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叶秋生
那天恰逢春分，春风如贵客，一到便繁华。
而我人生中的春天，似乎也在不知不觉当中，悄然降临。
01
遇到沈锦程那会儿，我十七岁，正遭遇人生中的首次低谷。
老搭档佟修明刚宣布“单飞”，我就在全国青少年花滑锦标赛双人组中以微弱分差败于对手，无缘进入决赛。
那段日子，圈内什么说法都有，有人说，我之所以成绩差，是还没和新搭档磨合好；然而也有人恶意揣测，讽刺我本就实力不济，之前不过是有佟修明帮衬。
担心我情绪不稳，教练特意为我批了假，然而我不仅很快回来了，还宣布了一个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决定——我也要转练单滑。教练劝了又劝，奈何我态度坚决，见此，教练也没了耐心，结果我就收拾包袱从省队麻溜离开了。
然后便到了2018年的春天，暖风吹拂大地。
我吸完最后一口柠檬红茶，按照新教练提供的地址，来到了雪之华俱乐部。
彼时，已有不少六七岁的小男孩、小女孩正在冰场上滑行。我站在外围观察了一会儿，随后掏出手机确认自己没来错地方，这里的确是我与新教练约定见面的地点。可我再怎么说也算专业运动员吧，难道以后就要混迹在这样一群小学生当中练习花滑、准备比赛吗？
我掏出手机，准备问问这是什么情况。
就在这时，一个高高瘦瘦的黑色人影从我眼前一掠而过。我猛地抬头，只见那人做了一个小幅度跳跃动作，随后收拢双臂不停旋转，最后稳稳立于冰面，身姿优雅宛如冰面上的天鹅。其实都是一些基础动作，可他站在那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能够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我回过神来，那人身边已经围了不少年轻学员。
也许能从他那儿问出点儿什么？想到这里，我走了过去，然而不等我开口，他头也不抬地说：“你就是陆雨晴吧，许教练今天请假，我是你的师兄沈锦程。”
我在省内花滑圈也算小有名气，因此不少小学员投来好奇的目光。
我尴尬地笑了笑：“沈师兄是吧，你好，你好，我是陆雨晴。”
似乎是听出了我语气中的别扭，沈锦程这才看我，他递来一张训练表，说：“以后你就按照这个表训练，每天都要过来报到。”
我忍不住问：“就在这个训练场吗？”
话音刚落，我就见沈锦程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怎么，你瞧不上这里吗？”
我哑口无言，令我没想到的是，下一秒，沈锦程扬了扬手，周围小学员们便纷纷聚拢过来。他一本正经道：“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陆雨晴姐姐，自今日起她将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以后就是各位的师妹了，希望大家能友好相处……”
于是在身边一圈小朋友齐刷刷喊师妹的童声中，我涨红了脸。
沈锦程却看也没有多看我一眼，踩着冰鞋扬长而去。
翌日，我终于见到了许教练。
许教练四十来岁，肚子圆鼓鼓的，笑起来见牙不见眼，说出的话却如十二月的寒风般刺骨：“是这样的，我从你原教练那儿了解到了一些情况。鉴于你的情况特殊，我想了想，决定暂时安排小沈当你的助教，好好带带你……”
不等我出声，许教练补充道：“你可不要小瞧他哦，小沈以前在俄罗斯，也是响当当的实力运动员……”
见此，我无可奈何，只好表示同意。
然而许教练走后，沈锦程合上我的简历册，凉凉道：“不要以为只有你不乐意，我也是宁愿教那群小朋友，也不想教你！”
说着，他将我上下打量一番，“你真的是专业花滑运动员吗？难道不知道什么叫身材管理？”
“你！”
沈锦程挑了挑眉：“难道不是吗？还是需要我帮你借体重秤？”
我本就是易胖体质，加上这段时间疏于锻炼，没有刻意节食，确实长胖不少。
可他也不能就这么仗着自己脸蛋俊、身材好就羞辱我吧！我感觉自己被针对了，无奈眼下被他拿捏得死死的，气了半天，也不敢说反驳的话。
02
于是接下来那段日子，在沈锦程的毒舌洗礼下，我一方面减肥，一方面被迫进行斯巴达式训练。
沈锦程要求严苛，往往我一个动作做得不够流畅，就要反反复复做上数十遍。但抱着不能被他小瞧的念头，无论再艰难的训练科目，我都咬牙坚持下来，不曾抱怨半句。
时光匆匆，很快，两个月过去了。
我自认回归巅峰时的身体状态，沈锦程却宣布，下月的训练内容与本月相同，还是以基础动作为主。
这下我就有些坐不住了，忍不住拦下沈锦程，问：“我来这里已经两个月了，为什么接下来的训练还是以基础动作为主？”
彼时，沈锦程正在看手里的训练资料，听到这话，他没什么表情道：“不想练基本功，那你想练什么？”
我试图据理力争：“当然是增加高难度技巧训练，相比其他选手，我的进度已经落后许多了……”
“我不赞同，”沈锦程眉头微蹙，“你现在基本功都还不扎实，与其想东想西，不如老老实实听我的安排。”
“可是……”
沈锦程抬着下巴：“我的训练计划里没有什么‘可是’！你今天的训练任务还没有完成吧，是想晚上‘加餐’？”
这人不仅毒舌，还独裁！然而望着沈锦程不容置疑的眼神，我沉默了，可与此同时，我心里也有了其他想法。
这天是雪之华俱乐部难得的休息日。清晨，天边初初泛起鱼肚白，我就独自一人鬼鬼祟祟地来到了俱乐部。
此时冰场上一个人也没有，我换好冰鞋后，急急忙忙地开始了一天的训练。
这段时间，由于沈锦程一直不肯调整我的训练计划，我只好做贼一般为自己加训。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了进来，偌大的冰场变得明亮而刺眼。从勾手两周跳到后外点冰三周跳，我一次又一次旋转、跳跃，可我进行得并不顺利。我满脑子都是当初和佟修明一起训练时的画面，以及临分别时，佟修明为难地对我说：“雨晴，再这样下去，我们两个就都没有未来可言了。”
说起来，我八岁开始学习花滑，我们也认识了足足八年。
自我们以组合方式训练，在这八年中，无论日常起居，还是训练生活，向来是佟修明安排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这其中一方面是出于对搭档的信赖，另一方面，也是经年累月相处之下，我对佟修明生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可佟修明却告诉我，他想要飞往更高更远的地方，只是那个地方没有我……
又一次摔倒在冰面上，右脚脚踝传来撕裂般的痛楚，我毫无知觉般爬起来，继续刀尖上的舞蹈。
然而就在这时，有人推门而入，我顿时一惊，险些落地不稳。
沈锦程黑着脸，怒气冲冲地向我走来：“你在做什么？！”
是啊，我在做什么呢？我刚想开口解释，沈锦程严厉的话语却已经如同刀子一般刺入了我的心：“这段时间，我一直觉得你有些不对劲，原来你是背着我给自己偷偷加训。你知不知道训练不是随心所欲，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你有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实际水平，有没有考虑过这样做会给你的身体造成多大的负担……”
这半年来的茫然无措，加之近段时间的训练不佳，我本就心烦气躁，眼下又被沈锦程劈头盖脸一顿训斥，心口一团火焰便直往上冲。
“你又知道什么？”我的声音响彻整片冰场，“你了解我吗？知道我有多想赢，多想证明自己吗！然而你只是不断浪费我的时间，我再也没兴趣陪你玩什么无聊的‘滑冰’游戏！”
沈锦程愣了一瞬，他喉头动了动，似乎有话想说。
可不等沈锦程有所回应，我紧抿着唇，脱下冰鞋，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
03
那天冲沈锦程发了一通脾气后，第二天，我就请假没去俱乐部。
其实我回家后就了，意识到自己是在无理取闹，然而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了。
一周后，我心不在焉地看体育新闻，在看到“男单选手佟修明昨日于加拿大参加比赛再创佳绩”的消息时，本就低落的心情更是无法抑制地黯淡了几分。
这样下去可不行，我对自己说。
我点开许教练的微信，犹豫着该如何与他说我跟沈锦程吵架的事情。然而我这边才打了招呼，手机那边，许教练就发来了一份文件。
我点开一开，大吃一惊，发现里面竟然是对我过往比赛成绩的数据分析。对我的那些评论可谓一针见血，一看就知出自行家之手。
我接了视频，激动道：“许教练，您的分析真是太到位了。”
不料下一秒，许教练回道：“我可不敢居功，这些都是你沈师兄的心血。上周啊，他找到我，说让我在这个基础上给点儿参考意见，再转发给你。”
闻言，我怔了怔，就听许教练感叹道：“雨晴呀，有小沈在，我对你的训练放心得很。”
我张了张嘴，心里原本有千言万语，此时脱口而出的却是：“沈师兄他……是很好，他对花滑很有自己的想法。”
“那是，”许教练大笑道，“人家小沈十二岁就在全国花滑锦标赛青少年组拿过奖，只是那会儿大家都不关注花滑，加上他后来跟随父母去俄罗斯发展，所以现在才没多少人知道他的事情。”
我早就看出沈锦程实力不凡，却不知他背后竟还有这样一段过往。
我不解道：“沈师兄以前那么厉害，现在又为什么……”
教练叹了一口气，道：“还不是因为那小子年轻时好胜心强，为了成绩，训练起来可以连命都不要，结果呢，两年前，他在比赛当中摔倒，引起长时间超负荷训练累积而成的旧伤复发……”
我沉默了，忍不住想起我之前质问沈锦程的话，他知不知道我有多想赢，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曾经的他可是不折不扣的冰雪王子，然而却因为受伤，还未来得及绽放光彩就已然凋零。
他如今之所以这样训练我，也是因为不希望我重蹈他的覆辙吧。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想到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第二天清晨，我只好顶着两只熊猫眼，捧着鲜花与水果篮偷偷溜进了雪之华俱乐部。
我想向沈锦程道歉，可真到了俱乐部，又忍不住担心他不肯原谅我。
就在这时，有认识的学员看到我，远远打招呼道：“雨晴姐，你总算来了呀，这段日子你都去哪儿了啊？”
见沈锦程的目光如探照灯般直直射来，我立刻低眉顺眼。可他什么话也没说，就移开了视线。我的表情顿时凝固了，心里七上八下地想，他是不想见到我吗？那他还会接受我的道歉吗？
昨晚许教练听说我们闹矛盾，曾开玩笑地提过一个建议，此时却在我耳旁陡然响起。结果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气势汹汹地走到了沈锦程面前。
冰场上不少人停下动作，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我们，因为我的架势不像是来道歉，更像是来讨债的。
沈锦程挑了挑眉，然而下一秒，我抱着他的大腿哭诉起来：“沈师兄，之前的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求你原谅我，给我一个机会吧。”
这下，饶是沈锦程再高冷，也傻了眼，他拼命想把我扯开：“你是疯了吗？赶紧起来……”
我却死活不肯松手：“我不起来，除非你答应原谅我，继续担当我的教练……”
周围响起一阵又一阵窃窃私语，有年龄小的学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脸兴奋地说：“雨晴姐姐这是在向沈师兄求婚吗，沈师兄，你就答应她吧！”
沈锦程脸一阵红一阵白，无奈道：“你先起来再说吧，我考虑一下，你明天再过来……”
见此，我也只好站了起来，只是心里依旧悲观，觉得沈锦程只说考虑，看来他是不打算原谅我了。
却不料一只文件袋飞来，我接过一看，发现里面竟然是沈锦程为我安排的新训练计划。原来他压根没想过放弃我，我心中一暖。
我如获至宝，蹦蹦跳跳地离开冰场，因此也没看到沈锦程注视着我的背影时，嘴角微微上扬。
04
自那以后，我的训练总算步入了正常轨道。
当沈锦程宣布，我终于可以开始尝试一些有难度的跳跃训练时，我简直热泪盈眶。而有了之前打下的深厚基础，我在挑战难度动作时，稳定性的确得到了显著提升。
难怪许教练这么放心地将我交给他，想到这里，我不禁感慨，如果他再改改臭脾气，或许真能成为一名王牌教练。
不过眼下，我可没心情思考这个，因为佟修明要来A城了。他刚结束加拿大的比赛，就作为嘉宾，受邀出席周末市青少年宫举行的花滑表演赛。
当初佟修明坦白想“单飞”，我虽然没有刻意挽留，可要说心里不存在对他“背叛”自己的埋怨，那也是不现实的。但再怎么说，我们也有大半年没见面了，于是顶着沈锦程的白眼，我软磨硬泡，好不容易才请了半天假。
体育馆内，掌声雷动，这还是我第一次以普通观众的视角去看佟修明的花滑，不得不承认，他做得很好。
表演结束，我朝休息室方向走去，不料半途竟被人给拦下了。
“你就是陆雨晴吧。”女生瞟了我一眼，不屑道，“我还以为你真人长得有多好看，没想到不过如此。”
我确定自己不认识对方：“你哪位？”
“我叫方怡，是佟修明的新队友。我不妨告诉你，我关注佟修明很久，也喜欢他很久了。”
倘若方怡只是单纯挑衅，我倒不会当回事，然而她的下一句却是，“你可能不知道，国家队一年前就联系过佟修明了。可当时他非要带上你，他就拒绝了。如果没有你的拖累，佟修明才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就好像被人兜头泼下一桶冰水，我愣住了，说不出话。
这大半年，我自认受尽委屈，却不料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我只是佟修明甩不开的包袱而已。
直到一个熟悉的男声插了进来：“请问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说话？佟修明的粉丝，还是追求者？”
“你！”
我惊讶地发现，来人竟是沈锦程。不顾对面人气得跺脚，沈锦程话锋一转，道：“他们之间的事，佟修明都没意见，轮得着你这个外人鸣不平？不服气？不服气就赛场上见，你也是女单吧，今年的国滑，你完全可以凭实力说话……”
阳光下，沈锦程眉眼如画，他挡在我身前，整个人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虽然莫名其妙被代表下了战书，可这一刻，我还是打从心眼里觉得，沈锦程太帅了，简直就是我心目中的男神！
最终，方怡狠狠瞪了我们一眼，留下一句“你给我等着”，就离开了。
我小声问：“沈师兄，你怎么也在这里，难道你也是来看佟修明吗？”
沈锦程哼了一声，道：“我是过来见老朋友！你呢？来见老搭档也就算了，怎么还被人骂成这副样子……”
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又问：“刚才的国滑应该不是说说而已吧，沈师兄，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惊艳世人了……”
沈锦程斜了我一眼：“你倒是对自己很有信心……”
我狗腿道：“不是对我有信心，是对沈师兄您的英明指导有信心。”
见沈锦程笑了，我才松了口气。
沈锦程的话不假，回去后，他就调整了我的训练内容，目标直指全国花样滑冰锦标赛。
可那段日子，沈锦程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跳得还行，就是没有感情”。
花滑不仅仅是一项体育运动，更是一门艺术。和其他所有艺术相类似，真正能够打动观众的，除了精湛技艺，便是演绎者表演过程当中所呈现出的种种情感了。
偏偏这种感觉又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每天练得要死要活，沈锦程也是绞尽脑汁，最终，他也只能让我多思考，多看看其他运动员的比赛剪辑了。
他不知道的是，我私底下从许教练那里搜集来的正是他过往参加比赛的视频。
也是这时，我才发现，原来曾经的沈锦程是真的很优秀。
彼时的他有着一张尚且稚气的脸，无论大小比赛，他的表演却永远都是最让人印象深刻的。
他那时还是十三四岁的年纪，举手投足间却满满的都是意气风发，仿佛冰场上的台风眼，席卷着每一名观众的目光。我越想，越觉得沈锦程真是不可思议。
结果那天，沈锦程与其他小学员说话时，一旁训练的我就有些心不在焉。
却没想到就在这时，沈锦程忽地从身后拍了拍我。
我愣了愣，就听沈锦程道：“他们吵着想看双人滑跳跃，你配合我示范一下吧。”
随后沈锦程的手向下移了移，扶在我的腰上，并向上做出托举动作。
作为曾经的双滑选手，明明之前被异性托举是常有的事，此刻却不知道为什么，感受着沈锦程掌心传来的暖意，我忽然就有些不自在起来。
还是沈锦程提醒我道：“注意力集中，注意重心位置……”
我回过神来，屏气凝神，沈锦程向外用力，我就旋转着完成了一个抛后外结环两周跳。
身后几个小学员啪啪啪地鼓起掌来，就连沈锦程也难得地笑了笑。
我却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偷偷用眼角余光瞟了他一眼，庆幸他没有发现，我的脸颊早已蒙上了一层薄红。
05
距离比赛还剩两个月的时候，沈锦程提出要带我见新的编舞老师。
他说，这位编舞老师就是他上次去见面的老熟人。我就以为，对方也像沈锦程一样，脸臭嘴硬。
不想开门的竟是位气质美女，她一上来就说：“你就是锦程的小徒弟吧？果然和他嘴里说的一样可爱。”
可爱？我怀疑地看向沈锦程，就见他耳尖透着一点儿红，掩饰地清了清嗓子：“我下午来接人，就先走一步了。”
小杨老师是专业芭蕾舞演员，曾为国内不少实力花滑运动员编过舞。想找她编舞的人一大堆，要不是沈锦程仗着和她交情好，天天电话打个不停，是怎么也轮不到我的。
她先是示范，然后一一讲解这些动作的含义、舞曲的故事背景。
她鼓励我多谈谈自己对这首曲子的理解，我忍不住说：“这个……我悟性低。”
不料小杨老师语出惊人：“谁说的？沈锦程吗？像他那样粗神经的人，有什么资格说别人悟性低。”
结果我们的话题就这么不知不觉地绕到沈锦程身上去了，比如，小杨老师说，她和沈锦程还是小孩的时候就认识了。
原来沈锦程的父母也是芭蕾舞演员，对他从小就寄予厚望，严格要求。
可沈锦程性格叛逆，他这辈子做过最忤逆父母的两件事，一是弃舞从滑，二是……
小杨老师笑了笑，说：“大概是为了你，从俄罗斯回国吧。”
闻言，我整个人都石化了。
认识沈锦程的人都知道，他自四岁开始学习花滑，便将自己的全部精力投入其中，是个不折不扣的“冰呆子”。
他原以为自己终有一天能站在世界之巅，不料一朝梦碎。被誉为“天才”的他怎么想也想不通，以至于一度沉陷泥潭，萎靡不振。
后来昔日好友邀他回国观赛，他心不甘情不愿，却也不忍面对父母的长吁短叹，只好说服自己权当散心。
那是2016年，全国青少年花滑锦标赛，双人组中，陆雨晴&佟修明夺得银牌。
然而银牌毕竟只是银牌，就连沈锦程的注意力也更多地放在金牌得主身上，要不是比赛结束，他在无人的角落，意外撞见陆雨晴给自己打气的一幕……
他原本只是去休息室找同为运动员的好友，却听到杂物间传来一连串怪声，随后，他意识到有人在哭。
沈锦程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推门而入，然而很快，他听到女生自言自语道：“……不过，陆雨晴，你这次虽然又摔跤了，但其实表现得也不赖。节奏把握得就很好，简直超出预期。观众都看呆了，不愧是我……”
沈锦程简直要为女生的神奇脑回路所折服，然而下一秒，他扑哧笑了，笑着笑着，他怔了怔，他是有多久没笑了呢？他不得不承认，女生很奇葩，可她乐观可爱的一面，这一刻，的确深深打动了他。
是从那时起，他开始关注这个小运动员。
她后来还是时不时就出点儿错，被粉丝嘲讽“拖后腿”，可她出现在赛场上时永远都是那副敢拼敢闯的样子。就连沈锦程也在不知不觉中被感染，逐渐走出低谷。
然而很快，佟修明单飞，陆雨晴成绩严重下滑，随后就传出她要转单滑的消息。
沈锦程起初是气愤的，他将自己的梦想寄托在了她的身上，她怎么能这样放弃呢？
以至于两人刚相遇那会儿，他的态度实在称不上友好。
可听说不少人嘲笑她疯了，没有几个教练愿意接手她这块烫头山芋，沈锦程还是忍不住挺身而出，竭力说服了许教练。
是时候了，如果说曾经的她像是一盏灯，带他破开那重重迷雾，那么，就让他来回报这束光吧。
06
时间似流水，全国花滑锦标赛转眼就拉开了序幕。
为了给我助阵，俱乐部特别在附近酒店定了一桌宴席。
沈锦程刚进酒店，就被我从背后拍了一下。他回头，我一脸羞涩地看着他：“晚上好呀，沈师兄。”
沈锦程点了点头，直到走到包厢门口，他才注意到我不对劲似的，疑惑道：“你怎么了？”
我扭扭捏捏地说：“你难道没发现我与平时不一样吗？”
“有吗？”就见沈锦程将我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番，蹙眉道，“你嘴唇怎么这么红，脸色也不好看，白得吓人，是昨天没休息好吗？”
我恨你是根木头！我在心里吐槽，闷声道：“没有。”说罢，也不再理会沈锦程，兀自找了位子坐下。
结果那晚，我化悲愤为食欲，一顿胡吃海塞，完全不顾沈锦程在一旁，劝我少吃点儿，以免消化不良。
出了酒店，沈锦程说要送我回家，我眼珠一转，嚷嚷着要他陪我去俱乐部一趟。
彼时，俱乐部里空无一人，沈锦程问我是不是忘了东西。
我却径直换了冰鞋，走在聚光灯下。
我说：“沈师兄，这么长时间，是你一直支撑我走到现在，对你的感激之情实在难以言表，我只能用比赛成绩证明自己。”
沈锦程深深地看着我，沉默良久，才道：“我从没怀疑过你的实力。”
“再过几天就是正式比赛了，但我还是想提前送你一份礼物。”我顿了顿，说，“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沈锦程，请你一直看着我。”
下一秒，音乐声响起，我舒展身体，旋转着，跳跃着，动作或急或缓，在冰面上画出一条条动人的弧线。
这不是我本次的参赛节目，别人或许不知道，可沈锦程一定能认出，这正是他当年最后一次参加比赛时所表演的节目。
一曲结束，我大汗淋漓。
抬头，四目相对，这一刻，所有的热闹与喧嚣仿佛一并退了下去，唯有心脏猛烈跳动。
沈锦程说：“好。”
那是对我之前说的话的回应，仅仅一个字，我却记了很多年。
然而最后食言的却是我。
那年比赛，我夺得了冠军。
整个会场被掌声与欢呼声所淹没，谁都没能想到，这个曾不被所有人看好的少女，竟然短短一年时间过去就仿若脱胎换骨，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我几乎刚一下领奖台就被无数媒体记者围住，就连刚刚夺取男单金牌的佟修明也一并凑了上来，激动地说：“雨晴，你真的太棒了，我太为你骄傲了！”
我接过佟修明手中的鲜花，在粉丝们一片高亢的尖叫声中，那些曾经的恩怨已然灰飞烟灭。
比赛结束，沈锦程给我批了长假，本意是让我好好放松一下，调整状态。
无奈佟修明自认与我冰释前嫌，同样结束赛季的他三天两头就给我打电话。
电话那头，佟修明言辞卑微：“雨晴，你考虑得怎么样了，省队领导可都等我回消息呢。”
我支支吾吾：“这个嘛，这么艰难的决定，你总得给我点儿时间考虑吧。”
就听到佟修明开启了新一轮唠叨：“有什么可考虑的，教练都说了，你爱单滑就单滑，他们以后再也不对你指手画脚了。你看看别人，都是争着抢着要回省队，哪儿有你这样的。况且你年龄也不小了，总得为自己的前途着想吧……”
其实佟修明说的，我哪里会不懂。
竞技体育终归是青春饭，像我这样大的年纪，机会本就不多，实在没有什么理由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然而一想到要离开沈锦程，我就忍不住犹豫不决，总会回忆起当年佟修明选择“单飞”时，我心中的那些怨恨、不甘……
沈锦程又会如何看我？他会不会也认为这是一种“背叛”呢？
07
最终，我还是跟许教练通了电话，说了自己即将回省队的事情。
我承认，我又了，以至于我压根不敢跟沈锦程打电话，就连回俱乐部办手续，都是趁沈锦程放探亲假。
说来也巧，那会儿，省队刚好有出国交流的机会，我忙不迭地报了名。
其间，沈锦程来过几次电话，我都没敢接。
总想着“逃避虽可耻但有用”，等回国时，我做好心理准备，再与他好好告别吧。
直到集训即将迎来尾声，佟修明感叹：“你滑冰的感觉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我抹了把脑门上的汗，不解道：“哪儿不一样？”
佟修明摸着下巴，说：“大概是在你身上，好像能看到沈锦程的影子吧。”
于是那些压抑已久的情绪此刻喷涌而出，恍然间，我脑海里仿佛在放旧电影，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立于冰面……
原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活成了他的样子。
原来我是这么想念他，仅仅是听到他的名字，就忍不住泪流满面。
佟修明自然被我吓了一跳，在知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他沉默半晌，才道：“你是不是傻，你难道不知道，是沈锦程找到省队，拿出那段时间你的训练资料，才说服教练这么快就接纳你回来……”
闻言，我浑身的血液猛地涌向大脑，要不是被佟修明拦着，恐怕我当时就要直奔机场。
那天恰逢春分，春风如贵客，一到便繁华。
而我人生中的春天似乎也在不知不觉当中，悄然降临。
我在临上飞机前给沈锦程发了微信，告诉他我回来的时间。
那一路的忐忑不安，就连佟修明也看不下去，颇嫌弃道：“你看看你，哪儿还有半点儿冰场上镇定自若的样子？”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后来下了飞机，我走在旅客当中，不断地东张西望。
然而环顾接机群众，我迟迟没能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得心思一沉。
就是这时，一个熟悉的男声响起：“陆雨晴，我看到你了。”
我回过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就好像那是我的全世界，是我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更新时间: 2022-09-26 19: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