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天结束后想起海

发布时间: 2022-08-11 19:08

分类:青春爱情 / 睡前故事

在夏天结束后想起海

文/轻又轻

letter 1

黎砚:

我坐在这里,想起和你度过的最后一个夏天。我们在楼下买了半个西瓜,我嫌它不够凉,你提议放进冰箱冷冻室。我先去洗澡,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你把铁勺浅浅地插在瓜瓤上递给我。从我的位置看过去,灯光底下露出一小截银色。

“热。”我皱着眉说。

你好脾气地看着我在原地跳了跳,笑着说:“你别动了,再动就更热了。我不是开空调了吗,你乖乖在沙发上坐着,一会儿就好。”

“热。”我又嘟囔着重复了一遍。

你一把抓过我,把我拽到小阳台那儿,对我说:“坐下,吃。”我在那儿摆了一个书架、一张桌子,房子原主人留下的沙发上我蒙了一层布,上面印着暗色花纹,和桌子上的图案是配套的。窗台上有三盆绿植,地毯是灰色,沙发上的玩偶是一个胡萝卜。

夏天开始的时候,我同你从宜家大包小包地将这些东西拖回来,颜色我仔细挑选过。你知道的,我大学学的是建筑,对这些还算有了解。“其实不必这么麻烦,”你说,“只是暂时住在那里。”我不理你,很多时候我都是不理你的,我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就算是一时片刻,也要好好生活。”我坚持这一点。

我问过你有没有觉得我这样的作风太过分,你说:“你怎么都是对的。”

后来我很少在故事里用“宠溺”这个形容词,那是因为我觉得,或许那只是一种宽容。

你蹲在房间门口组装那个书架,我什么也做不了,或者说是懒得做,蹲在地上给你递小颗的螺丝钉,看着你把铁件拼在一起最后完成。我一瞬间觉得这样子的你是最好看的。然后你拿出针线包,开始按我说的把布缝在沙发上遮掉原来丑丑的颜色,我就吃吃地笑。

“真厉害。”我夸你。

你不看我,可我知道你笑了。我很少这样说,我不像你,我们一块儿出去旅行,同租一辆车的是个男生,和你一起出去上了个厕所后回来,就用崇拜的眼光看着我说“原来你念书很厉害”。我虽然喜欢在你面前臭屁,觉得自己天下第一,可在别人面前我只会说“哪有啦,你听谁说的”,然后坐在旁边的你——“罪魁祸首”开始不好意思又有点得意地笑。

你老是对别人夸我,从来不说我的坏话,你原本是个话很少的人。

“只是碰巧遇到你我才这样而已。”

你曾在和我聊完三个小时的天之后这样解释。

但那个夏天,我们常常陷入长时间的沉默。我七月底要去伦敦,那是我们最后相处的日子。

我们谁都知道这一点。

“要不要去游乐园,我现在订票”,或者“要不要去苏州,很快,一天就来回”,你问我,我摇摇头,那都是我以前想和你一起去而没有去成的。

最后的那个夜晚九点,七月二十三号,你送我去机场。地铁在广兰路换过线之后,人就变得很少。列车穿破黑暗前行,我们的心也在那浓重的夜色里一点一点浮沉。我握了你的手,你的手指骨节有种清晰的触感,硬朗,分明。

“我要走了。”我说。

说出这一句后,终于开始不断地重复那些之前没有说出口的不舍得。

我要走了。我看着你,却不知道自己想要怎样的回应。

我要走了。等我们到站,我说的依然是这一句。

在闸口,你轻轻地推了一下我的肩膀让我快走,然后开玩笑地说我如果再不走你要哭了。

我走出去后,回头看了看你,你已经湮没在人潮里。

看不见了。

letter 2

黎砚:

2013年,我们都还在大学里念书。

那会儿大家好像每天都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男生们一股脑地奔向球场,女生们则讨论最近有什么新电影可以看,又或者哪家新开的馆子在做活动可以去试一试。我宅在寝室盘着腿,边玩游戏边刷剧。我讨厌和人打交道,也不是孤僻,而是那段日子情绪莫名其妙地低落,于是我把自己在游戏里的角色小心翼翼地藏进了一棵树的鸟窝里。

等刷完一集再切回去,就看到密聊里出现一行字:少年,你躲在树上干什么?

你那会儿对谁都爱这样称呼,无论男女,只要是你身边的朋友,你通通称为“少年”。

我那天兴致很好,大概是因为刚看的剧情很甜,便回了你一句“在孵蛋”。

这样就认识了。

我们都不爱打游戏,我的操作烂,你的更烂,在游戏界面里碰到,我们做得最多的事就是找个地方“坐着”聊天。我们严肃认真地谈各种奇奇怪怪的话题,你甚至给我讲解一道“炸酥肉”从准备到做好的步骤。而我分享给你最近正在听的歌,有一茬没一茬的。我没想过你在我的生活里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萍水相逢的朋友,又或者是人生难得的知己。无论哪一样,我都觉得这是一种幸运。

后来我才知道,三月的女生节,学校操场上悬挂的愿望卡片。我随手填了游戏区服和ID,转眼就忘了这一码事,而你拿到了那张卡片。你认识我,比我认识你要早很多。

暑假开始前,我去武夷山做古建测绘实习,整整十五天住在山里。你在我要出发回家时要了我的电话号码,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你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我还记得自己站在那个拥挤逼仄的小火车站里接到你的电话时,心脏像是骤然被一根看不见的丝线拽得紧紧的。我吞了吞口水,才接起你的电话。我没和你说过,你的声音很好听,低沉有力,尤其是喊我的名字时,我觉得,真性感。

那个七月末,我忽然开始想念你。

我不知道其他女孩是怎样的,可是当我每天傍晚出门散步,脑子里想的都是“两个月后、一年后、将来,那时的我和你会是怎样”。我真的太好奇了,以至于夏天快要过去的时候,我变得暴躁又敏感。在你面前,我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失态,在我没来由地发火关掉电脑屏幕后,手机立刻响了起来,是你。

我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心跳如擂鼓一般,接起来,刚“喂”了一句,你就打断我——

你说:“在一起吧,和我在一起。”

十分钟后,我在宿舍楼下看到了你。

你真高啊,鼻子很挺,单眼皮,你超级严肃地告诉我“高中班主任夸过我英俊”,我对此不屑并嘲笑你。但暗地里,我真的觉得自己捡到了宝。

某次约会,我们连看两场电影,我还记得是《雪国列车》和《白日焰火》。电影散场出来,天有些冷了,到了冬天我的手脚就冰凉,你牵起我的手放进你的口袋。我们沿着那条马路一直走下去,我哼着一首最近循环的歌,你笑我“跑调啦”,我还是坚持不懈地唱到宿舍门口才停。“终于不唱啦?”你幽怨地说,“上去吧,一会儿给你打电话。”

往往是我刚打开寝室门,你的电话就来了——

“真想你。”

我多庆幸,又多遗憾,因为我知道,这样好的日子往后不会再有了。等我们再大一些,不得不进入社会,属于我们的空闲时间就会越来越少。我们再也没法每天一睁开眼,就想着今天要去吃什么好吃的,要去哪里玩不一样的。我们会在工作琐事中疲于奔命,会在力不从心后吝于说爱,而这仅此一次的时光,不用去想明天的日子,是我陪在你身边。

所以我后悔认识你的那个时间点不早也不晚,没早到让我们在爱情里跌得足够皮糙肉厚,也没晚到让我们一开始就明白爱情里“甜头没那么多,你得学会忍受”。

你早我一年毕业,第二年开春,家里人就催你回去找工作,毕竟他们的人脉和资源都在那里。这是一个不错的选项,我和你都心知肚明,只是你不愿意。我那时才知道你想做的事情是摄影,和你的本科专业毫不相干的领域。你偷偷看了很多专业书,看电影时用本子记下画面的构图。但你爸妈显然无法接受,他们是那种希望你一路走得很顺的家长,至少不用吃太多苦。

“没关系,你看你才多大,赚钱这事压根儿不用急。”我察觉到你的不安,站在宿舍外面的走廊上,隔着电话和你一聊就是一两个小时。我让你去和爸妈好好谈谈:“他们总是能谅解你的。”

“可是,你想好了吗?这条路会很辛苦,会比你和我现在想的都要辛苦很多。”

最后你对我说:“我得回一趟家,当面告诉他们我是怎么想的。”

那一个月我过得提心吊胆,直到收到你发来的一张照片,是一张回上海的火车票。

“我回来了。”在上海火车站的出站口,我等到了你,你笑着对我说。

“欢迎回来。”我走过去,轻轻地把手放进你的手心里。

letter 3

黎砚:

2014年的夏天,你留在上海,跟着前辈开始学摄影。

而我放暑假,正好要回家,你可怜巴巴地发短信给我:你早点回来啊。

回到家,爸妈问我之后的打算。他们严肃地把问题丢给我——“你将来到底打算怎么办?读研还是工作,出国也可以,可你得有个答案。”

我立刻想到了你。

那时候,我几乎是发生什么都第一时间想到你。开心或者不开心,被人欺负或者生闷气,甚至打了个喷嚏,我都要事无巨细地一一告诉你。以至于你很久以后都认定我的身体很差,买奶茶只肯给我买热的,偏偏我还大发脾气不肯领情。“我要喝冰的!”我大声吼。你小声但坚定地说:“不可以。”

我很快就做了决定。

“工作,我去找工作,学期开始后学校会布置实习,我会努力留下来。”我这样告诉他们。

我提前回了学校,一个人在寝室里做作品集,往不同的公司投递简历,然后巴巴地等着回音。到了晚上,你来找我,我们出去吃饭,手头宽松的时候就去餐厅,没钱的时候就躲在路边小摊上打打牙祭。周末我们会坐地铁去或远或近的地方,你拿着相机各地转,“咔嚓咔嚓”,偶尔喊我一声,我转头,你按下快门。

“喂!”我很不满。

“怎么啦?”你一脸高兴。

“这样拍出来很丑。”

“哪有!”你认真地纠正我,“字字是全世界最好看的女孩。”

我多感谢你啊,即便我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这是一句瞎话。但现在我也依然觉得,女孩在恋爱的时候,感觉到自己正在被人全心全意地爱着,感觉到这一刻的自己闪闪发光,那一瞬间有多可贵。

那时你的眼睛里有亮晶晶的小星星。

我们当然也闹矛盾,谁也不理谁,那种时候我们就是两个浑蛋,明晃晃地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们又太了解彼此,清楚地知道对方的痛处和命门在哪儿。小的时候,我不知道爱情这东西也是会脏的,会被我们亲手弄脏。我们不是有意的,我们只是想要用力把上面的一点点污渍擦掉。一不留神就发现,脏东西怎么越来越多了呀。

就算是这样,你还是会在知道我犯中耳炎死撑着不告诉你时,打电话给我说“出来,带你去医院。我自己一个人害怕,你就抓着我挂号看医生。我疼得睡不着,只有坐着疼痛才能稍稍减轻,你也又累又困,却把肩膀借给我:“你靠着睡一会儿,我没关系。”

九月份,我们都找到了实习工作,开始往理想中的将来走。我们想过的将来是什么样的呢?家里有一个图书馆,摆满我收藏的漫画和小说;你拍的照片洗出来挂在墙上;有一套家庭影院、两张懒人沙发,晚上我们起看一部电影,再养一只叫“猪肉”的小狗。

我以为只要我们足够努力,就能走到那里去。

你早出晚归,派给你的任务也最重,最后却留下了另外一个什么也做不好的人,只因为他是老板的朋友。

我因此气得要命,说要给那边的负责人打电话,帮你讨一个说法。

你说不要了,我坚持要去拿你的手机。你挡了几下,忽然就沉默了,然后我的手背上就掉了一颗眼泪。我震惊地看着你,你立刻把头转过去不让我看。

后来我看到网上说,如果一个男孩在你面前哭了,那他一定是很喜欢你。

我一下子就想到了你。

当时的我,伸手过去把你的手臂一点点掰开,把脸凑过去蹭了蹭你的。

害怕吗?艰辛吗?

还有……想要放弃了吗?

letter 4

黎砚:

我没能成功地留在那家公司,尽管我通过了笔试和第一轮面试,可是在第二轮面试的时候,人事部那位女士问的问题是我没有准备过的——

“有男朋友吗?”

“打算多久结婚?”

“在上海如果租房的话,需要公司担负吗?”

我事先没有查过标准答案,所以出来的时候,我料到自己没戏了。

你看,生活有时候就是被一些看起来无关紧要的小事给打败了。

我没告诉你这些,我知道你那时的处境和我差不多,我就告诉你“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想留下来”。你没说什么,带我去公司附近喝潮汕海鲜粥。冬天要来了,我们面对面坐着,氤氲的白气把你变得模糊了些。

“吃吧。”你把筷子放到我手里。

你说你喜欢看我吃东西的样子,食物让我的眼睛变得闪闪发亮。你负责扫荡我剩下的,我们一直分工明确。

可是冬天来了以后,我们就像是一点点被寒意麻痹了。无论是疼痛还是喜悦,都变得有些迟钝。我告诉自己,这只是暂时的,可是春天来后一切就会变好吗?我没有这个把握。

没过多久你告诉我打算先回家,年尾了各个行业都很萧条,正好寒假来了,趁此机会回去学车。我知道你父母也一定对你说了什么,我说好,等你回来。

你走的那天我刚好挨了领导一顿痛骂,因为别人犯的错误,我站在那里掉了一会儿眼泪,发现没有人理我,现实的壁垒一次次让我碰得头破血流。你发信息告诉我你在公司附近等我,来和我吃晚饭。那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半。

我往四周看了看,所有人都在灯下像是机械人那样专注于眼前的电脑屏幕,我忽然就站了起来,所有人都被我吓了一跳。我目不斜视地穿过他们,下楼,去找你。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

那时候的我,真是勇敢又莽撞。

我们吃完饭出来,你陪我走回公司,我们绕着附近的一座楼走了一圈又一圈。

最后你在街灯下低下头来亲吻我,行李箱就在你的脚边。

“字,”你说,“年后见,回家后给你打电话。”

你是喜欢变着花样喊我,“字字”“字儿”“阿字字同学”,还有这个短暂的单音节,在你眼里都是我。那其实是我一篇小说里的主人公,他是一个很酷的男孩,生活在古代,每天的工作就是给别人讲故事,我也想当这样一个人。

春天的时候,你没回来。

我没问你为什么,面对看不见的将来,我没什么资格对你说“一往无前就会得到回报”。世界比我们想象的难多了,它接下我们的疑问、责难,但没有回音。

我们在朋友圈静静地看着彼此的生活——

你考完驾照,你还在拍照,你看上去过得还行。

我毕业,我考过雅思,我拿到国外大学的offer,我出发去另一座城市旅行。

《奇葩说》那个节目热起来的时候,我挑着自己喜欢的议题看。有时想找人聊一聊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打开你的对话框,打了几句话,又删掉。最后问你:如果世界末日来了,这件事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你会选择告诉别人吗?

没有如果。你回得很冷静。

我非要你说,过了一会儿,你发了一段语音过来。

我点开,你的声音就在我的小房间里响起来——“如果我知道世界末日来了,我现在一定去娶你。”

你知道高空坠物是什么感觉吗?我知道,因为那一刻,我听见自己的心砸在地上的巨响。

我投降了,我的自尊心在你面前低了头。我多了解你啊,你觉得给不了我最好的,就宁可不给,你会转身撤退。而我和你是不一样的,我一向比你勇敢。

我说:“黎砚,我们去旅行吧。”

不顾一切,不计后果,就想那么活一次。

letter 5

黎砚:

我们进行了一次为期二十天的大逃亡。一路向西,从武汉出发,经由西安,抵达西宁。西北大环线下来,最后到兰州。我们开车翻越了雪山,穿过茫茫的柴达木盆地,也骑骆驼过了敦煌的沙海。那趟旅行里,我依旧容易生气。我吃定你不会对我发脾气,所以我很放肆。

在西安,不记得是因为什么,多半又是因为你没有在吃饭的时候露出我期待的“好吃”的表情。我絮絮叨叨地走了一路后,到了青曲社门口,我兀自跳上一个台子,不理你。你跟过来拉我的手,我甩开。你个子高,一把抱起我轻轻松松放到地上。“乖乖待着,跑那么高干什么。”你说。

我的脸在看到旁边走过发笑的路人后登时涨得通红,你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我:“走不走?相声要开始了。”

“走。”我认怂。

后来我梦见和你赌气,你骑车来接我,骑到一半我从你的后座上跳下来。

“这次,我不和你走了。”我说。

那已经是我们分手以后的事了,醒过来后,我盯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心跟着长出一片巨大的荒野。

再回到上海,你重振旗鼓,开始四处投递简历。我陪着你去面试,走累了我就坐在地铁站里的凳子上等你。那天我坐在那儿,背着个小书包,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你回来了,坐在我身边,揉了揉我的头发,充满歉意地问我:“困了吗?”

我摇摇头,急切地问你:“怎么样?”

你眨了眨眼睛:“成功了。”那天的我一定超级唠叨,告诉你要乖乖的,要努力。你眼里都是笑意,走到商场陪我挑完一个冰激凌,忽然说:“你知道吗?我觉得自己很幸运。”

我咬掉最上面的巧克力,含混不清地问你:“哪里幸运?”

你别过脸去,不肯再说下去。

我隐约猜到和我有关,舌尖尝到的甜一点点掉进心里去。

尽管如此,我还是会突然用力抱紧你,你惊讶地回抱住我,拍着我的背问:“怎么了?”我没说我感到害怕,我已经没有从前那样的自信,相信你会一直留在我身边。

你拿拍立得拍我吃西瓜的样子,拍我湿漉漉的头发,拍我正在挡住镜头里的自己,我也拍你的侧脸,拍你修机箱的手,拍你不自然地低头……相片纸吐出来,等那一块小小的白慢慢浮凸颜色的时候,我在心里说——

“黎砚,等老了,我想和你去看世界。”

我的镜头里,你总是很好看,我的小尾巴简直要翘上天,对你说“我觉得自己很有天分”。你一边说着“超有”,一边小心地把那些相片纸放进一个大大的透明玻璃罐子里。你和我的脸,一摇就混在一起了,沙沙作响。

走之前,我再三强调:“只是暂时寄放在你这里。”

你说:“好,保管到你回来,我再给你拍。”

伦敦的天空很蓝,房子很矮,街道很窄,地铁很慢,还有就是——

你的黎明变成了我的凌晨,你要睡觉时我还在课堂上。

到伦敦后的第四个月,你和我说:“我昨天梦见你走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难道要说,黎砚,我总觉得我快要忘记你的样子了?

所以那句“分手吧”来得一点也不意外,就承认吧,我们是两个特别普通的人,优点很明显,缺点也是。见不到面的时候,我的个性容易着急,你又不擅于解释,看不到对方的眼睛,单凭声音和微信上的寥寥数语,我们轻轻松松就会错了意。

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是努力去等一个世界末日来临罢了。

夏宇有一首诗叫《爱情》,其中有两句,“拔掉了还疼/一种空洞的疼”。我安慰自己,不过是拔掉了一颗蛀牙而已,我的爱情,早就坏掉了。

letter 6

黎砚:

第五个夏天开始的时候,因为通信账号被盗,我才想起当时因为出国,账号绑定的是你的手机。你看,就算分开后,我的很多东西也都还是和你有关,开机密码也依然是你的手机尾号。

我找到你,让你把验证码发给我。我礼貌而客套,而你也配合得很好。

隔了几天,你来找我,你变得絮叨而话多,这不像你。

你问我天气热不热。

我说还好,这边总是很凉,晚上还得盖被子。

你问我吃了什么,又说自己吃了鸭血粉丝汤和炸鸡排,那是我们以前跑出去打牙祭的标配。

我说应该再来几个小杨生煎,完美。

你提了很多以前的事,很多我以前让你做而你现在也真的在做的事。我一边安静地听着,一边疯狂给朋友打字——

完蛋了!我发现自己还是很喜欢他!

你最后问我:“你有没有穿那条蓝色的裙子?”

我下意识地问:“哪条?”没印象了。

“地铁上阿姨夸你穿着好看的那条。”你不说我都快忘了。

诸如此类。

你像是在等我说什么,而我什么也没说。我害怕隔着通信软件说出的话词不达意,跌了这么多跟头以后,我真的开始害怕了。我想的是,再等等,再等等,我就会当面告诉你我是怎么想的。

我以为那是一个新的开始,毕竟我们总是兜兜转转,却不知道那就是结束了。

人生里,很残忍的一件事就是——当结局来临的时候,当事人往往浑然不知,以为后头还有转机与未完待续,“戛然而止”这件事才变得难以接受。

至于后续——

隔了两个月,我回到家,找你要一本留在你那里的书。

这时我才知道,你已经有了新的女朋友。我模模糊糊地想,世界末日这不就来了吗?

“你为什么总是挑剔?”

“喜欢啊。”

“那你为什么总是挑剔我?”

“喜欢你啊。”

那是玩笑话还是最后通牒?我不想知道了。如果放到以前,我一定会跑到你面前声嘶力竭地质问你,或者质问我自己当初的鼓励是对还是错。可是你都和别人走了,这一切再没有意义。

你看,我还是变成了理智冷静的大人,就像我以前和你反复申明的那样——“我啊,超酷的,如果和你分手了,我一定不会哭”。果真,一次也没有,我的泪腺变成了一个空空的洞。

但偶尔我还是会想,如果世界的节奏没有这么快,如果我们一起搬回八零年代,是不是爱情也会流逝得慢一些,也不会最后留我一个人孤独地等待?

其实即使是我,也藏了很多心机。

我把一堆东西留在你那里,每次吵架就要回一件。我留下的最后一本书,是你送给我的——夏宇的《那只斑马》。你寄完后,就彻底没有了。

我看过你和朋友的对话,她问你“还会像以前那样不开心的时候就不理人吗”。

你也会笑着说“我已经长大了,不会再这样了”,我变成了“不成熟的过去”。

她一定比我更漂亮、更可爱、更温柔体贴,或者和你步调更一致,可是你也会对着她说“我觉得自己很幸运”吗?

我不知道。

后来我写了个故事叫《乐园》,里面的那个男孩非常爽朗坦诚,是我喜欢的样子。他也对喜欢的女孩说:“你是我活着最大的幸运。”我写他的时候想到了你,但你和他完全不一样。你总是有话不说,而我又总是说得太多。

我们特别糟糕的时候,我曾经想过和你面对面地坐下来,一个人一张纸,写十件对方最让自己感动的事,然后读出来。我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你半夜带我去医院那时候”“你在旅行途中一路照顾我也从来没有生气过的时候”“你为我留在这座城市的时候”“你给我写信说觉得我像是一颗小太阳的时候”……

那你呢?如果那时候我让你写,你能想到和我在一起的十个瞬间吗?

当我想知道这些的时候,夏天已经过去了。

所有的男孩都会长大,我是那个陪你长大的人,也只是那个人而已。

letter 7

黎砚:

回国后,我拿着那部被我摔坏的手机去找维修人员。

“没办法,得刷机。”他从工作台那边走过来告诉我说,“不然这就是一块废铁。”

我一定露出了一个很难看的笑容,因为我妈在旁边问我怎么了,里面是不是有很重要的东西?我摇摇头,说没有。工作人员没理我,走回到台子边上去。我坐了半分钟,然后走过去说:“好,刷吧。”

回来这里之前,我想到的是那部手机里存有一张照片。在你找我的时候,我曾经问过你有没有收到那张明信片,那张我去绿岛旅行时写给你的明信片。你茫然地想了很久才回复我说没有。我原想说我有存底,想想又作罢,决定等回来后亲自发给你。

明信片上写下的最后一句话我是记得的——

“我希望你也在这里,在我身边。”

还是关于最后的那个夏天,我们百无聊赖地坐在房间里,窗帘拉下来挡住下午两点的太阳,日光灯在我们头顶发出“嗡嗡”的声响。

我给你一字一句地读诗,我的声音在自己听来变得陌生,而你很专注地看着我。

我读的是叶青的《拌嘴》——

“太阳出来又怎么样/不出来又怎么样/你没头没脑地这样说

不出来就糟糕了呀/天空都是黑的/农作物都不长大

但我不爱你/你不是也活得好好的/你丢下这句话/走了

……”

我读完,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你伸出手来抱我,你说:“字字,我不会丢下你。”

这看起来好像只是个很普通的爱情故事,或者说是“爱情往事”,但是恢弘过我的四个夏天,在第五个夏天变成碎片。

故事的结局也很简单——

你走了。我不会和你再见。

睡前故事

更新时间: 2022-08-11 1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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