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七里栀栀
梦境里,宋小桑是健康的,她和周峪是幸福的。
1
邵麦麦趴在窗台上,鼻尖被迎面而来的冷空气冻出了一点红。她却像是感受不到一般,还百无聊赖地去戳落在窗台上的雪点。南方的雪总是来得突然,消失得迅速,不过被她用手戳了一下就化成冰凉的水珠,凝结在她的指尖。她竟就这样看着那截被冻得通红的手指出了神。
邵麦麦也是在那年冬天才知道,原来雪化成水后会变得像一根根被冰冻了上千年的银针一样刺进人的血肉里,生疼。
邵母在厨房里挥舞着锅铲,不时还提醒她一下:“别贪凉,把窗关上啊!”
邵麦麦随口应道:“好。”可人依旧没动。
邵母这天给她做了她爱吃的春卷,邵父中午也特地回来,给她带了一本她一直想要的漫画。此时那本漫画正躺在她的手肘边,被随意地翻阅了一下就丢弃了。
邵麦麦不知道自己这是第几次望向墙上的钟表,看见时间的那一刻,她立刻激动地向窗外望去。果不其然,在巷子的转角处,她看见了两道被日光拉得长长的身影,正一晃一晃地向前移动。
“你好哇,小桑!”招呼是对宋小桑打的,可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站在宋小桑身边的周峪。
宋小桑看了一眼邵麦麦,有些惊讶,却还是笑着接受了。
雪已经没下了,路边的积雪也化成水流走了。
邵麦麦看见了周峪有些湿润的头发,知晓应是刚刚落雪的时候打湿的。她在心里计算这里离公交车站的距离,懊悔刚刚怎么没去给他送伞。
脑补起周峪因为自己生着病还来给他送伞而感动到的模样,邵麦麦忍不住扯着嘴角笑了笑,那叫一个瘆人。
好在一个喷嚏结束了周峪和宋小桑的噩梦。冷风吹久了,邵麦麦揉了揉还有些发痒的鼻子,瞥见了周峪的小动作,他的手拉了一下宋小桑的袖子示意她往后退。
邵麦麦一抬眼便看见少年老成地皱眉,露出一副嫌弃她的样子。
邵麦麦没心没肺惯了,自然没有放在心上,而且她这日前来可是有任务的。
“小桑,明天是我的生日哦!”邵麦麦甜甜地说道。其实她不提醒宋小桑也知道,毕竟某人可是从一个月前就开始在他们耳边念叨了。
邵麦麦一家是在半年前搬来南多街的,邵父因为工作变动,举家搬迁。那时的邵母还在整理杯碟,嘴里念叨着邵父工作多变,让她们母女俩居无定所……邵麦麦却已经留意到了新环境里最养眼,最让人羡慕的一幕。
她家在二楼,隔着一条并不算宽的街道,她看见了一架漂亮的钢琴和坐在钢琴前的女孩儿。女孩儿扎着好看的头发,穿着雪白的公主裙,白皙的手指如舞动的精灵在黑白的琴键上跳动。一曲毕,她看见有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男孩儿鼓着掌从她的视野盲区走了出来,不知说了些什么,女孩儿笑得很开心,像清晨绽放的第一朵茉莉,还带着细小的水珠。
后来因为邵母经常与邻里走动,她单方面结识了周峪和宋小桑。说是单方面结识,是因为周峪和宋小桑似乎不太喜欢她,而她总是自来熟地和他们开着各种玩笑,寻找各种话题,像块牛皮膏药一样黏在他们上下学的队伍里。
周峪和宋小桑大她一级,有时她因为老师拖堂晚出来那么一会儿,就已经看不见周峪和宋小桑的影子了。
2
许是因为对好看的人都有种特别的偏爱,邵麦麦第一次见到周峪,内心就升起了一股好感。明明是稚嫩的脸庞,她却像是在眼里加上了几年的滤镜,生生把他成年后的面容在心里描绘了出来,并摸着自己的良心再三肯定,这么好的皮囊她是不愿放过的。
少女的心思就差刻在脸上了,就算脸上没刻,那双一看见周峪就像饿狼看见猎物的眼睛也彻彻底底地出卖了她,她却浑然不知。
第二天是平安夜,南多街的孩子喜欢过节,喜欢节日的气氛,自然也喜欢在这样的节日里送些小礼物。
邵麦麦正窝在被窝里量着体温,因为昨天吹了冷风她的感冒加重,这天又没上学。一点风吹草动她都能一股脑儿地从床上爬起来,发现没人敲门,又感觉脑袋昏沉得厉害,立刻又躺了回去。
傍晚,南多街的路灯依次亮起来时,敲门声才响起来。彼时的邵麦麦因为下午的一顿折腾早就睡着了,可耳朵还是竖着的,听见声响,身体比脑子先做出反应。等她清醒过来时,门已经被她打开了,周峪和宋小桑站在门口。她热情地邀请他们进来,说是邀请他们,可她灼灼的目光、热情的话语全是对着周峪的,宋小桑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
周峪不为所动,最后还是宋小桑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率先递出她的礼物。精美的纸袋里放着一个会飘雪的水晶球,里面是一个穿着蒂芙尼蓝裙、戴着王冠的公主。
邵麦麦笑着接过,说了声“谢谢”,余光却停留在一旁的周峪身上。许是无奈,周峪拿出了一个又红又大的苹果给她。
“周峪,你竟然送了苹果给我!我太开心了,平安夜就得吃苹果啊!
“这个生日礼物我太喜欢了!”
被她强行美化,周峪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只是淡淡地回了句“你喜欢就好”。
“你等一下!”说着,邵麦麦急匆匆地跑进房间,没一会儿就跑了出来。刚刚起床急,她忘记了穿拖鞋,跑到门口实在忍受不了地板的寒凉,就随便穿了一双邵母的拖鞋,大了太多。她人还没出来,拖鞋与地板碰撞发出的响声却越来越近,还真应了那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邵麦麦出来时怀里抱了一本漫画,又从桌上的果盘里挑出了两个又大又红的苹果拿给了周峪和宋小桑。
至于那本漫画书。邵麦麦刻意抚去上面昨天被她弄出的皱痕,递到周峪面前:“我记得你爱看这本漫画,我借你,不用急着还!”
她的眼里盛了满满的期待。
周峪动动嘴唇,半晌后,他接了过来。这次还不待他说话,邵麦麦就已经大大咧咧地挥舞着手说:“不用跟我说谢谢,我们谁跟谁啊!”
因为连续两次受凉,纵使强壮得像头小牛的邵麦麦这次也倒下了。那场来势汹汹的感冒让她在家足足躺了一个多星期,少了许多和周峪相处的机会。
3
凭借邵麦麦锲而不舍的精神,周峪待她总算谈不上冷淡了,但也算不上热情。至少在她的一番观察下来,似乎没有人能做到像宋小桑那样轻易牵动他的情绪。
宋小桑和周峪两家是上下楼的邻居,从小生活在南多街,关系比旁人好些倒也不足为奇。
邵麦麦和班上关系较好的女同学聊到此事时,他们刚从小卖部出来,手里都拿了一根冰棍儿。女同学像煞有介事地否认了她的观点,还没等女同学说出个所以然来,她们就被巡视的体育老师抓了个正着。
体育课的后半节课是让同学们自由活动,可总是有人喜欢偷偷摸摸跑去小卖部买些小零食。正值炎炎夏日,刚刚跑完两圈的邵麦麦热得汗如雨下,就差打湿整件校服了。听到“解散”二字立刻拉上同学奔去小卖部,没想到出师不利,旁人屡次偷吃都没事,轮到她,一下就被抓住了尾巴。
屋漏偏逢连夜雨,邵麦麦被体育老师罚跑步时恰好看见了在操场打篮球的周峪,看来她对他的课表还是没有研究透彻,连他和她上同一节体育课都不知道。正想着,她就看见扎着马尾辫的宋小桑拿着矿泉水站在不远处。她的心里“咯噔”一声,和她一起罚跑的女同学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立刻会意,还用胳膊肘撞了她一下,仿佛在嘲笑她的无知。
明明身处七月,头顶炎炎烈日,吹过来的风都是热浪,她却觉得浑身冰冷,跑道也凭空生出许多阻力,她怎么也迈不开腿。
初升高,周峪和宋小桑考进了同一所高中,却不再是同班了。
知道这个消息时,邵麦麦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松了一口气。
后来的她才想明白,因为在她心中,周峪这块翡玉是独独被她慧眼发觉的,毕竟以前的他除了皮肤白一点,并没有其他优势。少年老成,还不爱说话,南多街除了她和宋小桑,没人愿意和他玩。对啊,还有宋小桑,她是不是也发现了……
那段时间的邵麦麦看向宋小桑的眼神总会有些怪异,周峪和宋小桑只当她是备战中考太累,神经紧绷导致的。后来,他还大发慈悲,亲自给她送来了曾经整理的笔记。他的字写得很好看,正楷的字体如他一般端端正正地站在两条线之间。
4
邵麦麦在后来的考试中超常发挥,考进了周峪和宋小桑所在的高中。
宋小桑也在高二这一年选择转去艺术班,准备走音乐这条路。
晚上放学,三个人坚持结伴回家,其实坚持的那个人一直是邵麦麦。进艺术班后,宋小桑直接将重心放在钢琴上,除了正常的文化课安排,其余时间全泡在了琴房。
比如现在,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纵观整个学校还喘气的,恐怕也就只有他们三个了。
步入高中,课程紧,学习压力也逐渐大了起来。邵麦麦趴在琴房外的门框上不知道是第几次困得睡着了,脑袋像小鸡啄米似的。眼看要撞到门框了,她只觉得脸颊一热,有什么软软的东西贴着她的皮肤撑起了她的脑袋。她一个激灵,睁开眼看见的便是周峪那张放大的脸。
少年慢慢退去青涩的稚嫩,五官渐渐显得立体了起来,尤其是他的眉骨。这么想着,邵麦麦竟然鬼使神差地伸手去触碰,感受到对面那人温热的体温,她的指尖却像着了火似的滚烫,急忙收回来。
周峪将手收了回去,刚刚他见她即将撞到门框,下意识地就将手伸过去,托住了她的脑袋。他记得某人是很怕疼的,磕着碰着了又得哇哇大叫,吵得紧。
过道的灯很暗很暗,亮着和熄灭没什么区别。邵麦麦自然看不清周峪此时的神情,只听得出他说话时,嗓音似乎有些异样,可神经大条如她能听出这一点已经很不错了,至于异样在哪里,当她听到他的话时早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你要是困了,就先回去吧!”
她连忙将头摇成了一个破浪鼓。开玩笑,如果她走了,那周峪和宋小桑不就得孤男寡女一起回家了?她才不要呢!
周峪靠在身后的墙上,隔着黑夜望向面前的女孩儿,倒也是难为她了。如果放在以前,她早就挥舞手脚、大声喊叫地抗议了。但……他望了一眼还亮着灯的琴房,知道那个傻姑娘怕是得很晚才能上床睡觉了。
晚上邵麦麦回想起在琴房外的那一幕就激动得睡不着。其实周峪并不算是一个温柔的人,但他也有少许捧着温暖来到她身边的时候。
上了高中的邵麦麦渐渐地开始思考起了一些哲理性的问题,想不通后,她觉得做到哲学大家的境界似乎太难了。好在她也是一个知难而退的人,立刻掉转方向驶向更符合她现在应该思考的问题。比如: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换句话说,就是她的理想是什么。
当邵麦麦将这个问题抛给周峪和宋小桑的时候,她正走在他们身后几米开外的地方,这是他要求她的。因为那天下午他们一起去了学校外的那家刨冰店,她爱吃杧果,自然点了份杧果刨冰,而且她还攥着钱趴在玻璃窗上一个劲地让老板娘给她多加点杧果肉。许是老板娘见她模样乖巧,连连笑着应道,还真不怕亏本似的给她加了满满一碗。
宋小桑对杧果过敏,连味也不能闻。当她兴冲冲地点了份杧果刨冰时,宋小桑一脸难为情,而周峪直接让她换一个。
“为什么要我换?我喜欢吃啊!我总不能因为别人不喜欢、别人不能接受,我就强迫自己也去讨厌啊!”邵麦麦一口一个“别人”,戳中了宋小桑脆弱的心灵。她眼里含着泪拉了一下周峪的袖子,拦下了他还想说的话。
泫然欲泣,真是我见犹怜。邵麦麦哼了一声转过头。
5
邵麦麦就那么一口一口地挖着刨冰吃,冰碴儿混合鲜甜的杧果,唇齿留香,简直人间极品。她撇了撇嘴,看向走在前面的两个人,最后拔高了音量问道:“你们以后想做什么?”
他们的回答,邵麦麦在问之前就大概猜到了。
周峪的学习成绩好,尤其是在理科方面,以后想从事科研工作无可厚非。宋小桑就更明朗了,她现在不正是在朝着自己的钢琴梦奋进吗?
邵麦麦呢?
邵麦麦看着手里那碗颜色鲜艳的刨冰,突然有些食不知味。周峪学习好,宋小桑会弹钢琴,她呢?好像除了还过得去的成绩,她就只会吃了睡、睡了吃。
为了充分挖掘自己的天赋,邵麦麦尝试了各种乐器,直到邻居屡屡上门投诉,她才不得不放弃成为那个站在聚光灯下、身姿优雅的人。
恰好那段时间学校举行运动会,邵麦麦想起初中偷吃被体育老师抓住罚跑的事。当初她好像跑得还挺卖力的,她心下一横,报了一个女子长跑,决定发掘在体育方面的潜能。
她跃跃欲试地站在起跑道上,活动手脚,可没多久体育也辜负了她。刚跑半圈她就觉得体力不支,一圈跑完她就崴了脚,还撞到了企图超越她的那个人。场面一度混乱,最后还是在观众席的周峪率先冲了过来,背起她往医务室跑。
就这样,她的体育梦也夭折了。
这样下来就只剩唯一一个选项了——学习。想到这儿,邵麦麦不禁觉得脑袋疼,趴在周峪的肩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周峪微微侧头,皱眉道:“别把你脸上的土蹭我衣服上了!”
邵麦麦只好又将脑袋支起来,连声说:“好,好……”
她的脚崴伤了,走不了路,身兼朋友与邻居的周峪当然只能担起背她回家的重任了。
她的脑袋一转,双眼蹦出亮光:“周峪,你学习好,以后你帮我补习好不好?”
“我学的理科,你是文科。”
邵麦麦这下彻底泄气了,鼻音很浓地回:“这样啊……”她失落的情绪一点也没遮拦。
周峪似犹豫了很久,才轻声说:“不过,数学我可以……”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邵麦麦打断:“好呢!我就知道周峪你最好了!”
她兴奋、激动,嗓音立刻拔高了几个度。胳膊肘也没闲下来,环住了周峪的脖子,把他勒得差点岔气。
她急忙道歉,却眼尖地看见了他后脖颈左边的一颗痣。她的指尖微凉,触碰到那颗痣时,那股凉气透进他体内,却莫名升起了温度。
“邵麦麦,你能不能安分点儿!”他急忙吼道,企图用凶巴巴的语气吓退某人不安分的手。
邵麦麦这次却忘记了担心周峪会生气,细细地看起了那颗痣,甜甜地笑了。
6
那天下午,邵麦麦兴奋地告诉周峪,她的后脖颈右边也有一颗痣。
“如此缘分,说不定……说不定上辈子我们就认识哦!”其实邵麦麦想说得更过分一点,但因为摸不清周峪的脾性有所顾忌。
周峪背着乱动的她一步步向南多街走去,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倒是她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当初发现这颗痣的故事。
小时候邵母给邵麦麦洗头,擦干了头发才发现她脖子上有个黑点。邵母也没细看,直接打湿毛巾擦洗了起来,后来那块皮肤都被摩擦得红肿了也没将黑点去掉。她倒是被疼得掉了不少眼泪,睫毛都濡湿了,邵母才发现原来是颗痣。
回想起来,这颗痣当时可让她受了不少罪。
“不过,现在想起来,好像也值了!
“至少,我知道了它的存在。”
周峪依照承诺每周整理数学笔记给她,遇到偏难的题型还会给她注解详细过程。当笔记本回到他的手上,他总能有新奇的发现,各种Q版烧卖图画,后来还有了对话。渐渐地,他也开始期待笔记本上的Q版人物更新了。
周峪和宋小桑一起主持了他们在高中的最后一场文艺会演。邵麦麦只是坐在台下,抬头仰望他们,时间久了,脖颈都开始发酸了,她也舍不得移开眼睛,只好低头去揉揉。
文艺会演压轴的是宋小桑的钢琴独奏,邵麦麦不懂音乐,却也觉得那首曲子格外好听,清脆如山间清泉激石,柔缓处如婴孩呢喃。
宋小桑去集训过一段时间,明明才一个多月,她却像是完成了一场华丽的蜕变。或许,她一直是优雅得像天鹅的那个,只是以前邵麦麦的眼里都是周峪,忽略了他身边同样耀眼的她。
邵麦麦将目光移向站在后台候场的周峪,他的目光亦是一刻也没移开过,满眼欣赏之色。
她忽然觉得心里钝钝地疼,伸手揉了揉,却生生把眼泪揉了出来。她恨自己的不争气,起身想要逃离现场,眼泪却模糊了视线。观众席里不知是谁的脚没有收回,她被绊了一脚,狠狠地摔在地上,擦破了手,有血珠冒了出来。
致辞谢幕的声音明显有了停顿,好在有人接上,可邵麦麦一心扑在伤口上,暗叹这晚倒霉,没有注意到这一异样。
那年高考,周峪和宋小桑一同考去了A市。
那年的夏天也比以往炎热,像是要烤化整个大地。邵麦麦奔跑在南多街时,迎面而来的风里都夹着燥热,吹过后她身上的汗又多了一层,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脑门儿上。这几天她几乎没怎么休息,脸色憔悴得可怕,撞到来人发现是周峪也顾不得此时的狼狈模样,只想快点去换邵母的班。
那年暑假,邵父心脏病突发,宋小桑从自行车上摔了下来,两个人齐齐住院。邵家一时失去了主心骨,乱作一团。撞见周峪的那一刻她才想起此时还躺在病床上的宋小桑,愧疚之情溢于言表。
周峪宽慰她:“小桑让我代她问邵叔叔好,她没事的,你安心照顾邵叔叔。”
7
好在后来一切都回到正轨,邵父康复回到了工作岗位。宋小桑也在新生报到前养好了身体,和周峪一起搭上去A市的火车。
那年的他们似乎都格外忙碌,忘记了联系,忘记了南多街的孩子都喜欢在节日这天收到礼物。
又是一年平安夜,窗外早就飘起雪花,不过也只是昙花一现,还不待天际泛起鱼肚白,这些雪就化了,永久地留在了夜里。
手机响了一声,邵麦麦停下笔,拿起手机,看见周峪发过来的生日祝福,嘴角漾出了一朵花,敲了一行字还没点击发送,他的消息又弹了出来,是即使隔着屏幕也能让她感受到的匆忙:“生日礼物后面补给你,小桑要排练了,叫我呢,明天正式比赛。”
她看着屏幕上刚刚敲出来的字,又一个个删掉。她望了一眼如墨的夜色,雪好像又大了。
宋小桑就读的大学离周峪的学校很近,加之两个人都是从南多街一起出去的,在大学里相互照应,也算正常。那么周峪经常抽时间去陪宋小桑练习、参加比赛,是不是也是应该的呢?
邵麦麦将脖子上的围巾往脸上拉了拉,都快遮住眼睛了,似乎这样别人就看不出她脸上的失落,心底的难过也就能被掩饰得很好。
这天是邵麦麦到学校报到的第一天,本该“尽尽地主之谊”的周峪、原本在电话里一口应承会去接她的周峪,却在她下了火车,在茫茫人海里搜寻他的身影时万分抱歉地告诉她,宋小桑这天有比赛,他可能来不了了。
她摇了摇头,突然想起电话那头的人看不见,连忙说:“没关系的。”可那浓浓的鼻音还是出卖了她。她死死地咬着嘴唇,生怕发出一点声音会佐证那人此时的想法。
很久很久以后,她听见了一句诚恳的道歉。
那年高考邵麦麦成功逆袭考进了周峪所在的大学,A市早早入了秋,迎面吹来的风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有些凉。
后面在A市待的时间长了一点,邵麦麦便发现这座城市的显著特点——会抢先在日历上的节气前早早进入秋季。她记得这还是周峪告诉她的,那时的她忙着收拾行李,他知道她没有提前上网查资料的习惯,刻意打电话来提醒她。为此,她还恋恋不舍地看了那些漂亮裙子好几眼,遗憾这年没了展示给他看的机会。
8
“阿峪。”
有人轻轻唤了他一声,像是隔着时光的迷雾将他拉回了现实。
周峪转身便看见宋小桑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将手机丢进口袋里,向她走过去,柔声问:“回家吗?”
他的声音温柔得似乎能滴出水来,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话,对她而言却充满了蛊惑的气息。
但她摇了摇头:“我想后街了,想念那儿的大排档了。”
因为她的一句想念,周峪当真开车带她回了A市,不过抵达那条他们熟悉的后街时,已是后半夜了。
A市前半夜落了雨,现在雨虽然停了,但路边还是积起了不少的坑洼。浑浊的泥水停留在路面,路人走过稍不注意就会带几个泥点回家。
许是下了雨的缘故,后半夜的大排档没有那么多人,但大排档的灯光依旧很亮。他们找了个位子坐下来,周峪翻开菜单简单地点了些。
明明是宋小桑馋后街的味道,来了却没动几筷子。后来周峪还特意买了她爱吃的草莓刨冰,细碎晶莹的冰沙上是红艳艳的草莓果肉,闻着酸酸甜甜的,很开胃。可她也只是尝了一口,闻着酸甜可口,入口全是酸意,到后面,她竟尝出了一股苦涩的味道。
“周峪,”宋小桑看着那碗刨冰,问,“你有没有后悔?”
或许在旁人看来,只要是她宋小桑想要的,即使是天上的星星,周峪也能摘下来给她。这是旁人羡慕不来的情意,可只有她懂这背后的辛酸,独属于他们二人的辛酸,亦是他们这么多年来的默契。他们默契地避开它,不去主动提及,更不会去触碰。因为被他们种在那个炎热的夏天里的因是结不出甘甜的果的。
一路无言,回到公寓,沉默许久的宋小桑忽然说:“我想弹钢琴。”
“我知道。”依旧是她熟悉的温和语气。
“我一定要弹钢琴!”
“我支持你。”
周峪有一双幽深的眸子,能让人坠入其中无法自拔。此时的宋小桑却觉得这样的他沉静得可怕,她失了往日的从容优雅,近乎绝望地说:“那你知不知道?医生说我不能再弹钢琴了,再这样下去我的手就算是废了!”
弹钢琴不仅需要超高的天赋,每天的练习强度对手的要求也极其严格,从小学习钢琴的宋小桑深知这一点。所以对那双白皙、修长的手她保护得极好,至少在高三那年的夏天之前一直是这样的。
南多街的孩子乐于分享一切有意思的东西,所以当自行车这样的新鲜物件出现时大家都摩拳擦掌,邵麦麦也不例外。秉着孔融让梨的美好品德,那些小孩子倒是没来和她抢,只是她太笨,周峪教了她一上午,她还是会在踩踏板时看着自己的脚,不注意前方。这样撞了几次墙后,他终于觉得她无药可救,放弃了她,骑起了另外一辆带着宋小桑兜风。
那年夏天的炎热笼罩了整个南多街,迎面吹来的风里好不容易有了一丝凉意,他们谁也不愿意将它弄丢。周峪便提起速度去追赶逝去的风,邵麦麦便是在那时突然闯进他和宋小桑的视野的。
邵麦麦从高处俯冲了下来,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努力握紧失控的车龙头试图挽回局面。周峪努力按刹车,没想到刹车在这紧要关头失灵了,两辆车相撞,宋小桑飞了出去,伤到手腕。
还不待邵麦麦道歉,邵母率先冲下楼,脸色苍白地告诉她,邵父心脏病发作被送去了医院。
因着周峪那句“她没事,好好照顾邵叔叔”,邵麦麦便安心做了那个活在他们编织出的美丽梦境里的人。梦境里,宋小桑是健康的,她和周峪是幸福的。
9
周峪都快忘记邵麦麦的样子了,包括关于她的记忆。在这晚那通电话之前,他以为已经淡去,被时间的洪流冲刷干净了。
邵麦麦在大二上学期参加了校内的辩论赛,为此她准备了很久,连月熬出来的黑眼圈让他见了都忍不住皱起眉头。
“明天你能来看我比赛吗?
“你不在,我怕我会紧张。”
女孩儿揣着一颗躁动不安的心,期待他的回答又害怕他拒绝。末了,像是为了增加天秤期待那边的砝码,她搬出了他曾经的诺言,小孩子心性十足。
“高三那年你答应补偿我的礼物就用明天还吧!”那语气,似乎得到甜头的是他。他忍不住失笑,伸手想去揉揉她的脑袋,手伸到半空却停了下来。面面相觑,她率先红了脸颊,他的耳尖像有火苗蹿了上去,烧得通红。
比赛开始前,邵麦麦亲自将周峪带到了观众席靠中间的位子,这个位子可是她和院里的学长斗智斗勇赢来的。她是有小心思的,这个心思在年少时种下,如今能结出什么样的果,全看她这天的发挥了。
周峪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邵麦麦不知道,彼时的她专注于找对方辩手的漏洞,迫切想要赢得比赛。所以她也就没有接到那通电话,那通足以让她追悔一生的电话。
周峪是和宋小桑一起来的,急促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那“呼哧呼哧”的喘息声甚至有些刺耳。
楼道的灯光有些昏暗,看不清邵麦麦此时的神情,但周峪觉得她是凉的,还未靠近他就被迫停下了脚步,轻声唤她。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有了反应。抬头看向他时,睫毛上的那滴泪终是砸在了地上,也砸进了他的心里,砸得他生疼。
“对不起。”
比赛过程中,所有辩手的手机都是不能带上台的,邵麦麦自然将手机放进了周峪的口袋里,只是他在比赛开始没多久就急匆匆地离开了,也带走了她的手机。那通只响了一次的电话没有被他听见。
那一通未被接起的电话,让邵麦麦错失了见到邵父最后一面的机会。
那夜之后,周峪再也没在学校见过邵麦麦的身影。直到后来他才知道,她拿到交换生的名额,出国了。
其实在高三平安夜后的第三天,邵麦麦收到了一箱苹果,一箱被拒收的苹果,一箱本该在平安夜那天送到周峪手上的苹果。因为没人签收而被迫退回,如同那晚她没能发出的话一样。她拆开纸箱,因为时间长了,苹果已经有了腐烂的气味。
亦如那次辩论赛——青梅竹马是否要在一起?
论题一出,双方展开了激烈的辩论,作为正方辩手的邵麦麦输了那场比赛,也输掉了开口说出心意的机会。
看,天气地利人和,无一项曾向她偏移一点。
她还记得辩论过程中,反方辩手活跃气氛的那句玩笑话:“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引得哄堂大笑,她也忍不住笑了。她想到周峪,如果那人是他,她愿意当第一只兔子,可是……竹马的青梅一直不是她,就像是带错数值的函数是解不出答案的。
尾声
宋小桑还记得她走到后台,看见他颀长的身影投落在她的脚边,她却不敢踩上去,似乎一脚就能踩碎一般。那人背对着她,握手机的那只手有些颤抖,暴露了他此时的情绪。
“周峪啊……”
她还记得高三那年夏天,他站在她的病床前,一口咬定害她摔伤的是他,承诺在她伤好之前照顾她,只是这一照顾便是好多好多年……
宋小桑还没说出口,他却已经明白,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她身边应该另有良人,那人却不该是他,毕竟他是那个在年少时就弄丢了她的人……
更新时间: 2022-08-26 19: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