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鸟落苍山

发布时间: 2020-11-25 20:11

分类:耽美甜文 / 睡前故事

归鸟落苍山

文│易欢

麦秆菊的花语是:记忆永恒,铭刻在心。

001

我在这一年的冬末到昆明小住了一段时间。

民宿的房东常新是我过去的熟人,我过来待半个月,他最后在我的强迫下只象征性地收了一点儿房租。临走时,常新再三地跟我确认,是否真的要一个人住这里。

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后,他叹了一口气,从橱柜里拿出灭火器,又急急忙忙地走到门廊,把红色的报警器指给我看。

“灭火器你会用吧?”

“高中消防演练学过。”我答得很含糊,看着他如临大敌的样子,不小心笑出了声,“好了,我不开火,我点外卖。”

“不是怕你做饭。”他扫了我一眼,我下意识地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他做了个“在嘴上拉拉链”的动作,再没说话。

他走后我睡了一觉,从住的地方下楼,穿过两条街和几条长巷,就是离这边最近的花鸟市场。

扑鼻而来的花香里混杂着各色鸟类粪便的气味,一路走过去,时浓时淡。我朝市场里面走了一段路,沿路买了一把红玫瑰。卖家是个老奶奶,戴着老花眼镜,坐在摊位边的小木凳上,一边听着曲儿,一边剪着花刺。

我顺手买了一把麦秆菊。

从花鸟市场再往里走,走到最里面是有些简陋的水族馆。水缸中开着氧气阀,咕噜咕噜的水泡不断地升腾而起,一缸子的金鱼,在水泡间穿插游动。有一束光穿透鱼缸落在我眼中,明晃晃的水光落在我脸上,我顿了一下,忽然觉得眼前一黑,脚下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竟然毫无预兆地栽了下去。

我醒过来的时候不在医院。

陌生的房间很简陋,随意摆放着木桌和板床,角落里还堆着积了灰的饲料袋。我坐起来,这才发现裙摆有些湿,腿上沾了泥,大衣上也尽是鱼腥味。

“你多久没吃饭了?”外面忽然响起清润的男声,和这样简陋的环境一点儿都不搭。

在我的印象里,这么华丽的男中音,怎么都该站在装潢华美的音乐厅接受万众瞩目,而非出现在这里。

“忘了。”我想了一下,确实是想不起来上一顿吃了什么,“可能低血糖犯了,谢了。”

“这都能忘?”他掀开门帘走进来,昏黄的灯光落在他肩上。我眯着眼睛,恍惚间,有一种熟悉感。

“嗯,从北京过来,出发前没吃,落地后就忙着睡觉了。”

“一个人来旅游?”他挡去了吊灯落在我脸上的光,我逆光看着他,心里一阵翻江倒海,偏偏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来昆明住一段时间。”我调整了一下情绪,接上他的话,发现他正在往一次性水杯里倒水,手里拿了个便利店常卖的三明治。

“那一个人晚上少出门,不安全。”

我到昆明的第一天就遇到他。他说他叫江时清,是人民医院的医生,今天正巧来买金鱼,出于职业习惯,诊断我不是心脏骤停等来势凶猛、危害性强的疾病之后,还是在市场老板的休息房间外等我醒来。

我收下他的三明治,在花鸟市场外面的一个小餐馆请他吃了一份过桥米线。

吃米线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的手,骨节分明,哪怕只是握着筷子,也让我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这双手握手术刀的样子。我随口找了个话题:“没想到医生还有来买鱼的习惯。”

“很多年了,习惯了。”

我没错过那一瞬间他眼底的温柔,就像徐志摩笔下只属于康河的那道水波,悠长且浪漫。

002

我没想到,和江时清见的第二面来得这么快。

他推开诊疗室的门,我和梁医生同时看了过去,他进来走了两步才意识到房间里有人,连声说抱歉,准备退出去。

我下意识地喊住他:“江医生,没想到这么巧。”

我朝梁医生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我们下次继续,便干脆利落地提着包追了出去。

“早知道今天还能见到你,昨天应该去提前做面锦旗。”医院的走廊上人很多,我和江时清穿插在人群中,一边走,一边抽空简单地闲聊几句。

“都是我应该做的,你太客气了。”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医院,无论是工作日还是节假日,都如此门庭若市。我跟着江时清走了很长一段路,到最后停留在急症室外面,看他戴着听诊器在里面忙碌,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一位年轻的母亲抱着啼哭的婴儿坐在蓝色长椅上,我坐到她的旁边,看着日光慢慢从室内退去,意识渐渐有些模糊,不知不觉就这么靠着睡了过去,等到被人唤醒,竟已是黄昏。

江时清站在我面前,手里拿了一罐热牛奶,哪怕一脸不解,也还是礼貌地没有问任何私人的问题。

“趁热喝。”

他很绅士地坐下来,在我喝牛奶的间隙把眼神落在了急诊室里输液的人身上。

一阵沉默过后,可能是考虑到上次见我时,我饿得犯了低血糖,他忽然提议:“一起去食堂吃个晚饭吧。”

一餐饭后,江时清带我去了很近的一家书店,这边离图书馆远,医学类的书不好买,我扫视了店内一圈,想提醒他换个地方,却看到他在摄影类的书架前蹲了下来。

国内的摄影师我大多了解,出书的没多少,他手里拿的,是一本叫《归鸟》的风光集。

我绕开了那个书架,随意地拿了几本书抱在怀里,等他选好了,才故作轻松地开口:“你喜欢摄影?”

“没有自己拍过,不过很喜欢看。”

“那你喜欢这个摄影师吗?”我随意地问,心里不禁期待着他的答案。

江时清没回答,把我选的书一起拿过去付账,仿佛是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后,他慢慢道:“我买了春笙出道以来的每一本摄影集。国内很少有摄影师,会这样用光来衬托色彩了。”

“她出道很久了,最火的时候也过了。好多人都说,摄影师的职业巅峰就那么几年,可能已经过了她最好的时候了吧。”我说这话的时候有一丝难过,心跳也前所未有地快。不知道为什么,从见江时清的第一眼开始,我就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熟悉感,明明我们不过刚刚见了两次。

“每一个人每个阶段想表达的东西都不会完全一致,她职业生涯最好的时候,理当由她自己决定。”

我愣了愣,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趁着他还没转过身来,控制住了差点儿一股脑涌出来的所有感知。

《归鸟》是我的第四本风光摄影集。我从十八岁入行,至今七年。我走遍了我在世界地图上标注的每一个地方,天下熙熙攘攘,观世界而产生的渺小和孤独感几乎要把我击碎。

《归鸟》上市一个月,成绩平平,我站在十字路口,寻遍方向,却不得出路。

江时清给了我一道光。

这天晚上,昆明落了一场雨,我和江时清在一个路口说了再见。不知道是不是刻在他骨子里的绅士风度,让我觉得哪怕只是在林荫道下浴着月光并肩走一段路,都比其他盛大而虚无的浪漫要舒适许多。

在分开的路口,我主动说:“我叫常欢。”

顿了一下,我又说:“你从头到尾都没问,是觉得无所谓,还是觉得名字不重要?”

江时清抬起头,他的眼镜镜片反射了路灯的光,让我看不清楚他的神情,但很快,我听到他答:“不是,是觉得如果你愿意,你会主动说。

“很高兴认识你,常欢。”

我低头笑了笑,转过身,抬起右手朝身后挥了挥。

一本《归鸟》的定价是四十八块六,我在这晚拥有了比得到四万八千六百块的报酬还多的快乐。

是江时清带来的。

003

这天晚上睡觉前,我倒好了水和药,然后打开电脑,从桌面点进了一个年深日久的文件夹。

十八岁高考完,我背着相机从北京飞到昆明,走遍云南的大小城市。

旅途的最后一程,我在大理的一家客栈停留了七天。现在想来这场旅行到最后也不算完美,因为我自己粗心,弄丢了一张很重要的储存卡,还错过了回家的航班,滞留机场六个小时。难得的美好,便是在民宿提供的流浪本上,我和一个素未谋面的客人有长达七天的对话。

我甚至不知道对方是男是女,姓甚名谁,是不是也刚巧旅行经过此地,有缘翻开那个本子,看到我贴的照片和照片下的批注。

可短暂神交的感动不是假的。如果说最初我对云南的情愫是那大片泼墨般的色块,那这些年里,我频频故地重游,说穿了也不过是为了那人留下来的那一句:下一站是昆明。

世界之大,我也无数次想过走在昆明街头遇到那个人的场景。阳光,绿树,翠湖,红嘴鸥,春光灿烂如斯,可惜从未寻到过那张脸。

凌晨三点,我从那个文件夹里选了一张洱海的图当电脑桌面,躺在床上想了许多事。大脑高速运转,撒哈拉的黄沙和日光,贝加尔湖畔的千丈蓝冰……每一帧我都如临深渊,出路难寻,最不可思议的是,到最后,我竟然看到了江时清的脸。

他穿着一身白大褂,站在日光下,柳絮纷飞,他朝我微笑点头,暖如三月春光。

第二天下午,北京那边的医生打电话来问我前一晚的睡眠情况,问我和他的老同学梁医生怎么没聊几句就走了。我当时正在花鸟市场选花,听了他说的话,顿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发现我这三天的睡眠时间都超过了六个小时。

“可能是春城的风光太美了。”我敷衍道,怀中花红得热烈,娇艳欲滴,“还有十几天就回来了,到时候来找你复诊。”

“常欢!”

“先挂了。”

要不怎么说我和江时清有缘分呢?挂了电话,我一眼看到的,便是他穿着格子衬衫配宝石蓝的毛衣,下半身是休闲黑色长裤配阿迪新出的白色系板鞋,手里拿着一把新鲜的麦秆菊,正和小摊的阿婆聊着闲话。

“江医生。”我走过去,扫了一眼这个花鸟市场的布置,想了想这边与医院的距离,“特地过来买花啊?”

“以前住在这边,习惯了。”江时清好像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没有半点儿这一行做久了的戾气。他与生俱来的那种光彩,就能照耀一方天地。

“昨天本来想分开之后就把书钱转给你,结果忘了加你的微信。”我拿出手机想要扫他的付款码,没想到二维码弹出来,我愣住了——他给我的是他的微信名片。

“上次见你在梁医生的诊疗室,不知道你出了什么事。”他一只手抱着花,另一只手上拎了一把透明的雨伞,“如果有问题,随时可以联系我。”

我也没再跟他客气,好友添加成功。我忽然发现他用的封面图和头像都颇为眼熟。

“这是洱海吧?”我点开放大,杨花做了一半前景,是我年少时最喜欢的构图方式。

“是,用蛮久了。”他说话的时候很温柔,温柔得让我觉得,天下女孩,都逃不过为此沉沦。

“是女朋友拍的吧?”我试探地问。

他愣了愣,随即又笑了:“是她,不过现在分开了。”

004

来昆明的第四天,因为闲着也是闲着,我开始慢慢恢复了简单工作。

翠湖公园这天有群众活动,远远就能看到一群放花式风筝的人,公园里到处都是人。我拍了一会儿红嘴鸥和人群,立了三脚架,想再在这旁边拍一个延时视频。

我做梦都没想到光天化日下会遇到抢相机的人,更没想到这么巧——刚好江时清也在。

我为了相机追了三条街,十分疲惫的时候被板砖绊了一下,整个人都跪在了地上。江时清比我跑得快很多,一阵风一样,很快就没影了。

我在后面一瘸一拐地走,一边走一边安慰自己:丢财免灾,丢财免灾。

我没想到江时清把相机追回来了。他脸上有一处明显的擦伤,平日里一道褶都没有的裤子上全是泥点。他一路奔忙,又押着抢相机的人去派出所,我一路跟在他后面,有几次话都到了嗓子眼,又被我吞回去了。

晚上,我和江时清在派出所做笔录,警察把相机递给我,让我检查检查。我把储存卡拿出来又插回去,打开相机,确认没丢失照片,相机也没有损坏。

江时清原本只是怕我拿着太重,想帮我抬一下,可看到我拿出来的储存卡时,他的眼神闪了一下,接下来的所有时间,他都仿佛在神游。

我们从派出所出来,天色已晚,我站在台阶上,还是没忍住问道:“那个相机也不是特别值钱,你这么追,他要是有同伙怎么办?他要是带了刀怎么办?你要是在追的时候出了车祸怎么办?”

江时清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太对,我使劲晃了晃他的衣袖,他才如梦初醒。

“你的储存卡……都会贴贴纸?”

这问题和我说的事情简直风马牛不相及,我翻了个白眼:“我刚刚跟你说了那么多,你一句都没听?”

“这个贴纸,是储存卡买来时就有,还是……”

“我贴的啊,我的卡每张都贴。”

我和江时清接触了这么多天,从来没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我当时不懂,过了很久想起来,才明白他嘴角的那一抹苦笑代表了什么。

是苦涩,是遗憾,是往事不可追的无奈。

“常欢,你喜欢云南吗?”他问我。月色下,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有些眼花,竟然感觉他的眼眶有些泛红。

“喜欢啊!所以我来过很多次,第一次来时应该是我十八岁那年。”我打开了话匣子,和他并肩走在晚风里。

“我不知道七月是云南的雨季,每天出门都得打伞,结果打了伞,还是挡不住那倾盆大雨。”

江时清送我到我住的民宿楼下,我看他扭头就要走,干脆“啊”了一声,坐在台阶上。

“追相机的时候摔了一跤,膝盖疼。”我仰头看他,他站在我身边,眼神复杂。

“江医生不是专业的吗?”我催他。等了五秒,他走进旁边的便利店,买了酒精、棉签和纱布,蹲在我面前。

我拍照时都是穿裤子,如今血肉和布料早就粘在了一起。他小心翼翼地把我的裤腿往上推,越接近伤口的位置,他的动作就越轻。可时间久了,血肉和布料粘得很牢固,我捏着拳头倒吸一口气,干脆闭着眼睛,等他下狠手。

预想中的疼痛一直没来。

“江医生?”我睁开眼睛,看他一直僵着,忍不住开口说,“虽然是摔得挺痛的,但是也不至于这么严重吧?”

很快,他加重了力道,我再也说不出来一个字,只能等剧烈的疼痛过去。酒精淋在膝盖上,我感觉到棉签在伤口的附近打着圈,有微风吹在上面,凉凉的,伤口的灼痛也缓解了许多。

我看着他的头顶,有一种想摸一摸他头发是软是硬的冲动,不过也只是想了想。

直到最后他缠纱布,我也没再说一个字。

“疼傻了?”他抬起头,一边打着结,一边看我的脸。

“不疼。”我俯身把地上的棉签捡起来,因为这个动作,我和江时清的脸突然距离不超过五厘米。

我甚至能感觉到头发刮过他的脸时,他那一瞬间的晃神和无措。

“江时清。”我轻轻唤了一声,适时地坐正了身子,“你现在没有女朋友吧?”

这晚月色如练,气温有些低,我们身后,便利店的灯光亮得刺眼,江时清第一次忘记了跟我说再见。

005

我翻了江时清的朋友圈,有很多个瞬间,我都觉得他是平行时空的另一个我。

这些年我越来越忙,属于自己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有些习惯我到如今已经荒废了不少,江时清却没有。

他会亲自到花鸟市场买一捧麦秆菊,会走进满是鱼腥味的地方挑一条金鱼,会在朋友圈留下每日的天空,会格外注重节气。他的头像是洱海,拍摄手法和我挑选的那张桌面图异曲同工,他一直在欣赏春笙,同时也理解她……

人海茫茫,这样的默契,我找了很多年,也等了很多年,实在不舍得错过。

昆明这几天有雨,再加上膝盖上的伤,我有三天没有出门。

这三天的时间里,我给江时清发了许多条微信,他只回了我寥寥数语,遣词用句,比第一天认识时还生疏许多。

第四天的时候我出了门,第一时间就去了医院。偏偏到了后又不知道用什么借口,只能先去了梁医生那边。

二十分钟的心理疏导,我异常配合,到最后沟通的部分,梁医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看来昆明果然是个放松的好地方啊。”她一边开药,一边在电脑上补充我的病例,“要是人人都有你这样的效果,那谁心情不舒畅了,都该扛上行李,来昆明小住些时日。”

我格外地配合,末了,还是没忍住问道:“那天的那个江医生,是云南本地人吗?”

“不是。”梁医生把笔别在领口,很乐意和我闲聊,“北京的,前几年主动调过来。说起来也是有情怀的人,不然谁愿意从首都来这大西南?”

“他和他以前的女朋友是怎么分开的?”

“分了三四年了,说是觉得他当医生,太忙了,病人才是他的对象。”

我从梁医生的诊疗室出来之后,在医院的大厅看到拿着文件夹健步如飞的江时清,因为不想打扰他工作,所以干脆直接去了他在急诊处的办公室。

我跟其他医生说我是他的朋友,他们便直接让我坐在他的位子上等。

我刚坐下,就看到那天晚上他买的那本《归鸟》。

翻开首封,扉页上是我自己设计的标志,一个圆里面,嵌了CS两个字母。

江时清回来的时候,我趴在他的办公桌上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地给我盖了件外套,我的睡眠浅,醒了,但没动。

半个小时的时间,我光靠听觉判断他走过去关了窗,调了空调的温度,关了饮水机,然后坐在我对面的位子,翻病例时,纸张的声音微不可闻。

因为保持一个姿势太久,我的手被压得发麻,到后面实在忍不了,干脆抬起头望着对面的他。

“醒了?”

“嗯。”

“我看你过两天轮休,我们一起去大理?”

“急诊室轮休也是得待命的。”

“有事情马上回来。”我继续游说,很快注意到,他都看了三分钟了,还停留在那一页病例。

006

“江时清。”我坐正身子,忽然有种视死如归的魄力,“我们在一起试一试?

“我知道我们认识不久,我说的话又肤浅又没什么说服力。”

他的目光终于落在我脸上,双手交叠在了一起,四目相对,我看到他瞳孔中的影像。

“但是给我一个机会。我知道我现在这个状况,没什么资格说喜欢……”

“常欢。”他打断了我的话,一阵沉默后,我们俩都如梦初醒。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着急忙慌地站起来,膝盖直接撞上了他的柜子,我“咝”了一声,提着包,冲了出去。

江时清知道我在接受心理治疗,所以对我的一时失言,他没多说一个字,却把态度摆了出来。

客套又残忍。

我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心绪不平,在包里翻了半天都没找到药,干脆扔了包,随便找了条街顺着往前走。

路过清吧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停了步,进去直接要了一打酒。

江时清赶过来时,我桌上全是放倒了的啤酒瓶。我看了一眼时间,从我给他发定位到他赶来,他只用了不到十分钟。

“你的医生没告诉你,吃了药不能喝酒?”

他打横抱起我,我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我凑近他的脸,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很久。

这些年,我身边的人都说,春笙的读心术出神入化,只要被她望进了那双眼睛,撒什么谎都躲不过。这天,我明明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爱。

深沉如海的爱,藏在汹涌的怒意背后。

比我想象中的那一点儿暧昧纠缠,浓烈太多。

洗了胃后,我被勒令在医院住一段时间。

我在这段时间里冷静下来,一边整理照片,一边乖乖接受治疗。因为病房的充电插头距离不合适,所以我借用了江时清的办公室用电脑。

这天,我过来充电的时候没有拿鼠标,想着他一定会有,便直接拉开了他的抽屉。

我没想到的是,这个抽屉里放了一张储存卡——贴了我最常用的贴纸。

我用手捶了捶头,拼命回忆这几日有没有把储存卡带过来忘了带走,一边想,一边把这张储存卡插进了电脑。

窗口弹出,我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在这瞬间被抽走。

我疯狂地点开文件夹,过去的记忆一股脑地全部涌了过来,七年前我整个大理旅程的照片,都映在了我的眼中。

这张卡我早就丢了,丢了七年。

就因为丢了这张卡,我在大理多逗留了三个小时,没赶上回程的飞机,重买机票滞留机场。

也因为丢了这张卡,我当初参赛的摄影作品少了一组,最后摄影大赛决赛,评委问我云南那么多风光,大理最盛,为什么我不拍苍山洱海。

我当时站在会场中央,整个会场鸦雀无声,我本想说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日照金山我皆赏尽,留了上千张的风光照在我的镜头中。

可我拿不出来一张来,便只道行程匆忙,所以留下遗憾。

从那以后,我出门再也没丢过储存卡,大多数时候,把东西看得比命还重要。

那天在翠湖公园,我没继续追,也不是因为自我安慰起了作用,不过是我觉得江时清的安全,比我那日的辛苦付出,比我所谓的原则重要得多。

我从来没想过,这张卡会在他手中。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江时清走进来,一边开灯,一边看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足够了解我,所以我抬眼和他对视的瞬间,他就合上了手里的文件,一步步朝我走过来。

江时清扫了一眼电脑屏幕,良久,我们都没发一言。

“常欢。”

“嗯。”我回应了他,声音里的哭腔却骗不了人,我在等他的解释。

“那天晚上你问我喜不喜欢春笙,我没回答你这个问题。”他斟酌着开口,良久,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我喜欢。”

我再也抑制不住眼眶里的泪水,热泪直接滚落在我的手背上,烫得我的心尖都疼。

我偏过头去看他,松开了握着鼠标的手,所有的一切都在我脑海里串联起来,我终于知道了初见他时那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

“大理民宿的那个流浪本,那几天,是你在写。”我一字一句地说,有一种懊恼积郁在胸口,堵得我喘不过气来。

江时清点了头,很快,他道:“所以那天离开大理的时候还在遗憾,不知道昆明那么大,是不是能有机会见到你。”

我忽然觉得命运总是喜欢跟我开玩笑:“那我的卡……为什么在你这里?”

我和江时清传流浪本的最后一天,我出去拍夜景,回来得太晚,凌晨才知道他第二天就要走。那会儿全客栈的客人差不多睡了,所以我干脆在流浪本上留了言,想和他分享我镜头下的大理,还把储存卡留给了客栈的前台,让他离开前看完了再交给前台的姐姐。

江时清说他离开得匆忙,没看到我的留言,只是在昆明的时候遇到一个女孩儿一个人背着相机到处走,最后停在了翠湖边上拍红嘴鸥。

他……把她当成了我。

那都是后来的故事了,我觉得荒诞,可江时清下一句话,让我如遭雷击:“这张储存卡是她给我的,她叫陈诗。”

我所有的储存卡上的贴纸,都是我最开始设计的那个标志,圆中嵌着CS。

我在流浪本上和他的每次交流,落款都用的那个标志。

“那我问你要不要试一试在一起……”

你为什么拒绝我?

江时清明白我的欲言又止,他把百叶窗拉开,阳光如瀑般泻进来,晃得人眼晕。

“常欢,不是所有的错,都像做题一样,可以知错就改,及时修正的。”

所以他把原本对我的所有心意都给了另一个人,在我没有出现的时光里,他陪着另一个人游苍山,赏洱海,风花雪月,快意人间。哪怕最后他们分开了,心底里有过的美好温暖也都不是假的。

“我很抱歉。”

江时清的愧疚,我不用看他便能体会到,可他又有什么错?

尾声

我离开昆明那天是立春,农历新年还没过完。

前一天晚上,我知道江时清一个人在家里,便准备了一瓶桂花酿,让他来我住的地方找我,美其名曰是过年。

他看着桌子上的酒坛,出于职业习惯,一来就要收瓶子,我急忙阻止:“桂花酿,我不喝,给你准备的。”

七年前在大理,我和他聊得尽兴,从我喜欢买花聊到我喜欢在家中养金鱼。后来聊起故乡,我说我是南方人,每年一到中秋的时候,全城桂花香,我妈最喜欢拿这花来酿酒。

他说他出生在北边,长在北边,没机会品尝。

我答应他如果有缘再见,一定请他喝上一坛正宗的桂花酿。

我没食言。

江时清那天把他买的那本《归鸟》带来了,让我签个名,他带回去收藏。

我进房间找了很久的笔,最后写了一句话: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春笙。

我没告诉他麦秆菊的花语是什么。

飞机起飞时,地面温度二十三摄氏度,体感温度二十摄氏度,西风三级。

我透过舷窗看着这片土地,我想我此生,再不会来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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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2020-11-25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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