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檐萧
·One·
几把狼人杀过后,六号江遥遭到玩伴一致的吐槽谩骂。
“又当暴民,六号你等着,下把我当狼先刀死你个没智商的。”二号被投死的女巫愤愤不平。
“我都说七号是铁狼,六号你带我走干吗?!”被江遥发动猎人技能带走的预言家怨气冲天。
另一位明事理的三号村民幽幽地问:“六号,你当对方的卧底能不能走点心?”
一言惊醒,四下清明。
迄今为止,他们组队玩了几把游戏,六号把把对七号听之任之,预言家都不能撼动她忠心分毫。和好人一组给七号送人头,当狼时自刀都不杀他,这游戏玩得简直是跟开闸泄洪一样。
“我保证下把加固河堤,不被七号诱惑,都怪他声音太好听了啊啊啊!”江遥连忙解释。
众人刷新三观,对她碎裂的节操表示质疑,并约定下次不论谁当狼人,先刀死她。
江遥连忙私信三号:顾言之,救我啊!
顾言之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思考两秒,最后如她所愿,他先用解药救了她,又用毒药毒死了七号。
“为什么毒我男神?!顾言之我跟你势不两立!”天亮后,江遥的怒吼穿透屏幕。游戏很快结束,好人胜利。众人见大仇得报,坑货又变幻莫测,于是大家捂着小心肝纷纷退出房间。顾言之冷哼一声,也迅速溜之大吉。
一时,房间内只剩下紧紧相临的六号和七号。江遥连忙轻咳一声喊住他,谄媚地问:“七号,能加个微信好友不?”
“小朋友啊,我是简澹。”他自报姓名后笑笑,又苏又暖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房间,空气都温柔了许多。而后他在屏幕上打出一串ID。
江遥兴奋地打个滚儿,迫不及待地将屏幕切换到微信加了他。
她甩出星星眼的表情包打招呼后,才返回看列表,回复其他人的信息。顾言之两分钟前发消息吐槽她:没良心,要不是我看不过去帮你打掩护,你以为你有机会给七号送人头?
江遥歪头想了想,觉得这种机率蛮大,于是兴奋地回复:下次再一起给男神泄洪啊!
滚。顾言之干脆利落地回她。
隔日一早,江遥踩着铃声溜进教室,坐她左边的顾言之翻个白眼,恨铁不成钢地从抽屉里掏出一袋零食丢给她。
江遥抓过零食藏到抽屉,投给他一个感激涕零的眼神。
这是江遥升入高中的第三个月,顾言之是她的同桌,他不仅人长得好看,作风也十分优良,除了时不时给她投喂零食外,还能和她在聊天过程中get到相同的点。两人时常莫名地对视一眼,而后哈哈大笑。短短三月,他们培养起来的兄弟情谊深似海。
“七号是谁啊?”课上,他无聊地传小纸条问她。
“我男神呗,好不易在游戏里碰到他,我一激动就开闸泄了个洪,不过我成功加到他微信了,哈哈。”她摇头晃脑,一脸得意。
顾言之不以为然地编排她:“作为颜狗,你还是声控,可单听声音就泄洪是不是也太草率了点?”
江遥睨他一眼,高深莫测地说:“我见过他。”
·Two·
江遥第一次见到简澹,是在盛夏的游乐园。
自放暑假后,江妈就一直怂恿江遥去游乐园,她望着窗边被灼灼日光烤得微卷的树叶,反问江妈:“是咱家空调不够凉还是Wi-Fi信号不够强?”
江妈不罢休,过了几天,她终于等到一个下过雨的阴沉天。
买票进园后江妈一脸兴奋,江遥撇撇嘴,嫌弃地看她妈。分明是她妈想玩又顾及面子,才拉她做挡箭牌。她们将高空游戏刷一遍后,江遥的腿已经软成一坨,望着最后剩下的极速飞车项目,她如论如何都不敢上。最后江妈英勇地独自踏上征程。
江遥逃过一劫,在原地舔着冰棒眯着眼,乐滋滋地寻找高空中江妈的位置。耳边忽然听到喧嚣,她扭头,看到颜好腿长的简澹在给一群熊孩子发礼物。
挺可爱的毛绒玩具,大都是动画里的经典人物。她不知道那一秒自己中了什么邪,竟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仰着头卖萌:“我也要,我才十岁。”
这样明显的谎言,可简澹并未拆穿她,他反而还笑了笑,柔声哄她:“所有小朋友都有。”
她站在一群才过她腰的孩子中间,低头捂脸,觉得耳边有雷声隆隆。
等到所有熊孩子都抱着礼物心满意足地离开后,简澹把手边最后一只小公主布偶递给了她。他比她高出一头还要多,附身看她的时候,他弯着眼睛,笑得如太阳般温暖。
他大手揉了下她的头,轻声说:“小朋友,暑假快乐呀。”
江遥抱着小公主布偶站在原地,看他和队友会合,看他用矿泉水洗了脸,看穿白T恤的女生递给他一张纸巾,又被他摆手拒绝。而她手中的冰棒渐渐融化,汇成一颗颗透明的圆点,砸向地面。她不肯低头分神,终于又看到他回过头,笑着冲她挥了挥手。
后半场,江遥和江妈穿梭在整个游乐园。她期待能再看到他,对他招招手,说一声“好巧啊,又遇见了就交换个微信吧”。可是没有,她没有再见到他,只是在活动宣传页上看到了他的证件照和姓名。简澹,A大建筑系学生。
暑假过完,她才高一,莫名就有点失落。
再见是临近开学,江遥去广场采购,其间江妈发短信,让她帮忙带东西,她停在走廊上看江妈发来的商品信息,而后在寻找店铺的过程中,却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新开的狼人杀俱乐部,而简澹就坐在窗边玩游戏。
她隔着一层玻璃站到他身后,听他有理有据地分析形势。可他明明拿到的是狼人牌,悍跳预言家却赢得多半人的信任。
鬼使神差地,江遥想坐到他对面,看清他的表情。不过可惜的是,她在门口就被拦住了,因为这里规定未成年不准入内,她眨眨眼睛扯谎,指着简澹那桌说:“那是我哥。”
原以为这样就可以蒙混过关,但服务生笑了笑,转身让另一个小姐姐去喊了简澹出来。
江遥目瞪口呆,第一反应是逃,但在她侦查地形的短短几秒时间里,简澹迈着大长腿已经走了出来。看到她,他伸出两根手指摩挲着下巴,戏虐地说:“小朋友是你啊,别进来了,回家想怎么玩,哥哥都陪你。”
江遥仰着头,舔舔嘴唇,大胆地问:“真的?你回去带我玩?”
简澹笑笑,从柜台借了便利贴,写了APP名称和ID给她。
于是后来就有了江遥送人头一说,其实也不怪她天真,这游戏本就套路多,作为新手,她毫无保留地选择信任的人也无可厚非,虽然只见过两次。
不过顾言之的确是被她拉下水的,他在体育课上见她偷懒玩过两把后,笑她墙头草,而后打着拯救她的旗号光荣加入。后来他却被她影响,在坑货的路上越走越远。
暑假开学后,简澹就带她玩了两次,而后他以学业为重,要她卸掉了游戏。
江遥退出游戏账号,权当卸载。毕竟这是他们之间为数不多的交集,她不舍得删掉,让页面归零。
·Three·
周五放学后,江遥原本在站台等公交车,忽然之间,一辆终点是A大的公交车缓缓停到她面前。鬼迷心窍,她“噔噔噔”地跑了上去。
从附中到A大,坐公车要经过13站,横跨小半座城。一路上她想了许多借口,脑补了许多画面,但没有一种比现实更残酷。A大比三个附中加起来的面积还要大,她不知道简澹在哪里上课,哪扇窗下看书,途中又会路过哪里。
最后,她孤注一掷地选择蹲守在食堂。
天色渐渐暗下来,热热闹闹的人群来去又散尽,江遥掐着表,心想等到七点就回家。
七点过十二分,她饿得饥肠辘辘,内心垂死挣扎时,几个男生勾肩搭背走进食堂。其中有个穿黑T恤的男生看到她,怪叫一声,扭头对身后说:“简澹,那边坐的是不是找你的小朋友?”
她倏然扭头,撞进他探寻的目光中,看着他眼尾慢慢勾起,弯成好看的弧度。
他打发同伴去打饭,而后施施然坐在她对面,语气熟稔地问:“小朋友,来蹭饭啊?”
江遥啄米似的点头,他眉眼含笑,笑得无奈又纵容。
一回生二回熟,江遥每次情绪低落,被老师批评,发生芝麻大点的事时都会跑过来找他。有时候他在图书馆,她就掏出作业安静地写;也有时他会被拉去操场打篮球,她就跑过去站在一旁欢呼。
好像每次见到他,她所有的坏情绪都会烟消云散。
后来再去,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到有人大呼:“简澹,你家小朋友又来找你了!”
她抱着路上买的糖炒栗子、烤红薯,献宝一样递给他。简澹无奈地接过,食物的腾腾热气柔软了他的眉眼,有说不尽的好看。
那年秋末,她还屁颠颠地跟他去蹭课。一堂课下来,她没听懂丝毫,所以课间有女生跟他讨论课程时,她竟会感觉自己离他们很远很远。
她第一次从“小朋友”这个称谓里,察觉到除了纵容以外的距离。
冬去春来,时间过得飞快。江遥高二那年,简澹大四。
那年暑假前,江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见到他,好不易熬到放了假,她却看到他朋友圈发的图,坐标显示在西北。
“我要去西北,你帮我打掩护。”她拍着桌子,杀气腾腾地宣誓。
正伏案写字的顾言之手抖了两抖,他抬眼看了她两秒,悠悠地开口:“那我也去。”
江遥不满地瞪他,顾言之不屑地回击:“会看地图吗?分得清东南西北吗?路痴有什么资格单独出远门?”
江遥想到地理课上关于西北地广人稀的简介,采取了由他陪同的建议,而后在简澹图下假装不经意地评论:求带!我也在西宁!
当晚收到简澹回复时,她在连夜奔往他所在地的途中,每过一秒,她都觉得自己靠近了他一点。
这种想法让她又欣慰又踏实,地图上的距离她拼命追赶就追得上,那么相差的年岁呢,她不知道答案。
西北比A城要清凉得多,一下车江遥就抢了顾言之一件外套,他委屈地撇撇嘴,无奈地套上一件卫衣。
找酒店,放背包,一番伪装过后,江遥才带着顾言之到达和简澹约好的餐馆。
简澹在街口接他们。隔着一条马路,江遥站在红绿灯下看街对面的他,他穿着浅黄和白色拼接的冲锋衣、宽松的牛仔长裤,英气又洒脱。
绿灯一亮,她雀跃地跑到他跟前,挽住他的胳膊跳啊跳的,像摇尾巴的二哈。
“小男朋友?”简澹看到随后的顾言之,戏谑地小声问她。
“才不是!我同桌加战友。”她大声声明。
简澹不可置否地点点头,转身带他们上楼。到了座位前,她才知道,和他同行的还有两人,一位是她熟知的他的队友,还有一位,是跟他讨论课程的女同学,许嘉嘉。
风从窗扇间的每一个细缝吹进来,江遥撇撇嘴,恶狠狠地啃下一口羊排。
·Fore·
次日一早,出了西宁市区,江遥才见识到天地辽阔。
公路两边的草原无边无际,更远处的湖面和天际连成一线,太阳捉迷藏,一会儿藏在云中,气温骤降,一会儿又高悬于上,晴光万里。偶尔车子停下,等成群结队的山羊慢悠悠地过马路,天地都是静好的模样。
他们一行人中午抵达茶卡盐湖,薄薄的湖面倒映着天上人间,而干涸的湖面更像是被薄雪覆盖,虽然景色与江遥想象中的天空之境有差别,但毫不影响她对茶卡的喜爱。
因为在那片明净透彻的盐湖上,她拥有了许多许多和简澹的合照。他们一起跳着,一起笑着,做同样傻气又搞笑的动作。他俯身替她拢衣领时,眼中满满都是温柔。
一整天,他们途径沙漠,遥望雪山,见过辽阔湖面、沧桑古城,而后尽兴地呈瘫痪状回到黑马河的客栈。
半个隐形人顾言之躺下后的第一件事是给她发微信:明天谁敢大清早喊我去看什么日出,我一掌劈了他!
江遥笑,她懒得打字,就从库存里翻出一张十分贴合心情的表情包甩过去:小萌猫趴在地上眯着眼睛,配字是“我也累惨了,要男神亲亲才能起来”。
顾言之没再理她。
江遥迷迷糊糊睡着,后来被提示音喊醒的时候,她发现才不过九点四十。
是简澹发来的微信,他说:来天台看星星。
江遥裹着小毯子睡眼朦胧地爬上阳台,冷风一吹,她瞬间清醒。璀璨的星辰悬挂在上空,简澹身后是万丈银河,她走过去,紧挨着他,想过许多诗句,最后也只能感叹一句:“好美啊。”
言语有时无力,比如要如何表达她有多喜欢那一刻眼前的全部?
苍穹、星辰、弯月和他。
隔日江遥醒来,已经九点多。她询问后才得知,只有简澹五点起床看过日出,她偷偷瞄他一眼,刚好撞上他看过来的眼神。她心虚地挪开视线,祈祷他把她昨日信誓旦旦说能早起的flag都忘掉。
环湖一圈导致的严重后果是他们当晚回西宁后,连晚餐都点的外卖。
在西宁的最后一天,一行几人辗转又去了清真寺。简澹他们前两日去参观时,听闻今日有热闹的礼拜。江遥兴致勃勃地前去凑热闹,到达之后却被告知女性不准进入。
顾言之兴致缺缺,闻言坐在檐下晒太阳,好像他也是被拒之门外的异性一样。
江遥好奇心重,她想来想去才想出一个馊主意,结果差点被顾言之揍一顿。她不信邪,强迫他答应,而后夹在人群中混入殿内。
可惜还没五分钟,女扮男装的江遥被一堆人用鞋砸了出来,又滑稽又丢脸。
她倒不以为然,只是中途溜出来的简澹听闻后,意外地训了她,指责她不尊重宗教信仰。他板着脸,想了很多大道理,但最后没忍住,反而自己先笑出了声。
“下不为例。”他一本正经地总结。
晚上,江遥想来想去,觉得应该多谢简澹的不弃之恩,于是她买好电影票请他们一起去看。她先蹦跶到简澹房门口,敲门几声,没人回应。而后她又走到顾言之门口,居然也没人在。她好奇地在客栈巡视一圈,而后在后院的繁繁花架下看到了简澹。
江遥招招手,还没出声,她又迅速放下手臂,连同整个人都藏了起来。
她看到花架下,简澹伸手抱了抱许嘉嘉。
电影院里,顾言之看着抓着他衣袖蹭眼泪的江遥,莫名其妙地问,“你哭什么?”
“感人。”她撇撇嘴。
顾言之疑惑地抬头,这明明只是部蠢萌动画啊?
·Five·
简澹的旅行计划下一站是拉萨,江遥是回家。
她借口装备不够,被江妈抓包训斥,逃也似的买了回A城的机票。
月底的时候,简澹给她邮寄了礼物。快递员在窗前喊:小朋友的快递,出门拿一下。她把楼梯踩得“咚咚”响,泄愤似的接过包裹,觉得“小朋友”三个字太辣眼。可是实在好奇他会寄什么,她又耐着性子拆开,吃的玩的一大箱,还真把她当成了小破孩。
入秋后,天气逐渐转凉,秋雨下了一场又一场,江遥站在走廊,看着楼下五颜六色盛开的伞,心里一阵萧瑟。顾言之今天都请了假,天要亡她。她认命地冒雨冲到校门口,扭头望一眼站台有没有公交车过来,却一眼看到站在几米外,撑一把透明雨伞的简澹。
像有所感应,原本低头玩手机的简澹看到她,抬步走了过来。
“小破孩。”他不满地抬手敲她头,“下这么大雨,都不知道带把伞。”
“你怎么在这里?”她瞬间忘记之前是谁在生闷气,只觉得几天不见,他似乎又长高了,不然她怎么会觉得他像英雄。
“路过,在附近实习。”他言简意赅地解释完,迈着长腿带她去吃热气腾腾的火锅。
本着宰他一顿出出气的觉悟,江遥意犹未尽地停下筷子后,发现撑到不想走。
简澹笑笑,好脾气地又坐了一会儿。窗外雨势减小,他拉住她的手腕向外走。江遥耍赖,后来他弯腰蹲下,背上她后无奈地说:“小朋友,什么时候才长大啊?”
就这样,他们莫名地又和好了。
起码江遥是这样觉得,她觉得自己有辱吃货尊严,被一顿火锅收买实在是太没出息了。
顾言之听完她吐槽,毫不客气地拆穿:“装什么装,被什么收买,你心里能没点数吗?”
江遥不满地瞪他,决定和他绝交两分钟。
高二的课程紧锣密鼓地排开,江遥分身乏术,而简澹实习后,有时出差,有时忙碌到半夜,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多联系。但这种境况,又和之前单方面冷战时不同,具体不同在哪里,又似乎没有分明的界限。
天气渐冷,眨眼入冬。
圣诞节前两天,顾言之贼兮兮地递给她一封信:“路过传达室帮你拿来的。”
她兴致缺缺地抬头,是陌生字迹,遂懒懒地说:“太冷,不想拆。”
顾言之翻个白眼,动手帮她拆开,是游乐园的门票。她好奇地伸长脖子去看,寄件人不认识,信封上写的“江遥小朋友收”。她灵光一现,想起似乎听到简澹这样喊过她。
她从抽屉拿出手机,想给简澹发微信问他在哪里,却看到有新消息未读。
简澹说,他好友抽中奖项,拿到好几张游乐园门票,他分她两张,近期可以随时去玩。
江遥傻兮兮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带你去啊!
简澹回她说元旦前,他也有票,让她尽兴玩。
顾言之听闻,十分不见外地抢过一张票,说他也要去。江遥想了想几人同框的画面,点头同意。
最后凑来凑去,旅行小分队又在元旦前两天聚首在游乐园。
几人将所有高空刺激的游戏都尝试后依旧意犹未尽,好在冬季天黑得早,灯光依次亮起,游乐园又换了一副模样。
麦当劳的窗,正对着极速过山车,江遥啃着薯条眯起眼,寻找当时简澹派送礼物的地点。往事历历在目,他们第一次见面就在楼下,而此刻,窗上映着两人坐在一起的身影。江遥觉得神奇又庆幸。
她决定重新去体验一次。
排队时,胆小的顾言之气到不想跟她说话,他最害怕这个,又不想被嘲笑,于是气呼呼地和她拉开距离。
江遥见色忘义,趁机蹭到简澹身后。他回头看到她,笑着拍了拍她头。又过了几分钟,他们站到轨道前,过山车正缓缓驶来时,他突然小声而随意地跟她说:“小朋友,年后我要去欧洲留学,等你长大来找我玩儿。”
她愕然抬头,恰好过山车进站。他拉住她的手腕往前走,替她扣好安全扣,又安慰似的揉乱了她头发。
江遥感觉自己有超能力,坏情绪可以影响周围的一切。
他们乘坐的过山车在抵达铁轨最高点时,惊心动魄的冲击迟迟没来,反而意外停滞,好似随时会脱轨坠落。
她哭丧着脸,孩子气地问简澹:“我们会不会摔下去?”
简澹抓过她的手,笃定地摇摇头,说不会。
果然,一个多小时后,游乐园开启应急灯光设备,整个轨道亮如白昼,工作人员组织他们沿着铁轨向前,再扶着安全梯一步步走下去。
简澹拉着江遥的手,在前面接应,顾言之想挤到她身后,却遭到陌生小姐姐的白眼。有人接二连三安全落地后,他们距离地面也越来越近。江遥哆哆嗦嗦地回头,看到几人都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她小声嘀咕:“我们也算生死之交了。”
话音刚落,身后响起不满的抱怨声,似乎有人想挤到前面惹了众怒,后来不知是谁不小心推了前边的人群,原本整齐的队列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排山倒海地波动。江遥被简澹拉着,很放心地回头查看情况,却忽然看到身后小姐姐放大的脸和鲜红的唇,她吓得大叫一声,脚下一滑,身子险些脱轨。
千钧一发时,简澹揽过了她,只是还没来得及庆幸,她就连同他一起向下坠落。
“咚”的一声,江遥听到闷响,连忙从他怀里挣脱。简澹无力地摇摇头,用手指虚虚比划出一段距离,轻声说:“还好不高。”
但分明,他手臂鲜红立现。
江遥被他护着,只莫名伤到了脚踝,但简澹整个手臂被厚厚的石膏包裹着,看起来分外可怜。住院后,她单腿蹦达着跨病房去找他,被他严令禁止后,她又趁晚上偷偷去看他,瞄两眼就回房。
有天江妈终于得空,把她接回了家,寸步不离地照顾。等她终于有机会偷溜出去时,却没有找到简澹。
他也出院了?为什么没跟她讲?还在怪她吗?
她一脸委屈,坐在那间空荡荡的病房中,有种说不出的忧伤。顾言之找到她时,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期冀地问:“简澹呢?”
顾言之低头,犹豫地说:“他和许嘉嘉去留学了,让我给你说声再见。”
“哦。”她点点头,似早预料到这一刻,只是没想到会这么仓促。
他会尽力护她周全,却也另有和他人的未来要奔赴。
·Six·
一直到高三那年,江遥才收到简澹寄来的信。
说是信,其实大多都是一些零食、书本和玩具。信件上字迹寥寥,按照惯例一样鼓励她好好学习,快快长大。那年他离开之后,原来的手机号暂停使用,微信也停用了。她到处找寻他不见,直到收到他信件的这一刻,她久悬的心才堪堪落下。
虽然距离那么远,但起码他是安全的,也没有再生她气。
又一年夏天,江遥如愿收到A大录取通知书。顾言之却和A大失之交臂,被发落到一座南方城市,他愤愤不平,推脱没发挥好,要复读。
江遥咬下一口冰棒,含糊不清地说:“你并没有非去A大的理由。”
他哀怨地数落她:“生死之交,怎么能被距离打败。”
江遥抛了个白眼,正色道:“说正经的,S大挺好的,你没必要为A大放弃。”
背后深意不言而喻。顾言之转身,沉默地对着窗。
格子窗外的石榴花越过青瓦屋檐,冒出一簇,开得刚好。
莫名地,江遥忽然很想再去西北,她记得那里的人家,在敞开的窗台上都会放一盆花。
她雷厉风行,隔日独自路过无人之境的荒原。抵达西宁后,她又转而去了清真寺参观。那日没有礼拜,没有人会赶她出去,也没人板着脸训斥她,她自己却先笑出声。
塔尔寺的香火依旧旺盛,她在大大小小的寺院里兜兜转转,反复逛了一日。当初来的时候,她不信佛,只觉得寺庙恢宏庄严,墙壁和布幔上的壁画是少见的好看。再来时,她虔诚地磕头叩拜,在许愿牌上一笔一画写下心愿。
听闻许愿牌挂在高处,会比较灵验。江遥踮起脚,使劲往高处挂,或许背影看起来实在吃力,有人从她背后接过,抬手轻松地挂在枝梢。她机敏地转身,穿长衫的小师傅已经施施然离开。
红色流苏在树梢轻轻摇曳,她重新抬头,仿佛看到微风把愿望载上了天。挂在她那枚之后的许愿牌,字迹已经变得有些浅,没有名姓,只写了一句诗:关雎声长,长乐未央。
江遥大二那年冬天,参加了一个围炉夜话的活动,主旨在分享曾遇见的,当时以为稀松平常,后来却间接改变一生的那个人。
听完,她似乎有共鸣,原来许多人都曾遇到过他们人生中的那个简澹。
活动散场,江遥拎着包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听到有人喊她。
许嘉嘉变了模样,几乎让她认不出。她招招手:“江遥,好久不见,你都这么大了。”
江遥下意识地看她身后,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她咬咬唇,犹豫地问:“简澹呢,就你自己回来了?”
许嘉嘉拢了下头发,眨眼说:“我们没有在一所学校读书啊,你不知道?”
江遥摇摇头,觉得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和现实有着巨大的偏差。
许嘉嘉说当年简澹手臂受伤严重,被父母从医院接走后,他去了另一座城市接受救治,他因此缺席考试,不得不推迟入学时间。
“那他现在在哪里?”江遥攥紧包袋询问。
许嘉嘉无奈地笑笑:“他连你都没告诉,我们就更不可能知道了,毕竟他那么看重你,还总抱怨你怎么还不长大。”
和许嘉嘉分别后,江遥缓缓步行回校。她脑海中循环播放着一句话,是简澹几次提起的,语气无奈又纵容:小朋友,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一遍又一遍,那么多的,都是那时的她不敢确定的心意。
·Seven·
那年圣诞,顾言之千里迢迢寄给江遥一封信。
这不是他的风格。
她动手拆开,除了一张叠好的信纸,里面竟然还有一封信。看到署名的时候,她脑中轰隆一声响,似乎预感到发生了什么。
顾言之在信中跟她道歉。为他藏起来的,离开前简澹写给她的信;为他曾听过许嘉嘉跟简澹告白被拒,简澹说要等她长大,却没有转达给她的情话;为他用拙劣的手段,想一直留在她身边。
默契太多,就是人为。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心意相通,不过是他投其所好罢了。
江遥红着眼眶拆开另一封,不出所料,是简澹留给她的另一座城市的地址和电话。
他还说,等她长大,快快去找他。
那晚,火车在暗夜中“轰隆隆”地前行,而每过一秒,她都会靠近他一点。
那座城市有温暖的灯火、清爽的风,像很多很多年前,她不知羞地跑过去讨礼物,却撞进他带笑的眼睛。
他眼中有她看过的,最璀璨的星辰。
更新时间: 2020-09-13 2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