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池薇曼
——夕阳为何美丽?
——因为遥不可及,就像你。
Scene 01
周日清晨,温疏夏破例起了个大早。
她精心打扮一番,换上粉色蕾丝裙,头戴紫白格子的布头箍,欢蹦乱跳地出了门。
镇上的游乐场全年有大批旅客前来游玩,带动经济飞速发展,温疏夏却还一次都没有进去玩过。
但今天,她将跟认识一年多的笔友“日记君”在游乐场见面,为了攒门票钱,她整整一个月没喝奶茶。
温疏夏到达跟“日记君”碰头的喷泉前,人头攒动,“日记君”说他会穿白色T恤,戴牛仔棒球帽,她打量路人,目光锁定喷泉边的少年。
少年稍微低着头,白色T恤领口露出一段弧线优美的后颈。他撕着面包喂水池里的锦鲤,戴一顶牛仔棒球帽,帽檐压得挺低,却挡不住俊美的侧脸。
日光倾城,喷泉水花白得晃眼,他注意到温疏夏的视线,冲她浅浅一笑。
温疏夏上前揶揄他:“成汐,大清早跑来喂鱼,你是退休老人吗?”
少年拍拍手上的面包屑,水光潋滟,投影在他身上,衬得他分外耀眼。
“我来见笔友。”
真巧,她也是……
等等,温疏夏打量他的装扮,杏眼瞪得像眼镜猴:“你要见的是——”
“忘了自我介绍,我就是跟你约好见面的笔友。”
温疏夏还没进游乐场的门,就想回去了。
她还没从成汐是“日记君”的冲击中缓过神来,他已经赶着她验了票。走进游乐场,看到令人眼花缭乱的设施,温疏夏心花怒放。
——美中不足的是,有个成汐。
温疏夏跟少年拉开距离:“从现在开始,我们各玩各的。”
她直奔摩天轮,由于来得早,游乐场人并不多,排了几分钟队就轮到她。
在工作人员的安排下,温疏夏坐进车厢,抬眼却看到成汐也坐进来。
她没好气地说道:“你干嘛跟着我?看到你,我的心情就像到嘴的肉包子被狗啃了一口。”
成汐倒是不生气,他征询工作人员:“姐姐,这个车厢被人承包了吗?”
工作人员摇头:“没有,还可以坐一个人。”
每个车厢只能坐两个人,成汐在对面,让温疏夏如坐针毡。
地面越来越远,她跟着兴致高涨,完全忘了跟成汐有过节。
“快看,底下的人就像煎饼上的黑芝麻一样……”
对面的少年没有回应,她这才发现他脸色苍白,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黑黝黝的眼睛仿佛受惊的小鹿。
“你恐高?”恐高还坐什么摩天轮。
温疏夏没想好怎么嘲笑他,少年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用力得指骨泛白。她本想甩开他,却于心不忍,就任由他抓着自己。
摩天轮回到地面,成汐放开她,如释重负地擦了把汗。
“我还以为自己克服了恐惧,没想到还是不行。”
他不像平时一样咄咄逼人,应该是状态不佳,就算她赢了也胜之不武,暂时休战吧。
她的手臂处还残留有他的体温,皮肤仿佛被低温烫伤,痒痒地。
Scene 02
温疏夏计划跟“日记君”玩一天的行程,因为对象变成恐高的成汐,被压缩成半天。
她准备回家,却被成汐叫住:“我请你吃午饭。”
她向来跟吃的没仇:“吃什么?”
游乐场的食物都很贵,买了门票后,温疏夏没了闲钱。因此她在出门前特意吃了一大盘炒面,还喝下一杯水,确保面在胃里泡开,撑得再也吃不下其他。
这一招既省钱,又能在“日记君”面前留下吃得少的淑女形象。
既然“日记君”是成汐,她就不必装模作样。
成汐说请她吃饭,却不是在游乐场附近吃,温疏夏跟他走过几条巷子,终于抵达目的地。
看着面前富丽堂皇的大酒店,她呆立在原地,她知道他家有钱,原来这么有钱。
倒是成汐,一脸淡定地朝她招手:“走,你还不饿吗?”
他朝大酒店旁边走去,温疏夏才发现那里有家麻辣烫店。
哼,小气鬼,就算是麻辣烫,她也能把他吃破产。
成汐没什么胃口,他托腮看着她吃:“温疏夏,你是不是跟牛一样有四个胃?”
她咬着丸子,无视他的嘲讽。
适才他示弱,不过是身体不舒服,等他缓过来,便忘不了要损她。
吃饱喝足,温疏夏站起来,立刻惨叫着蹲下去。
“你不会是吃坏肚子了吧?”
她痛苦地摸着脚踝:“我脚痛。”
因为穿的是高跟鞋,温疏夏出门前扭了一下脚。她一心想跟“日记君”见面,完全忘了痛,在游乐园暴走一大圈,脚后跟还被磨出几个血泡。
少年扶着她在外面的长椅坐下。他到药店买来绷带和碘伏,脚上的一个血泡被他毫不留情地扎破,温疏夏龇牙咧嘴:“成汐,你公报私仇。”
他无语:“你自己来,不挑破的话好得慢。”
她泪汪汪地把血泡挑破,成汐将沾着碘伏的棉棒涂到伤口上,她痛得“哇哇”大叫:“你能不能轻点?”
“刚才玩得那么生猛又不见你喊痛,我看你是假痛。”
替她包扎好伤口,成汐递给她一双拖鞋:“穿上这个,我送你回家。”
“好丑,你哪买的?”
成汐挑眉:“要不是某人吃麻辣烫吃了五十多串,花光了我身上的钱,我就能买一双更好看更贵的拖鞋给她。”
好吧,她无从反驳。
视线触及由远及近的身影,温疏夏得意洋洋地招手:“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一辆有“巡警”二字的摩托车停下来,骑车的中年男人关切地问:“阿夏,你怎么了?”
“爸爸,我脚痛。”
摩托车启动时,她不忘朝他做了个鬼脸。
成汐倒也不生气,低头收拾狼藉一片的长椅,他真是个讲文明的好学生。
Scene 03
温疏夏从小是个双面派。她在学校是优等生,乐于助人;回到家,却连房间都懒得收拾。
升上高中后,班上全是来自各个中学的优等生,她可谓压力倍增。
放学后,她会到一座废屋,揭开木地板对着地底喊话,以此释放压力。
顺带一提,她主要的压力来源是成汐。
开学后不久,老师从每个班上抽选两位同学加入策划小队,讨论校庆节目。
年级主任让温疏夏担任书记,见没人发言,她只好引导大家提意见。
下课铃响起,后排有同学懒洋洋地说道:“既然你们重点班有方案,我们没有必要参加讨论,由你们决定好吧。我们去吃饭了。”
很快,会议室只剩下她。
温疏夏的完美笑容瓦解,她将笔记本“啪”地砸在桌上。完毕,她觉得不解恨,又朝课桌洞大喊:“开什么玩笑,还不是你们不吭声我才来圆场!”
发泄完,她察觉到有一道视线,这才发现后排有人。
是他们班的成汐。温疏夏素来在他人面前装小白兔,从没暴露本性,顿时尴尬极了。
成汐朝她走来:“这话你当他们面说多好,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既然在他面前暴露了,温疏夏也懒得装。
她坐下来,埋头写并不存在讨论过程的会议总结:“当然只能自己写一份方案。你别傻站着,来帮我出谋划策,别忘了你也组员。”
“你把这气势用在会议上,还怕其他人不听你的话?”
嘴上这么说,成汐还是坐下来帮忙。
翌日还有一场会议,组员投票决定举办哪些活动,每个活动的投票人数都寥寥无几。
温疏夏爆发了:“是你们说由重点班决定方案,等方案好了,你们却懒得投票,你们要是有不满就说啊!”
她气拔山河的一吼,让整个会议室沉默至少五秒钟。听到台下传来啜泣声,温疏夏的大脑“嗡”一声响:她维持了十六年的完美形象,彻底破灭。
接下来的投票由成汐组织,组员比之前配合得多,会议算是圆满结束。
事后,整个年级都知道一班班长温疏夏是个母夜叉,嗓门极大,就像哥斯拉。
与她相反,成汐得到一致的好评,大家都夸他有领袖才能,风度翩翩。
她唱了黑脸,成汐却包揽所有功劳,是可忍,孰不可忍?
Scene 04
学期快过半,温疏夏照常去废屋释放压力。
她突发奇想,揭开另一块木地板,一只蟾蜍跳出来,把她吓一跳。
除了蟾蜍,还有个旧铁盒。盒里有本笔记本,她以为找到了藏宝图,兴奋地打开,却发现是本日记。
——这世界上,还有人和她一样,将秘密藏在这里。
日记开头如是写道:这里记载的,全都是我无处倾诉的心声。
每一篇日记的篇幅都不长,字迹隽永。她一篇篇看下来,推断出日记的主人跟她一样,是翠竹高中的高一新生。
温疏夏提笔,留下一段评论: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成为你的倾听者。
写完,她将日记本藏回远处。
期中考试到来,温疏夏很快忘了日记本的事,她再想起日记,是语文老师布置写周记时。
温疏夏来到废屋,发现日记还在。
日记的主人给出回复:谢谢你的好意。但是,只让你听我说有点不公平,不如你也把想说的事情写下来。
他们就此成为笔友。温疏夏给这位笔友取了个名字叫“日记君”。
食堂左起第三个窗口的打饭阿姨,在她那边买肉菜,她总喜欢用勺子把装到饭盒里的肉再挖回去一块。据说,如果是长得好看的人,她就不会挖。
看到这篇日记,她挥笔写下自己的感言:有次我在那个窗口排队,发现阿姨给我前面的男生两大勺肉。轮到我,她只给一勺,还挖回一块。可恶,大家都被那人骗了,他的性格跟相貌成反比,超极恶劣。
隔了几天,她再去看日记,又有了更新:高一年级经常组织班际篮球赛,女生们都会给班上的男生喊加油。有个女孩子个子小,嗓门却特别大。今天,篮球飞到场外,我去捡球,她大喊一声,差点把我耳朵震聋。她是土拔鼠转世吗?
说到篮球赛,温疏夏也有话想说:我们班的男生不少,但是能打的只有一个,就是有两勺肉的那个家伙。他耍帅过头,球脱手了,差点砸到我。
她再去废屋,发现“日记君”又写了土拔鼠女孩的事:今天秋游,那个女孩子上车后一直在吐,仿佛将要不久于人世。大家捡柴,清洗食材时,她病恹恹如黛玉。烤好食物后,她两眼放光,生龙活虎地大吃特吃。吃东西像饕餮,怎么干活时却像病猫呢?
想到秋游发生的事,温疏夏满腹怨言:呜呜,说起秋游,我去的时候也晕车。我坐车前不吃东西,否则会吐,但是那个男生给了我一个面包,我肚子很饿,就吃了。我想他应该没那么好心,肯定是面包快过期才给我吃。都怪这个面包,我吐得可惨了。
……
“日记君”的日记,不少都和土拔鼠女孩有关;温疏夏在下面的评论,大都和被她视为眼中钉的成汐有关。
经过一年多的交流,她跟“日记君”建立起深厚的友谊,跟成汐的矛盾也日益加深。
她曾问“日记君”是不是暗恋土拔鼠女孩,他承认了。
心湖泛开一丝失落的涟漪,她故作开朗地怂恿他告白。“日记君”问她,如果是她的话,喜欢怎样的告白。
她答道:“当然是在美丽的夕阳下,多浪漫啊。”
自从知道“日记君”是成汐,温疏夏很快猜到,土拔鼠女孩是她。
她简直是搬凳子砸自己的脚。她不怕成汐跟她告白,她怕……自己鬼迷心窍答应了。
你想啊,那本日记说不定是成汐设的陷阱,他家离废屋很远,干嘛绕那么远路跑到废屋藏日记?他身边那么多人围着他,还怕找不到人倾诉心事?
——她可不会上他的当。
Scene 05
学业日益繁重,温疏夏是走读生,经常上完晚修才回家。
今晚,她下课后又学习了很久,等到教学楼快熄灯才走出校门。
冷风刺骨,温疏夏绕到自动贩卖机买了罐热饮,手快冻僵,饮料罐摔在地上,“骨碌碌”地往前滚去。
她弯着腰猛追,头“嘭”地撞上一块圆滚滚有弹性的东西。温疏夏抬头,发现面前站着一个满面横肉的壮汉,而她一头撞在他的大肚腩上……
壮汉狞笑:“小妹妹,你把我撞骨折了,怎么赔我?”
温疏夏退后几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几名小混混模样的人包围。
她挺直腰杆:“你们别乱来,我爸爸是警察。”
一群人听完,哈哈大笑。哄女朋友睡觉的故事
恐吓无效,不等温疏夏想好怎么脱身,空旷的一角传来警笛声。
有人喊:“警察来了!”
那群人心虚,顾不得温疏夏,转头就跑。
有人从黑暗里冲出来,一把拉住她:“快跑!”
居然是成汐,几个混混意识到自己被骗了,想找他们算账,成汐已经拉着她一路狂奔。
万幸的是,他们迎面遇上巡逻的校警,成汐大声喊道——
“叔叔,后面有坏人!”
成汐又拉着她跑出很远才停下,他气喘吁吁地看着她:“你没事吧?”
“我的饮料忘了捡……”
少年扶额:“你知不知道刚才多危险,还好我手机里有警笛声,勉强吓了他们一跳。”
原来刚才的警笛声是他放的,她不禁有些佩服:“你这么聪明,不去做警察浪费了。”
“我正好有这个打算。”
不会吧,他这弱不禁风的病弱美少年身板,当警察也太勉强。
温疏夏想起一件事。上学期,年级里举行了志愿调查大会。
“日记君”有些消沉,他写道:还小的时候,我想成为飞行员,但是我恐高;后来我想当消防员,但又怕大火……因为我太无能,只能按父母的意思,报考那所经济类专业最有名的大学。
他的话让温疏夏很恼火,她愤然写道:梦想是全力以赴才可能实现的目标。既然你没有克服一切困难去实现梦想的觉悟,只想轻松地走最平坦的路,就没资格自怨自艾。等老了一事无成时,你对着你的孙子后悔吧。
温疏夏觉得写得有些过分,但是没办法,她至今一直努力做到最好,看不惯不努力还爱发牢骚的人。
过了几天,她再去废屋,看到“日记君”的话:谢谢你,我决定全力以赴去做想做的事。希望等我老了,我能成为让我的孙子们骄傲的人。
温疏夏欣慰地笑了,这才像她的朋友。
想到高考后就要分道扬镳,她才跟这位笔友约好见面,没想到来的人是成汐。
原来,看似众星捧月的他,也像普通学生一样充满烦恼。
意识到这一点,她突然觉得,他没那么讨厌,没那么……遥不可及。
Scene 06
人的一生就像航海,不可能永远风平浪静,不时会有意外如同巨浪袭来。有的巨浪,足以掀翻你生命的小舟。
温疏夏得知父亲为救人受重伤入院抢救,是晚自习下课后。她有记忆起,父亲受的伤并不少,有次他从火灾现场救下个小孩,整个后背都烫脱皮,但从没有一次像这次严重。
母亲怕影响她学习,没有告诉她,听到这个消息后她想去医院,却被拦住了。
确实,她去医院也帮不上任何忙。
还记得小时候,奶奶曾说过,如果她是男孩子就好了。她一直想证明,她即便不是男孩子,也能比男孩子优秀。可如今,她切实地感受到自己的无能。
万一父亲有个三长两短,她能保护母亲吗?
乱七八糟的念头犹如线团缠绕着她。温疏夏不想去上学,母亲却每天早早赶着她出门。
一进到学校,她就能感受到别人怜悯的视线。他们都有光明的前途,而她,却被一个巨浪掀翻,掉进海里,不断下沉。
明明不久前,他们还是一样的;现在,就她一个人不一样。
温疏夏在学校门口,磨蹭着不想进去。
今天要交志愿表,她什么都没填。她决定不参加高考,毕业后就去工作,减轻家里的负担。但是,如果什么都不写,老师肯定要问她原因,还会顺带告诉母亲。
“你想逃课吗?”
她抬头,才发现成汐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旁。
“你要是想逃课,我奉陪到底。”他看起来不像在说笑,“今天我带了钱,你想吃多少串麻辣烫都可以,走。”
他的关怀让她眼圈发热,她快步朝前走去,不让他看到自己的样子。
“我才不会逃课。”
成汐跟上来,又说道:“我家的工厂在收临时工,你周末来试一下工。”
“什么意思?”
“你难道不是打算不高考,直接去工作吗?以你的学历只能去工厂流水线,同学一场,我让我爸安排你到我家的工厂做事。”
他竟然猜透她的想法,温疏夏捏紧拳头:“我没这个打算。”
“很好,昨天你盯着路边电线杆上的招工启事看了很久,我还以为,你想放弃考大学。”
温疏夏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被偷看:“你神经病啊,跟踪我。”
“我只是担心你。你一副站在走廊边就想往楼下终身一跃,走在河边想跳水里喂鱼,走在公路边想冲出去撞车的样子……万一出事了,你家人会伤心的。”他补充道,“我也会。”
他的关怀,让这些天如线团纠缠着她的念头纷纷被解开。
她最后,还是填好想去的几所大学交给老师。走出办公室,成汐站在走廊,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温疏夏一路小跑追上他,越过他的瞬间,小声说道:“谢谢你。”
Scene 07
父亲总算清醒过来,允许探视。
温疏夏去探望他,意外地发现穿着同样校服的身影,是成汐。
医生来查房,让他们到外面回避,还告诉她:“你爸爸恢复得很好,再休养半个月就可以出院。”
跟成汐站在过道,她问他:“你认识我爸?”
“小学时,我在叔叔家遇到火灾,是你爸爸沿着水管爬到四楼,将我救下来。”
父亲救过的人太多,她不记得有他。成汐递给她一颗糖:“吃颗糖,放松一下。”
她看到糖纸上的薄荷图案,皱了皱鼻子。
“我不喜欢薄荷糖。但我爸爸很喜欢,他经常半夜被叫起来去工作,妈妈不让他抽烟,他总要吃薄荷糖提神。”
“是吗?我小时候遇到的那次火灾,你爸爸将我救出后,送到你家。你给了我一颗糖,还告诉我,这糖很好吃。”
温疏夏移开视线:“哈哈,我不记得了。”
她想起来了,当时看到父亲因为救一个小男孩把后背烫掉了皮,她很讨厌他,才把讨厌的糖给他吃,变相欺负他。
“没关系,我一直记得。无论别人眼中的你是怎样,在我眼中,你都是最好的。哪怕……你讨厌我。”
夕阳光落在身上,他的话让她产生一种他在告白的错觉。
——不,他确实是在告白。
这句话化作无形的利刃,击穿她身上坚硬的铠甲,正中她毫无防备的心。
温疏夏插兜,掩饰发抖的双手:“我不讨厌你……但也不喜欢你。”
她撒谎了。曾经,她害怕承认这份感情会让她变得不像她,变化令她畏惧,因为她不清楚他是否接受对他转变态度的自己。
现在,一切恐惧将随夕阳沉入地平线,不复出现。
如果早点承认成汐在她心中的地位,他们就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做许多有意义的事。当温疏夏意识到她舍不得他,他们剩下的时间已不多。
成汐送她回家,他在废屋前停步。
仿佛要将整片天空燃烧殆尽的红霞映照在他身上,让他成为夕景笼罩下的世界里,最为美好的特写。
他看着她,眼神坚毅:“疏夏,你说梦想是全力以赴才可能实现的目标,我决定全力去实现我的梦想。”
“什么梦想?”
他的嘴角扬起:“保密。”
温疏夏背对他,看着盛大似火的夕景:“今天的夕阳真美。”有你在的世界如此美丽。
她还想说祝他好运,却因为和他针锋相对惯了,没法说出口。
——所有没能说出的心声,在未来没有你的时光里,我只能带着无尽后悔,一遍遍地说给记忆里的你听。即便如此,仍然无法传达给你只字片语。
此时的她,却不知晓。
Scene 08
十九岁的前一天,温疏夏作为毕业生代表,回母校给准考生们演讲。
结束演讲,她以要赶车为由匆匆离开。
她习惯性地走在放学走的路上,人脆弱而又坚强,地震过后一年,灾后重建工作进展迅速,人们渐渐淡忘掉那场灾难带来的悲伤。
夕阳西下,她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一年前。
温疏夏最后一次跟成汐见面,是去年四月。
她跟成汐看完篝火般熊熊燃烧的罕见夕景后,发生了六级地震,震源便是这座小镇。
地震发生在凌晨四点,大部分人还在熟睡,造成的人员伤亡远比预估要高。
温疏夏被送到临镇的亲戚家。地震造成通讯瘫痪,她安顿下来,打电话给成汐,却没人接。
电视台更新的伤亡名单和失踪者名单都没有他。等到通讯恢复,她还是联系不上他。她不敢再查找他的下落,真相就像薛定谔的猫,她相信他还安静地生活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某一天,她走在街上,他会迎面走来。
——可他始终没有。
他仿佛一滴水,从她的世界里蒸发。
温疏夏来到废屋前,这座废屋完好无损,宛若神留下的奇迹。
如果真的有神,她希望神再创造一个奇迹,让她再次见到他。
温疏夏走进废屋,掀开木地板。自从知道“日记君”是成汐以后,她再没有来过这里,不知道他有没有继续写日记。
——有的。
她打开锈迹斑斑的铁盒,很快看到他熟悉的遒劲字迹。
最新一篇,是他们告别彼此那一天更新的。
他写道:我没有告诉她,我的目标是成为警察,成为能够保护她的人。因为要是说出口,她会哭吧。
水滴“啪嗒”落在泛黄的纸张上,她蹲在空无一人的屋里,放声大哭。
确实如他所言,她哭了。
自命不凡,高高在上的她哭了,可是百年一遇的奇观,他不是应该跑出来看看吗?
——你一定就躲在附近,对不对,快出来啊……
温疏夏带走了成汐的日记,这是他留给她唯一的存在证明。
她一个人学习,做兼职,吃饭,生活一成不变。
遇见你前的世界,无足轻重;遇见你后的世界,焕然一新;失去你后的世界,日月无光。你不在以后,我清楚再也遇不见能取代你的人,因而无法对未来怀有期待。
要是一切,能重来就好了。我不会装出讨厌你的样子,会告诉你,我有多在乎你。
Scene 09
新年,温疏夏一家搬回小镇。
她以前的家在震后化为废墟,新房子是政府统一扶持建造的,全都一模一样。走在路上,你会错觉自己走进迷宫,她必须数着巷子走,才不会迷路。
她到超市买东西,回来的路上迷了路。
废屋在不远处,她提着东西在檐廊坐下。想到新年大家都阖家团圆,成汐应该很孤单,她拿出一罐可乐和几个苹果,当贡品供给他。
屋里传来脚步声,她回头,跟那人四目相对。
昔日的少年长高一个头,白皙的皮肤晒得有些黑,身体健壮许多,落日西斜,他仿佛来自黄昏的童话,有点不太真实。
她看着他弧线优美的下颌,脱口而出:“成汐,你不是死了吗?”
“我死了?我怎么不知道?”
气氛尴尬到极点。这一年多里,她一直幻想,如果再见到他该说什么,现在却语塞。
——她以为他死了,像个白痴一样哭过无数次的事,要是被他知道,她的脸往哪里搁。
她“哈哈”干笑两声,慌忙收起苹果和可乐。
“我听同学说的,那人估计是听到假消息了。你怎么在这里?这一年里,你都跑哪里去了?打你电话也不接。”
“我在军校。学校很严格,不能随便玩手机,也没什么假期。”
地震后,成汐立刻跟随家人到邻市的亲戚家避难。
他的手机被埋在原来的家,不得不换了新号码。她的号码,他记得烂熟,本来想等梦想实现后再打电话给她。
好几次,他没忍住给她打电话,想听听她的声音,后来却打不通了。
温疏夏想起之前有个不说话的陌生号码打电话给她,被她拉进黑名单。
原来如此,幸好如此,有惊无险真是世界上最让人开心的事。
她将脸埋进膝盖,膝盖处淋了一场小雨,很快湿透。
成汐看着她颤抖的肩膀,在她旁边坐下:“疏夏,总有一天,我会成为能保护你的人。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我吗?”
不需要有朝一日,她早被他保护着。
雨过天晴,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先把你纳入候选人名单。像我这么优秀,可是有很多人追的。”
他紧张起来:“能不能透露一下,我有哪些竞争对手?”
“不告诉你。”
这一年里,他们间的过往织成一张网,将她困住。在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以后,她才知道,他是世界上最重要的那个人。
此刻,过往又成为了时光攒的糖。她眼中的世界,因他而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在她心中的地位,再无人能撼动。
这个世界有你,无论未来怎样,我都不会害怕。
——你也一样,对吧?
更新时间: 2021-03-16 2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