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燕仰
这些年来,每当被人问到 “有没有什么歌,是你每次听到,心情都会一下变好” 的时候,我总是会回答:周杰伦的《简单爱》;每当被人问到 “你见过的最感人的爱情故事是什么” 的时候, 我总会想起我的一对初中同学。
说是“最感人”,其实谈不上,只是每次想起他们俩,都会觉得很开心,觉得这世界上,有很多美好又神奇的东西。
男生A和女生S都是我的初中同学。
A是初二的时候转学到我们班级里来的,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的时候,故意把校服的领子拉到很高,竖起来,斜着肩膀面无表情地讲话,用现在的话来讲,就是自以为很酷的中二病少年。
S是我的好朋友,高高瘦瘦的,皮肤非常白,高兴的时候喜欢大声笑,属于好看又不矫情的女孩。她之前的同桌刚巧因为家里的原因,搬去了另一个城市,转学来的A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她的新同桌。
一开始,大家都不怎么和新来的转学生讲话,他吊儿郎当的模样,让实验班里一群乖乖的模范好学生又害怕、又有点向往。大家的校服都是量身定做的,他偏要买大一号,把衣服下摆处的松紧拆掉。拉着拉链的时候,就一直拉到领口最高处,竖起来,下巴放在领子里,双手插兜,低着头(故作)深沉地走路;更多的时候,他干脆不拉拉链,拆掉松紧的宽大校服会随着走路摆动起来,加之他人很瘦,一定自我感觉颇有形销骨立弱不胜衣之态。我们的班主任非常严格,每次看到他不拉校服拉链,都会及时呵斥,这个时候,他就会老大不情愿地把拉链拉起来,但是只拉到胸口的位置,这样校服敞开的领口,就会有慢慢从他瘦削的肩膀上滑下来的趋势,十分销魂,更别提里面还穿着好看的Tshirt或者衬衫了。现在想想,在当时我们那样一堆土鳖而懵懂、给啥穿啥的初二孩子中间,这个男生应该是很有意、简直可以说是很有心机地在打理自己的外形了。(是不是有人要说:确定不是gay?)
上课的时候,他总是一手托腮,仰着头专注而又无辜地看着老师。我们都不理解,他一直保持那个姿势,不累么。直到有一天,我们发现一根细细的黑色的线,从他校服胸口的拉链处延伸出来,一直默默地延伸进漆黑的课桌抽屉里。下课之后,几个人便围过去问他,男生A笑着摊开左边的手掌,一枚小小的黑色耳塞从袖口里延伸出来,躺在他的手心里,他又从课桌里拿出一个白色的随身听,得意地晃了晃。
从那天开始,我们班多了很多上课的时候一手托腮,仰着头专注而又无辜地看着老师的学生。
我问S:“他每天上课就这样听歌儿呀?” S笑了起来:“对呀,我才不和他同流合污呐!”
在我们班,会玩儿的人比学习好的人有更多的拥趸。没几天,班里的男生就和A混熟了。但是班主任十分不喜欢A的到来,觉得他带坏了我们班的风气,比如,A抽烟。
我们的班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性,人高马大,膀大腰圆,十分的伟岸。犹记得初一的时候,有一次我要喝水,那天无论怎样也拧不开水杯的盖子,请前后左右几个细胳膊细腿的小男生帮忙拧了半天也无果,最后拿着杯子去找正坐在讲台上的班主任帮忙。班主任把水杯倒扣过来,大手一挥,在杯底用力“啪、啪”两掌,再倒过来,双手一发力,杯盖“咔”地一下应声而开,坐在下面的全班初一小同学都仿佛看了一招乾坤大挪移,那时候还没有“我和我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这样的话。
也就是我们的班主任,有一天课间的时候,突然大步流星地走进了男厕所,瞬间一群男生尖叫着跑出来(至今想起当年的这个画面都哑然失笑)。大家纷纷嚷着:“老师!你怎么能进男厕所呢!” 班主任眼睛一瞪:“我都能当你们的妈了!” 遂不去理一群一脸委屈一副被侮辱被损害状的小男生,径直回身,从男厕所里像拎小鸡一样拎出来了垂头丧气的A,他躲在厕所里抽烟。
A在我们的班里,就是这样一个离经叛道的存在。但作为班里前几名学生的S,却常常和他聊得很开心。课间的时候,总是能听到S在座位上发出的爽朗的大笑。
寒假放假前,班里开联欢会,A自告奋勇唱歌,又拿出了先前自我介绍时那一副自以为十分炫酷的造型,双手插兜,低着头,下巴埋在校服竖起来的领子里,歪着肩膀颠着脚,面无表情地唱道:“山泉在地表蜿蜒从很久很久以前我有一张稚气的脸泉水渗透进矿层岩爷爷栽种的樟木树苗在上面犹记得那年在一个雨天那七岁的我躲在屋檐却一直想去荡秋千爷爷抽着烟说唐朝陆羽写茶经三卷流传了千年那天我翻阅字典……”
班主任忍不住笑起来:“这是什么,念经似的。”
新学期调整了座位,我恰好坐在S和A的前面一排,有时候便能听到他们自习课的时候聊天。
A说:“你听听,《爱在西元前》,特别好听。”
S说:“我不听,我要写政治作业。”
A说:“你又不用手听,你手写字,耳朵听歌。”
S说:“可是我有点困了都,不能分心。”
A说:“听着歌儿就不困了。”
S说:“好吧。”
然后两个人便不讲话了。
过了一会儿,S突然小声叫起来:“啊呀,都怪你!你看我写了什么!‘我们每一个公民,既要自觉遵守法律法规,规范自己的经济行为;同时也要敢于运用法律武器深埋在美索不达米……’”
A安静了片刻,然后拍桌狂笑起来。
这时我发现班里很多人突然都低下了头开始刷刷刷写字,感觉有点奇怪。回头一看,班主任戴着眼镜的脸突然出现在教室后门的窗户上, 我也赶紧低下头。紧接着班主任就从教室前门大踏步走了进来,说:“A某某!你刚才大笑什么!不知道会打扰别的同学自习么!”
A懒懒散散地站起来,还没笑完,定了定神说:“因为好笑……”
“什么这么好笑?让你笑得那么大声?你告诉我哪道作业题这么好笑?”
站起来的A瞥了一眼同桌S,又忍俊不禁地笑了。
“还笑!来我办公室。”
……
生活在每天的学习和说说笑笑中一天天过去,A和S作为同桌也越来越熟悉。
每周五下午的第三节课是我们例行的班会时间,班主任会做一周的总结,表扬一下班里的好人好事,还有学习进步的同学什么的,不过更多的时候是骂我们,诸如“你们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 全班同学低着头,想到熬完了这节班会课,就能放学了,马上就能迎来美好的周末,便有一种天大的委屈也能忍、视死如归的心态。
有一周的班会,班主任破天荒地说:“今天不开班会了。” 看到我们一脸不敢相信天上掉馅饼的表情,又补充道:“我今天有事,跟学校请假了,这节班会你们自己开,唱歌啊什么的随便你们。” 然后就高高兴兴地走了。班主任那天想必有心情很好的事,但我们无暇去想她心情好的原因,教室门一关,班里便热闹了成了一锅粥。
“大家觉得这节课干什么好呢?” 当时作为班长的我只好站起来维持班里秩序:“不要太吵,等下把教导主任吵过来就不好了。”
几个学霸同学已经拿出了课本开始写作业,剩下的同学全都面面相觑发着呆。
可怜我们就像笼子里的鸟,偶尔打开了笼门让我们飞一飞,大家都在原地呆呆地手足无措。
“我唱个歌!” A突然举手,自告奋勇地跳上了讲台。
“欧!~~~” 全班人鼓掌。
站在讲台上,A比起平时来突然显得有些局促,好半天都没有讲话。
“快唱呀!” 下面有男生起哄。
“噢,好吧……” A清了清嗓子,“我……我要给S某某唱一首周杰伦的《简单爱》……”
班里一下就炸开了锅,好几个男生已经站了起来,一只脚踩在凳子上,用力鼓掌;S前后左右的女生马上都暧昧地笑着对她推推搡搡,说:“哎哟,简单爱!” S趴在桌子上,把脸埋在手臂里,头发里露出来一只小小的耳朵,耳朵的边都是通红的。
“呃……那我唱了……” A说着就唱了起来:“说不上为什么,我变得很主动……”
“变得很主动!啊哈哈哈哈!” 男生们大声笑着狂捶桌。
“不要闹……” 初次碰到这种场面的我也有点慌,只好说:“好好听A某某同学唱歌,等一下教导主任来了大家都没得玩。”
全班同学这才安静下来,乖乖地听A在讲台上唱歌。
A的这首歌唱得非常好,大家听得入了神,S也慢慢抬起头来。
多年以后,我总是会记得初二那年,教室里一个星期五的下午,一个14岁的故意耍酷的男生,站在讲台上有点别扭地清唱着:“我想就这样牵着你的手不放开,爱能不能够永远单纯没有悲哀。我想带你骑单车,我想和你看棒球,想这样没担忧唱着歌一直走”;而我的好朋友S,托着腮看着讲台上的唱歌的男生红着脸傻笑的样子。
没有不透风的墙,A唱歌表白这件事传到了班主任那里。班主任把S叫去谈话,据说原话是:“你们俩现在才多大?你们现在这样叫什么你知道么?叫早恋!你是咱们班的尖子生,A某某学习那么差,你们能有什么未来?” 班主任没有找A谈话,大概觉得没有必要,谈了也是白谈。(流年伴夏 liunianbanxia.com)
S和A不再是同桌,被调到了离他最远的对角线的座位,A被放在了教室的最后一排。
我无从了解他们两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确定关系的,总之他们跨越星辰大海,开始传纸条。
那时初中的物理课正在学电路,大家便笑称A和S一个是正极一个是负极,而我们这些坐在纸条传递线路上的人,每天都是头顶发光发热的电灯泡。
我们班再次没有不透风的墙,现在回想起来,这个总打小报告的人一定是FFF团的。好吧,也可能只是曾经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的小纸条打扰到了电路图上某位用电器小伙伴的学习。
我被班主任叫去谈话了。
班主任:“听说你作为班长,带头给同学牵红线?”
我:“……”
不知从哪天开始,坐在我身后的同学不再拍我的肩膀,递过来A写给S的小纸条了,我也不用像考试时往后排传卷子一样,把S的叠成叶子形状的小纸条交给坐在我后面的同学。
也许是他们二人之间有了一个什么约定,初三上学期,A一跃成为了我们班的尖子生之一。后来我曾经把这事讲给我堂弟听,导致他初二打游戏被我婶婶骂的时候,总是告诉她,初三他就会成为尖子生了……
于是,本来成绩垫底的A,竟在中考之后,与S和我、以及另外几个初中时的好学生,升入了同一所重点高中的实验班。
高中时的他们依然在一起,依然感情很好。不管怎样,A应该挺聪明的,一用功起来成绩便非常好,S的成绩却开始急转直下。A和S的事情配合着高一语文课本的进度,让我开始有点理解“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我不懂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他们极少有闹矛盾的时候,但也或许正因为太甜蜜了,才使S沉溺其中无心学习?
高考结束之后,A被某前十大学的某重点专业录取,S落榜,开始补习。
从A和S那里,我听说了二人之间态势的逆转:初中的时候,大家觉得成绩垫底不务正业的A配不上学习拔尖的S;高考完之后,落榜的那一个却是S。据说A的妈妈听闻十分不满:“连好大学都考不上的,早点分了吧。”
A上大学了,S开始复读。A常常给她寄来各种各样的复习资料和好吃的,周末会与她通电话,每逢寒暑假,两个人一定会背着父母,偷偷一起去逛街。
作为朋友看在眼里,我觉得S这样,似乎仍然不是复读的最佳状态。
第二年,S考上了某211大学,却和A开始了异地的生涯。A的妈妈态度似乎缓和了一些,但又挑出了新的刺。
“谁不知道S某某的父母,是两个人当年双双离婚以后在一起的呀?这是什么呀?是出轨的基因!……他们现在不在一个地方,呵呵……” 一次同妈妈在街上碰到A的妈妈的时候,她这样说道。
说实话,A的身高长相都还可以,家境也不错,异地久了,万一有了新的女朋友呢?而在S这边,她也是挺好看的女孩子,又在男生比女生多的理工类大学,万一有很多男生追她怎么办呢?
事实证明我们这些局外人纯属庸人自扰,时间平静地过了三年,似乎没有任何波澜,二人感情甜蜜依旧,A大学毕业工作了,S读大四,准备考研。
有时我们茶余饭后谈起来,A和S从初二在一起,到如今已经快要十年了,难道还不考虑结婚的事情么?
A的妈妈总是说:“我儿子还年轻,不着急,又在xxx这么好的国企工作,找对象不愁。”
说到S,就淡淡地说:“考研?现在很多人上了不好的大学,都会说:将来考研就行了。”
“都说七年之痒呢,有时候有些人谈恋爱谈得太久了,其实也没什么大矛盾,但莫名其妙就分了。” 中学同学聚会的时候,有人这样说。
在他们恋爱的第十个年头,几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S一下考到了A所在城市的某top大学读研究生。再见到A的妈妈时,她已经笑逐颜开,经常说:“我儿子的女朋友S,是某某大学的。”
我无法确知一个名牌大学的学历在准婆婆的心目中究竟有多么关键的意义,只知道在那一年的国庆节,我收到了A和S的结婚请柬。婚礼当天,初中同学和高中同学们都来了。
我们问S:“这年头的诱惑有多少,很多异地的情侣,差不多都分了。为什么你俩一好就好十年?你们可是异地了五年啊!为什么就不会像别人一样分手呢?” S很没心没肺地笑笑:“他一直都那么喜欢我,我也一直都那么喜欢他,我们怎么会分手呢。”
她说得很有道理,我们无言以对。
大家便又一拥而上对A说:“喂喂,人生赢家,快点传授一下恋爱技巧!”
A很无辜地说:“我没有什么恋爱技巧啊,初恋就是她,我从懂事就和她在一起了……”
“哇炫耀帖!太过分了!” 直到有同学大叫起来,我们才反应过来,这句话里包含了多少自豪和幸福。
大家羡慕他们的故事,不明白为什么很多人的感情总是磕磕绊绊、跌宕起伏,而A和S就那么幸运,在懵懂的少年时期,就能一下稳准狠找到自己另一半的人,最后只好归结为:他们两个都是心思简单的人,不折腾。
可他们的感情之路真的简单么?从早恋开始,被老师和家长打压;高考落榜、复读、异地、面对各种各样诱惑的考验、父母的反对、考研……每一个环节,都是可能分手的坎,他们一一携手迈了过去。能看到的,只有两个人对对方从始至终无条件的信任,和为了最终能走到一起,从14岁到24岁,拼命付出过的努力。
那天在网上看到一句话:“永远这个词,只有孩子和傻瓜才会说得出来。” 不禁想到了A和S,那一年,站在讲台上唱“我想就这样牵着你的手不放开,爱能不能够永远单纯没有悲哀”的A,确实只是个14岁的小孩;坐在下面的座位上红着脸和耳朵笑的S,也只是个14岁的小孩。也许只有孩子,才敢给这样简单而又沉重的、关于永远的承诺;而为了兑现这份童言无忌的承诺,他们比很多不敢爱的大人,付出了更多的勇毅和坚守。
许多人看到这里,会轻叹一句:“并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的。” 或者:“何必呢,其实和谁在一起不是差不多,为什么非要选择hard模式。”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很多人眼里的hard模式,对于A和S来说,也许只是最简单的爱情:“像这样的生活,我爱你你爱我。” 如此而已。
在一个爱无能的时代里,A和S的爱情故事未免有些理想化,说是“最感人”,其实谈不上,只是每次想起他们俩,都会觉得很开心,觉得这世界上,有很多美好又神奇的东西。
——这么多年,有没有什么歌,是你每次听到,心情都会一下变好的?
——周杰伦的《简单爱》。
——这么多年,你见过的最感人的爱情故事是什么?
——我的一对初中同学。
——简单来说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初二那年的一节班会课上,男生给女生唱了一首《简单爱》,现在他们结婚了。
更新时间: 2019-08-05 15: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