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霍山山
两人出门时,她问他为何要送,他说:“不喜相欠。”只是,她问那个问题时,心中是存了某种侥幸的。
第一章
航班降落后,温绘晴实在有些头昏,坐上出租车睡了过去。
一周前,她接到了一通越洋电话,对方邀请她去金色大厅为一位小提琴家伴奏,她忙不迭地说“I can(我可以)”。
去金色大厅演奏,是多少音乐家的梦想,初学钢琴时,温绘晴也做过成为钢琴家,去金色大厅举办独奏会的梦。只是命运弄人,现下她不仅与金色大厅沾不上边,连钢琴家也不是。就算只是伴奏,也算是去过金色大厅了吧。她暗暗想着。
“Miss,Cafe Central is here.(女士,维也纳中央咖啡馆到了)。”司机用蹩脚的英文说了好几次,温绘晴才转醒。她连忙付款,道了句“Sorry(抱歉)”便下了车。
早晨的咖啡馆里没有什么人,温绘晴寻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咖啡。门口风铃再度响起,有人推门进入,她才抬眼望去。
那人西装革履,披着熹微的光,缓步走了进来。直到那道身影与自己记忆中那道身影重合,温绘晴的脸上生出了震惊的神色,心里亦生出了拉箱子回国的念头。
他们有几年没见了?五年?五年零二十八天。
温绘晴记得清清楚楚,周烁森也一样。
只是温绘晴此时的脸色如调色盘一般丰富,而周烁森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她准备离开,两人错身之际,周烁森抓住了她的手腕:“温小姐,关于我个人演奏会的详情,我们还是坐下来讨论吧。”
在这七月,清冽的声音本应该让人感觉相当舒服,可温绘晴只觉寒从心起。她难以置信地望向他,她没有想到他与这次的演奏会有关系,更没有想到他就是那位小提琴家。若是知道,她是避之不及的。
周烁森初见温绘晴时才十六岁,那时他参加了一个国际小提琴比赛,就在他的伴奏老师得了急性肠胃炎,他的导师急得焦头烂额时,温绘晴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的。
那时的温绘晴十分骄傲,从小斩获无数国际比赛金银奖,刚成年就收到了柯蒂斯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在音乐圈里也颇有名气。
他知道自己贸然上去邀请她为自己伴奏不礼貌,便采用了一个迂回的方式,先买了一束花,并在卡纸上留言邀请她为自己伴奏。
即使方式生硬,但温绘晴答应了。
温绘晴的加入为他的表演加了不少分,让他直接进入了决赛。而且他觉得,只有她能弹出自己想要的感觉,契合自己的灵魂深处。
周烁森笑了笑,淡漠开口:“温小姐不会怀念以前我们合作的时候吗?不知道温小姐还记得吗?那时候温小姐还说……”
温绘晴将手抽了出来,坐了回去。她迫使自己不忆起那句“我觉得不只是阿森的琴声和我的琴声很搭,就连人和我也很搭”。当然,那是两人第N次合作完她说的话。那时她尚有一身傲骨,从容自信,对于感情也不会遮遮掩掩。
她浅抿了一口咖啡,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而后望向他:“周先生您好,我是您这次演奏会的伴奏温绘晴。”这些年,她做过最多的表情就是这个了,早年的那身傲骨早已混着处处碰壁的血泪被踩进了泥土里。
周烁森在她对面坐下,也点了一杯咖啡。说是要谈演奏会的事,但两人坐下后皆沉默着,就如维也纳的早晨一样。许久他才将一沓曲谱递给她:“这是演奏会上需要演奏的曲目的曲谱,温小姐收好。”
温绘晴将手机放在一旁,接过曲谱看了看,一共十一首曲子,大部分她这些年为别人伴奏时弹过。
他收回手,无意看到了她的手机,得知她在找民宿,玩味地问道:“要不温小姐直接住我那儿?”
温绘晴淡淡地看着他,礼貌地回绝了。
“嗯,得亏温小姐还有自知之明。”不等温绘晴发作,他便站起身,“你看的这家民宿挺不错的,离我那儿很近。”
第二章
如果温绘晴知道自己第二天要花四十欧元的打车费,她是绝对不会信周烁森的鬼话的。
她到时,别墅的门开着,似是特意给她留了门。她抬脚走了进去,只见周烁森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抬腕看了看手表,而后冷冷道:“迟到十一分钟。”她愣怔在原地,猛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而后,她又听他道,“没想到五年没见,温小姐的原则全丢了,你还记得十一分钟对一个演奏家意味着什么吗?”
果然。
这句话她当然记得,她怎会不记得呢?那时候,他们已经在一起了,两人报名参加了一个国际比赛,万事俱备,但在初赛时,周烁森迟到了,两人也失去了初赛资格。那时她对他说了一句重话:“对于演奏家来说,十分钟很有可能是他最后的表演时间,而你直接选择放弃了表演。”
“抱歉。”她强行拉回自己的神思,清冷地道了一句。两人至今没说过几句话,但只要一对话就是针尖对麦芒,而迫于乙方身份带来的压力,她这麦芒就如毛絮一样绵软无力。
说实话,温绘晴做职业钢琴伴奏三年了,也见过很多奇葩的甲方,有速度随意的,有不在拍上的,还有随意改力度记号的……这些她都能接受,可她真的没遇到过周烁森这样的甲方,两人才排练了一个小时不到,就因为他有更好的建议而暂停五次了。
这一次,温绘晴刚弹到第四小节,小提琴音戛然而止,她微偏过头,忽见周烁森俯下身来,拿起放在曲谱旁的铅笔,在曲谱上做了个标记。他道:“这里你弹奏时的情绪弱了点,你可以再强烈一些。”
一股强势的气息来袭,她上半身微微往后靠,但鼻息里尽是他身上香水的淡雅味道。他衬衫的扣子解开了两颗,让她正好能清楚地看见他说话时喉结上下蠕动着。
落地窗未阖上,外面起的风借机吹了进来,吹动了窗边的亚麻白窗帘,吹动了她的碎发,还似吹进了她的心里,让她的心湖泛起了涟漪。
周烁森见温绘晴定定地看着自己,不禁嗤笑出声:“温小姐,时间对一个演奏者来讲很重要,我没那么多闲工夫让你臆想。”
风好似停了,连带着那点旖旎也被带走了,她看了看琴谱,周烁森将上面的中弱记号改成了中强,她有些不赞同,便说出了自己的意见:“要是这样改,曲子后面的情绪也会变的。”
“哦,我差点忘记了,”他看着她,浅浅一笑,“温小姐现在是职业钢伴,不是演奏者,自然也不会理解演奏者对曲子的理解。”
温绘晴自知辩不过,也适时噤了声,然后开始按照他修改的曲谱去弹奏引子。那一刻,她没有看见周烁森也是失了神,虽仅是片刻。
两人第二次见面是在国内顶尖的音乐学府,对于两人能重逢,周烁森很是惊讶,他也不止一次问她为何会放弃柯蒂斯音乐学院,可当时的她只道了一句“因为那儿并无我想要的东西”,不管他怎样追问,她都不肯说,所以,他一直不知道,那个值得她放弃柯蒂斯,留在国内的存在,是他。
后来,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好,走动也越来越频繁,不管学校里的什么晚会,两人皆会同台演出,俨然是旁人眼中的金童玉女。那时候,大家所向往的爱情也是这样——灵魂契合。他们的这种契合在合奏中发挥得淋漓尽致,只要一个眼神,或是段落中断后换了一个起势,另一个人就知道对方想要做怎样的尝试。
小提琴音再次戛然而止,温绘晴看着这架型号为施坦威d274的钢琴,拼命忍住了想砸琴的冲动。
只是,这次周烁森不是又有一个更好的建议,他说:“要不我们换《月光》第三乐章吧?”
温绘晴似是有些不解,愣愣地看着他。
他勾唇一笑:“正好符合温小姐此刻慷慨激昂的心情。”
第三章
每次结束排练,温绘晴都恍然有一种逃离了地狱的感觉,而她也会在第一时间与自己的闺密吐槽。那天,她刚出别墅小区没多久,还没来得及吐槽,天就下起了雨。她连忙跑进一家便利店,只可惜店里没有雨伞,她只好拿了一盒速食拉面去结账,然后坐在店里不疾不徐地吃着,盼望着这碗面吃完,雨就会停。
她望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雨,心中惆怅,店员递给了她一把湿漉漉的伞。她正疑惑时,店员连忙说自己还有一把伞。她这才接过伞,道了谢,便撑着伞去了公交车站。
而在隔得很远的屋檐下站着一个沉默的男人,见她撑伞离开后,他转身走进了雨幕中。
也不知是不是上天看不过去了,温绘晴第二天去别墅时,他竟然发了高烧,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她刚进屋时没看见他,只觉得有些奇怪,以为他在琴房等自己,便打算直接去琴房,但她还没到琴房,就听到了从另一个房间里传来的咳嗽声。
温绘晴推开了那道虚掩着的门,见他正躺在床上紧紧裹着被子,额头上沁出薄薄一层冷汗,虚弱得不得了。她上前探了探他的额头,竟烫得她心中一惊,她连忙掏出手机打算打急救电话,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书桌抽屉里有药……”他的嘴唇苍白,说话也有气无力的,她看在眼里,十分焦急,她坚持要打电话,他却一下坐了起来,“我……没事,把药拿给我,乖……”
周烁森拥住她的那一刻,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他滚烫的体温,她还是心焦,但那个“乖”字安抚了她,她依言去书桌那边拿了药。喂完药,她又去拿了冰袋敷在他额头上。
如此折腾到了下午,周烁森的情况有所好转,温绘晴便不想再留在这儿了,谁知他竟然恬不知耻地说:“去煮点粥吧。”
“周先生,我是您的伴奏,不是您的保姆。”温绘晴努力保持冷静,淡淡开口道。
“那温小姐就可以回国了。”他顿了一下,“我这病没有十天半个月可能好不了,可那时早已错过了演奏会时间,所以温小姐,只能抱歉了。”
他语气轻松得似只是在说家里的院子爬过一只蚂蚁一样,可温绘晴被他拿捏住七寸,肺都要气炸了。她离开房间前,狠狠瞪了他一眼。她觉得这毒舌甲方精气神挺好的,开口就像扔炸弹一样。
温绘晴离开房间后,周烁森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只是他还未睡沉,就被厨具叮当的声音吵醒了。
他再无睡意,可脑袋依旧昏昏沉沉的,他起身走到书架前,取下顶上那本曲谱,曲谱中间夹着一片做成标本的梧桐叶,叶上笔画规整地写着两句旋律。他左手虚握着拳,手指尖在掌心跳跃的瞬间,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年梧桐树下的少女。
那时,两人正好到南京演出,临离开前,温绘晴改签了两人的机票,随后拉着他去了滨江外滩。那天温度正好,道上也没什么人,夕阳西下,铺了一地梧桐叶的道路显得更红了,像是举行某种仪式时的道路。她望着他,稍稍愣怔,随后急忙拿出包里的笔,问他:“你有没有带白纸?”
周烁森卸下背包,正准备去找,可温绘晴道了一句:“来不及了!”随后,她随便捡起一片梧桐叶,不知在叶上写写画画着什么。
之后,两人在一棵高高的梧桐树下坐了很久。她写完之后,偏头喊周烁森,他微偏过头,正想应声时,就听见她在轻轻哼着什么。那首曲子他从来没听过,可他觉得十分配这南京街道上的梧桐落叶。
“好听吗?”哼完以后,她开口问他。
他偏过头,对上她熠熠生辉的目光,冲她笑着:“嗯。”
那时,梧桐树下的少年情不自禁,拥抱了那个憧憬着未来的少女,偶有风过,她的发丝微微拂动,擦过他的脖子。
直到左手抽痛,他才回过神。这些年,回忆越是美好,他的伤口就越是疼痛。他将梧桐叶放回曲谱里,曲谱也回归原位,他才踱步去了客厅。
白米粥的清香扑面而来,周烁森顿觉饥肠辘辘,他径直走过去,挤开她之后,盛了一碗粥出来,也不管她说的“还没好”就慢吞吞地喝了起来。她也不再管其他,盛了一碗出来祭五脏庙。
见温绘晴喝完,他便道:“走吧。”
“去哪儿?”她疑惑。
“送你回民宿。”
“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她正要去拿自己的包,却被周烁森先行拿走了,他走到门口后又催了她一遍。
两人出门时,她问他为何要送,他说:“不喜相欠。”
只是,她问那个问题时,心中是存了某种侥幸的。
第四章
车子行驶一段时间后,终于停在了那家民宿门口。两人一路无言,倒是温绘晴下车后,周烁森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你后悔吗?”
温绘晴似是并未听清楚,疑惑地“嗯”了一声。
他却再无后话,而是阖上车窗,发动引擎。温绘晴只觉莫名其妙,转身走进民宿。只是,他还未开出多远,就又开了回去,回来时,恰好还能看见她的背影。他眉头紧皱,若有所思。
他打开车载音乐,里面放着爱德华·埃尔加的《爱的礼赞》,几分钟后,音乐自动切了下一首,是一首不知名的歌,可旋律正是那年少女哼出的曲调。
他一直待在车上,听着曲子,他想了很多,却怎么也想不通。那种感觉就仿佛是一个人深陷一座迷宫,而迷宫有两个终点,第一个终点将通向“永不原谅”的选项,第二个终点则是通向“原谅她”的选项。他想驱使那人往第二个终点走去,那人却一直朝着第一个终点走去,无论他怎么叫嚣,那人都充耳未闻。
他还想起了那个夜晚,无风,雨却下得特别大。一辆车驶出了柏油路,驾驶位那一侧狠狠撞向了路边山体,车左前轮陷入了山体与马路间的深坑里,车身堪堪悬在那儿。车内两人因为惯性朝挡风玻璃撞去,而男人更甚,他的左手因为左车身的沦陷,胳膊上尽是玻璃碴,血液止不住地往下淌。
“阿森……”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急切地唤了男人很多声。他听见了,他很想开口安抚她,却怎么也说不出话。“咔嗒”一声,她解开了安全带,随后开门下车。只是他没有想到,她下车后,竟没有再回来。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空旷的道上待了多久,也不知道是谁发现了自己,他只知道自己再醒来时,耳边都是那句“她根本就不爱你”,还有医生那句“左手不宜做剧烈运动”。他仿佛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他想也是,若是她对他存了一点点心意,又怎会扔下他一个人跑掉?
路灯渐次亮起,天际的蓝越来越深,他想,也许……当温绘晴再次出现在他视野里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或许,他早已有了答案。而那座困住人、叫人往不归途走的迷宫以及那夜的场景统统消失了。
温绘晴并没有在意那辆停在路边的车,而是径直往公交车站走去,直到周烁森鸣了声笛,她才回过头,然后,她的目光隔着挡风玻璃,直直地望进他的眼底。她总觉得此刻的周烁森有种莫名的蛊惑力,不然她怎么会在那一瞬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走向他。
“周先生怎么还不回去?”温绘晴没想到他还在这儿。
可他没接这话茬,而是问了一句:“你去哪儿?”
温绘晴将雨伞举起来,道:“去还伞。”
他瞥了眼那把眼熟的雨伞,不禁弯唇一笑:“我送你。”
温绘晴心想,这不会还是“不喜相欠”的威力吧?可她虽惊讶,但还是坐了上去,毕竟钱都是省出来的。
车子停稳后,温绘晴正好看见那个店员站在便利店门口,连忙下车跑过去,将伞递给她,而后道谢。只是店员的脸色有点为难,没多久,她察觉店员一直往周烁森那个方向看,便也看了过去。
那人双臂环抱,懒懒地靠在车门上,正用意味不明的目光看着她。直到店员说出那句“This umbrella is that gentleman’s(伞是那位先生的)”,她才明白周烁森的眼神在说什么。
她拿着伞,缓缓朝他走去,等走得近些,她才听见他在轻笑。
温绘晴还正在思考该怎么道谢,他就先开了口:“明天请我吃早餐。”
温绘晴:???
“望温小姐也秉承一下‘不喜相欠’原则。”
第五章
两人次日一大早就去了当地一家著名的早餐店,要了几样特色食品。温绘晴吃得格外卖力,尤其是在得知这一顿会花一百欧元之后。
她长舒一口气,看着桌上还没吃完的早餐发愁,随着她的动作,一缕发垂到了桌上,周烁森想也没想,就伸出手替她将头发别到了耳后。她被他的动作惊到了,心跳也乱了节奏,她抬眼看着他,竟发现他的眼中带着笑意,而后四目相对,她不小心碰倒了咖啡杯,杯子里剩余的咖啡全数流到了她的裤子上。
温绘晴连忙站起身,道了句“我去洗手间整理一下”,便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周烁森抽出纸巾擦拭桌上的咖啡残渍,恰巧看到她的手机屏幕亮起,昵称为“栀子”的人发来一句:反正你现在就忍着吧,等利用完了,在金色大厅的表演圆满落幕,你再对他甩脸子。
只有,利用吗?
他心下一颤,擦拭的动作也顿住了。他不禁苦笑,原来自己的原谅并不会改变现状,只会将自己再次推入黑暗。
温绘晴回来后,见周烁森黑着脸,她也不敢说些什么,坐下后,她一言不发,继续解决桌上的食物。他忽然起身,她只得连忙起身跟上。
温绘晴明显感觉到他身上有一股无比强大的低气压,差点压得她喘不过气。正好这时,他开口了:“还有几天就是演奏会了,温小姐不会紧张吧?”
她以为他是在缓解气氛,便浅浅地笑了一下:“不会。”不仅不会紧张,她心中还有一种莫名的安定感。
“可温小姐这些年只为一些上不了台面的演奏家……不,是乐手,温小姐当真有把握吗?”
温绘晴目光一滞,她觉得周烁森的讽刺来得有点莫名其妙,可她又无法反驳,便没有作声。
而周烁森见了她沉默的样子,狠狠咬着牙,而后用力地握着方向盘,握得手背上青筋暴突,指节泛白。
那天两人练习时,合奏了一首节奏特别快的曲子,里面有一段旋律音高跨度特别大,而周烁森拉琴的时候像是在与琴打架一样,分秒必争,温绘晴后面险些跟不上节奏。虽然她能勉强跟上,但这首曲子他们合奏得毫无欣赏价值。
温绘晴惯性继续往后弹了几个和弦,才发现小提琴音又停了。她偏头看去,周烁森坐在地上,用右手紧紧攥着左手臂,头垂得低低的,而那把小提琴就在他身侧。
许是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温绘晴走过去,拾起地上的小提琴,正准备起身时,却被他紧紧揽在怀里。
“你有没有后悔过?”他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声音也是。
还是这个问题,她仿佛避无可避:“也许?”
这并不是一个肯定的答案,她的尾音还带了些许疑惑。
两人这个动作僵持了许久,她喉头哽咽,轻轻唤了他一声。
这一声,胜过万千安慰。
第六章
直到演奏会的前一天,温绘晴也没有见到周烁森,他好似人间蒸发了一样,她在他的别墅等了很久,也没有见到他回来。
她坐在琴凳上,直到午后暖阳洒进来,她才动身前往金色大厅。好在,她在后台看到他了。她觉得他好像很是疲惫,便想上前与他打声招呼,却不想,她刚抬脚走过去,他就错身走了出去。
演奏会过半,两人也无一点交流,明明是双方合作,可是这两人的琴音一点感情也没有,他们只是各自进行着,丝毫不融合。
压轴曲是爱德华·埃尔加的《爱的礼赞》,这首曲子温绘晴弹了不下百遍,似乎每个小提琴演奏者都会选择这首曲目。她指尖轻轻跳跃,灯光打下,曲谱上有指影跳跃着。
“等会儿压轴曲弹这首。”说完,他将曲谱放在她的面前,然后又离开了,仿佛不愿与她多说一句话。
临时换曲很是让人忌讳,但温绘晴这次也没发作,因为她翻开曲谱,只一眼,便知道那是什么曲子了。
原来,他都还记得。
月夜下,两个人手牵手走在清冷的南京街道上,那时,那个少女笑着说她以后定要和阿森去金色大厅弹奏这首曲子。
不,婚礼时也要弹!
少年只宠溺地看着她,随后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但是,他们谁也不知道,那次在南京的演出竟是两人最后一次合奏。
回校后,两人忙碌着各自的毕业事宜,再联系竟是一个教授给他们报名参加了一个国际性的比赛。两人很是兴奋,通过电话知悉曲目后,便又各自去忙碌了,因为那首曲子,就是两人第一次合奏时弹的。仿佛轮回一样,距离两人第一次合奏已经过去四年了,而他们又要演奏同一首曲子了。
这该是新的开始吧?周烁森这样想着,在去比赛的路上,又掉头开车去了商城。他下车后,就立马奔进珠宝店挑挑选选。
而温绘晴在比赛现场的后台等待着,给周烁森打电话,也一直没人接。在得知还有五分钟就要上台时,她的手机响了,是她母亲打来的电话。她的母亲在电话里说她的父亲突发心脏病,现在正在急救室,让她快些过去。她很急切,可她还是先安慰了情绪不稳的母亲,而后道:“妈,我比完赛就过去。”
直到她被提醒要上台,而周烁森还没赶到,她整个人才像脱了力一样。她双目黯淡,看着那人,哽咽着声音:“我们……放弃。”
她无力地坐在候场的椅子上,等了周烁森十分钟。看见周烁森不疾不徐地走进来,她顿觉眼睛刺痛,一股酸涩直冲鼻尖。
“周烁森,”这是温绘晴第一次叫他全名,他顿觉不对,脸上笑意退了下去,而后又听见她道,“对于演奏家来说,十分钟很有可能是他最后的表演时间,而你直接选择放弃了表演。”
她坐在那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以为她在为错过了比赛失神,便道:“没事,又不是只有这一次比赛而已。”他将手伸进内衬口袋里,摸到那个方形盒子时,心里就丝丝泛甜。
他妄图用一个指环来唤回她飘走的神思,可是她没有给他这个机会:“送我去医院吧。”
他手上动作一顿,那个还未来得及拿出的盒子又落回了口袋里,这一沉,便再也没能在她面前拿出来过。
一滴清泪落在琴谱上,晕开了一个四分音符,她才回过神。她擦去泪,连忙上台。
第七章
两人上台之后,对视了一眼,那种契合感终于回来了。直到第一个音响起,她的泪意再也止不住,那泪时而滴落在她的手背上,时而滴落在琴键上,但她还是一个音未错,将那首曲子弹完了。这首曲子,底下的听众有人惊讶、有人赞叹,惊的是,这首曲子并不是《爱的礼赞》,赞的是这首曲子格外打动人心。
两人又对视一眼,开始弹奏最后一首曲子。
演奏会结束后,温绘晴急于去找周烁森,可她被施坦威公司的人拖住了。对方说很欣赏她作的曲,并有意与她签约,可她说了句“Sorry”便跑去了后台。
她现在只想找到那个与自己分别了五年,却还将自己的梦想记在心里的人。
最后,她在大厅出口的道上找到了周烁森。
那人站在路灯下,影子拉得老长,他原本靠在路灯上,见到温绘晴后,便直起身,面向她。
她刚刚还有千言万语,可现在她走到他近前了,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她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谢谢。”说完,她就转过身,打算离开,可心里一直默念着:“叫住我。”
可她走出好远,周烁森都没有叫住她,她突然觉得维也纳的夜有些寒,冷得她肩膀轻轻颤抖着。忽然,一双有力的臂膀抱住了她。
“那夜……我没有抛下你……”她一直知道两人之间的芥蒂是什么。
那个雨夜,两人坐在车子里,一路无言,雨下得实在太大,道路很滑,车子一下滑出道路,撞上了边上的山体,她也因冲击力撞伤了额头,热血汩汩往下流。
她唤了他好多声,却都没有得到回应,她找出手机,想打电话,可手机没电关机了,她只好下车,去找路过的车辆求助。
她走了很远很远,都没有遇到车辆,最后,她倒在了路边。再醒来时,她就已经在医院了,在得知他也脱困了之后,也没有联系他,因为那时候她的父亲因突发心脏病去世了,她也无瑕再去顾及他的事。
之后,她发现自己与周烁森失去了联系,还在教授那里得知他去了纽约。她浑浑噩噩了一段时间,可噩耗总是接踵而至,她的母亲重病,为了给母亲治疗,她花光了家中所以家产,可她的母亲还是走了。
而他们两人,就这样生生错过了五年。
这五年来,她做过陪练,教过钢琴,最后还是一位教授介绍她去做钢伴,她才得以从事一个日常是与乐器演奏者接触的工作。
听到她藏在心里的话,他重重地“嗯”了一声。他早在那个教授那里知道她这些年来都经历了什么,就连能联系她来为自己伴奏,都是托那个教授的福。
他一边无法释怀她丢下了自己那件事,一边又特别想将她拥进自己怀里,就这样纠结了五年,在意外得知她的消息之后,才会生出请她来伴奏的想法。这也是两人重逢以来,他才说话句句带刺的原因。
可他知道她一大早就会到机场,便连夜等在那儿,她一点防备心也没有,上车就睡着了,他就一直跟着那辆出租车,在出租车想要转向时,他连忙拦下了。
那天她走后没多久就下雨了,他想也没想,就拿着那唯一一把伞追了出去,在她吃面的时候,交代店员把伞交给她。
他知道自己无法不原谅她,就算她在危急时刻丢下了自己。所以在他正在心中抉择、而她恰好出现了的时候,他就释怀了,或许他一早就释怀了,从再见到她的那一刻起。
可“利用”那两个字又将他推入了深渊,但她仅是唤了他一声,就将他拉了出来。
后来,他去找演奏会赞助商说要换压轴曲,可赞助商不答应,他就一直在那儿等着,一天又一天。最后,赞助商在演奏会当天上午松口了。
这时,他像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一个盒子,而后举起,道:“你来打开。”
温绘晴伸出手,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枚铂金指环,样式简单,可她一眼就看见指环内侧刻着Z·W。
“这本是五年前就该给你的。”随后,他取出指环,“抱歉。”为她父母去世时,他不在她身边而道歉,接着他问,“你是否愿意嫁给我?”
她点了点头,就在那瞬间,一滴泪又落了下去,正好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尾声
他将指环套在她左手的无名指上。
从今夜开始,他们将一起谱写属于他们的人生礼赞。
更新时间: 2021-11-30 15: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