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大姜仔
001冷
那之后的每一个冬天对于青崖来说都是一场酷刑——太冷了,整个人从里到外“呼呼”地冒着寒气,双手双脚像是灌满了冰碴,又痛又麻。
有个研究中医的朋友说她“阳虚”,开了一个药方,建议她每晚用温水泡脚,并加一点花椒。于是每当夜晚来临,青崖就开始烧开水、放花椒,她在蒸汽笼罩的厨房里呆坐着等水变温,搞不清自己是要泡脚还是要炖猪蹄。
这是陆白离开后的第四个冬天,青崖想,四年了,除了陆白,每个人都过得有声有色。
这里的每个人指的是阿花、徐巧、可乐,以及……青崖。至少在青崖看来,自己活得还算有滋有味,除了一到冬天就卷土重来的刺骨的冷。
她甚至能感觉到向四面八方奔涌的寒气正在试图把她的肉身冲垮,骨头在噼啪作响,肌肉发出如锦缎撕裂的声音。肌肤断裂,血液奔腾,她预感到自己即将粉身碎骨,像一幢飓风中垮塌的危楼,成为一处断壁残垣的废墟。
这一切都是因为陆白的死,如果他还活着,绝不会看着她就这样冷下去。
思绪飘到四年前的冬天。那时候他们五个纷纷确立了自己的未来,陆白和可乐即将成为医生,阿花和徐巧会是颇受欢迎的老师,而青崖则会成为一名护士。
他们都很意外,胆小又晕血的青崖竟然可以顺顺利利地成为护士,真是偶像剧里袁湘琴之后的又一个奇迹。
为了庆祝各自全新的征途,一行五人相约前往雪山,挑战徒步翻越雪山。
壮丽的雪山铺展在眼前,迷人且珍贵,就像年轻的他们,那么耀眼,迫不及待地想在世界的某一处绚烂地绽放。
如果不是那一声突然震荡耳膜的巨响——
青崖茫然地抬起头,看见一团团巨大的、纷飞的雪花,犹如一群雪白的巨人冷酷而迅疾地朝着他们的方向迅速倾塌,眼前刺目的白色世界一瞬间暗淡下去。
她听见陆白在不远的地方喊了一声自己的名字,眼睛却再也看不见任何一个人的身影。
三十六个小时后,五个人在不同的地方分别被救援队救出雪山。
这次的雪崩很快登上了当地的报纸,新闻标题上醒目地写着“一死四伤”。
青崖的头上缠着白色纱布,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说,陆白的死因不是因为窒息或受伤,而是冻死——有人抢走了他的雪山羽绒服。
冻死的……
一定很冷吧……
青崖茫然地从救援队手中接过陆白的遗物,以及他紧紧握在手中的那个护身符——那是大四那年五个人一起去日本清水寺求来的,每人一个,挂在各自的旅行背包上祈求平安。
他们曾经那样要好,可青崖却敏锐地察觉到,他们当中正隐藏着一个狡猾的凶手。
陆白的背包上还好端端地挂着他自己的那个护身符,也就是说,他手里握着的,很可能是从凶手那里匆忙抓来的。
青崖知道没有人会承认这个,所以她独自病了好些日子。
现在,青崖把脚伸进放满花椒的热水里,轻轻地打了个哆嗦。
她决定为陆白报仇。
002阿花
阿花从屋里推开门,探出一张苍白的脸。见到青崖,冲她疲惫地笑了一下。
“进来坐吧。”她侧过身邀请青崖进去,青崖在与她擦肩而过时闻到她身上熟悉的桂花味。
窗外的风“呜呜”地叫,像是谁在黑暗中放肆地呜咽。青崖坐下来,双手摆在膝盖上轻轻地搅动。屋子里开着暖气,滚热的气流让人放松下来。阿花冲了杯红枣茶递给她,然后就那样靠着桌子站在那里,长长的头发披下来,肩膀僵硬得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如果当初我没有把那张电影票给你就好了。”无尽的沉默中,阿花突然开口来了这么一句。
青崖注意到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眉间涌动着难以言喻的脆弱。
那是一张多余的电影票。
青崖还清楚地记得那是大一那年的暑假,阿花和男朋友吵了架,为了证明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快乐,赌气买了一张单人电影票。只是不出半日她就后悔了,把票让给了青崖:“你晕血,我晕孤独,还是你替我去看了吧。”
那是青崖第一次去电影院看电影,3D的,戴一副大大的眼镜。
因为是早场,整个厅里就只有她和一个戴着帽子的陌生人。他们占领着厅里最中央的两个位子,像两个坐在孤岛上等待日出的人。
青崖仰着脸,对着巨大的银幕,瞳孔里掠过那些近在咫尺的金色山脉、直往眼睛里钻的巨大的飞鸟和一片一片清晰可见的龙的鳞片,她不受控制地发出赞叹,又怕惊扰了身边的人迅疾地捂住嘴巴。
然后就听见身边传来一个极轻的笑声,她准确地知道那不是嘲笑自己的,而是一种真正快乐的、轻松的,同她一样出于礼貌刻意压制的笑声。
她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于是两个人都不再顾虑了,笑声此起彼伏,惊叹的“哇”,快乐的“哈哈哈”,倒吸一口冷气的“哦”……像两个被放逐在另一个世界的流浪儿,沉浸在简单的梦幻里。
那之后,阿花总有多余的电影票让给她。
渐渐地,青崖走在放映厅幽暗狭长的走廊里,心里开始怀着一份不大不小的期盼。然后看见那个陌生人还如往常端坐在那里,一种奇异的快乐就像七彩的水泡从心底“咕嘟咕嘟”地冒出来。
他们的周围总是空无一人,这令他们可以放肆地大笑,又或是旁若无人地掉眼泪。
青崖不知道,那是特地为她营造的一个小小的世界中心,是处心积虑创造出来的只属于他们的世界的中心。
直到有一天,他叫住她。
“我有个朋友,叫可乐。”他说,“那家伙很喜欢研究心理学。”
“所以呢?”青崖问。
他的眼睛就像月光,温柔地笼罩着她,生怕把她吓到、冒犯了似的:“那家伙告诉我,两个人经常独处,就会慢慢对对方产生好感。虽然在我们独处之前,我就已经喜欢你了……我是说,我是说……你觉得可乐的理论有道理吗?”
青崖笑起来,这个笑容使他们脚下的大地都变得柔软。
“所以你买光了我们周围所有位子的电影票?”
“是。”
“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陆白,大地的陆,雪白的白。”他伸手抓了抓后脑勺翘起的一小缕头发,调皮地眨了眨眼睛:“下雪的时候,我爸妈去雪山约会,满世界的白,美极了,然后就有了我。”
两个人除了傻笑就再也没有多余的话,身后的大荧幕上还在播放着片尾曲,悠扬的音乐像柔软的丝绒把他们托起来。青崖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建立,整个世界都变得更加坚固也更加柔软起来。
窗外下起了雪,一阵狂风卷了青崖的思绪“呼啦啦”地远去。
她放下杯子,声音喑哑:“我不后悔遇见他,阿花,所以你也不要后悔。”
走之前,阿花追出来抱了抱青崖,她身上的桂花香给人一种温暖的错觉。青崖的目光透过窄窄的门缝落在客厅里的衣帽架上,上面挂着一个背包。她清楚地看到那个背包上系着一个金色的护身符。
青崖把口袋里握紧匕首的手指放松,抬起手臂,轻轻地拍了拍阿花瘦削的脊背。
003梦
那天夜里,青崖做了一场梦。
梦见很多很多和陆白在一起时的细枝末节,梦见他坐在一把棕色的肯尼迪椅上埋头为她剥柚子,巨大的、蓬松的柚子皮像莲花盛开在一旁的桌子上。他把果肉上的薄皮一点一点剥干净,用牙签剔去细细尖尖的籽,只将莹白剔透的果肉摆在釉下彩的盘子里推给她。
梦见春天的学校林荫道上,他捧着刚打的白粥和包子,顶着一片细细碎碎的朝阳朝她跑来,雪白的衬衫衣角随风飞扬,像振翅欲飞的鸽子。
梦见他站在暴风雪里搓暖了自己的手为她的手取暖,笑嗔她手凉没人疼。
她原本是一无所有的,没有疼她的父母,没有钱,没有矫情的权利和气势如虹的远大梦想。可是陆白说:“没事的青崖,老天爷不给你的,我一样样补给你。”于是青崖便拥有了一切。
可是现在,就连这些记忆也随着心里塌方的那个洞口汩汩地往外涌。她无论如何也拦不住它们的消释,而自己正在结了冰的湖水中央往下沉。
必须得快一点,青崖绝望地想着,必须得快点报仇。只有这样,她才能挽回这些正在逝去的。
004徐巧
徐巧还住在那幢父母送给她的小公寓里,青崖曾经很羡慕她还没毕业就拥有了一幢属于自己的房子。
她羡慕过徐巧很多事,羡慕她报到那天被父母亲戚前呼后拥着来;羡慕她瘦瘦小小,总是可以一副娇滴滴的语气和任何人撒娇;羡慕她一点委屈都可以哭得惊天动地,让所有人围着她团团转。
“喝点什么吗?”徐巧从粉色沙发上弹起来,看着青崖,一张白皙的圆脸上,一对新染过的棕色眉毛格外显眼,“玫瑰花茶好吗?新买的滇藏玫瑰,很清甜的。”
青崖还没来得及回答,徐巧已经蹦蹦跳跳地冲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厨房里弥漫出甜甜淡淡的香味,头顶一盏巨大的水晶灯,照亮了浅粉色调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青崖的目光游离在室内,缓缓地扫过一个又一个物件:墙角的摇椅和米色的钓鱼灯,桌上一摞零乱的学生作业本,随处可见的HelloKitty玩偶和书桌上白瓷瓶里装着的一大束……“洛桑”干花。
青崖的目光久久地落在那些星星形状的花瓣上,心里滚过一阵热浪。
“是陆白送我的。”徐巧端着茶盘走出来,笑看着她。
“你说谎。”青崖神情蒙昧地喃喃。
“是真的。”徐巧流露出小女孩特有的天真神态,目光却冷冷的,像是在审度她晃动的目光,“还有就是……你不知道吧,我喜欢陆白很久了。”
屋外的风很大,像无数透明的手掌“啪啪”地拍打着窗户,青崖觉得冷,不自觉地紧了紧衣服的扣子,紧绷的脖子像一把就快要崩断的弓。
其实那束“洛桑”花是青崖一直想要的。
她还清楚地记得,那是他和陆白在一起的第二年,五个人一起搭乘飞机去国外一座荒原闭塞的小镇徒步旅行。
那是青崖第一次坐飞机,当她紧张地闭起眼睛的时候,身边的陆白轻轻地握住了她冰凉的手。她能感觉到飞机划过城市上空时带起的大风,顺势在她的心中刮起一场温暖的海啸。
青崖觉得快乐,更令她快乐的,是在和陆白在一起的这些日子里,她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快乐。幸福不再是一场奢侈的妄想,它真实地存在于每一个清晨黄昏,每一次的牵手亲吻。
当他们抵达小镇的时候已是黄昏,可乐拿着地图在前面领路,身后跟着手挽着手的徐巧和阿花。她和陆白则牵着手跟在最后面,心无旁骛地游荡在长满巨大绿色植物的小路上。天边的晚霞轰然塌陷,露出一层层墨色的浓云,天色渐渐暗下来,山雨欲来。
那天夜里,他们在一户当地人家住宿。雨水敲击着红色的屋顶,蓝色眼睛的年轻夫妻为他们准备了温热的红酒和新鲜的菜肴。
年轻人的交谈从来都不受地域或语言的限制,每个人都快乐且尽兴。温热的红酒暖人肺腑,青崖舒服地靠在椅背上,听他们彼此间用不够流利的当地语言磕磕绊绊地交谈。
她看见客厅的桌子上摆着一束洁白的干花,花瓣似星星,小巧而俏皮。
年轻的女主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笑着告诉她,这花叫“洛桑”。在当地流传着一个美丽的传说,如果一个男人在拂晓时分将一束“洛桑”送给一个女子,那么那个女子就将得到一世的幸福。
青崖被这个美丽的传说击中,目光里满是灼灼的渴望。
她原本以为陆白会在拂晓时将一束洁白的“洛桑”送给自己。
可是第二天早晨,陆白踏着晨曦和朝露出现在她面前时,却告诉她,他没有找到“洛桑”。
“不过没关系。”他轻轻地亲吻她失望的脸颊:“你想要的幸福,我会给你的。”
在青崖看来,这句话使那个早晨变得意义非凡,变得无比重要。那是一个灿烂且永恒的早晨,他们并排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亲吻彼此。
可是现在,徐巧却告诉她,其实是有“洛桑”的,不过“洛桑”归她所有。
青崖跌进了无尽的想象里。
她想象着陆白摸黑走过那条荒凉幽邃的小径,手电筒的光芒指引着他去寻找传说中可以带来幸福的“洛桑”。他走得很快,也许轻轻地哼着歌,狭长的绿色植物沾着彻夜的雨雾,凉浸浸地掠过他年轻的脸庞。
她想象着他在拂晓时分手捧着“洛桑”出现在徐巧的面前,那些从地平线上升起的光芒在他的轮廓上勾勒出一层浅浅的光晕。
她想象着徐巧接过“洛桑”时甜蜜地笑起来的样子。她想象着这些,把目光痛苦地移到徐巧的脸上:“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为了让你知道……”徐巧眼眶一红,脸上是令人费解的自嘲,“为了让你知道,陆白走了,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伤心难过。我的痛苦不比你少半分,可是我连痛苦都不能表现得太过明目张胆,我只能一个人守着这份灼热的痛苦。”
“为什么……”
“为什么?”她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大吼,“因为陆白是你的!他爱的是你,所以他宁愿把‘洛桑’给我,让我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也不许我像你一样喜欢他!”
“可他还是把‘洛桑’给了你。”
“因为他有把握,自己比‘洛桑’更能给你幸福。”徐巧顿了顿,轻轻地说:“青崖,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你拥有的太多太多了……你知不知道,痛苦的从来不是只有你一个。”
青崖没有哭,可是她听到了哭泣的声音。
那束干燥的“洛桑”灼灼盛开在徐巧的书桌上,白色瓷瓶的旁边,一个金色的护身符静静地躺在那里,蒙着淡淡的光。
005药
青崖陷入了漫长的失眠。
只要一闭上眼睛,她就能看到陆白冻得霜白的脸,他的额头上覆盖着厚厚一层冰霜,睫毛洁白而透明。然后下一秒,他整个人就像瓷器一样在她的眼前破碎,碎片像冰冷的雨点飞溅在她的脸上、身上,溅出一个个直冒寒气的洞。
青崖尖叫着睁开眼睛,冲进客厅去寻找药箱。蓝色的两片,白色的两片,让自己得以找回片刻的安宁。
窗外的夜色像墨色的河流在她的眼前缓缓流淌,而她像一条搁浅的鱼蜷在地板上,呆呆地等着天亮。
只剩下可乐了,她悲伤地想着,就只有可乐了。
006可乐
四年了,可乐还戴着那副细细的金丝边眼镜,身上淡淡的大吉岭红茶的味道,青崖曾经很喜欢他身上这种冷静克制的温和气息。
青崖走进去,不着痕迹地环顾四周。
米色的墙壁和皮质沙发、木质落地灯、象牙木的茶几和写字台,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就像他的为人一样,青崖想着,看似温和,实则冷酷,也只有这样的人才可以毫无胆怯地掠夺同伴的生命吧。她苍白着一张脸,把手伸进口袋里,大拇指在匕首末端的纹路上来回摩挲。
来时的路上下起了暴风雪,雪花肆虐地拍打着她麻木的身影,就像陆白离开的那一天。
太阳落山了,整个世界完整地黑下来。风和雪都像是极力在阻碍着她的复仇,拼命地在她耳边嘶吼,在她的脚边拉扯。而她像一只野生的小动物,飞奔在黑夜里,还是固执地抵达了。
可乐为她倒了一杯开水。她双手捧着微微发烫的玻璃杯,吹走上面的热气,轻轻地抿了一口。
她感觉到可乐单薄秀气的身影坐在自己对面,一双狭长的眼睛正透过镜片温和地望着她。
他一定想不到自己的罪行已经暴露了吧?青崖愤恨地想着,猛地抬起头,瞪大眼睛,咄咄逼人地看向他。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说。
有一瞬间,仅仅只是一个瞬间,青崖捕捉到可乐的瞳孔里飞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那是悔恨吗?她怔了一下,重新把手伸进口袋里,紧握住匕首。
可乐仍是温和地望着她,淡淡地叹了口气,他说:“告诉我,青崖,我做了什么事?”
青崖说:“你隐瞒了一件重要的事。”
“可不是嘛。”可乐说,“只是我不知道告诉你真相是会让你好过些,还是更难过。”
“告诉我吧,可乐。”青崖把瘦削的脊背完整地陷入沙发里,她的眼睛被头顶的灯光笼罩着,微微发红。
告诉我吧可乐,告诉我真相,然后让我结束掉这一切。
“你知道那天我们为什么要去那座雪山吗?”可乐柔声问她。
“为了庆祝我们的工作有了着落。”
“不是的青崖。”
“其实那天……”青崖在可乐的眼中看到暴风雪般纷乱的影子,“其实那天,原本应该是你们的婚礼。”
他没有说谎,那原本应该是一场只有五个人的婚礼。
五个人指的是:新郎陆白,新娘青崖,伴郎可乐,伴娘阿花,司仪徐巧。
陆白曾经说过,他的父母就是在白雪皑皑的雪山上组建起一个完整的家的,所以他也想在这个地方给青崖一个家,一个……青崖一直渴望拥有的家。
在出发去雪山的前三个月,陆白就一直在计划着那个纯白的婚礼。从设计婚纱,到挑选戒指,编制花环,撰写致辞……
所有人都陪他忙活着,所有人都知道,那原本应该是一个温馨浪漫的结局,除了青崖。
如果不是因为那次雪崩……
如果不是因为……
“总之,青崖,陆白是为了给你幸福才去的那里。”可乐轻轻握住青崖冰冷颤抖的双手,声音清浅得仿佛叹息,“所以不要再折磨自己了,他想给你的,你要努力地给自己。只有这样,他在更远的地方才能安心……”
青崖听着可乐的声音,耳朵里仿佛灌满了温热的岩浆,那么沉重,带着些微的嗡鸣缓缓地在她的脑海中回荡。
她猛地抽回自己的手,愤怒的瞳孔像两个枪口对准了可乐:“可是你杀了他!你杀了陆白!”
可乐的肩膀重重地沉下去,过了片刻,他悲天悯人的目光迎上她愤怒的眼睛:“我没有杀死陆白。相信我,我们当中没有一个人会杀死陆白。”
“不,是你。”青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可乐,坚毅的目光似在审判,“陆白手里紧紧抓着的那个护身符是你的,他拼死也要把护身符抓在手里,就是为了告诉我,你是杀死他的凶手!”
承认吧,可乐。青崖听见自己的心底有一个几乎风干的嗓音尖锐地哀求着,承认吧可乐,很快,一切都会结束了。
在可乐转身走向办公桌的时候,青崖紧紧握住了匕首。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可乐一转身,就毫不犹豫地刺向他。
她听到自己的心脏不可遏制地猛烈跳动着……
可是当可乐转过身来时,她却顿住了那个猛扑过去的动作,目光直直地落在可乐举起的右手上——一个金色的护身符在暖风的吹拂下轻轻地摇晃着。
“这不可能……”青崖喃喃着,慢慢地朝着那个护身符走了一步又一步,“不可能的……”
“青崖,我说过,我们当中没有一个人会杀了陆白。”
“不……”青崖缓缓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幽暗的光,她激动地大嚷,“这是你飞去日本重新买来的对不对?四年了,四年的时间足够你去买回来一百个!”
“好,好。”可乐举起手臂做出投降的姿势,语气却依旧轻柔,“你还记得吗青崖,我们曾经在护身符里放进了自己的名字和梦想,你为什么不打开陆白手里的那个护身符看看呢?看看上面是不是写着我的名字?”
青崖被这个猝然的提示所提醒,慌乱地从口袋里拿出那个陆白手上的护身符,埋头用力地将它扯开。
她仿佛听见有一扇通往真相的大门“嘎吱嘎吱”地缓缓开启——
我要成为一名合格的护士,永远陪在陆白身边。
许青崖
她又慌慌张张地拆开自己身上的第二个护身符——
成为一个好医生,成为一个好丈夫。
陆白
那些伏笔突然抖出来,清楚而残忍地扎进脑海里,猛地吓了她一跳。
头顶的灯光像惨烈的阳光几乎刺瞎了青崖晃动的瞳孔,她感觉内心寒得宛如刮起了飓风。可眼眶却灼热得令人窒息,眼泪猝不及防地掉落下来,大颗大颗地滴落在越来越模糊的字迹上。
“青崖……”可乐轻轻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她扬起涕泪纵横的脸,茫然地问他:“是我吗?”
“不是……”
“是我杀了陆白?”
“不是的……”
“不,是我。”青崖忧伤地摸起桌上的匕首,缓缓地举起来,在空中划出一道锋利的弧度,“是我杀了陆白,我要为他报仇。”
007青崖
青崖终于睡着了,一个漫长而又漫长、漫长而又漫长的觉。
“老师……”可乐轻轻地为她盖上珊瑚绒的毯子,转身问道,“她还是不能好起来是吗?”
身后的中年女子轻轻地点了点头:“她还是无法接受真相。”
可乐摸了摸下巴上青涩的胡楂,悲伤地扭过头去。
这是他在这家心理咨询室做实习医生的第一年,青崖是他的第一位患者。
是的,第一年。没有四年,不是四年,其实,时间只过去了一年而已。
可是在青崖看来,没有陆白的春天是冬天,没有陆白的夏天是冬天,没有陆白的秋天是冬天,没有陆白的冬天更是难挨的严冬。
没有了陆白,四个季节漫长得仿佛四年。
那么真相究竟是什么呢……
可乐早就告诉过她真相的,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会杀了陆白,这就是真相。
让我们回到一年前的冬天,为了一场暗中进行的婚礼派对,一行五人相约前往雪山,挑战徒步翻越雪山。
壮丽的雪山铺展在眼前,迷人且珍贵,就像年轻的他们,那么耀眼,注定会在世界的某一处绚烂绽放。
如果不是那一声突然震荡耳膜的巨响——
青崖茫然地抬起头,看见一团团巨大的、纷飞的雪花,犹如一群雪白的巨人冷酷而迅疾地朝他们的方向迅速倾塌,眼前刺目的白色世界一瞬间暗淡下去。
是陆白在皑皑白雪中挖出了失去意识的青崖,他不停地呼唤她的名字,搓热她的脸颊和手心,可她始终不能醒来。天色一点一点地暗下去,青崖的体温也在一点一点地下降。为了提高生存概率,陆白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穿在了她的身上,然后只身一人前去求救。
他知道自己此去凶多吉少,于是带走了青崖身上的护身符。当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求救路上的时候,那个护身符是他唯一的光和温暖……
事实上,当地的报纸曾经完整地刊登了这次雪崩的每一个细节。
可是青崖不愿相信,于是她把真相捆好,严严实实地扎紧,丢弃在记忆的海浪里随着海浪推远,然后顽固偏执地笃信是他们当中隐匿着一个凶手。
她坚信,只要找到凶手,这漫长的自责和痛苦就会消失不见。
所以她一次次地敲开同伴的门,一次又一次地寻找着隐藏在记忆深处的凶手。
而他们也一次又一次地配合她、提醒她,用各自的方式安慰着这个强烈自责的朋友。
“她会好起来的吧?”可乐问他的老师。
“总会好的。”他看着女孩沉睡的面孔,轻声说,“冬天就快要结束了,不是吗?”
更新时间: 2022-08-20 23: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