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龚林轩
每一秒,都是人生的挑战。
六月的南半球,刚要入冬,金合欢花正在开着最后一茬。我坐在从悉尼机场出发前往市区的大巴车上,一路被这些耀眼的植物闪得闭上了眼,一旁来接机的朋友无奈地摇了摇头。
车终于进了城,朋友替我放好行李就去厨房忙活,我打趣道:“多年不见,你都学会下厨了?”
他笑笑说:“不会,只是有阵子学了一道菜,也只会那一道而已。”
我和他认识于小时候的补习班,他不爱说话,见人也露生涩。几年过去,我那些轰轰烈烈的友谊都已在生活中离去,只剩他从国外回来时还能与我聚聚,聊聊小时候那些顽固愚钝的故事。
“不过是个葱油面,前阵子在中餐馆打工就顺手学会了。”他一边说,一边切起碧油油的香葱,葱白先分开,葱段切成两瓣,看起来有模有样的。“也算是一解乡愁吧。”他补充道。
“哦,是吗?”我知道下厨这事于他而言绝非那么简单。他笑了笑,说得有点儿顿:“其实,是因为一个女孩,那时她总来餐馆吃饭。”
我闻着橄榄油烧热的香味,继续追问:“那也是一个故事啊,时间、人物、情节,还有结局是?”
“砰”,他用力拍完一个蒜丢进油锅:“之前,这个女孩总来吃饭,你知道我打工的那家餐厅只做川菜,她总爱点辣子鸡配饭,但每次都要问有没有葱油面,放酱油和蜂蜜调汁的那种。”
“每次都是我帮她点菜,我也只好总是说着抱歉。每天她都是一个人来,披着长发,坐在角落的位置。一杯白水、一碗饭,再是一碗撇着红油的辣子鸡。她吃饭很轻也很慢,伸手拨头发的样子很好看。”
“我不知道是那天恍惚了还是机缘巧合,她问是否有葱油面时,我竟然鬼使神差地回答‘有,今天有的。’她笑笑显得很开心。”“点了单,进厨房我自然是被一顿臭骂,做菜的师傅批我不走程序。我实在尴尬,只好借了厨房一角想着自己弄出一碗面来。”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告诉她,无法做这碗面?”我好奇地问道。
缘分这东西,总是很奇妙。
“一来不想让她失望,二来觉得不就是一碗面嘛!而且,我不敢和她直接对话,我怕说错一些话。”
“我实在不懂如何煮面,那天连一锅水煮开后都手足无措。做菜的师傅看我手忙脚乱,心一软,一边念叨着,一边开始帮我切葱段,炸葱油。”
“油烧热,葱段下锅,葱白先放,几粒花椒炸透,捞出,转小火,耐心等待半小时,这是熬葱油。”此时的厨房也正弥散着香葱煎炸的味道,腻腻的油香味正在趁着花椒下锅不断制造微麻的香气。
“那一次,我在锅前傻傻站了半小时,看着葱从嫩绿变翠绿再变焦黄,一直到整锅油变得鲜亮透彻。师傅在最后倒入酱油,再混点儿蜂蜜,伴着“”的爆油声,这些葱油被倒在刚煮好沥干水的细面上。”
“‘一碗葱油面。’我端着碗向窗边走,递给她的时候,我还记得她眼里的欣喜,像突然出现的暴风雨里的帆,飞快地闪了一下。她说了声谢谢。”
“之后,每天我都要带着早晨熬好的葱油去上班,只为等她问:‘能点葱油面吗?要加酱油和蜂蜜的那种。’如果她不来,那我的晚饭就是这个了。”
“次数多了,我也知道,熬葱油,火调到最小,闷锅盖再等半小时准没错。”
“后来,除了那几句话,我和她并无其他可谈的,她也不知道每天都是我做了这碗面。也许,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吧。”
只要你是努力,你所面对的一切都值得的!
“嗯”,他顿了顿,“直到有一次,中国的小年,老时间她依旧来吃饭。那天,她看上去气色不好,也许是哭过,也许是伤心,低垂着头。我收完餐厅左区域的桌子,只为她单独留了个位,便进了厨房。”
“我和往常一样煮完面,但这次,过完凉水的面里,被我混进了一枚硬币。时至今日,我也不明白当初这个举动的缘由,也许是想起过年吃饺子时吃到硬币算是幸运的事,我想把幸运带给她,就这么简单而已。也许是我还想再看一次当初她欣喜的眼神。”
“可是后来,却变成了错愕和一个笑话。”朋友起身去煮面,细长条的干面在水里翻滚,从锅沿慢慢沉下去,像一朵低落的细长的云。
“她吃到这枚硬币,有些生气。嗯,是很生气。再后来,她再也没有来过了。一段尴尬又好笑的故事,不是吗?我连道歉都没来得及说。”
锅里的面开始翻涌,捞出后,他用凉水将它们稍加冲洗。“倒是学会了这个窍门,凉水冲面会使面条更筋道,但不会真凉。”他把热油浇在面上的时候,满屋子都是香气,焦香味混合着赤酱的咸香,让人想起小时候夏天没有胃口的傍晚只爱吞面的时光。
煎得焦香的圆葱静静躺着,一碗油澄澄的葱油面,一个盲目又可爱的故事。为了一个陌生人,为了一个满足的眼神,为了一把异国一解相思的焦葱,或许,还有其他的什么吧……
我拿起筷子滚着赤酱的面,囫囵吞下。想象着那天中午,他一定话很少,显得矜持又局促,而她一如往常地坐在窗口。淡色的光照进来,他欲言又止地放下水杯和泛着油香的面,说:“您的葱油面好了。”也许,那天他该说点儿别的。
“可能有一天她还会为了这碗面来光顾的吧。”“也许吧。”
更新时间: 2019-08-14 18: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