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南巷

发布时间: 2024-08-19 10:08

分类:青春爱情 / 睡前故事

过南巷

文/林桑榆

殊不知有的人,如同吹过南巷的风,最好的结局,就是无疾而终。

ONE

新疆有座闻名遐迩的八卦城叫特克斯,号称从不堵车而被周知,我却并不觉奇。

因我打小居住的那条街也四通八达,将几百户人家用周密有序的方式联系起来。它还有个算好听的名字,叫南巷。

可有迷信的老人说,南巷这地方风水不好。瞧瞧四周都拆迁建新发达了,唯独它被堵在圈里。以至于南来北往多过客,能离开的都离开了,发展到后期,这里竟成了人们口中的衡门深巷。

我是在十三岁那年离开南巷的。

2007年,《中华人民共和国禁毒法》在第十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三十一次会议上通过,全民禁毒运动开展得如火如荼。之所以记忆深刻,是因我那长期战斗在禁毒一线的父亲牺牲了。我们家得到了锦旗和一系列政策抚慰。

第二年,奥运会的热闹似乎冲散了许多不起眼的悲伤。我妈在做志愿者的过程中,因缘际会结识了本地一名实业家,带着我和诸多难以名状的现实原因再嫁。

不知是心理作祟还是真有其事,离开南巷后,我的生活的确发生了质的变化。

首先是我的继父,那位姓廖的叔叔,疼我比亲生女儿还过火。平日的吃穿用度自是不用赘述,他还将自己女儿卧室的摆设都往我房里复刻了一遍。不仅如此,原先属于他女儿的、三米高一柜子的书籍,也几乎都挪到了我房间——只因我性格内向,只好阅读。

“那儿还有呢。”

廖妋妋站在书柜前,指了指底层的一沓花花绿绿。

廖叔叔叉着腰扫了一眼,语气掩饰不住嫌弃:“羡羡可不爱看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大概是叫惯了女儿的名字,对我,他也喜欢以叠字称呼,仿佛这样就能显得亲近些。

我知道自己的出现给廖妋妋带来了很大的困扰。

同样是十三岁的孩子,她并不懂得父亲对另一个女孩儿的好是出于怜悯,只觉得一份爱多了人来分享,或者叫——抢。

偏偏我还很不识相。

受我那刚正不阿的父亲影响,打小我就养成了诚实的好习惯,不善撒谎。廖妋妋在学校里的任何风吹草动,只要廖叔叔问起,我都如实作答。

有时连我妈都背地里教我,别死心眼儿,好好和妋妋相处。我也想,但我做不到。一撒谎我就慌,谁都瞒不了。

从以上也能看出,我是典型的好学生,成绩名列前茅,而廖妋妋的成绩常年在班级倒数,叫廖叔叔头疼不已。

廖妋妋的兴趣不在念书。她喜欢看小说、追星,有很长一段时间疯狂地迷林俊杰,书柜里的摆设多与对方有关。上了高中,周六有补习,她甚至翘了课跑去音像店,排队抢新出炉的专辑,就为到学校炫耀。

自然,翘课这件事也没逃过廖叔叔的眼。

但那次不是我告的状,班主任直接将电话打到了家。

晚饭时间,廖妋妋犟完嘴就跑回了房间。我也放下筷子,跟着上楼想解释什么,还没走到房门口便听见震天响,于是哽在喉头的解释打个转,又咽回去了。

TWO

廖妋妋生气会闹个三两天。

她一不高兴就不吃早饭,不坐家里的车示威。为了摆正自己的位置,我会主动和她一起等公交车。

廖家距离公交车站步行有段距离,这意味着我得早起半小时,有时候堵车的话就得踩着点到教室,完全没时间做早自习的准备工作。

还好早晨的空气新鲜,越早越鲜。

我站在公交车站前,闻着一鼻子的青草香,勉强自我安慰。

反观廖妋妋也不好受。她呵欠连天,生理性泪水挂在眼角,睡眼惺忪,直到一辆山地车自远处呼啸而来。

噌地一下,女孩的眼睛亮了。

山地车的主人是个与我们年龄相仿的男孩,穿着白色背心,头发约莫刚理过,短短的,看过去落拓不羁,周身散发着朝气。细打量,他脖后颈处还搭着一件夏季校服,随着他骑行的动作悠悠荡荡。

经过公交车站时,男孩朝这边看了眼,像是碰见了熟人,咧嘴笑笑。

一闪而过间,廖妋妋的眼睛又亮了几分。但很快她恢复正常,狐疑地自言自语:“徐子聿吃错药?居然对我笑。”

幸亏她沉浸在自我怀疑中,没注意到我的脸比她的更烫。

廖妋妋之所以奇怪,是因为她和徐子聿同班,却鲜少有交集。徐子聿行事和外表一般潇洒,喜欢开玩笑,骨子里却是地地道道的三好苗子。高一开学,我俩分别以第一、第二的身份,在升旗台上做过演讲。

反正根据廖妋妋的口供,徐子聿成绩好——好学生和坏学生向来没什么交流。徐子聿虽然喜欢开玩笑,但仅限于和男生扎堆,从不与女生过多打交道。两人最大的联系,不过是座位隔着过道,算半个同桌。偶尔起身有个磕磕碰碰,他礼貌道歉,仅此而已。

到了校门口,廖妋妋还企图和我分析,徐子聿究竟吃了什么牌子的药。

谁知“曹操”就在校门口。他已然换上了校服,笔直的黑色长裤搭配规规矩矩的短袖,文质彬彬,全不似方才在山地车上给人的感觉。人群鱼贯而入,他站在那里,手持记录本,一个个查验校牌。

我耳边是廖妋妋的唠叨,脑子里是方才在公交车站时徐子聿的笑,到了门口翻书包才惊觉,忘记带校牌。

“没事,我也忘了。”廖妋妋表现淡定,毕竟她连课都敢翘。

徐子聿将廖妋妋的名字记录在册。轮到我,他看了眼,也往本子上写。我下意识地看向笔尖,潦草几笔写出来,根本不是我的名字。我心一惊,恰好与抬头的他对视。男孩冲我做了个嘘的搞怪表情,于是我的心跳乱得更加厉害。

廖妋妋也发现了端倪,率性的一声:“徐子聿,你做个人……”

我赶紧推着她离开现场,她还在回头叫嚷。

事后在廖妋妋的逼问下,我才主动坦白,我和徐子聿早在南巷就相识。他的父亲也是名缉毒警,和我爸是妥妥的铁哥们。还在南巷的时候,我俩常常一起写作业、讨论奥林匹克各种竞赛题。

很快廖妋妋意识到,他在公交站露出的笑容是给我的,被她错领。

这回我清楚看见,少女的面色有一瞬暗淡。

THREE

我们班与廖妋妋的班级好几科老师都一样,两个班偶尔会一起上大课。

阶梯教室的灯光很亮,外面却昏暗。头顶的天被乌云遮挡得毫无喘息之力,树、花、廊亭都罩了层灰色蒙版似的。

没几分钟,暴雨降下,电闪雷鸣。

阶梯教室的窗户年久失修,被忽然袭来的狂风击打得玻璃纷纷碎裂。窗户一破,风卷着玻璃碴和雨顺势攻进,教室里乱作一团。

偏我的位置靠窗,衣裳和书都“伤亡惨烈”。窗帘快速翻飞,打在我的眼镜上,即使没有镜子,我也知道此刻多狼狈。

好在视线在被遮蔽了几秒后,又清晰了。

我抬头,便见徐子聿捏住窗帘的角,用身体挡在破了洞的窗户前,像一座坚实的避风港。

徐子聿一动,好几个男生也意识到什么,主动站起来做人墙,挨个“缝补”窗户。当时他没看我,所有注意力都在讲台的方向,告诉老师继续讲课。

“问题不大。”他少年老成地讲。

顷刻,我埋头清理书上的水渍,不敢再多看他一眼。生怕这场轰隆的雷雨,也浇不熄越来越旺的心火。

没几天,微机室又安排上大课,我再次看见徐子聿。

他小时候个头矮,不知不觉间蹿高了好多,只有我的身高“停滞不前”。他的位置在我前面稍远,抬头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

廖妋妋似乎记恨着校牌被记名的事,或者只是单纯地为了引他注意,索性趁他不在电脑前,跑过去冒用他的QQ,在班级群里大放厥词骂班主任,骂完她就跑。恰好我起身找老师,经过徐子聿的位置。等他发现状况回头来看,将将捕捉到我站在电脑前的身影。

一时间我错乱不已,慌张的样子像真是我干的事,僵在那里不知走还是不走。

不出意外,课上到一半,徐子聿就被班主任请到了办公室。我一下课就等在办公室门外,看他一出来便急急地迎上去解释:“不是我做的。”

谁知他只是温和地笑笑:“我知道。”语气笃定。

我一愣:“你一点都没怀疑过我?”

徐子聿也愣了下:“你有什么陷害我的动机?况且你也没搞恶作剧的闲心。”

我的精力都在学习上,说“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不过分。可我没想到,即便相隔几年不见,他还记得曾经的我究竟是什么样。

曾经年岁小,就觉得两人玩儿得好,方方面面都能同步,鲜少和少女心事联系起来。如今花季雨季,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悸动的痕迹。

自那开始,我开始控制不住地关注起徐子聿。

比如特意绕路,去更远的卫生间,只为经过他的班级,若有若无地窥探他的身影。有时他不在,有时在。在的时候也没怎么发现我,多数时间是在与班上的男生笑闹。

“我不知做这些有什么意义,但这些无用的琐碎确实给我的生活带来了新的氧气。”

FOUR

“氧气”两个字刚落笔,我听见推门的声音,手忙脚乱地将日记本合上。

廖妋妋将一个本子扔到我桌上,让我帮她写作文。她素来对长篇大论的东西不感冒,但他们语文老师说了,再不端正态度就请家长。

我看了看,作文题目是“英雄”。我大概明白了廖妋妋为何寄希望于我身上,毕竟我深有感想。

按理说我不应该帮她写作业,但我还是鬼使神差地拿起了笔,并且用尽了我能想到的所有美句,写出了一篇得意的作品。我期待这篇作文能打动他们的老师,成为范文在全班同学面前朗诵,惊艳某个少年郎,让他产生共鸣。

听说灵魂的共鸣最为致命。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用上所谓的小聪明。

我的梦想很快成真。廖妋妋兴高采烈地告诉我,她被语文老师狠狠夸赞了一番,说是下次家长会上要公开表扬。

“还有徐子聿。”她想到什么,蹦跳的步伐犹豫了下,“连他也主动给我比了大拇指,夸我有文学天赋。”

一时间,我既开心又难过。

开心我确实将他惊艳了,难过他并不知道背后执笔的人,是我。

不多久迎来小考,我专心准备,廖妋妋却难得地心事重重,走路都能撞铁门上。我以为她担心成绩出炉少不了一顿“口诛笔伐”,结果她说——

“自打上次那篇作文后,我总觉得徐子聿对我怪怪的。怪——好。”

我心口一紧,还没问个究竟,听见背后自行车打铃的声音。我俩双双回头,看见徐子聿半弯着腰正“放下坡”。

男孩的校服被风鼓起,头发长了,细碎地翩跹在额角。

山地车准确地刹停在我们面前,徐子聿笑问:“一起吗?”他主动邀请道。

这次,我准确地瞧见,那笑容是给廖妋妋的,我甚至没得到眼角余光。

年轻有一个好处是矜持,潮起潮落都在心中,即便自尊受损也可以偷偷躲起来疗伤。

坏处是,我的哀伤无法阻止事情的发展,徐子聿和廖妋妋的关系突飞猛进,短时间内进化到彼此一起上下学。

作为“万年电灯泡”,我还必须到场,否则廖妋妋没法儿向她爸交代。

早餐铺。

廖妋妋坐在徐子聿对面,啃着用地沟油炸出来的油条,却一副喜地欢天的模样。原因是徐子聿应景地哼了首林俊杰的《豆浆油条》。

我喝完热豆浆/眷恋着还想要/你吃完金黄油条/爱情又要再发酵

徐子聿的歌声不怎么样。他什么都好,唯独唱歌走调,但胜在情感真挚。

廖妋妋听得心潮澎湃,脸一阵红过一阵。我在一屋子热气腾腾的豆浆烟雾中也手心滚烫。

有那么一秒,我很想大声讲,其实我也喜欢林俊杰。

或许我想讲的也不是这个。

总之那日,我明白了世上最痛苦的事,除了不能得偿所愿,还有:为他人作嫁衣裳。

FIVE

高三寒假,各种节日如约而至。

为了让我们放松,廖叔叔特意将公司送员工的电影票拿回来两张,让我和廖妋妋出去走走逛逛,顺便看电影。

只能说,作为亲生父亲,他不合格的地方在于,竟不清楚女儿的喜好。

电影是悬疑烧脑的类型,廖妋妋光看简介就头昏脑涨,表示完全没兴趣。我鬼使神差地要下两张电影票,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徐子聿应该会喜欢。

他的阅读和观影爱好,打儿时起就与我很像。

可我挣扎了一整晚,捧着手机,思忖到底要不要发出邀约信息,直到睡着。

翌日,徐子聿果然在QQ空间里更新了有关那部电影的动态,表示想看。我顿时像打了鸡血,趁着下课时间去到他们班,鼓起勇气想争取什么,没想到率先遇见廖妋妋。

“正想找你!”她蹦过来说,“那两张电影票你送我呗,我想约人看。”

她冲我挤眉弄眼,约谁不言而喻。

我谎称电影票没带在身上,仓皇而逃。可她并不放过我,晚上堵在我的房间门口。我没了辙,只好给她,却难得固执地拽着票角迟迟不愿放,仿佛那是我最后的机会。

廖妋妋疑惑,廖叔叔正好走出书房,远远看过来,不由分说地呵斥她:“又和你姐抢什么东西?给她。”

我俩年纪相同,但我比她大两个月。

须臾,我看看廖叔叔,再瞧了瞧那一柜子的书和处处妥帖周到的布置……仅有的那么点固执都没了。

我松开手,任廖妋妋弹着票,开心地对我说谢啦。我关上门,避免懊悔将我淹没。

之后半年,我主动远离了他俩,也再没经过他们的教室。我还是绕远路,但从前是为了见面,现在是为了避让。

因为很早我就明白,有的东西一旦放弃,就再也拾不起来。

逃避可耻但有用。我不怕可耻,只要有用。

徐子聿还是给廖妋妋带去了很多正向的能量。起码让她明白了念书和考大学的重要性,并帮助她在最后一年快速冲刺。最终廖妋妋在高考时取得了一个还算不错的成绩,够上北京一所师范院校。

我发挥正常,保送进了众所周知的高等学府。跌破众人眼镜的是徐子聿。

他放弃了名校抛来的橄榄枝,转考公安学院。尽管还是专业数一数二的院校,到底名声没那么响。

连廖妋妋都不理解,可他毫不在意,抛给我一句:“林羡应该明白。”

我和他有着几乎一样的家庭背景与童年遭遇,自然能明白他的志向和抱负。

廖妋妋还是不理解,想尽办法逼他转校。因为上了大学才知道,警院不像普通大学,自由度不高。徐子聿一周能出校门一次都不错了,更别提闲杂人等进去。

眼见廖妋妋硬的不行来软的,开始耍赖撒娇,徐子聿向我投来求救的目光。

我绞着盘子里的炒面,若有所思地说——

“妋妋,你有没有坐过最老式的火车?”

SIX

二〇〇几年时,高铁并不普及,尤其连接边境的大多是老式火车。

那时候网络也是个抽象的概念,买远程票很难。许多旅客在火车站蹲守一天一夜,就为了一时半刻的团圆。

某年除夕,我爸因公回不来,从徐家人口中听说他受了伤。我妈不放心,带着我凑了回“热闹”,踏上了去远方的列车。

同行的还有徐子聿。

他也想爸爸了,徐家人拜托我们将他捎过去。

尽管有他做伴,那场出行却不是什么好的体验。火车站挤满了返乡的农民工,排队上厕所都得花一两小时的时间。我不知因为冷还是紧张,肠胃病犯,频频拉肚子。我妈一路拜托过去让我插队,好不容易求到前几位,突然有人大喊——

“火车提前来了!”

人群瞬间乱作一团。

我被密密麻麻的胳膊和腿撞来撞去。加上重大节日,站务很难维护治安,我跌倒在地,险些被踩死,是徐子聿及时地向我伸出了手。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再度重逢,我能轻易被他撩动心弦的缘故。

他和我一起成长于南巷,有共同的家庭背景和经历,他出现在我最狼狈和最需要的时刻,我的灵魂根本没有拒绝他的理由……

但这些,我从前无法对廖妋妋说,现在他俩已经正式交往,我更不能提。

于是我只能避重就轻地讲:“车站很旧,设施不全,四处漏风。我们都被冲散了,差点上不了车。我妈嗓子都叫哑了,怕我和徐子聿受伤,怕有人贩子……现在想来,那种绝望真是前所未有。如今不过十余年过去,经济高速发展,交通设施也高速建设,再也不用体会兵荒马乱,这一切都是因为背后有越来越强大的国家。而国之所以强,是因为有很多无名英雄在用自己的方式扛。攘外安内,没有内,何来外?有的事总要有人去做,徐子聿他——”

我顿了下:“他只是选择做这样的人而已。”

语毕,现场一度鸦雀无声。

可能我平时少言寡语,根本没有这样慎重严肃的时候,廖妋妋成功被镇住。

再抬头时,我对上徐子聿激赏的目光,他似曾悄悄对我比出一个大拇指。

原来被放在心上的人认可是这种感觉。如果当年,我一时冲动去坦白——那篇作文是我代笔,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呢?

徐子聿不会有不被理解的痛苦。

我的心事也可以见天日。

可惜没有如果。从那天起,廖妋妋再也没有逼徐子聿转校。他们依旧吵,因为各种小事,吵到大学毕业,无数次分开再和好。

我大学念的经管专业,廖叔叔建议的,说是与他的公司对口,将来可以去做他的左膀右臂。

搞事业的,最重要是身边有信得过的队友,出于这样那样原因,我未做他想,就进了廖家的公司实习。我花了五年时间,一路从部门的基础职员,做到部门管理者。反观廖妋妋这正主还是过得悠闲。

她扬言不喜欢沾家里的光,跑别处去上了一阵子班,后来看不惯某些职场潜规则,于是干脆利落地辞了工作,摇身一变成了作家。

这个发展倒是我没想到的。

据说她将自己和徐子聿的恋爱点滴放到网上连载,反响很好,各出版社争相来抢。

难以想象,曾经连写八百字作文都难于上青天的主,如今竟以文字为生。

她却无所谓地耸耸肩说:“天无绝人之路。”

SEVEN

廖妋妋的恋爱日常更到二十万字就停滞不前了。

因为在这五年里,徐子聿如愿以偿地成为一名优秀的缉毒警察,被分配到彩云之南。他俩不仅一年到头见不了几面,连通话都是奢侈,哪还有日常?

于是廖妋妋控制不住地发疯。尤其是一到各种情侣节日,她定揪着我不放,软磨硬泡地央我陪她喝酒。

酒精上头,廖妋妋热得脱了外套,放肆地跳上舞台唱歌。

在岁月长期的雕琢下,女孩更加惹眼,一双细长却招摇的美人眼,此时却天地万物都不放在里面。

可一曲毕,廖妋妋的心情却并没因此好转。因为隔壁桌有几个青年欣赏她,邀她同桌,她开口就是一个字:“滚。”

来人与她口角理论,没多久他的同伴也围了过来,我见势不对赶紧报警。

幸亏警察来得及时,不过廖妋妋还是尝到了社会的险恶。

小时候再泼皮捣蛋,她生活的环境终究安全。如今不行了,没有谁会轻易惯着谁的脾气。

深更半夜,找了一会儿才有药店。我买来消肿的喷剂打算给她喷一喷,走出店门,发现她站在路边打起了电话。

走近,果不其然,她是在找徐子聿的麻烦。

方才打架落了下风,廖妋妋都没哭,此时却堪称痛哭流涕,条理不清地数落着徐子聿离她太远,在她每一个需要他的时刻都无法陪在身前,并坚持要分手。

我本以为这次争吵会和从前一般,冷战半个月结束。但徐子聿估计是听了她的遭遇心疼不已,直接请了几天假,转了两趟车回来看她。

他回来了,廖妋妋还作妖,将他拒之门外,不讲道理地认为酒吧事件和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言辞激烈——

“我需要你做空难时救我一命的降落伞,而不是事后来收尸。”

接着摔门,一声干脆的“砰”。

我看着徐子聿那一脸的疲劳,不知怎么也开始胡言乱语。

“不然算了吧,徐子聿。”我听见自己微弱又心虚的声音。

站在门口的人似乎没听清,转头看我,我鼓足勇气,用装满整个隐秘青春的眼神迎视他:“你自己也很清楚,你和妋妋不合适的。如今天南地北,还不能体谅的话,迟早是散场的结局,不如各自开始新生。”

徐子聿张了张嘴,半晌才道:“她不懂事没关系,我体谅她。”

顷刻,我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消散了一半,心中转而腾起一股莫名的气:“她到底有什么好?”我不自觉地质问,“除了吸引人的外貌,还有什么让你放不下?徐子聿,你忘了自己曾经多骄傲吗?小学时候,我考试唯一赢过你那次,你觉得丢脸,整个暑假都没再上过我家,直到你拿回第一。现在,你跋山涉水而来,却是为了看谁的冷脸?”

徐子聿无可奈何地叹气:“林羡,你没爱过人,身不由己的感觉你不明白。”

良久——

“我明白。”我说,“刚才我对你讲的那些话,不就是身不由己吗。”

是跳脱理智的情不自禁,是罔顾道义的不智之举。不智到历经生死的徐子聿,都分分钟僵在原地。

后来我还一股脑说了什么,我都有些断片儿了。因为我也去买醉了,醉眼迷离间,我只记得徐子聿那句——

我喜欢她,和那篇作文是谁写的毫无关系。

EIGHT

有没有一种可能。

青春其实就是一张白纸,你想怎么画,它就是什么样。有人画得斑斓多姿,有人画得高山流水。

而属于廖妋妋的那幅,画的是简单和勇敢。

当年课堂上,徐子聿冲廖妋妋比大拇指的原因,并非觉得她文采好,而是他早就品出这篇作文并非她原创,甚至联想到与她住在同一屋檐下的我,心生不忿之下说了句阴阳怪气的“干得漂亮”。可廖妋妋只是看似机敏,关键时刻脑子却简单。

之后,廖妋妋的座位阴差阳错地换到徐子聿旁边,徐子聿看似好言好语,实际处处都在暗讽她找人代笔的行为,然而傻傻的廖妋妋却以为他真对自己另眼相看。她敌不过良心的谴责,遂在一个寻常的黄昏,拦住徐子聿,主动向他说明事情真相。

这是徐子聿没料到的。

他问她为何坦白?女孩咬了很久的嘴唇才讲:“虽然为了玩乐我早就习惯撒谎,可就是不想欺骗你。”

男孩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被一击即中。

再后来,学校开展禁毒宣传活动,毒辣的日头晒得人发昏。经过人工泳池时,见着那一池透净的水,徐子聿曾想过一跃而下凉爽凉爽。廖妋妋适时出现,一眼看穿他的想法,笑嘻嘻地说想跳就跳啊,反正你是好学生,学校肯定会认为你是不小心落水。

徐子聿:“不小心落水这种错误只有你会犯,我没那么傻。”他还是在意世俗的眼光。

可廖妋妋却真的“掉”了下去。

哗啦一声,水花溅起,女孩明眸皓齿、一派热烈:“你不敢,那我帮你试试有多爽。”

她总在做一些他意料之外的事情,挑战他的神经,还有诸多英勇为他、却不为外人知的细节。

长此以往,徐子聿的注意力被迫落到廖妋妋身上。

所以,喜欢这种东西,从来与“漂亮”“文采”“家世”这些字眼无关。有关的只是气场吸引。

有的人喜欢气场安静,可徐子聿喜欢热烈。好可惜,我从来不是。

一瞬间,我的迷茫大过了我的伤心。我意识到,这近三十年的人生里,除了学习和事业上的有成,其他全是空白。

我没有恋人,没有朋友,自以为的“爱恋”“成全”统统都是笑话……

正当我灰心沮丧地怀疑自己时,徐子聿的身影出现。他拿下我的酒杯说:“你已经比世上很多人都幸运了,还要有什么?”

虽然父亲因公殉职,但廖叔叔待我也是极好,我妈对我生活上的照顾自是不差,还有廖妋妋。

END

廖妋妋……

我曾以为在她心中,我是“掠夺者”般的存在。可从徐子聿嘴里,我才得知,打我初到廖家起,她就对我展示了友好。

我的房间,是廖叔叔按照她的建议复刻了她的。那一柜子书籍,也是她主动让出:“反正我不爱看书。”就怕我感觉有失偏颇。她说她敬重我爸,便觉得我也是好人,早早失了父亲,所以要让我感觉到一个亲人都没少,要对我好……

但打一开始,我就与她隔开了距离。在面对廖妋妋时,我给的只是距离和礼貌,连句多余的解释都不舍得。

后来她逃课不用家里的车,我主动陪她坐公交车,她内心超级快乐。她以为,这是因为我想和她做好朋友。以至于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将我当作亦姐亦友的存在,只我沉浸在自己虚构出的假象中不愿正视。

我不愿正视,她之所以能得到我最喜欢的男孩,不是什么阴差阳错,不是我退位让贤,而仅仅是因为她值得。

我还忘记了,刚到廖家时,我内心充斥着无尽的忐忑。那时即便离开了作为清贫代表的南巷,可单亲家庭导致的自卑还是与我如影随形。

直到时日渐长,我变得渴望更多。

我当然明白,人只有在被爱滋养的情况下才敢肖想更多。可我曾以为这份爱只包含她爸和我妈……其实,从来都离不开那个默默善良的女孩。

这就是徐子聿爱廖妋妋的原因。

爱她嘴硬但心软。爱她不明道理但是非分明。爱她磊落。

对于徐子聿,我总觉得他是命运给我的安排。我总认为,上天带走一个人,总要还我一个人。

我以为还的是他。殊不知有的人,如同吹过南巷的风,最好的结局,就是无疾而终。

然而风过留痕……

我扭头,看了看因为暴哭一夜而在我枕边酣睡的廖妋妋,疑似有些不自觉地笑了笑。

所幸风过留痕。留下了这个人,亦算是命运的恩与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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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2024-08-19 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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