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明尔
1
海边的天气在太阳落山的一瞬立刻陷入寒冷之中,海风在暗夜里肆无忌惮地四处呼啸。一行人拖着行李箱走进酒店,刚办好入住手续,周忻愉就惨白着脸跟服务员说:“麻烦帮我打包一份饺子送到1106。”她说完指了指走在前面的顾宁远,“账记到他那儿。”
“不好意思小姐,”服务员说,“今天因为客人点单比较多,饺子已经卖完了。”
“那就别的什么吧,随便什么炒饭、炒面之类的都行。”
“不好意思,别的也没有了。”服务员略带歉意地说,“因为是冬至,所以没有留厨师值夜班。”
“哦,那算了。”周忻愉摆了摆手,没有力气再和他争辩。
周忻愉一走进房间就躺倒在床上,休息了十多分钟后内心挣扎着准备起来洗澡,门铃忽然响了起来。
鲜虾饺子!周忻愉第一反应是两眼冒着爱心就跳了起来,还没想明白服务员是怎么良心发现了去哪里帮她买了份救命的食物来,打开门就看到了顾宁远那张看起来像被人欠了好几百万的脸。
“干吗?”随着美梦破碎的声音,周忻愉没好气地说。
“我要出去看一下公司前几年建成的民宿区。”顾宁远冷冷地说。
“叫你的助理陪你去啊,叫我干吗?”周忻愉脑子里想着她飞走的鲜虾饺子,说着就要关门。手刚放上门把,就被金属的寒气刺激了一下,忽然清醒过来,“啊,我去,你等我一下!”
虽说冬至明明只是“凛冬降至”的意思,可十二月底的温度已经趋近零下。再加上毫无阻碍的海风翻腾起一波又一波的海浪,将寒意带至陆地。正走在沿海公路上的周忻愉裹紧身上的羽绒衣,抬头瞪了一眼身边的顾宁远。他一定是故意的。他们明明还要在岛上待好几天,他却一定要选这么一个她又冷又饿的晚上,穿越半个岛屿去看什么民宿区。房子这种东西,大晚上的怎么看得清?
浑蛋。资本家。剥削。压榨。周忻愉在心里把他数落了好几十遍,忽然灵光乍现地问:“我们为什么不打车?”
“打车还能看风景吗?”顾宁远回答她,说着把视线转向了海面。
周忻愉这才注意到,海上满满的是归家的渔船,渔火明灭,星星点点地映在海面上,与天空中的星光交相辉映。
“这个岛上很少有汽车,不然就看不到这么多星星了。”顾宁远难得地补充道。
一路走过了略显阴暗的海岸线,在一个转弯之后,周忻愉很快便看到了顾宁远口中的民宿区。完全不是她想象中的一片静谧的住宅区,扑面而来的是一阵海鲜的鲜香味,夹杂着海风中的鱼腥气。随即便看到了像大排档似的一溜排开的小吃摊,正在热闹地贩卖着夜宵,整个民宿区一片灯火通明。
“哟,小顾来了啊。”一家摊贩的长者在看到来人后打起了招呼。他大概六十多岁,因为长期居住在海边,皮肤黑黝黝的,却也显出一副精神矍铄的模样。
顾宁远应了一声,便打算坐下来,“生意还好吧?”
老人将一盆蛤蜊倒进炒锅里,“房子多了住宿的收入,日子比以前好过多啦。”
“嗯。”顾宁远淡淡地应了一声,坐定,“做一碗鲜虾饺子给我吧。”
“好嘞。”老人笑道。
“嗯哼。”听到“鲜虾饺子”这四个字后,周忻愉不得不出声强调自己的存在感。
“就是给你的。”顾宁远道。
周忻愉听完愣了一下,“你不吃吗?”
“我对海鲜过敏。”
“那你来做什么?”周忻愉问。
“蛊惑民心啊。”他说。
2
周忻愉和顾宁远的相识,是一个剑拔弩张的开始。
周忻愉是市报的记者,负责本地民生版,整天处理一些婆婆妈妈的家里长短。每天接到的线索爆料电话都是谁家的媳妇不想生二胎啦、谁家的小伙吃了安眠药啦、谁家的婆婆跳广场舞的时候被抢地盘啦等等。就在周忻愉被这些琐碎又无聊的事情折磨得想要甩手不干时,忽然有几个农民工找上门来。周忻愉扔下手里的电话就走了过去,“来,出什么事了,周记者帮你们伸张正义!”
随后,她倾听了长达两小时的关于对某建筑设计公司的控诉。
而那家建筑公司的老板,就是顾宁远。什么地产新贵,什么少年俊俏,什么钻石王老五,在听完这两小时的控诉后,周忻愉对顾宁远的印象就只有——资本家、自私、冷漠。
准备好相关材料以后,周忻愉很快便带着摄影师找上了顾宁远的公司。她没有联系预约私聊,而是偷偷在楼下等着顾宁远出来。在他走出写字楼的那一刻,周忻愉拿着话筒就冲上去问:“顾先生,贵公司这么大的规模,你为什么要拖欠农民工的工资呢?”
看到她这副阵势,顾宁远明显愣了一下。助理立刻反应过来,挤到他们中间讨好地说:“记者同志,有什么事到楼上去说吧。别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影响交通。”
这句话刚好给了周忻愉发挥的空间,“有什么事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非要关起门来偷偷说呢?”
顾宁远蹙了蹙眉,推开了弄巧成拙的助理,“没什么,你说吧。”
“前几日,我们接到几位农民工的求助,指责贵公司没有按时支付工资。我们已经查看了你们签署的劳动合同,和合同上写明的银行账户的流水信息,确实是贵公司长期拖欠工资。顾总,作为一家本地大型企业的负责人,请你给他们,也给全体市民一个交代。”
“你看到了谁和谁签的合同?”顾宁远问。
“当然是他们……”
周忻愉的话还没说完,顾宁远已经打断了她,“是工人和承包商的合同,而我们的建筑工程只签给承包商,从来不会签给个人。”
顾宁远说得有理有据,可周忻愉也不是吃素的,“但他们确实是给你干活,最后却没有收到钱。你知道他们生活得有多么辛苦吗?你知道他们有多么努力吗……”
她的煽情宝典还没开始发挥,顾宁远又冷冷地道:“我们是按时打了款给承包商的,而承包商内部的问题,不该由我们负责。”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已经打款了?就算你有……”
“这是公司内部的财务凭证,我们没有义务公开。如果我真的拖欠了员工工资,你可以让劳动保障局来找我。然而……”顾宁远顿了顿,“他们并不是我的员工。”
“好。”周忻愉咬着牙说,“就算你已经如约付款给了承包商,是他们独吞了款项,那你在选择承包商的时候,为什么不选那些有公德心的,而要选这种道德沦丧的呢?”
“我只选择中标的。”顾宁远说着就打算离开。
“可你是一个公众人物,你不觉得自己应该承担起社会责任吗?”
“那你呢?”顾宁远反问,“你这样在门口挡着人家的路,咄咄逼人、随机应变地责问,又是一个专业记者应该有的行为吗?”
“我……”好吧,她确实是为了引起人们的注意才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周忻愉被他说得愣了一下,顾宁远刚好趁这个时间绕过了她。
“等一下!”周忻愉再想转身追上去时,已经被两个保安紧紧地拽住了手臂。眼看就要功亏一篑,顾宁远忽然转过头来说:“如果你这么闲的话,可以跟我一起,看看我到底是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
3
周忻愉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之前处理邻里纷争时,她们也对她说:“记者妹妹,不然你在我家住两天试试,你就知道她有多吵了!”周忻愉听完只想朝她们翻一个大大的白眼。
可这次不一样,她才不相信顾宁远这么大一家企业会没有问题。等她真挖出点什么黑幕来,今年的年终奖也就算是有着落了。这时,周忻愉以为的“看看”,会是坐在他的办公室里看他每天签的合同、听他每天开的会,用她灵敏的耳朵和闪亮的双眼从中找出漏洞。
可事实却是——
在戴上安全帽之后,周忻愉收敛起了所有嚣张的气焰,怯生生地抬头看了看头顶吊臂上悬挂着的巨石,“会……会掉下来吗?”
“谁知道呢。”顾宁远看了她一眼,“怕就不要去了。”
“我要去!”她马上否决了。
“不过,以你这样的职位,还需要自己跑工地吗?”穿行在脚手架之间,周忻愉一边看着地下的碎石小心地走路,一边问他。
“不来检查的话他们就没有压力,有些事会随便应付。”顾宁远说着看了一眼周忻愉的高跟鞋,“你还是在外面待着吧,万一真摔着了,我可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我像是那种会碰瓷的人吗?”周忻愉说着走了几步,想要证明自己的平衡力。
“过头了。”顾宁远站在原地。
周忻愉回过头,看到他身边的升降梯。真是和电视里的一模一样,钢精结构的电梯,和观光梯一样能将整个城市的风景一览无余,却因为一副安全度为负的样子,让人完全没有观光的心情。
“那个,我……不然还是不要上去了吧”这样的话最后还是被她给咽了回去。输什么也不能输了气势呀。她可是肩负着广大人民的热切期待,要为贫困的人民群众伸张正义的。
等周忻愉挣扎完,顾宁远他们已经站上了电梯,留下一个边角的位置给她。周忻愉一手抓住钢铁围栏,被冰冷的触感激得浑身一个哆嗦。围栏下面虽然包了一层玻璃,可她站在那里,总觉得四周空空荡荡的,抬脚就能光荣地触碰天际。电梯摇摇欲坠地上升,面如死灰的周忻愉抬头看看复杂的绳索,怎么都觉得这个厚度根本承载不了这么多人的重量。
正在这个时候,顾宁远忽然站了过来。
“喂,你干什么!不要乱动,会掉下去的!”周忻愉一口气说完,却发现顾宁远站到了她的面前。她的手依旧紧紧地拽着扶栏,面前却因为站着一个顾宁远,分隔开了她和围栏之间的距离,让那种和高空空气亲密接触的紧张感顿时减缓不少。可是如此一来,她一抬头,看到的就是顾宁远的脸。一低头,看到的就是顾宁远的鞋。于是周忻愉放平视线,研究起顾宁远西装扣子上的纹路来。
“哐当”一声,电梯停下了。突如其来的撞击让周忻愉因为惯性一下子撞到了顾宁远的胸口上。她傻乎乎地瞪大双眼,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顾宁远已经一手环过她的肩膀。周忻愉刚想转个身,顾宁远却紧紧按着她的手臂,带着她走出了电梯。
“别乱抬头,看着路。”他说。
十几步之后,确认他们已经走到一个宽敞的平台上后,顾宁远才松开了手。周忻愉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听见刚才带他们上来的负责人问:“这个层高可以吗?还要再做加高的露台吗?”
“不用了,做平台就可以了。马上就过年了,不要赶工期,留到三月做也是可以的,安全问题是最重要的,明白吗?”他说。
“我会注意的。”负责人连连点头。
他们又讨论了一些专业性的问题,之后负责人就走开去处理别的事情了。周忻愉慢慢走过去,顾宁远所在的地方应该是最佳的观景位置。
“我很喜欢这个地段。”他说,“在这个高度、这个位置,你刚好可以看到从滨海过来一路变化的景象,看着房屋和人群一点点变得密集。我想在顶楼建一个露台,你觉得好吗?”
“嗯。”周忻愉点了点头。看着脚下渐次拔高的地势,而这种山巅之上的感觉,不是来自延绵而上的山脉,而是层层叠叠的建筑的堆砌感。
“就是……不要造观光电梯,造屋子里的那种就好……”
“好。”他说这个字的时候,周忻愉愣了一下,他……笑了吗?
从工地回来,周忻愉坐在顾宁远的办公室里听助理给他安排接下来的日程。
“周日去东陆岛的机票我订在上午……”
“改成船票。”顾宁远一边看文件一边说,“最普通的游客会坐的那种。”
“加一张,我也要去。”一旁的周忻愉举起手。
“你确定吗?那个岛还没完全开发好,而且顾总想坐船去,那个船……”助理絮絮叨叨地想要劝说周忻愉,却只对上她坚定的目光。
这次怎么着也能找到顾宁远的公司破坏生态的证据吧,想起《美人鱼》的预告片,周忻愉信心满满地想。虽然没能找到他拖欠工资的证据,若是能把他拖下水也算是为民工们报仇雪恨了。
而很快,周忻愉就十分后悔自己没有听助理小哥的劝告。
4
她怎么也想不通顾宁远为什么要来体验这种半数人都在晕船的经验,也许是想炫耀自己的小脑发达?周忻愉在吐空自己的胃之前,最后想到。
一直到后来脸色惨白地下了船,没胃口吃饭,一路吹着冰冷的海风回了酒店,整个人感觉都要虚脱的时候,又被顾宁远拉出来看什么民宿。或者说,是假借看民宿的名义吃夜宵。更具体一点说,是她心心念念了一整个冬至的鲜虾饺子。如果还要加个补语,那就是——顾宁远明明不喜欢的。
顾宁远这个人,接触久了,其实也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冷漠又严厉。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周忻愉有些想不明白。
第二天,周忻愉才了解到他们此行的目的。
东陆岛在被开发后,旅游业发展得越来越好。顾宁远顺势买下了小渔村的地皮,将它开发成了民宿区,将旧房仍旧还给渔民居住,并让他们经营民宿,每年只需上缴部分收入。而这次,他是想要买下另一个村子,同样这么开发。
虽然已经有了成功的先例,可“我好好地住着,你要买下我的房子,让我变成租房”这样的想法还是让思想传统的渔民们无法接受。毕竟,在传统的思维里,房子就是一家人的根本。
“现在说得好听,到时候房产证一给你们,还不是你们说了算。你们要是把我们给赶出去,我们怎么办?”
“这些条款合同上都会写清楚的……”工作人员徒劳地劝说着。
周忻愉跟着顾宁远到达现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闹哄哄的一副景象。
“怎么会这样,东岸的民宿不是做得很好吗?我还以为他们会看着眼红,怎么反对得这么厉害?”周忻愉道。
“他们是想要更高的价格。”顾宁远的助理插话道,“他们觉得东岸的人家五年前已经得到了这个价格,就像拆迁似的,住得越久拿得越多,他们现在就觉得自己应该比东岸的人拿得更多。”
正说着,人群里忽然有个男子推着轮椅走了出来,轮椅上坐着一位老态龙钟的老太太。
“我妈都八十多岁了,你们却想买走我们的房子。这么折腾来折腾去的,万一我妈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负得了这个责吗?”男子走到人群前面,又说起他母亲生病多年,生活的种种艰难,惹得居民们一片复议。
周忻愉马上走过去,发挥起自己的劝和本能来,家长里短什么的,她最擅长了。
“这位大哥,我是市报的记者,你不相信他们,但可以相信我。”她说着在轮椅前蹲了下来,边打量老人的状况边说,“你看,你的房子住着,虽然值很多钱,可就等于是把钱堆积起来又不能用。顾总这个办法,是让你既有房子住,还可以拿一大笔钱,以后经营民宿或是餐馆都是可以有收入的。你拿了这笔钱,就可以给你母亲治病了呀。”
男人还没来得及说话,老太太已经怒气冲冲地开了口:“你现在是想让我把房子卖了来治病吗?那我老婆子还是死在这里算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顾总这个提议刚刚好是可以帮到你们的。”
“你明明和他是一伙的……”老太太说着咳嗽起来,她儿子见状立刻着急起来。
“你干什么你!你是拿不到房子就要逼死我们吗!”他说着就要把周忻愉推开。而穿着细高跟的周忻愉,本就是依靠着手扶在轮椅上的力量维持平衡的。男人一推开她的手,她就不可避免地摔下去。
未经开发的小渔村里堆着各式各样的旧船废弃物和曾经的建筑垃圾,周忻愉的脑袋一下子就撞到了一旁堆积的石板上。
“周忻愉!”
痛感的传递似乎有些缓慢,周忻愉在反应过来之前先听到有人用非常生气的语气喊了自己的名字,随即便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扶了起来。准确地说是“拉扯”更为合适。唉,还是一如既往的残暴啊。她这么想着,觉得自己的头晕乎乎的,抬手一抹,就是血红的一片。周忻愉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掌,虽然社长无数次在开会的时候跟他们强调,采访纷争时一定要注意安全,她却一直无所谓地觉得怎么会出事。
可原来都是真的,她先前不相信的事情,原来是会变成现实的。
同样的,看到她见了血的渔民们,都安静了下来。
5
周忻愉像是被撞蒙了,一路被顾宁远拉着离开了现场。到当地的医院处理伤口时,微凉的酒精触碰到皮肤时,周忻愉转过视线看向了镜子。其实只是轻微的擦伤,却因为撞击而起了肿块,额角上紫红色的一个小包看起来滑稽得很。
“会留疤吗?”顾宁远问。
“不会的。”医生笑笑,“过几天消了肿就好了,觉得不好看的话可以剪个刘海遮一下。”
“好。”
听到顾宁远说这个词,周忻愉忽然从他脸上看到了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她赶紧摆了摆手,“你放心吧,我不会借题发挥的。我一定会好好写报道的。”
“看到了吧,这就是你想要的真相。”顾宁远说。
“他们其实也过得不容易……”
“你一直都这样吗?”顾宁远问,“特别同情弱者,觉得帮助他们就是在伸张正义?”
“我……”
“觉得像我这样的就是坐在办公室里剥削穷苦人民的资本家?”
“也不是……”
“为什么有钱的人就一定是罪恶的呢,不把他们的努力所得赠送出去,就是不道德吗?因为有所得,就必须付出吗?”
“不是这样的……”周忻愉说,“大家可能是有一点误会,其实还是可以解决的。他们只是觉得自己的未来没有保障,所以想得到更多一些可以握在手里的东西,而不是一张写满字的纸。”
他们?可他问的明明是她。对顾宁远的负面印象其实早已一扫而空,只是周忻愉却不太愿意承认这一点。
“所以,如果有什么更有信服力的东西,他们就会好说话很多的。”她说。
而有信服力的东西,有一样,就是顾宁远这个人。对于普通的渔民而言,能够登上报纸的都是厉害的、有公信力的人物。虽然律师更具专业性,不过顾宁远亲自出现的话也许会有不一样的效果。这样想着,周忻愉便开始劝说他亲自去游说渔民。
“记住啊,一定要笑得灿烂一点。”她扬起灿烂的笑脸在顾宁远面前已经晃悠了一个上午。
“知道了。”他好像有些不耐。
“你这样哪是知道了的样子啊,你要是这副表情走出去,肯定会把人给吓跑的。”
“好。”顾宁远转过身,对着周忻愉扯了一下嘴角。
“不够啦。”她踮起脚,两只手指戳到顾宁远的脸上,拉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还有眼神,也要温柔一点,不要这样皮笑肉不笑的好不好?”
听她这么说,顾宁远忽然俯下身来,抬手摸了摸周忻愉额角的肿包。
“还疼吗?”他问。
“啊……还好……没什么……”女生被这突如其来的温和吓得语无伦次。
顾宁远点了点头,站直身子,“是这样吗?”
“是……”她傻傻地眨了眨眼睛。
自己刚才在想什么?和他的脸只差两厘米的时候自己在想什么?
只是一个练习而已吗?看着顾宁远站在人群中笑容美好地介绍着项目的预计情况和东岸的事实样本,周忻愉这么想。
还是说,有什么东西,已经悄悄发生了变化。
“以后出了什么问题,你们可以来找我顾宁远。直接找我,我一定会为你们解决的。”说完,他又指了指站在人群外的周忻愉,“市报的周记者可以在这里作证,如果出了什么事,可以让她来找我算账。不过你们可要对她稍微温柔一点,不然她头上就要长两个角了。”
第一次听到他开玩笑,周忻愉在众目睽睽之下也没能忍住笑意。
6
东陆岛的事情顺利解决了,拖欠工资的事周忻愉不会再去怀疑顾宁远,除了之前发生的这些事,助理还偷偷找了打款回单给她看。
她还有自己的工作要做,不能总跟着顾宁远转。不过走之前,总得告个别吧。
“不好意思,刚开始是我太冲动了。在公司门口这么胡闹,一定给你惹麻烦了。”周忻愉低着头背完准备好的台词。
“嗯,其实也没什么。”他说,“不过还是等额头上的包消肿了再回去吧,被人看见的话……”
“晚上回家没开灯撞墙角了,”周忻愉笑嘻嘻地恢复了之前的语速,“我都已经想好借口啦,你的光辉形象绝对不会有所损伤的。”
“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顾宁远忽然问,“富二代吗?”
周忻愉和顾宁远的相识,是一个剑拔弩张的开始。
而顾宁远认识周忻愉,却是在这之前。
五年前,他刚刚从父亲手里接管公司,春风得意,被人称赞惯了的少年英才,却忽然在网上看到了“富二代继承本地最大建筑公司”的新闻。顾宁远看都没看报道的内容,就对“富二代”这个冠名非常不悦,怒气冲冲地打算去找这个叫周忻愉的记者算账。
那时的周忻愉还只是个实习记者,管理着网站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顾宁远刚到他们报社门口,就听到从里面传出闹哄哄的声音。
“周忻愉在哪儿?”他随手抓了人就问。
“喏。”那个人指了指。
顾宁远于是看到一个蹲在地上的小姑娘,手里抱了一包纸巾,正在安慰一个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中年妇女。他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很快就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个妇女走失了孩子,苦寻无果,于是找来报社寻求帮助。她本来是想找电视台的,却对收费价格望而却步。可报纸上的一则寻人启事又怎会引人注意。
周忻愉为了缓解她的悲伤情绪,让她随便讲讲孩子的旧事,看看有什么地方是他会去的。说着说着,周忻愉忽然从中发现了一个故事点,转头写了一篇声情并茂的报道,讲述了这一家人的故事,用一整个版面为她寻找孩子。报道出来以后,妇女就一直在报社等消息,直到顾宁远来的时候。
他还没想好在这种场景下要怎么去指责周忻愉的用词不当,整家报社就都因为一个电话而变得热闹起来。妇女很快被人带着离开了报社,临走前还拉着周忻愉的手不停地说着“谢谢,多亏了你”。
她是别人眼里的大恩人。却是他想要好好教训一番的人。
顾宁远觉得大概是哪里出了错,在被问到“先生你找谁”时,他忙说“啊,没什么,我走了”。
可他没有想到会在五年后再遇到周忻愉,与他曾经见到的那个人完全不同,气势汹汹地前来问责。顾宁远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会让她如此一反常态地想要置他于死地。
也许是好奇其中的缘由,他让她留在自己身边去见证一切。然后呢,她了解了一切,纠正了自己的偏见,现在却要离开了。顾宁远有些不情愿。其实五年前就已经开始了,那之后他会有意无意地看市报,每次看到周忻愉的名字都会有种奇怪的感觉。她一直扮演着拯救世界的角色,可他心里那种无法言说的感情,又要怎么被拯救呢。
听顾宁远说完这段往事,周忻愉捂着脸,自己当年年少轻狂到底得罪了多少人啊。
“所以,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问。
“还挺不错的啦。”周忻愉思考着说。
“是可以喜欢的人吗?”
“什么?”周忻愉愣住了,“啊,那个……我要回社里找摄像师,得去找那个无良的承包商要钱啊。”
“不用去了。我已经联系过他们了,估计这几天已经把钱给发下去了。”顾宁远说。
“啊……谢谢。”
“可以回答我了吗?”他问,“没有答案的话,我下次选承包商的时候可能又会有点走神。”
“不带你这样的……”
“那周记者,我喜欢一个人,却不知道她喜不喜欢我,这件事我可以跟贵社求助吗?”
依旧是如此傲慢的一个人啊,而她却无法再对他心怀偏见。她加诸在他身上的那些不讨人喜欢的外壳,全被证明是虚无的。
那么真实的顾宁远呢?会因为担心工人的安全亲自跑到工地,会为了体验游客的真实感受而乘坐游船,会因为关心租客的生活赶去民宿看他们。明明可以让保安把自己拖走,却还是给了她一个看清事实的机会;明明可以让她饿死在酒店里,却还是带上她吹着冷风来吃夜宵。他还会在电梯里帮她挡住视线,更会在她摔倒后着急地跑过来。
这样的他,是能够被她喜欢的吗?
“可以的。”她说,“是可以喜欢的人。”周忻愉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人。
其实爱才是最大的正义呀。
更新时间: 2020-09-10 13: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