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尺雪锦

发布时间: 2020-11-23 15:11

分类:耽美甜文 / 睡前故事

一尺雪锦

文/素水流颜

她颤抖着双手,不顾包扎好的伤口,紧紧地将婚纱抱在怀里,仿佛抱住那个再也无法触碰的人。

秋词的双手废了,从此,她再也无法拿起剪刀裁剪衣服。

秋词第一次遇见杜启灏,是个巧合。

那天,大上海舞厅举办慈善晚会,秋词受邀而来,没想到刚走入后堂,便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紧皱着眉头。

只一眼,秋词便认出他就是浦江商会的副会长杜启灏。

杜启灏身旁站着一个中年男人,焦急不已:“这可怎么办?”

秋词上前询问才知道,杜启灏要为晚会致辞,可眼看晚会就要开始,他的西装竟然不小心刮破了。

“让我看看。”秋词走上前,看了一下西装损坏程度,露出了一个自信的笑容,“小问题,给我几分钟。”说着,她拿出随身携带的针线包,认真地缝补起来。

中年男人正要阻拦,杜启灏却摇了摇头,然后饶有兴味地打量着秋词。

秋词专注地缝补着西装,浓密的睫毛微动,就像一只蝶扑翅而起,忽地飞进了杜启灏心里。他听见自己胸腔里如雷的心跳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冬眠中苏醒过来,儿时的记忆涌上了心头。

他不自觉地唤了句:“白雪……”

秋词抬起头,疑惑道:“你叫我?”略一思索,她笑着解释,“我叫白秋词。”

她很快又专注于西装之上,不再看他。不过两分钟,西装就已经缝好了。

杜启灏伸出手,看见秋词有些迟疑,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地握住他的手。

他爽朗地笑道:“多谢了,白小姐。”

秋词迅速收回手,点点头就走开了。杜启灏望着她的背影,轻叹了口气。

这次的晚会非常成功,杜启灏在台上致辞时,从容不迫、谈吐不凡,没有人会想到,就在不久前,他还因为西装被刮破而站在后台发愁。

秋词抿了口洋酒,看着杜启灏身上毫无缝补痕迹的西装,不禁眉开眼笑。

忽然,杜启灏对上了秋词的目光,四目相对之时,她自然地举起酒杯,遥遥示意,站在人群中的他欣然回之。

晚会结束后,秋词刚走出大上海舞厅,就看见倚靠着车身,似在等人的杜启灏。

他远远瞧见她,笑着走上前:“今晚非常感谢白小姐,区区心意,还望你收下。”

杜启灏递上前的首饰盒中,放着一条熠熠生辉的钻石项链。秋词认出那是刚刚慈善义卖中成交价最高的物品,连忙推拒:“举手之劳而已,杜先生如此厚礼,我不能收。”

杜启灏并不强求,脸上依旧挂着礼貌性的笑容。

秋词忽然道:“如果……杜先生真想感谢我的话,不如多去我店里关照生意吧。”

霓虹灯下,她粲然一笑,看上去像一只精明的小狐狸:“我会给你优惠的!”

杜启灏没忍住,笑出声来。

秋词的衣铺名叫宁好,取安宁美好之意。

杜启灏果然言而有信,不仅自己常来光顾秋词的生意,还介绍了不少名媛来她这儿定制旗袍。一来二往,两人渐渐就熟络了,偶尔也会一起出去吃个饭。

有一次,附近的地痞来打秋风,正巧杜启灏在,二话不说就将人撵了出去。

杜启灏来的次数多到什么程度呢?就连隔壁当铺的大朝奉都会问上一句:“那人是不是喜欢你?”

秋词的脸颊顿时红透了,毕竟她也没有笨到看不出他那么明显的追求。

“那你为什么不答应?”大朝奉多嘴问了秋词一句,可他发现她的脸色瞬间变得不太好,便识相地躲回当铺去了。

杜启灏很好,秋词与他相处也很融洽,时不时还会生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就像多年的旧友。只是,她的心里有道跨不过去的坎——她难以信任他人,而且抗拒一切肢体接触,所以那天杜启灏要与她握手,她才会迟疑。

她觉得,是时候跟他说清楚了。

这天收了铺,杜启灏坚持要送她回去,她就想着,必须跟他说明情况,让他知难而退了。

街道两旁高大的法国梧桐遮住了月华,只有一些从叶隙间洒下来的细碎的光,像零落的点点星辰一般点缀在街道上。秋词因想着该怎么拒绝他而失神,待他突然抱住她时,她才猛然一惊,回过神来,伸手要推开他。

“我们被人跟踪了,等会儿到转角那里你就躲开,我来解决那人。”

杜启灏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肌肤上,让她瞬间僵直了身体,胸膛里的心“怦怦”地跳动起来。

两人相拥,像极了正在热恋中的情人。尾随的黑衣人假装抽烟,靠在树干上用余光监视着他们,稍不留神,就看见他们快速跑向转角处,便连忙掏出枪跟了上去。

秋词被杜启灏拉着跑过转角,埋伏在此的人堵住了他们的去路,举起枪,对准了她。

她望着眼前漆黑的枪口,刹那间,遥远又模糊的记忆涌进了她的脑海。恐惧占据了她的思想,她下意识将手中提包扔出,同时往后退,远远避开恐惧的源头。

杜启灏神经蓦地绷紧,立即松开秋词的手,上前将黑衣人放倒在地,然后抓着她的手,继续狂奔而逃。

身后的黑衣人立即扣下了扳机,子弹破空飞出,电光石火之际,杜启灏猛地抱住秋词,用自己的后背护住了惊慌失措的她。

后背一阵锥心的剧痛令杜启灏呼吸一窒,他咬紧牙关,压住欲冲出喉咙的痛呼,不敢停留片刻,拉着秋词冲到人来人往的街上,才松了口气,跌倒在地。他推开秋词伸来的手,喘息着道:“不要管我,你先走!”

秋词试图将他扶起来,不料手心摸到一片湿热,这才发觉他后背中了一弹,西装上早已渗出一大片血迹。不能将他一个人留在这儿,这是秋词脑海中唯一清晰的念头。

秋词固执地不肯走,将杜启灏搀扶起来,让他沉重的身躯压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她的脚步移动得十分缓慢,咬牙道:“杜启灏,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要走一起走。”

一股暖意霎时溢满杜启灏的胸口,他无奈一笑,忍住剧痛握住她的手,用着仅剩的力气强撑着自己的身子,想减轻她的负担。

夜里的风很凉,街道两边的灯火将他们相互扶持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在漫无边际的漆黑的环境中,她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鲜血如洪水般朝自己涌来,逐渐将自己吞没。

梦里她回到了那年,她好心救回来的婆婆,突然扭曲成了张牙舞爪的恶魔,举起枪,将漆黑的枪口对准了她,她恐惧地闭上了眼睛。

“砰”的一声,再睁开眼时,她看见自己的母亲倒在地上,鲜血不断从心口流出。她试图用手去止不断流出的鲜血,却只能感受着母亲的体温渐渐流失,她看着满手的鲜血,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

秋词猛然惊醒,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

她侧头去看杜启灏,他还在昏睡,原本俊朗的面孔变得苍白。秋词亲眼看着那颗血淋淋的子弹被取出来,害怕得直发抖。当时医生说,如果子弹再偏几分,杜启灏就没命了。

他差点就因为自己而死。

秋词一想到这,莫名的恐惧仿佛无边无际的黑暗一般席卷而来。她吓得赶紧凑上前,在听见了杜启灏细微的心跳声后,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幸好没有人再为了她而死亡。

那年她才七岁,就因为轻信他人,引贼入室,才害死了自己的母亲。她也因此受了巨大的刺激,遗忘了七岁之前的记忆,远赴国外养病多年,如今才能进行正常的社交。可那件事之后,她便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人了。

清晨,柔和的阳光透过素色的窗帘照进来,杜启灏眯着眼,想伸手挡住刺眼的光,却发现秋词靠着他的手睡着了。阳光下,他能看见她脸颊上细小的一层绒毛,泛着浅金色的光泽。

昏迷的时候,他极度恐惧,害怕一闭上眼就再也看不到她——他回上海就是为了再见她一面。时隔多年,他没想过会在那样的情况下与她重逢,也没想到这一生还有机会可以靠她这么近。

纵使手臂被压得发麻,他也没有抽回手臂,反而低声地笑了起来,伤口的疼痛、手臂的酥麻都变成了甜蜜的折磨。

幸而他还活着,还能再看见她。

秋词醒来,正揉着眼睛,就听见杜启灏略带沙哑的声音:“秋词,是你救了我。”她直愣愣地看着他,他的神情十分认真,“如果有机会,你也一定能救你母亲的。”

秋词还愣着,可是泪水已经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她伸手去抹,却越擦越多。杜启灏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搂进怀里,轻抚着她的后背。

她心里那座空城的门终于打开了,还住进了一个人。

秋词有件事一直瞒着杜启灏。

她的父亲其实是上海三帮五会的龙头老大,那次两人遇袭,杀手可是冲着她父亲来的。她害怕杜启灏不能接受自己的身份,便不敢跟他提。

于是,父亲在白公馆举办五十大寿的这天,秋词没有邀请杜启灏前来。

宴会即将开始,秋词一推开房门,父亲就转过头冲她笑着,看上去,连眼角的皱纹都十分柔和。秋词笑着上前,挽住了父亲的手臂:“寿星公还不动身,大家都在等着你呢。”

秋词忽然瞥见父亲的发间生出了些许银丝,顿时鼻头一酸,连忙拉着父亲下楼。然而,秋词万万没想到,她竟然看见了杜启灏。

她这才想起她与杜启灏第一次相遇时的情景,明明没有事先介绍,他却知道自己姓白,难道他一直知道她的身份吗?那么他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接近她呢?如果所有的深情付出都只是一场戏,她又该如何自处?

杜启灏身边的中年男人熟络地走上前打招呼:“秋词啊,你这一出国就是十五年,都长这么大了,还记得徐叔叔吗?”男人又指了指杜启灏,向她介绍道,“这是我儿启灏,小时候你们见过的。”

徐二爷和白父是三十余年的好兄弟,坐帮中第二把交椅,但秋词实在丝毫也想不起来,只能客气地寒暄了几句。

在杜启灏想上前打招呼时,秋词看向他的目光,冷漠得如在看陌生人一般。

秋末的风吹在脸颊上,带着丝丝凉意,觥筹交错间的热闹、喧嚣全在洋楼内。秋词穿着素白洋裙,垂眼站在花丛边,形容落寞。

杜启灏着急道:“我是随母姓,并不是有意瞒你。”

秋词环臂而立,面上的笑容似是在自嘲一般:“那为什么每次我有危险时,你都出现得恰好?”她昂起头,目光锁住他的双眼,敏锐如野兽,“我不信这世上会有如此毫无预谋的巧合。”

她冷笑一声:“你明明知道我姓白,为什么一直不说破?因为记不住名字,不好意思相认吗?”

此时的秋词像只刺猬一样,竖起了全身的刺来保护自己,她害怕再次被欺骗,只能笨拙地用质问他来掩饰自己的恐惧。

杜启灏的笑容消失了,脸上浮现出痛苦之色。

他该如何开口?说他是因为太过喜欢,所以耿耿于怀,小心眼地故意耍心机,装作陌生人,想看看她什么时候才能认出自己?可那些过于巧合的事情,他又该如何解释?冥冥中的安排吗?

“秋词,这件事确实是我不对,我不该瞒你欺你,但是我从未想过伤害你。”杜启灏伸手想握她的手,却被她迅速避开。他张口想解释,却又无从开口,最终叹了口气,指着心口,哑声说,“所有的巧合并不是我蓄意策划的,这里的伤是真的,我喜欢你……也是真的。”

“是没有任何目的的喜欢。”

他深邃的目光里流露出痛苦,定定地望着她,就像十多年前的那个雪后,十岁的他遇见七岁的她时一样。那时,她梳着两个小辫,裹着厚厚的棉袄,站在回廊下,认真地画着什么,白嫩嫩的小脸冻得通红。当时,他就站在不远处,只静静地望着她,生怕破坏了那一刻的美好。

白父大寿之后,徐二爷向白家提亲了。两家多年的交情,子女又是郎才女貌,众人都觉得这是板上钉钉的喜事,然而白父并没有立即答应,因为他发现,徐二爷近几年在暗地里有动作,疑似另有所图,只是野心还没有彻底表露出来。

可他也不会因为自己的多疑,阻碍了女儿的幸福。

“白爷有何打算?徐二爷他也许另有……”

亲信的话被白父阻下,他看向窗外的天穹,星辰闪耀,其中一颗或许就是他的妻子。其实对于婚事,他心中已有结果,想必妻子也是认同的。

白父叹了口气:“我只有一个女儿。词儿难得喜欢一个人,如果没有确切的证据,我不想阻碍她获得幸福。”

门外的秋词停住了脚步,愣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敲门,白父示意亲信退下后,眼里的精明化作父亲的慈爱。

“词儿是喜欢启灏的吧?”白父转过身来,灯光照映在他风霜洗礼过的脸上,眼神里透露出的睿智不减当年。

不知是不是出于愧疚,自从母亲因为那次意外过世之后,秋词七岁前的记忆仅剩下了父母的存在。在她的印象中,父亲待她和母亲极好,帮中事务繁忙,他却丝毫不曾怠慢家庭。在外人眼中,她的父亲是高高在上、翻手云覆手雨的老大,而在她眼中,父亲就是她心目中唯一的英雄。

秋词不想对父亲有所隐瞒,便点头承认了。

白父拉住女儿的双手:“父亲是个大男人,词儿有些事是不便同我提及,但婚姻大事,父亲也不会自作主张。”他狭长的眼微微眯起,皱起了眉头,“为人父母,无非就是希望儿女能开开心心的,你这样一直被自责束缚,素仪若是知晓,定然会很难过。”

说起早逝的妻子,一向威严的白父也流露出难掩的痛苦:“当初是我没能好好保护她,不是词儿的错。”

秋词第一次见到父亲失控,就是在母亲离世那天。父亲紧紧抱住母亲冰冷的身躯,跪在血泊中,失声痛哭。

白父轻轻将女儿揽入怀中,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发:“词儿什么都不用怕,只要顺从自己的内心就好,一切都有父亲在。”

秋词的口袋里放着从杜启灏身上取出的那颗子弹,在苍白的西洋灯光下,子弹上的血迹显得更加刺眼,像是在提醒着她什么。

她想起他汩汩涌出的鲜血,想起他背上距离心脏那么近的伤口,想起他在生死边缘徘徊时,那样真实的痛楚。这一切怎会是假的?做戏又怎会那么不要命?

在听闻白家同意婚事之后,杜启灏气喘吁吁地赶到白公馆,他想知道,这究竟是白父的命令,白父还是秋词她……

他不希望因为父辈的交情,勉强秋词答应婚事。

他本想要父亲收回联姻的决定,没想到父亲斥了句:“我怎么有你这么笨的儿子?白家已经答应了婚事。”

那句话让杜启灏心头一震,惊喜不已,可马上他又变得惶恐不安,他一定要亲自去问问秋词。

临走前,他回过头笑道:“谢谢。”

杜启灏找到秋词的时候,她正坐在庭院里。正午的阳光洒在她白皙的脸庞上,黑亮的眸子仿佛镶上了金光。她低垂着头,认真地画着西装的设计图。

杜启灏停下脚步,涩声问道:“为什么会答应婚事?你不是……不是讨厌我吗?”

他眸中似是藏着潇潇风雨,深情地望着她。

秋词站起身,缓缓朝他走过去,十几步的距离竟变得那样漫长。杜启灏原本在脑海中构想了许多种答案,冰冷的一句“父亲之命”,抑或是带着恨意,冷漠不答,却不曾料想会是眼前这一幕——

笑容逐渐在她清秀的脸庞上绽开,她踮起脚抚平他不自觉蹙起的眉头,轻笑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一个女人想要嫁给一个男人,理由再简单不过了,不是吗?”

她忽然侧头凑上前去,在他的脸颊印上轻轻的一吻,又迅速退开,仿佛恶作剧一般。

“无非是因为,我喜欢你。”

秋词坚定的眼眸里映着他的模样,他张了张嘴,有些说不出话来,一直以来的忐忑不安在这一瞬间全部消退,莫大的欢喜席卷他的心口,使他的眼眶不禁有些湿意。

他将面前的女子紧紧揽入怀中,再不愿放手。

当年她突然离开,他甚至来不及赶去见她最后一面,对她的爱慕,只能埋藏起来,从十岁一直到二十五岁。

这十五年来,他的心里仿佛下了一场永不停歇的大雪,盖住了所有生机,而他的心,就在这刺骨的寒冷中开始冬眠。可此时,所有的冰雪转瞬消融,春临大地,芳草遍野。

婚事敲定后,秋词带着杜启灏去了自己母亲的墓地。

墓碑上照片里的女人笑得温柔,秋词蹲下身,将头轻轻地靠在母亲的照片旁边,眼里忍不住泛起泪光:“母亲,我要结婚了。”

这是秋词第一次来到母亲的墓地。这么多年,她一直觉得是自己害死了母亲,也一直活在自责和恐惧中。终于,在父亲和杜启灏的鼓励下,她鼓起勇气来到这里跟母亲说说话。

杜启灏鞠躬后,将秋词扶起来:“伯母是不会怪你的,她只希望你健康、快乐地成长。”

秋词将头靠在杜启灏的肩上,哭出声来。他没有劝,只温柔地轻抚着她的后背,让她深埋多年的情绪发泄出来。

这时,有个人影一晃而过,杜启灏正奇怪父亲怎么会来,再仔细一看时,周围却只有风吹动树叶的动静,并没有其他人。

婚礼的全部事宜,杜启灏都一手包揽了。他亲自策划婚礼,在服装方面采用西式礼服,就连婚纱也不让秋词自己准备,说是他自有安排,保证让她满意,那副神神秘秘的样子,似乎在策划一个大惊喜。

秋词乐得轻松,挽住他的手,笑道:“那我就安安心心等着做新娘子了。”

等到婚礼安排妥当,婚礼的前一天,徐白两家在白公馆聚餐。

酒过三巡,徐二爷拍着白父的肩膀,带着醉意道:“以后秋词就是我们杜家的好媳妇,若是启灏敢欺负她,我定然要他好看!”

杜启灏连忙拉住父亲,抢回酒杯。

白父似乎也醉了,硬拉着徐二爷干杯,两人絮絮从当年的旧事一直聊到如今儿女都要成家,席间一派融融喜庆气氛。

末了,杜启灏见天色已晚,正欲告辞离开时,从门外突然冲进来一群端着枪的护卫,拦住了杜启灏和徐二爷。

秋词疑惑地看向父亲,才见他的眼里哪里有丝毫醉意。他逆着灯光,长身而立,面上没有一点笑容,语气冷冷地说道:“老二,我同你三十余年的兄弟情谊,你怎么能暗中刺杀我女儿?”白父神色中有难掩的痛苦,右手捏拳重重砸在桌面上,“你以为两家联姻后,你想要找机会害死我的事情,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徐二爷一反醉态,站得笔直,讽刺地笑了起来:“什么好兄弟?真是好兄弟,你就不会自己坐上老大的位置!真是好兄弟,你就不会抢走我的素仪!”

变故来得突然,现在这一幕就像是一出盛大的闹剧。

杜启灏终于知道父亲努力争取这门婚事竟是为了他自己的野心!

他想起母亲积劳成疾,快死的时候,紧紧地抓着他的手,尖锐的指甲都要戳破他的皮肤。母亲咬着牙,意识渐渐涣散,还对他说不要怨恨父亲。

母亲应该知道父亲的心里一直装着另一个女人,所以一直对他不冷不热。但直到死去的时候,她念念不忘的,还是父亲啊!

秋词对这一切也不知情,听到他们的对话后更是大吃一惊。

徐二爷竟然爱着自己的母亲?

“我并不是要抢你的一切,这个位置是师父选的,而素仪……”白父顿了一下,为自己忽略了兄弟而感到愧疚,叹息着道,“我以为你只当她是青梅竹马的妹妹。”

徐二爷嘶吼着,压抑了多年的愤怒如火山一般喷发出来:“既然你抢走了她,你就该好好保护她,可你竟然让她那样惨死!”

白父使了个眼色,白家的护卫迅速围了上来,白父继续说道:“我是有愧于你,有愧于素仪,可这些都不能成为你狼子野心的借口!”

就在这时,谁也没想到杜启灏会突然掏出手枪,对准身边的秋词。

这怀中的人,明明该是他的新娘;这把手枪,明明是为了保护她而随身携带的武器。可谁也没想到,此刻他竟然会这把手枪抵着她的头颅来要挟她的父亲。

毕竟那个人是他的亲生父亲。

即使那个人是个三心二意的丈夫、野心勃勃的罪人,可他也无法眼睁睁看着那个人死。因为那是他母亲到死都深爱着、忘不了的人啊。

他也别无选择,哪怕要负了秋词。

杜启灏极力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双手,避开秋词泪光盈盈的双眼,说道:“对不起。”他紧紧地将秋词禁锢在身前,对着白父说,“叫他们都让开,放我们走!”

人群缓缓散开,杜启灏挟持着秋词,同父亲一步步退出白公馆,上车飞驰离去。

白父思考着徐二爷的话,真正让徐二爷介怀的,不是龙头老大的位置,而是素仪的死,但是素仪的事只是个意外,真要深究是谁的过错的话……

不好,他的目标是秋词!

素来冷静的白父疯了一般大吼着:“快追上去,词儿有危险!”

车子按照徐二爷的安排,飞快地往码头行驶着。

“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你的手枪竟然会指向我。”秋词咬着唇,自嘲地笑道,车窗外的霓虹灯在她的眼里模糊一片,她强忍着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她竟然傻到以为自己已经抓住了幸福,傻到觉得嫁给他是自己此生最大的欢喜。

眼眶里的泪像断线的玉珠一般悄悄地滑落下来,她的声音哽咽着,透着前所未有的冰冷:“多希望我一开始就没有相信你,不相信,我便可以不这么失望。”

杜启灏的心猛地一抽,这一切,都被他亲手摧毁了。

初冬的寒风呼啸而来,打在他们的脸上。

杜启灏直直地注视着前面,不敢偏头去看秋词,他害怕看见她近乎绝望的表情,甚至还无法说出一个字来为自己辩解。

枪口抵上她的太阳穴时,他就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同她的所有都在这一瞬化为乌有。他爱了十五年的姑娘,明明明天就会成为他的妻子,明明只剩短短的几个时辰,怎么就演变成了这样的局面?

他藏在袖中的双手死死握紧,指节咯咯作响。

深夜的码头静寂无声,只有车灯的光芒照射着,黄浦江就在眼前。三人走下车,徐二爷焦急地来回踱步,等着船只的到来。

江风拂来,带着水汽的冰凉。秋词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素色洋裙,身子冷得微微发抖,眼里平静得再无波澜,静静地站在码头边上。

杜启灏脱下西装为她披上,手刚放在她的肩上,熟悉的清新香味飘进了鼻中,一时竟舍不得退开。他张了张嘴,声音涩涩的:“秋词……”至此一句,就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秋词犹豫了许久,才轻轻覆上了他的手,像是在奢求着他能给自己最后一丝希望,低声问他:“这个局,你可有参与?”

既然两人间已再无可能,他何必再让她牵挂于心,倒不如彻底毁了所有的可能,从此她还有海阔天空,也定会有一个人替代他去宠她、爱她。

他强摆出冷漠的脸,任由魔鬼吞噬自己的真心:“从头到尾,我都是在利用你。”

秋词低垂着头,眼泪从眼眶中坠落,在地面上印出一个水痕。末了,她抹去面上的泪痕,一把扯下外套,扔回他的身上:“这样就能让你的良心好过一些吗?可惜我不需要!”

她看似软弱,实则是个内心坚强的人,这样的伤会好起来,所以,没有他也不要紧,就让她恨着自己吧,恨,好过爱却绝望。

他将西装拿在手上,只着单薄的一件衬衫,陪着她一起吹风。他微微笑起来,愉悦地说:“很快你就可以不用看见讨厌的我了。”

“那么请你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秋词昂首站着,背脊挺得很直,仿佛再没有什么能将她击倒,她一字一句地道,“请你……永远不要出现在我眼前。”

他轻笑着回答:“正合我意。”

平静的江面上泛起波澜,一艘船正缓缓开了过来。杜启灏只望这艘船能开得慢些,再慢些,好让他可以多看她几眼。

船在码头边停下,杜启灏随着父亲的脚步往前走,他没有回头看一眼,生怕自己藏不住眼里的难过与不舍,只尽可能地放慢脚步。

可谁也未曾料想,一直沉默的徐二爷突然转过身,猛然举起了枪!

“秋词!”

枪声响起时,杜启灏反身扑上前,毫不犹豫地抱住她,用自己的背接下了快速飞来的子弹,就如那一夜一样,可这一次,他没有了那一夜的运气,子弹直接穿进了他的心房。

相拥的两人双双跌入冰冷的江水中。

秋词大睁着眼睛,血色迅速扩散开去,染红了眼前的江水。杜启灏松开了紧紧抱住她的双手,猛地用力将她往上一推,自己沉了下去。他的嘴唇不停地张合着,像是在说什么,却只吐出一串串的气泡。

泪水顷刻间汹涌而出,混进了水流之中。她试图潜下去拉住他,却根本追不上他下坠的速度,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沉入江底。

刚好,赶到的白父眼看着两人落水,立即跳了进去,将秋词带回了岸上,可她还想要跳入江水中,死死攥着父亲的袖子,不停地重复着:“启灏还在下面,我要去救他。”白父只得死死将她按在怀里,看着她失声痛哭。

晨光破晓,黄浦江上波光粼粼。

今天本来是他们举行婚礼的日子,她亲手为他做了一套西装,却再也没有机会看他穿上。

徐二爷进了巡捕房,因为儿子的死深受打击,他将一切都招了。

原本他的目标是白父,但是那一天在素仪的墓地,他才知道害死素仪的是秋词,只是白父将她保护得太好,事情一出,就立刻将她送出国,没有对任何人说出详情。他隐忍了这么多年,在得知这个真相后,什么野心、地位都不重要了,只想杀了秋词,为素仪报仇!他甚至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准备在杀了她之后,就立刻乘船离开。

只是结果……

偌大的黄浦江里,杜启灏的尸首一直没有找到。

仿佛一夜之间回到了最初,秋词没有遇到杜启灏,她还把自己关在恐惧之中。这一次,她甚至将宁好衣铺也关了。因为心病,她只要一拿起剪刀、针线,就会想起杜启灏的死。

杜启灏离开的那天,秋词回到家才发现,桌上放着一个精致的礼盒,是杜启灏准备的惊喜。

秋词双手颤抖着将礼盒打开,洁白的婚纱映入眼帘,精细的雪花点缀在上面,莫名熟悉的感觉突然袭来,顿时,记忆如海水般汹涌而出。

七岁那年雪后,她在廊下认真画着未来的嫁衣,小小的少年凑上来,好奇地问:“这是喜服吗?怎么不是红色的?”

对于突然出现的人,她没有防备,反而抬起小脸,扬起眉毛,自豪地说道:“白家的喜服当然要是白的。”

少年摸摸下巴,接受了这个解释,然后指了指外面纷飞的雪花:“雪花也是白的,不如也画上去?”

她的双眼顿时放出了光芒,如获至宝一般,赶紧将雪花也画了上去。之后两人你一句,我一语,终于完成了喜服的设计。少女怀抱着画,眉开眼笑地说:“以后我一定要穿着这件衣服结婚。”

少年爽朗地笑了,揉了揉她柔顺的发丝,双眸明亮,说:“我会帮你完成心愿的。”

年纪尚幼的她,并不明白他说的话什么意思,只是开心地点了点头。

“我叫杜启灏,你叫什么?”少年临走时,问起她的姓名。少女忽然生出了恶作剧的心思,指向飞雪,掩嘴笑道:“我叫白雪。”

少年低声重复了几遍,小心翼翼地将这两个字记在心中,挥挥小手同她说:“白雪,再见。”

此时的他不曾想到,这再相见,竟已转眼十五年矣。

秋词小心翼翼地拿出婚纱,仿佛还能看见他站在自己的眼前,眉目疏朗,神神秘秘地笑说:“你所有的心愿,我都会替你一一达成。”

她颤抖着双手,不顾包扎好的伤口,紧紧地将婚纱抱在怀里,仿佛抱住那个再也无法触碰的人。

一张红纸从礼服中掉落出来,上面写着“喜今日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在这段话的后面,杜启灏郑重地写下自己的名字,摁上了手印。

秋词伏在棺材边,轻轻地将手放在他的手印边,撇着嘴苦笑:“杜启灏,我答应嫁给你,我答应了。”泪水控制不住地滚落,晕开了他的名字,“可你为什么不来接我?”

她离他本来那么近,只差一点,她就能成为他的妻子,可偏偏就是这么一点,成了他们永生无法逾越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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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2020-11-23 1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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