和周年愣愣地站在原地,好半晌没有动弹。许久,他扔下手里的雪球,将滴滴答答流着水的手在我袖子上蹭干净。
他拍了拍我的脑袋,像是无所谓地说了一句:“放心,不砸你,回班吧。”
三
那两个人被通报早恋的事情闹得很大,老师家长拧成一股绳给蠢蠢欲动的少男少女们“上眼药”。
我下晚自习才回家,就看到我妈端坐在沙发上等我。孟太太贴着面膜叫我,看不清喜怒:“孟孟啊,你跟妈妈说,你有没有早恋?”
“没有。”我回,顿了顿,我大手一挥补上一句,“别想那么多,我情窦未开。”
我很忙,忙着在深夜赶速写,背公式,把所有的少女情怀都吞到肚子里去——直到我看到了埋在书包深处的、周年今天给我讲的那张卷子。
它已经被压出褶皱了。我翻出来再摊开,上面密密麻麻是蓝色中性笔重新解题的笔迹。周年知道我哪里弱,甚至还标注出来用了什么公式、重点又在哪里。
我忽然想起上次换座位时,邻桌女生传来的字条:孟孟,周年看着闷骚,还有这么大的胆子跟你表白呢!
原来那算是表白吗?
我没心思再画画了,干脆收拾好东西躺在床上发呆。周年的脸在我脑子里循环出现,那个木讷的少年对我究竟抱着怎样的想法呢?
我不知道。
那晚心里转了千百回的小心思终究没让我在周年身上找到端倪,他依旧是那个高高瘦瘦、脸色苍白,体育还差到不行的少年。
正赶上体育课,我偷懒成习惯,在热身三圈跑第一圈时就溜出队伍。男生队里的周年紧随其后,他大约跑热了,脱下身上的羽绒服塞给我:“帮我拿着啊,孟孟。”
我翻个白眼接过去,将手插进他暖烘烘的袖筒里。他又跑回去了。
他跟在队伍最后,跑一步停三步,气喘吁吁的,像头老牛。我想,我才不会喜欢他,他也一定不会喜欢我:我们实在太熟了,熟到看对方浑身都是臭毛病、多看一眼就嫌弃的地步。
没想到他竟然摔倒了——一米八的男孩子直挺挺地栽倒在跑道上,我的脑子“轰”地一下就空了,我下意识地想冲过去,甚至忘了我现在还在溜号中。
体育老师这次没放过我这个漏网之鱼,追在我身后疯狂吹哨子:“孟倾周,孟倾周!给我回来接着跑圈!”
我想我一定是像兔子一样乱窜,但最后还是没躲过大灰狼的抓捕。
我也没能去看一眼周年,他早在我被抓获之前就由热心的男同学抬到医务室了。而我,在校服外裹着他大得过分的羽绒服,继续补没跑的圈。
体育老师亲自盯着,冷风灌进我的鼻孔里,连带着他衣服上的洗衣液香气也传来。
真“娘”。我想着。
男孩子怎么能用薰衣草味的洗衣液呢?
四
周年优点不多,脸长得好看勉强算一个。可惜这次的摔跤事件让他破了相,等第二天来学校的时候,他的左脸贴着纱布,说起话来龇牙咧嘴的,最后干脆换成给我传字条:孟孟,我们的革命情谊不足以让你把外套给我送回来吗?
——我那会被体育老师抓住了,没来得及。
他又传:因为你的没良心,我不仅破了相,还感了冒,你得补偿我。
——要什么?
——先欠着,等我想到再说。他回道。
因为周年同学惨遭破相,又身患感冒,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我不得已成了他的小厮。为他跑腿,替他打水,用同情心浇灌这朵娇花。但他不知满足,变本加厉,竟然提出要我送他回家。
我严词拒绝:“你是男子汉,你可以自己回。”
他瞟了一眼蒋悦,手捂胸口说道:“我不可以……我最近生病,而且你知道,这段时间一个人回家不安全。”
这是实话。
学校门口最近有混混出没,专找落单的学生收保护费,蒋悦不幸成为我们班第一个被欺负的对象。
她被拦了三四回,听说被抢了好几百,还被扇了一耳光。
我也顺着他的视线瞟了一眼蒋悦——平时趾高气扬的班长最近倒是没了生气,正恹恹地趴在桌子上休息。
我想了想,回他:“可我晚自习要去画室,回来可能有点晚,你在班里等我。”
周年点头如捣蒜。结果等下了晚自习,我才出画室门就看见周年——他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胸前背后各挂着一个书包,黑色的是他的,白色的是我的。
他大概没看到我,笨拙地从兜里掏纸巾出来擦鼻涕,又时不时咳嗽两声,看起来很惨的样子。我忍不住心下一暖,加快了脚步过去叫他:“怎么不在教室等我?”
“跑来跑去麻烦,我来找你,我们就可以直接走了。”他瓮声瓮气地回道,鼻音重极了。我跟在他身后一起出校门,只觉得膝盖发痛,大概是坐久了的缘故。我停下脚步搓搓手,又按按膝盖。
周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突然摘下脖子上的围巾:“冷?”
还没等我回答,他就自顾自地将那条围巾搭在了我脖子上,那上头还带着他暖烘烘的温度。
我愣了一下,突然伸出手去贴他的脖子。最近我们画水粉,最后蹲在水龙头边洗调色盘的时候简直生不如死。冬天的水冰冷刺骨,我到现在都还没暖过来。
他果真打了个激灵。他抬了抬手,我以为他要还击,立马抽回手就想跑,但没想到他没有打我,而是抓过了我的手放进他羽绒服的兜里。那暖意让我心中一颤,但很奇怪的是,我竟然没有要抽出来的想法。
这一路我们都没有再说话。我的画板背在身后,和他并排而行,画板就在他的书包上敲敲打打。他又找到了话题,说道:“你每天是怎么背着书包和画板回家的?”
“一前一后啊。”我回。
路灯下,我看到周年微微皱起的眉头。他顿了很久,才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声:“怪重的,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背这么多?”
五
“我送周年回家”的活动一直持续到高二下学期:他背着我们的书包,我背着我的画板。
高二下学期,我去集训了。我们几乎半年没见,等我校考回来,周年又变了个样。高考在即,他真是一匹黑马,从刚入学的平庸到现在的年级前五十,板上钉钉能考个好大学。
而我,六个月没碰文化课,知识储存量几乎归零。我踏进校门,再走进教室门,一眼就看到原本属于我的位置上坐了别人。
我心里有股隐秘的怒气升上来,烧得我嗓子眼发痛。
是蒋悦——那个跟我不对盘的蒋悦,有事没事就喜欢嘲讽我的蒋悦。周年在旁边奋笔疾书,还没发现我回来了,反倒是她率先抬头看了我一眼,冲我笑一下,说道:“回来了,孟倾周同学。”
周年总算抬起头来。他愣了几秒才叫我:“孟孟。”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很快又垂下头去,似乎在翻找些什么。我终于放松了语气问他:“周年,我的书你还给我收着吧?”
高中的书太多,拿回家不方便,我走之前就托周年帮我收着了,跟他的箱子放在一起,每周换组挪一下就行。
他胡乱点了点头,又整个人埋到书箱里翻找。倒是蒋悦的话将他从书箱里拉了出来。
她说:“不好意思啊,孟倾周,你走了以后,我坐在这里,三个人的东西放不下,我就把你的书放到候课室了。”
“蒋悦!”他吼道。
“你有病?”
我和周年同时开口。
早自习还没上,周年离开座位,想去候课室给我抱书。我实在压不住脾气。她未免太过分,占我的座位、动我的东西、抢我的同桌,处处跟我过不去。我听到我的嗓子里溢出两声冷笑:“谁拿走的,谁再给我抱回来!”
蒋悦不肯动。
我气得脑袋发晕,周年要走,又被我拉住。我忘了自己是怎么将书包甩到那张桌子上,也忘了我跟蒋悦是怎么打起来的,总之我们打了一架,再清醒时我已经站到了班主任办公室里。
“孟倾周!”班主任吼道,“一回来就闹事?学习学习不行,闹事你是第一!”
“我没有……”我解释,“蒋悦占我座位,还动我东西,我一回来什么都没了,我让她给我找回来,她不找,我才发火的。”
班主任没再吼下去。这事毕竟蒋悦有错在先,只能让她搬回原座位就轻轻揭过。
我闷着头从办公室走出来,想要去找自己的书,没想到等我回到教室,书已经整整齐齐地摆在了桌子上。周年从卷子中抬起头来看我,又叫我一声:“孟孟。”
“孟孟,书我给你找回来了。”他这样说道。
说起来我也没受多大的委屈,可听到这句话我就是忍不住眼泪:周年怎么能跟别人坐同桌呢?我压了压,到底没把这句话压下去。我听到自己带着哭腔问他:“周年!你是不是不想跟我坐同桌了!”
周年手忙脚乱地摸出纸巾在我脸上蹭:“没有的事!”
六
——周年是我同桌。高中以来我换了无数个同桌,从周年到甲乙丙丁,兜兜转转,还是周年。
他终于跟我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他成绩好,蒋悦一有问题就来找他,来一次带过来几本书,来一次带来几本书,最后干脆整个挪了过来,美其名曰——为了学习暂坐这个位子。
老师也没管,蒋悦成绩还不错,两个学霸聚在一起发光发热,怎么看都比我祸害周年强太多了。
我撇撇嘴:“我以前也很厉害的。”
周年又在写题,心不在焉地接了句:“厉害,厉害。”
他比以前更加认真了,之前我们上课偶尔还溜个号,现在他都懒得抬头跟我说话。我敲敲桌子,正打算再骚扰他一下,就听到物理老师的声音传来:“哎,孟倾周回来啦?考上大学了吗?”
我懒得应声,自从我转为艺术生以后,他对我就没什么好脸色了。毕竟我最开始物理成绩在班里还算是佼佼者,他一时没注意,我就走了“歪门邪道”。
蒋悦不长记性,发声积极:“学习成绩都掉成这样了,画画那肯定得行啊,什么都不行,那就彻底没学上了。”
我瞟了一眼周年,他还是在做题。我觉得烦躁,并不想接话。我成绩下滑是事实,从被人夸到被人嘲的落差谁心里都不会舒服。可息事宁人没有用。
物理老师还不知道情况,扬高了声音说道:“蒋悦,你不是跟周年坐吗?怎么搬回去了?”
这下被群嘲的人换成了蒋悦。
全班人都见证了我们早晨是怎么闹起来的,所有人都知道她对着周年死缠烂打——所有人也因为周年为我换座位的事觉得——我跟周年“有情况”。
同学们哄笑成一片,有个女声响亮地传出来:“人家周年想跟孟倾周坐呢,是蒋悦自作主张瞎换座位的!”他们起哄得更厉害。
我说什么都不对,只好垂下头,假装看不到蒋悦的尴尬和物理老师黑下来的脸。
却不想物理老师很轻地笑了一声,道:“周年才看不上孟倾周呢。”
这话像一道雷从我头上直劈下来,让我愤怒又难堪。我“腾”地站起身来。我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可我不能什么都不做。
我说不出话,眼泪在一瞬间涌向眼眶,只能死死地握着拳头却一声不吭。
右边有人轻轻拉我的衣角,有认真而坚定的男声传来:“能看上。”
班里瞬间安静,物理老师哑口无言。是下课铃声打破了这阵尴尬,物理老师摔门而出,周年的手无声地落在我脑袋上,像是安抚。
我落荒而逃。
那天晚上回家后,我一整晚没睡着。我的心跳得很快,周年的声音像魔咒似的一遍又一遍在我耳边响起,他说“能看上”。
我抱着枕头在床上滚来滚去,又想哭又想笑,无数种情感混杂在心里,让我没法面对周年。我在心里问自己:孟倾周,你的心跳得这么快,是因为他爱护你,不让你觉得难堪,还是你喜欢他?
我不敢确定。
七
实际上,我跟周年都没空细想或直视那句“能看上”。
我忙着复习文化课,周年忙里偷闲地给我讲题,我偶尔也会回忆起那个难堪的物理晚自习,然后给自己灌一杯咖啡奋战到深夜。我们坐了眼看快三年的同桌都没吵过架,只有这一次,我单方面闹得不可开交。
我数学差,交不上的作业基本靠着周年续命。他步骤写得详细,我自己也能看懂,可他偏在快收作业的时候把练习册给了蒋悦。
我看着自己那一大片空白,简直欲哭无泪,可蒋悦偏偏还挑衅似的拿着草稿本来找周年问题。她很能拖时间,一道题讲了两三遍还是听不懂,直到课代表将整摞作业抱走,她才姗姗离开。
这气我不知道要怎么出,又堵在心口不想问周年,只好苦大仇深地对着题。可一整页看下去,连题都不顺我心,没几道会做的。我一抬头,对上讲台上挂着的“十七天”的倒计时牌子,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周年大约意识到了我为什么哭,掏出一支笔来轻敲桌面。他说道:“别着急,我给你讲,能写完的。”
我看见他拿笔就来气,他就先紧着蒋悦,就是不管我。我越想越气,干脆一把扯过练习册,怼他:“不要你讲!”
他愣在那里,还没反应过来我的怒气是为了什么。我们的动静有点大,已经惹来同学凑热闹。我觉得丢脸不想哭,眼泪偏偏越擦越多,他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控制不住地朝他发脾气——“你就知道紧着别人!就知道给别人讲题!你就不给我讲题!
“你明知道我数学不会,可你就是要把练习册给别人,不管我!”
“你给谁都行,可你为什么非要给……”
蒋悦。
理智回笼,我没有将那个名字说出口,也没有让自己丢脸到底。我知道是我矫情了,无理取闹,换成任何一个人,我都不至于大发雷霆,可偏偏是蒋悦。
之后的晚自习,我没有跟周年说话。
我是一个人回家的,高考像一块大石头压在心口。倒不是我的成绩太差让我没学上,只是蒋悦这件事始终让我如鲠在喉。一路上,我的脑子都放空着,魂像是飘走了,直到我在小区门口撞上一个人才被拉回来。
是周年。
他是特意在这里等我的,比我快了那么多先到这里,他的脑门上蒙了一层薄汗。
“孟孟。”他叫我。
“别气了。”他说,“熬过这十几天,就什么都好了。”
我听到自己“嗯”了一声。原来周年什么都知道。我的心一下就软了下来,有点酸涩,又觉得妥帖。
正如他所说,熬过这十几天,就一切都好了。
我的成绩意料之外地好,心仪的美院没有任何悬念,一定能上。定下来自己,我连忙发短信给周年。
“你的志愿要填哪里?”我问。
——北京,学医。
我方才还兴致勃勃地从网上搜大学必备的东西,可在收到他短信的这一秒,我的心突然凉了下来。我这才意识到这次上大学,和我们放假、我去集训,和一切短暂的离别截然不同。
我们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学校,会有各自的生活。换句话说,我和周年的缘分到此为止。我突然想起我跟周年的相处,他说的那句“带她一起走”“能看上”,可是这意味着什么呢?
在那个夜晚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终于得到解答:我的心跳加速,为的不是他不让我难堪,为的是我喜欢他。
孟倾周喜欢周年。
八
“然后呢?”主持人又问道,“你告诉他,你喜欢他了吗?”
“告诉了。”我说。
高考成绩给了我底气,我意识到我喜欢他,于是就去找他,填了他所在的城市的大学。
——如愿以偿。我学画画,是为了画漫画,满足我中二又热血的漫画梦想。无论我去了哪里我都能画画,可我不去北京,我就找不到周年了。
我们高中相识,友谊长存,爱情坚贞……十八岁在一起,二十二岁结婚,除了最后一条,我们都做到了。
可到底是为什么分手的呢?
十八岁我们进入大学,哪怕在同一个城市,大学之间也隔了两个小时的路程。平时忙,我们只有周末能见上面,周年脱下白大褂,我也披开为了赶画稿而束起的头发。
周年终于有点情趣,带我去清吧小坐。台上的驻唱歌手在唱情歌,我问周年:“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他保持神秘不肯说:“总之比你喜欢我要早多了。”
我闹腾着不肯信,结果次日他就约我去定做戒指——是一对情侣对戒,老匠人给我们量尺寸,倒模子,早晨去的,下午就把戒指戴在手上。
我俩都随意惯了,但在这件事上却意外默契地要求仪式感。我们找了教堂,一本正经地给对方戴上戒指。
周年在出门的时候拉住我,说道:“孟孟,你等一等。”
我站定脚步。
“孟孟,刚进高中的时候,全班我只认识蒋悦,我们是小学同学,原本是打算在认识新同学之前先凑合着坐一起的,但是我看到了你。”
“看到我?”我问。
“看到你在画画。本子上的小人做鬼脸,你在旁边写道‘讨厌鬼,没有认识的人,没有人和我坐同桌’。我就想,这小姑娘怪可怜,蒋悦还有认识的女生,可你谁都没有。”
我敲他的脑袋,嬉皮笑脸地回他:“可现在我有你了!”
他点头称是,笑得很温柔。
我们在一起三年,没有吵过架。大二他有出国交流的机会,为我放弃了。那天他难得逃课来找我,情绪看起来很低落,他对我说:“孟孟,你为了我没有上想去的学校,这次换我,为我们在一起努力一点。”
是的。我没有去想去的城市、想去的学校,甚至没有学美术相关专业,被风马牛不相及的商务英语专业录取了。
我们都记得彼此的好,直到大四。
我们的约会地点换成了图书馆,医学生任务重,他准备论文,我准备毕业答辩,回校后却在校门口“偶遇”了周年的妈妈。
她看起来憔悴又疲惫,她告诉我周年有保研的机会,可他却想放弃,陪我去我曾经想去却失之交臂的四川。我陪他来了北京,他不能永远让我失望。
她还说“周年已经为你放弃很多了”。
是,他为了我放弃出国,他为了我放弃保研,为了我们以后的生活说愿意回老家。
“倾周,阿姨知道你是好孩子,你回去好好想想吧。”谈话终于以这样一句话结束。
我浑浑噩噩地踏进寝室,桌子上的单词书摊开着,可那本该死的单词书上第一个词竟然就是“abandon(放弃)”。
全世界都在要我放弃他——全世界都在说“孟倾周,你们不是一样的人,你不该拦他的路”。
可,凭什么?我问自己:凭什么我放弃了梦想、将我受过的苦、熬过的夜一笔勾销,为了我们能够在一起付出了那么多,到最后要化作一场空?
不凭什么。
就凭我们的爱情和生活不能靠着为对方牺牲维持。
我拿出手机,想给他发一条短信,但想了想,又收了回去。
我们默契地,一起断了联系。
九
采访完就是签名售书环节。
今天是《初恋大作战》的读者见面会——忘了说,我毕业后留在了北京发展,租了个地下室住,主业画漫画,副业搞翻译,入不敷出三年后终于混出头来。
我一本一本签过去,到最后手腕都发抖。工作人员递给我一瓶水,说道:“就剩最后一个了。”
一只手拿着书递到我面前来:那是一只对于男生而言过于苍白的手,他的无名指上戴着一只戒指,银质的,看起来朴素得过了头,几乎称得上土。我顺着桌子朝上看,从手到风衣再到领口,最后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他叫我“孟孟”。
“孟孟,”他说,“四年前,你妈妈来找了我。她说你为了我做了很多牺牲,你从小就喜欢漫画,可因为我,你什么都没抓住。三年前的我不够勇敢,不够强大,不够有能力说出‘我能对我们的爱情负责’。”
“孟孟,”他又叫我,“二十二岁那年,我没有娶你。但二十五岁的周年,还有没有荣幸和二十五岁的孟倾周在一起?”
更新时间: 2020-09-05 1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