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鹿鹿安
这个城市里,每个人都带着自己过去的故事生活着
啊咧陪着我,已经足足三个钟头。
其间一直都是他在说着话,仿佛单口相声。
“看见那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了吗?她刚刚才跟他的男朋友告别,现在又上了另一个男朋友的车。”
我无精打采地瞥了一眼。
“刚刚过去的那个男人,穿破洞牛仔裤那个,他才出来没多久,偷窃罪。”
“童花头的小女孩看见了吗?她早产,出生的时候只有三斤半。”
我托着腮,深深地叹出一口气来:“好了啊咧,你别再烦我了。”说着,我拎起背包,起身要走。
他急急地叫住我:“师傅不让你出去……”
我置若罔闻,将卫衣的帽子盖住了头,双手插在口袋里,面无表情地走出了房间。
屋外一片春光,马路边上的樱花开得热热闹闹的。有小情侣偎依着走在树下,眉眼里都是浓情蜜意。我经过时,没憋住打了个巨大的喷嚏,惹得女孩频频侧目。
“抱歉,我花粉过敏。”我边道歉边摸出口罩戴上。
这时,一阵风吹来,樱花成海,漫天遍地,落在我的眼前。抬头的一刹那,我看见了他。一个裹着黑色大衣的男人。没看错的话,他的脖子上还套着一圈羊毛围巾。
我皱起眉,迅速打量的片刻,他也恰好看向了我。粉白的樱花雨中,我突然脚步停滞了一下,半晌才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真是个奇怪的男人,四月天,他却仿佛在过冬。我拉了拉口罩的边缘,低下双眸,与他错身而过。
可更奇怪的却是我,四目相对的瞬间,我的脑子里竟然一片空白。
这个城市里,每个人都带着自己过去的故事生活着。然而遇到他的时候,我却什么都看不见。我看不到他的过去,只有一片空白。
啊咧一定会笑我。
不过是过敏季,难免会有失手。
我迅速回头看了一眼,人海中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这时公交车来了,我匆匆钻上了车。
直到晚上,啊咧才等到我。华灯初上,霓虹闪耀,夜空中没有一颗星星。我一下跃上天台,悬坐在边沿上,撕开一支棒棒糖叼在嘴里。啊咧在下面仰头看着我:“喂,有个单子是交给你的。”
我伸手接过档案袋,抽出一看,然后跳了下来。
“真是个奇怪的名字啊。”
啊咧凑过来:“什么名字?”
“江——源?”
啊咧不解:“哪里奇怪?”
“我说奇怪就奇怪,你哪里那么多的问题?”我努了努嘴,抽出棒棒糖,抛出一个完美的抛物线后,它准确地落入了垃圾桶。
如果能在樱花盛开的时候,嫁给喜欢的人,那一定很幸福
江源正式来到工作室。是在我收到档案后的第三天。我正盘腿坐在地板上画油画,手里沾了鲜艳的油彩。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一个人影立在面前,黑色大衣,灰色围巾。我愣了半晌。想起了樱花雨中的初见。
“我是江源。”他看见我。嘴角扬了起来,一个浅浅的酒窝出现。
我抓起毛巾擦了擦手,起身关上了身边的窗户,又走到他的身后掩上门,这才淡淡地问:“还冷吗?”
他又笑了起来。
正如档案里所说,这个叫江源的男人失忆了,此番前来是想找回他的记忆。
我煮了一壶花果茶,倒了一杯。推到他的面前。他从怀中掏出一本记事本,郑重地交给我。
“是日记,她的日记。”
“她?”我挑起眉,翻开了那本日记。
江源的目光跟随着落在那本日记上,半晌。他才轻声开口:“这本日记藏在我的抽屉里。我不记得是谁的。但看起来应该是一个女孩的。并且……”他沉吟了一下,“她应该是我的妻子。”
话音刚落,我的视线里出现了一行字——“我终于嫁给你了”。
“你看可以吗?”他问。
我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半个钟头过去了,他的额头上已经有薄薄一层细汗。显然。他很热,可他并不愿意脱下那件厚厚的黑色大衣。杯中的花果茶散去了熱气,我合上日记本。起身走到窗边。刚推开窗子,一阵风裹挟着樱花拂面而来,我深深地嗅了一口,感叹:“如果能在樱花盛开的时候嫁给喜欢的人,那一定很幸福。”
江源不知何时走到我的身边,背手而立。一同望向窗外。突然听到我的那声感叹,他脸色一变,诧异地看向我。
“她在日记里写的。”我笑了笑,跟他解释。
他的神色黯淡下去:“是。只可惜我不记得了。”
那晚。我足足翻了一个钟头才将日记看完,合上时忍不住连连叹息。如果这个女孩知道江源已经忘了她,一定会很难过很难过,因为她是那么爱他。我感冒又加重了,揉着疼痛的太阳穴走出房间倒水。迎头撞上啊咧,他吓得跳了起来:“你哭了?”
我头重脚轻,差点没站稳脚步,伸手抹抹眼睛,竟真的湿漉漉的。
“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谈一次恋爱。”
听到我突如其来的回答,啊咧脸上的表情仿佛吞下了一头驴。
临睡前,江源给我发来一条信息。约我在他与女孩初见的地方碰面,说是故地重游。也许能找回一点印象。我定了闹钟,放心入睡,梦里却梦见自己失约了,相约的那个路口怎么找都找不到。而江源,自始至终都站在原地等着我。
我吓得醒了过来,闹钟还没响。
连我自己都被自己的敬业态度吓到,师傅应该很宽慰才是。
只是可惜,面对江源,我始终没有看到任何关于他从前的画面,难道我真的已经江郎才尽、黔驴技穷了?
不不不,一定是因为我最近感冒所以才食之无味,嗅觉失踪,自然也就感应不到他的过去。
下一次见面,我一定可以偷走你的心
2015年12月22日,多云
真是见了鬼了,莲阿婆算得也太准了!
都是闲得发慌,才会突发奇想钻进了她的占卜室。还没坐下,她就笑眯眯地看着我,说我今天会遇见我的真命天子。她告诉我,晚上十一点,我会在长青路口遇到一个黑衣男人,那个人就是我的真命天子。
没想到,我真的遇见了你。
那时,我已经在马路牙子上蹲了三个钟头了。生怕莲阿婆算错,错过了我的真命天子。为了打发时间,我从便利店拎了一袋啤酒。你出现的时候,我正打开第六罐。“啪”的一声,气泡溅了我一身。
我蹿了起来,嘴里的确说了一句不太淑女的话。
而你刚好从我身后经过,我直接弹到你的身上。为了稳住脚步,我紧紧攥住了手边最近的东西,你的手。旋转,跳跃,我闭上眼,再睁开时,一双黑眸紧紧地望向我。
多好看的男人啊,利落的短发,干净的下巴,眼窝很深,鼻梁很挺,嘴巴——看起来很好亲。我正在遐思,那双唇微微掀动:“能放开我的手了吗?”
我匆忙撒手,往后撤退一步,这才看到你的打扮。一身挺阔的黑色大衣,全身上下只有一条灰色的羊绒围巾当点缀,稳重又不老气。活泼又不轻佻。我不由得喜上眉梢,这应该就是莲阿婆口中说的我的真命天子吧。
我抬腕看时间,刚好十一点过去。
“对不起,我帮你洗大衣吧。”半罐啤酒都泼在了你的身上,真是天助我也。
你似乎有洁癖,好看的眉毛快要拧出水来,连连后退,好像对我颇有敌意。我没有要到你的任何联系方式,你对我避之不及,仿佛我是个疯子。我低头打量自己。铆钉皮衣,破洞仔裤,手里还捏着一罐洒了一半的啤酒,活像个小太妹。糟糕,看来你不喜欢这一挂。
我将啤酒丢进袋子里,提着袋子连追了你好几步:“喂。你叫什么名字?”
你停了下来,转过头诧异地看着我。半晌,你皱起眉,看着我说道:“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在外面不安全。快点回家吧。”
你匆匆离开,我高兴地蹦了起来。朝着你的背影举臂高呼:“好呀!我马上就回家了!”
抬腿往前一步,我卻感觉脚下踩到了异物,低头一看,不由得笑出声来。连老天爷都要帮我,你的手机恰好遗落在地上。我划开屏幕,没有设密码,很快就进入了主界面。翻了翻短信记录后。我满意地笑了起来。
江源,原来你的名字叫江源。
莲阿婆算来算去,为什么没有算到你根本不喜欢我?
“怎么样?有没有想起一点点?”
我揪着江源的袖子,保持着撞在他身上的姿势。他略尴尬地盯着我,说:“你离我太近了。”
“你真的有洁癖啊?”我松开手。看他的表情便知道往事重演并没有什么用。
“或者,需要我喝一点酒?”不过师傅不许我沾酒,这一点我帮不上什么忙。
江源整了整袖子,抬头看向路口的霓虹灯:“走吧,去吃点东西。”
我们坐在烧烤摊边,他点了两瓶啤酒,自斟自饮。我低着头专心撸串,恨不得把竹签子都吞进喉咙里。路边,一个玩着滑板的女孩风一样地过去,我看着她的铆钉牛仔衣,突然笑了:“你不喜欢小太妹。又怎么会娶她?”
他晃了晃手中的啤酒。也是一脸无奈:“她说她走了捷径。”
他口中的“捷径”。是他年事已高的外婆。
时间转回到2016年的1月4日。那天的天气,雨。
她在日记里写:终于找到你外婆家的地址,我就说,三分靠注定,七分靠打拼,老话一点儿也没错。天气预报说的也一点儿没错,说下雨就下雨,来得太及时了。你外婆正从菜市场出来,躲在公交车站台旁边避雨。我假装偶然经过。掏出了书包里准备好的雨伞。
2016年1月5日,多云。
天放晴了,外婆让我去取雨伞,真幸运,你刚好回来探望她。我故作矜持,双手端正地放在膝头。对了,我穿了一件白色的羽绒服,看起来应该很乖。可惜你自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看我。只是客套地跟我道谢。我捏着外婆递给我的饼干,小心翼翼地啃咬着。
“我叫叶荻。”我轻声说。
你抬眸,半晌才点了点头:“嗯。”
我笑了:“没想到这么巧。”
“嗯。”
再没有第二个字了。饼干屑掉落在衣服上,我沮丧地拍了拍,故意遗落下一本诗集。
2016年2月3日,晴。
太阳很好,应该是个好日子,可是外婆病重,这不在我的预料之中。
你迪于外婆的压力同意与我见面,我紧张得不知道该把手放在什么地方。你熬了夜,双眼通红,可整个人还是干净利落,只是看向我的表情却有些麻木:“我答应了外婆,我会娶你。”
“我……”
“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江源,今年二十九岁,在一家建筑公司从事设计工作。我名下有房有车,收入也算可以,工资卡可以上交。”
“江源,”我打断他,眼睛有些发酸,“我不想听这些。”
你盯了我良久。一字一顿地开口:“抱歉,我说不出我爱你。”
“对不起,我可以和外婆谈……”
“婚礼我会安排,为了能让外婆赶得上,可能一切都会从简。”
你起身匆忙离开,我的眼泪坠入面前的咖啡杯。莲阿婆算来算去。为什么没有算到你根本不喜欢我?
江源,嫁给你,真的是我做错了吗?
基督教堂里,一场婚礼正在进行。我和江源坐在最后一排,观看这一对陌生夫妻的仪式。礼堂里掌声雷动,新郎正在亲吻新娘。花童洒下玫瑰花瓣,唱诗班吟唱出浪漫的曲调。
江源轻声开口:“你幻想过婚礼吗?”
我认真地思考了片刻,回答:“如果这辈子真的能结婚的话,我希望在海边。”
他回头,眼神里是宽容的温柔:“祝你美梦成真。”
我无意识地摸索着无名指的位置,仿佛真的可以戴上象征永恒的婚戒。
走出礼堂,我问:“今天是你们结婚一周年纪念日,你觉得她会来这里吗?”
“也许吧。”他的眉目之间满是落寞。
假使她真的出现,他能一眼认出吗?
他亲自将我送回工作室,礼数周全,举止绅士。下车时,他还撑着一只手挡在我的头顶。我笑了起来:“难怪她爱你。”
他抿起唇,似乎有些苦涩。
“不过。你真的是……”
他一惊,半晌才松了口气:“是她误会了。”
2016年4月20日晴
我终于嫁给你了。
在樱花盛开的时候,整个春天都在为我们庆贺。此时此刻,我本应与你相拥而眠,可陪伴我的却是漫漫长夜。你留在了医院陪护外婆,忘了洞房花烛良宵夜。
我不敢踏入大红床帐的婚房,我是个胆小鬼,只敢躲在客卧里,仿佛是个偶然拜访的故友。
2016年4月23日多云
连续三天你都晚归,我提前在客卧入睡。你在后半夜回来。避开我入住主卧。我们明明是新婚夫妇,却自动划清界限,分房而居,独自成眠。
2016年5月30日多云
一个月了,我没有见到你与任何异性有过亲密接触,想来我应该没有做出夺人所爱的事来。那为什么你不肯给我一个机会?我甚至尝试灌醉你,换上性感的睡衣,你却熟视无睹,总不会你是个……
江源,嫁给你。真的是我做错了吗?
为什么我那么像个小丑?
2016年6月12日晴
昨天是我的生日。
我为自己准备了一个人的烛光晚餐,座位对面摆着一个泰迪熊。它看着我寂寞地吃完。临睡前,我在浴缸里放满了水,撒上了玫瑰花瓣,香氛也是玫瑰味的,一切都浪漫得很完美。我戴着眼罩泡在水中,音箱里传来温柔的法语歌,像是催眠,我竟熟睡过去。
你回来的时候,我还泡在浴缸中,水已经凉透,我像个濒死之人,对这一切毫无知觉。
“叶荻?”我仿佛听到了你的声音。
“叶荻,醒醒!”
我的头很痛,想努力睁开眼,却一点力气都没有。我感觉到自己被抱了起来,是你吗江源?你的怀抱真的好温暖,我贪婪地偎依在你的胸口,抓着你的衣袖不肯松手。你叹息一声。把我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我抓了个空。竟委屈得快要哭出来。
你伸手在我的额头上摸了摸,继续叫我的名字:“叶荻,你发烧了,起来喝点热水。”
我动不了,又或者是不想动,我怕一醒来你就又变回那个冷漠的江源了。我宁愿发烧,宁愿生病,宁愿死,只要能祈求到你的一点点施舍。房间里有钟表走动的声音,良久都没有你的气息,很快你就折返,一遍遍地用湿毛巾擦拭我的身体。我突然想起来,此时此刻,我正一丝不挂地躺在你面前。只不过几秒的羞赧。很快就一闪而过,你对我并无兴趣,就算我坦诚相对,也不过是一具躯体罢了。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我意外地发现自己躺在了主卧的床上。这一点欣喜像炸弹一样砸在我的身上,我跳了起来。冲出房间去寻找你的身影。只是你已经离开,餐桌上留着一杯水和几粒药丸。一旁有张字条,你写:昨天好像是你的生日,你有什么愿望?只要我力所能及。
“砰”的一声,仿佛礼花绽放。
很荣幸,被她深深深爱过
听说我要去约会,啊咧的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
我对着镜子艰难地贴着假睫毛,鼻孔朝天。表情狰狞。啊咧抓着脑袋问:“师姐,你真的要和江源约会啊?”
“是啊。他妻子的生日愿望就是和他来一次约会。”
“你,会不会假戏真做啊?”
我手一抖,假睫毛飞了出去,沾在了我的眉毛上。我手忙脚乱地撕下来,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何时见过我喜欢上一个凡人?”
他努了努嘴,不置可否。
车子行驶在高速公路上,江源按照日记里的记录载着我前往临市的紫腾山。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裙子,露出尴尬的笑来。
“我们还是坐缆车吧。”
“那怎么帮你找回忆?”我抬头看了看山顶,说道,“我们走环山公路吧。”
我很少徒步,何况是颇有些高度的环山公路,没走两圈,脚步便落后了。江源一直放慢速度陪着我,很有耐心,我越发理解为何他会被深爱。休息了十分钟,我揉了揉腿。赶到他身边:“你觉得她会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江源慢慢地往前走着,认真地思考后,他回答:“执着,不到迫不得已,她不会轻易放弃。如果不是我太令她失望,她应该不会选择离开的。”
“嗯。”我点了点头。“她应该有一张很明媚的脸。”
江源深深地看着我,半晌才回应:“我很荣幸。”
很荣幸,被她深深深爱过。
临到山顶时,身后一阵风。一群骑行的年轻人呼啸而过。我刚好停在路中间休憩,差点被撞到。亏得江源眼明手快,迅速将我拽到一旁。惊魂甫定后,他的表情更是唏嘘:“我见不得意外发生。”
如果我记得没错,他的失忆正是因为一场意外。他从旁人的口中得知,自己曾遭遇一场车祸。
我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臂,将乱了的头发捋到耳后:“好热,吓出一身汗。”
意外总是令人措手不及,回程的路上,我接到师傅的电话,啊咧被一个掉落的花盆砸中脑袋,差点命丧黄泉。屋漏偏逢连阴雨,江源的车子在半路抛了锚,他见我焦急不堪。转身去后备厢里取出一辆折叠自行车。
“来。坐上来,我先送你回去。”他拍了拍自行车后座。
我赶时间,顾不得仪态,拎起裙子跨上车座:“不用,我自己骑回去吧。”
他还来不及再劝,我已经奋力蹬着车,风一般地冲了出去,绿色的裙摆鼓起来,我觉得自己轻盈得像是一个气球。但愿上天眷顾,啊咧一定不会有事。
当我气喘吁吁地出现在病房时,啊咧正坐在病床上玩着手机。他头上裹着纱布,纱布中透着血丝,样子又可怜又可气。
“师傅谎报军情!”我一屁股坐到床边,将汗湿的头发扎了起来。
啊咧迅速瞄了我一眼:“打扰你约会了?”
我翻了个白眼:“又不是真約会。算了,只可惜没有帮到忙。”
“你不如实话实说,别让他空欢喜一场。”
我不悦地皱起眉头:“说什么?说我内功散尽,武力尽失?”
“师姐,你认真了……”
“是啊,我在跟自己较真罢了。”我起身,迅速弹了一下他的脑门,见他龇牙咧嘴的模样,一颗担惊受怕的心终于落了回去。
他的记忆就快要复苏,我只是陪他演戏的路人
我再一次将那本日记从头翻到尾,甚至有些嫉妒那个女孩。一份真诚的感情来之不易,而我,并不懂什么是爱情。师傅告诫过我,远离爱情,是非太多。
我找出江源的号码,打过去,他还未入睡。
“外面正在下雨,要出来见个面吗?”
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玻璃窗上,愈显室内的安静,我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有些急促,仿佛忐忑的多情少女。
昏黄的路灯将雨水映照成一团雾气,江源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寂寥。我深深地呼吸,快步走过去,蓦地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他身体一僵,许久都不曾动弹一下。我的脸埋在他的大衣里,帶着浓浓的鼻音问:“江源,你能抱抱我吗?就抱一下,可以吗?”
时光仿佛静止了,就连瓢泼的雨水也变成了无声的幕布。江源缓缓地转过身来,一双黑眸似要看到我的心底去。我的心“咯噔”一下。正想解释点什么,他突然伸手抓住了我连帽衫的帽檐,低下头吻住了我的唇。
瞬间地动山摇。
秒针继续走动,雨水倾盆而下,我浑身的血液跟着沸腾起来。他在颤抖,我也在颤抖,这种陌生的感觉令我觉得自己仿佛经历了一轮生死。过了许久,又或许只是一刹那,他松开了我,眼底泛红:“对不起,我好像想起了什么。”
我顿时清醒过来:“真的吗?那太好了。我本以为这次还是做无用功。”
他的头发湿漉漉的,眼睛也湿漉漉的:“我记得那次是她离家出走,她走了三十六个小时后,我才去找她。她根本就没走远,她一直都在家附近。她满心希望能被我找到,却没有料到我隔了三十六个小时才发现她失踪了。她再执着的感情,也被我消磨干净,就是在那天,她提出与我离婚。”
他的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懊悔,我也觉得胸口发涩。过了一会儿,我轻声问:“那天。你抱她了吗?”
“如果时光能够倒回。我一定会像今天吻你这样狠狠地吻她。”
我霍然抬起头,雨水打在我的脸上,眼睛都快睁不开。我问:“你其实是爱她的,对吗?”
江源不再开口,答案呼之欲出。
我灌了三大碗姜汤,才将一场感冒压了下去。啊咧头上缠着纱布坐在我的床边叹息着,仿佛是个诗人:“感冒压得住。感情呢?”
我准确地将一个枕头砸向了他的头。
他的记忆就快要复苏,而我只是陪他演戏的路人。
如果有来生,希望我不再爱你
2016年12月22日雪
今年的雪下得好早啊,明天我就要和你去办理离婚了,明天之后,我们再无干系。
江源,你知道吗?我遇见你,已经整整一年了。莲阿婆算得一点儿都不准,你不是我的真命天子。你是我的劫难。有人问我为什么爱你。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可能是一开始就太认真了。自己钻了牛角尖,一时拔不出来。你越不爱我,我陷得越深。通过这几个月的相处,我知道你是一个值得我去爱的男人,所以我不曾后悔,也感谢你曾经给予了我温柔的片刻,虽然那也许都是因为你善良。我很珍惜,一辈子都会好好珍惜。如果有来生,希望我不再爱你。
我不会缠着你,我不会嫁给你,我不会在长青路口等你,我不会在莲阿婆那里占卜到你。
如果有来生。
红灯灭,绿灯亮,江源缓缓驶出路口。我合上日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为什么不去派出所问一问,日记里有她的名字。”
江源纤长的手指紧握着方向盘,闻言,从后视镜里看向我:“如果记不起来,就算四目相对,我也不会认出她的面容。”
我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我的心竟微微有些颤动。
“江源,”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果你的记忆恢复了,就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们的工作,从来都是功成身退。所以我想提前跟你说,认识你很高兴。你和她都让我豁然开朗,师傅说的话也不是毋庸置疑,能去爱一个人还是很幸运的。”
话音才落,我突然感受到一个猛烈的撞击,接着整个人被抛了起来,又狠狠地坠落下来。猩红的视线里,我看到江源的脸,离我就在咫尺之间,他朝我伸出手,试图抚摸我的头发。可是他努力了很久,最终还是跌落下去。
尘埃四起。
他的过去一幕幕在我眼前重现,我看到那个叫叶荻的女孩长着一张明媚的脸,骄矜地问他:“喂。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眼泪轰然而下,内心有个声音在拼命地嘶喊:江源,江源!
求求你千万不要有事,大不了我不再缠着你,我不会要求嫁给你,我不会在长青路口等你,我也不会去莲阿婆那里占卜你。我不会再爱你,求求你千万不要有事。
江源,你能抱抱我吗?就抱一下,可以吗
啊咧陪着我,已经足足三个钟头。
其间一直都是他在说话。仿佛单口相声。
“师姐,你喝口水吧。
“师姐,你要怪就怪我,是我瞒着你到现在的。师傅很后悔当初替你占卜,所以才命我守口如瓶。
“师姐,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你难过,我不想再看到你为情所伤了。
“师姐,你别不说话啊。你现在这个样子,江源也会担心的。”
听到那个名字,我的手指动了动。雪白的病床上,他静静地躺着,呼吸均匀,神情安然。医生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过来,也许永远都不会醒过来了。
我起身走到窗边,打开窗,最后一茬的樱花就快要落了。这样浪漫的花,花季却如此短促,令人唏嘘不已。我突然想到那日他来工作室找我,我随口说的日记本里的那句话——“如果能在樱花盛开的时候嫁给喜欢的人,那一定很幸福”,原来我梦想成真过。
我的师傅莲阿婆曾苦口告诫,不要轻易喜欢一个人,因为我们天生就有异于常人的能力,会被当成怪物。是我死缠烂打,央求她替我占卜的。江源,我不后悔,你说被我爱过是你的荣幸,其实遇见你,才是我的荣幸。
“师姐……”啊咧又犹犹豫豫地开口了,他真是个话痨。
我回过头,神色淡然地看着他。他迟疑着将手中的一个信封递给我:“刚刚护士拿来的,说是在江源的大衣口袋里发现的。”
我想到他未曾脱下来的黑色大衣,不由得勾起嘴角笑了一下,跟着心便抽疼起来。
空气里散发着樱花淡淡的气息,我垂下手,默默地坐回病床旁边。啊咧悄悄退出房间,替我掩上了门。我望着床上的江源,盯着他的脸。多好看的男人啊。利落的短发,干净的下巴,眼窝很深,鼻梁很挺,嘴巴看起来很好亲,稳重又不老气,活泼又不轻佻,这就是我的真命天子啊。
过了好久好久。我听到自己轻轻地开了口,眼泪倏地落了下来:“江源,你能抱抱我吗?就抱一下,可以吗?”
更新时间: 2020-08-18 2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