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他虽有意提醒你不要轻信于我，但可惜，你的弱点便在贪恋，否则怎会被利用？
文/超好看杂志
一
张生待在长安郊外日久，算下来也有十载。屡试不中，又心气极高，誓要荣归故里。与他一样的书生还有几个，他们也算意气相投，住在相邻的茅草屋中互相勉励，可又改不了文人相轻的毛病，暗中较着劲。
近来一名姓顾的书生神色异常，避着大家不见，总往长安城跑，回来之后却一贫如洗，只能借钱度日。几次下来，书生们有些按捺不住，抓住他一顿好问，才知道他用所有钱买了一幅画。
这幅画初看让人赏心悦目，有女子婷婷袅袅斜倚在塌，轻罗小扇、暗影梅花，身旁还有雕琢精致的酒壶一个、酒杯两只，似是深闺中的大家闺秀不胜酒力，娇憨地正要歇息。
书生们个个饱读诗书，自然也涉猎过狐妖梅精的志怪故事，对着画慨叹咏诗，终于还是落在最俗的问题上：“我们的钱，你还是不还？”
顾生诺诺着：“必定要还，卖画的道士说过，我有财源广进的命。”
横竖现在也要不回钱，诸生嗤笑他一番，只好作罢。
哪知此后，顾生突然改行做了商人，从茅草屋中搬走不到半年，即成日进斗金的丝绸铺掌柜，真应验了道士的那句话——他有财源广进的命。
顾掌柜手上进出的金银太多，想不起来当年欠的那点债，书生们面皮薄，心疼钱又不敢上门讨要。大家推来选去，一致把张生荐作讨债人。万般无奈之下，张生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碰巧这天顾掌柜不在，管家刚跟他客气几句，里面就闯出来一位自称顾夫人的女子，把一卷画扔给他：“举债买的这东西吗？不至于天天瞧的，索性还了你们，也别再来讨债啦！”
张生听得云里雾里，半天才明白，顾夫人这是打翻了醋坛子。欠债倒是其次，天天把美女图放在家里看才是大忌。正好，把画送走，钱也不用还了。
张生抱着画在长安城绕了一圈又一圈，不知如何回复其他书生。正低头冥思苦想，路边凑来个道士，夺过画瞧了几眼，欷歔道：“公子这是要卖画？”
张生恍然大悟，觉得这也不失为好办法。
道士又说：“卖不了，卖不了。我当初把这画卖给一个书生时，画里的两只酒杯都是满的，现在酒杯空了。”
原来这个道士，竟然是当初卖画给顾生的人。
“那可否为小生卜一卦，算算未来运程？”张生记得顾生提过卖画的道士会算命，现在看来，简直是神机妙算。
道士盯着画瞧了瞧，摇头神秘地说：“那是天机，你没赶上时候。这画若想卖个好价，得想办法把酒杯添满。”
张生不明其意，只好先把画带回茅草屋。
书生们对张生没完成交代的事颇有微词，逼得张生另作打算：既然道士说画中的酒杯空了就卖不出去，那就偷偷把酒杯画满。于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张生磨好墨，小心翼翼展开画，顿时吓了一大跳，竟然是白纸一张！正气得准备大骂，却听见背后有温温软软的声音传来：“公子。”
说话人与画中女子那般相像，就连姿势都一模一样，美艳不可逼视，陋室变得富丽堂皇，生出异样光辉。
张生三十年来只与书中颜如玉打过交道，哪见过这阵势，顿时红了脸。
女子低眉笑道：“公子可是在长安郊外等了十年，都未出人头地？”
张生的红脸顿时转为铁青，这是他的软肋。
“倒也不难……”女子言而未尽，轻摇罗扇。
张生犹如醍醐灌顶，想必眼前这位正是画中仙啊！赶紧下拜，道：“仙女可是有法子，请助小生一臂之力！”
“怎么谢我？”女子轻咬着唇，充满魅惑。
张生一时词穷。
“过来陪我喝酒吧。”女子看他的窘迫模样，笑出声来，拿起身旁的酒壶，往酒杯中斟满美酒。
有美人相邀，原本没有拒绝的道理。不过张生平日怯懦多心，又怕酒有问题。
犹犹豫豫之下，被女子一眼看穿，揶揄道：“你们书生，外表文质彬彬，内里不知打什么鬼主意。原本觉得你相貌堂堂，还有几分好气质，没想到也是个软柿子。”
言毕，一溜烟消失得无影无踪。再看，已回到画中。
张生怅然若失，对着画喊了几句，不见动静。忽而定睛一看，酒杯竟然满了！
二
张生想起道士那句话，虽得罪了仙女，但至少能拿去卖个好价钱。于是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到长安城里四处找道士。
忽而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肩膀搭上一只脏手——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道士自己送上门了。
“这位小哥真是有缘，贫道正到处找你，把画给我瞧一瞧。”道士眉开眼笑，态度与上次判若两人。
张生喜出望外，把画展开递给他，刚要说话，被道士一句话压了回去：“我且问小哥一个问题，这画里的酒，可是你自己画上去的？”
张生琢磨了半晌，不知道该不该告诉道士其中来由，却被对方看破。
“别想了，看样子定不是你干的，而且……”道士凑过来，笑得有点古怪，“上次你不是要贫道给你算命吗？今日便可。”
道士左手拿着画卷一头，用另一头轻轻拍打右手手心，神态悠闲，死活就是不开口。
“我愿出高价请道长算这一卦。”张生也不傻，顺势往下接话。
“好小子。”道士咧嘴笑，补充道，“你且有多少给多少，越多越好，可不许坑我，否则别怪我算得不灵验。”
张生跑到钱庄，把这些年的积蓄全都取出来交予了道士。
道士把钱揣进兜里：“你呀，有荣华富贵的命，不过需要达成条件。”然后，把画又重新塞回张生手中，使劲拍了拍：“画中自有颜如玉，美酒佳酿铸前程。”随后，还特别提醒八个字：“勿过贪恋，适可而止。”
张生脑海中忽然闪现前一晚的经历，琢磨之下觉得，这道士就是提点他要喝下仙女的酒。
“唉。”张生恨不得啐自己一口，花大价钱买来的卦，竟不过是用自己的东西成全自己。
于是急急忙忙把画收拾好，带回家供起来，念叨仙女来见。
夜半时分，诚心呼唤有了回应。女子出现的场景与上次一模一样，只是神情颇为不悦：“你居然把画拿到街上给那臭道士……”
张生顿时手心出汗，觉得仙女是在责怪他不识好人心，反而要卖掉她。于是连连道歉：“小生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不识画中仙女，其实小生是盼着仙女赐酒。”
女子眼珠盈盈一转：“也罢，且来饮酒。”
张生迫不及待地拿起就饮。这酒可不普通，一杯下肚，感觉心清神明，文思泉涌，只是稍微有些不适，又说不上来。
就这样饮了两杯，实在头晕，没法再喝，张生摆摆手：“小生不胜酒力，下次一定与仙女畅饮。”
女子面有异色，最终还是淡然回他：“也好，若有所求便来找我，可不许再将画卖与他人，尤其是那道士。”
这次张生诚心诚意地点头，女子遂渐渐隐去，墙上白纸又显现出仙女像来。
此后，张生自觉身体异于常人，思维变得异常灵敏，提笔成文，出口成章。有了这些底气，倒是慢慢把仙女像的事情放在一边，天天以文会友，到处结交雅士，为下次考试铺路。
第二年，张生果然得心应手，一路高升。人生之路就此顺畅，节节攀登，过会试、殿试，终于位列榜眼，长安城有名望之人皆来结交，陋室变豪宅，官居二品。
三
虽然事事看起来皆顺遂，张生心底还是有遗憾——皇上把最美丽的小公主许给了探花。木已成舟的事，张生还想逆转，这才想起家中有个仙女在。此时来看画，心心念念想再见一次，画中女子倒是不负所望，再次出现。
与上次一般无二，同样的摆设、同样的姿势，女子的兴致倒是不错：“又有求于我？”
“仙女娘娘当真心善聪慧，皇上最疼爱的小公主要出嫁，小生着实爱慕，可惜许给了探花。”此时的张生已经不同于往日，双目流连于女子身上，心中惊叹：这美貌，当年如何就没敢细看？
女子盯着他的眼睛，“扑哧”轻笑出来，戏言：“有我这般相貌的女人在，还要另娶？”
张生受宠若惊地急急辩解：“小生荣幸之至！公主若嫁过来，只好暂且委屈您为妾，但私下里，可尊您为主。”
“是吗？”女子又斟满一杯酒，“那这次可必须把这壶酒喝完。”
张生迫不及待地把壶里的所有酒都喝下，突觉身体不适，神不附体。忽而眼见自己的身体还在伏案而睡，灵魂却飘向画中。而画中女子魄体脱离，附于张生身上。
张生此刻已成画中女，纵有雕梁画栋、金贵万千，可惜就是不能动。
而原本的画中女笑看着画：“你之所以有今日，得感谢我将灵力分你一些。还得好好‘谢谢’那臭道士，点拨你喝我的酒。若你不贪，必不会有今日，凡此种种，也算因果。”遂卷起画，以张生的身份走出房间，把画带到郊外河边，一把扔了进去。
她断然不想让张生重见天日。
也算机缘，角落里竟然躺着那道士，等假张生走后偷偷把画捞起来，展开看时，称道：“快对我讲几句，你是何人？”
张生转动眼珠，试着发声，倒是有些许声音：“鄙人姓张。”
“果然是你这笨书生！”道士啐道，“还记得我对你说过那八个字吗？当初我助你，知道画中是妖不是仙，离画纸不能超三尺，魂魄藏在酒中。这类小妖没太大能力害人，凡人若得它魂魄中小部分灵力，无论顾生也好，你也好，都可以用超乎常人的天赋去达成心愿。可你们两个，一个还算幸运，阴差阳错把画扔了；一个不听我的劝告，贪恋荣华富贵和美貌，成全小妖诡计，将所有魂魄注入你身体中，你倒成了傀儡。”
“道长救我！”张生“吱吱”地在画里哭喊。
道士只是叹气：“我也救不了你啊，我只是个会画符的道士，捉妖却不在行。而且画被水打湿部分，形神不具，你要出来，恐怕已是极难。让我想想……”
“必然很难。”有人在一旁树林，冷不防插话。
原来假张生根本没离开，故意躲在树后偷听：“臭道士，现在你可无法奈我何，我是真正的肉体凡胎，站在你附近，你都无法发现。”言语间很是得意。
道士捋着山羊胡，半天没说话。
“书生你可别怨我。”假张生大声道，“这道士亦非善类。我刚修炼成画中妖时，不幸落入他手。他为敛财，故意上街给人算命，让人买画。他知我想获自由心切，适时会出来找人附体，以画中女子的身份接近人类，骗人喝酒换取魂魄。这一着对我来说是极大的险棋，我若无法骗人一次饮完所有酒，等同于魂魄分出部分，导致灵力消耗而虚弱，但人类会因此获得灵力。当初顾生酒量不行，只喝了两杯，画便被扔了。我与臭道士向来不和，他见酒杯已空，顾生也得以飞黄腾达，都没有再次利用的价值，索性甩手不管我的生死。哪知你这笨书生被我遇上，我决定再搏一次，把酒杯添满，诱骗你上钩，又被他见到，再利用第二次。他虽有意提醒你不要轻信于我，但可惜，你的弱点便在贪恋，否则怎会被利用？你不仅没有再次把我卖了，更成功地饮下壶中所有酒，我才得以成功换魂。要怪，就怪臭道士和你自己吧。”
道士听完假张生的一席话，脸上有些挂不住，却也不露声色，随手再次把画扔回河中。
假张生冷笑一声：“你倒冷血。”
道士镇定地回答：“各取所需，本来还指望教导张生修炼九九八十一天，得你的能力，妖化之后好骗下一个。可惜他已知道真相，又天生资质愚钝。罢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许那张生的荣华富贵，画里有的是，不算我食言。”
二人一拍两散。
假张生之事遂无第三人知晓，其以己之力，娶公主，尽享人间富贵。
更新时间: 2013-10-26 2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