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之子于归
01 白杨少年
第十届全国大学生“朱雀杯”电竞赛的决赛在N大举办，这本来跟姜逢没什么关系，但学生会缺人，作为上一届学生会会长的她正好有空，就被叫去帮忙。
她刚到礼堂，就看见大门边的花坛前立着好几个易拉宝，上面是要来当观赛嘉宾的人。姜逢正想凑上去看看有没有自己认识的人，迎面走来两个女生，边交谈边走进礼堂。
“听说今天林策也来了，我今天还看见他上了微博热搜。”
“是那个打游戏的、长得很帅的林策吗？那个热搜我也看到了，他高中时写的作文还挺好的，好羡慕他的同桌哟！”
两人和姜逢擦肩而过，姜逢听得一清二楚，也不用再凑过去看易拉宝了。
不过热搜……
姜逢拿出手机，打开微博，看见排在热搜第十三位的“Lemon高中作文”词条，点进去一看，是两张作文纸的照片。
她花两分钟看完了那篇作文，不由得有些羞愧，随即退出了微博。
哪怕时过经年，姜逢也还能记得里面大部分的内容，毕竟那篇作文是她硬逼着林策写下的。
高二时，语文老师要求他们以“我的同桌”为题，写一篇不少于八百字的作文。那会儿，姜逢和林策并不是同桌，但她强势，理所当然地让他写了自己。
这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姜逢笑了笑，觉得自己当初可真够幼稚的。
活动在半个小时后开始，姜逢在礼堂后门门口站定时，台上正好轮到林策做自我介绍。他一拿起话筒，台下的人就开始尖叫，大喊着“Lemon”——林策的游戏ID。
林策对着台下众人礼貌地笑了笑，把话筒举到嘴边：“大家好，我是Lemon，也是……”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才说出下一句，“也是林策，‘策马奔腾’的‘策’。”
——和当初一模一样的自我介绍。
时光往复，他好像一直未曾变过，挺拔地站在那里，永远是那个白杨少年。
02“相逢一笑泯恩仇”的“逢”
姜逢第一次见林策是在中考后的暑假。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下午，她在花园里摘花，还没来得及剪下那朵开得正好的玫瑰，就听见大门处传来声响。她探头望去，看见司机赵叔领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走了进来。
姜逢没在意，转而继续摘花。等到收集了一篮花后，她才提着篮子进了别墅，刚换下鞋子，就听见客厅里的姜母说：“小逢，这是妈妈资助的学生，他也考上了三中，我想着把他接来给你做个伴。”
林策顺着姜母的视线望去，看见了门口提着花篮的白裙少女。她就像一只高贵的天鹅，一步一步地走近，却不曾给过他一个眼神。
“我叫……”
见姜逢离自己越来越近，林策开口打算做个自我介绍，但他还没说完，少女就从他身旁掠过，不过数秒就上了楼，“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像是在对他这位不速之客表示抗议。
姜母眼里闪过一丝尴尬，开始为姜逢的不礼貌找补，解释她是怕生。对此，林策只是一笑而过，说自己并没有放在心上。
对于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姜逢也没什么表示，只当他不存在。直到开学前一天，她才对林策说了第一句话：“在学校不要提起我，我们也不需要认识。”
她落下这句话后就起身离开了餐厅，并没有等林策回应。毕竟，在姜逢看来，她不是在和他商量，而只是告知他。
但话不能说得太绝对，不然很可能会被打脸。这是姜逢的切身体会。
开学那天，姜母让姜逢放学后在学校门口等着林策，跟他一起回来。她置若罔闻，放学后一上车就让赵叔开车走了。
而那天，林策很晚才到家，姜逢是在次日吃早饭时才知道他坐反了公交车。
可真够笨的。她望着坐在自己对面一板一眼地吃着吐司的少年，没忍住摇了摇头。
察觉到姜逢怪异的动作，林策向她递来一个疑惑的眼神，却没有得到解答。
不过这次之后，姜逢没有再让赵叔开车走了，而是让赵叔将车停在下个路口等着林策。
不过也有例外的时候。比如这天，姜逢在车里等了快一个小时，林策都没有出现。她犹豫再三，还是让赵叔把车停在了学校门口，自己进去找他。
操场上没有，教室里也没有……
姜逢站在楼道里思考着林策有可能在什么地方，忽然，二楼传来喧闹声，她加快脚步去了二楼，在阅览室发现了林策，他和两个同学在打扫卫生，但相处得不太愉快。
“不就一本书吗？你快把它还回来，我可不想明天还要来打扫阅览室。”
“我没拿。”
“你可真不要脸，当时教室里只有你一个人，不是你拿的还会是谁？死穷鬼。”那人说着，还不忿地啐了一口吐沫。
紧接着，更多难听的话从他们口中说出来，姜逢听不下去了，她皱起眉头，抬眼往门内望去。
昏黄的灯光下，她看见投在白墙上的少年的影子，哪怕面对他们的指责和谩骂，他的脊背始终是挺直的。
那一瞬，姜逢蓦然起了些不一样的心思，所以她走了进去，顶着林策诧异的目光，将他受到的指责全部还了回去，最后扔下一句“狗眼看人低”，就率先出了阅览室。
“谢谢。”刚走出教学楼，道谢声就从她身后传来。
姜逢停下，转过头，发现林策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两人距离极近，她这才发觉，原来十五岁的男生可以这么高。她一米六，不算矮，却只到他的下巴。
看见林策不自在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后，姜逢忽然对他伸出手，说：“姜逢，‘相逢一笑泯恩仇’的‘逢’。”
林策有些意外，又上前几步伸手回握，在初见时就想好的介绍语终于在此刻说了出来：“林策，‘策马奔腾’的‘策’。”
路灯下两人的影子靠得异常近，仿若拥抱在一起。
03 没关系，有我在
经过这件事，姜逢和林策的关系近了一些，而两人的关系真正好起来是在一个周六。
那天，姜逢在楼上睡午觉，一觉醒来外面天已经全黑。她察觉到自己的头有些昏沉，喉咙也干涩得发疼，于是拿起枕头边的手机给姜母打电话，但始终没人接听。没办法，姜逢只好从床上爬起来，慢慢挪到门口。
她刚把门打开就开始发晕，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倒。就在姜逢以为自己要和地板来个亲密接触时，她却突然被人拉了一把，一抬头，模糊的视野中出现了林策的身影。
林策听到动静出了房间，眼看姜逢就要摔倒在地，连忙上前拉住了她，随即察觉到自己手心传来不正常的温热——是发烧了吗？他一脸担忧地盯着姜逢。
他刚想喊赵叔，又忽然想起赵叔今天请了假，而他已经熟悉了路线，知道步行去最近的医院需要半个小时。
不过一瞬间，林策就做好了决定，他轻轻说了声“冒犯”，然后蹲下身将姜逢背起来，出了别墅往医院方向走。
姜逢烧得脑子迷糊，只觉得这条路好长好长，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或许是夜色太深沉，让她有了倾诉的欲望。她趴在林策的背上嘟嘟囔囔地说自己很讨厌一个人在家，说自己对父母来说不够重要，总是被他们忽视。
说着说着，她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你说，他们都是这样的吗？”姜逢凑到他耳边问道。
少女呼出的灼热气息喷在他的脖颈上，林策身体一僵，过了好一会儿才面色如常地回道：“我……我不知道。”
“你为什么会不知道，你家人也这样对你吗？”她不满意地问。
“他们很早就去世了。”
“对……对不起。”
“没关系，我不在意。”
林策是真的不在意。
林母因生他难产去世，林父在他七岁那年的某天夜里喝醉酒后过桥，掉进河里淹死了，直到两天后才打捞上遗体。林策与林父的关系薄弱得仅靠血脉维持，林父未尽过一天父亲的职责，对他动辄打骂，好在那段难熬的日子都过去了。
半个小时后，两人到了医院，护士给姜逢输了液。一直折腾到半夜，他们才回到家。
这一夜发生了很多事，到后来她却只记得少年宽厚的肩膀和那股始终萦绕在她鼻尖的柠檬洗衣液的味道。
或许他们是真的有缘分，新学期文理分科，两人被分在了一个班。
姜逢的性格不算好，到了新班级，仍旧没几个朋友。至于林策，他倒是因为优异的成绩和俊朗的长相得到了很多关注，哪怕他总是沉默少言。
一开学姜逢就做了件大事——她撺掇着林策跟他一起逃了自习课，跑去网吧打游戏。起因也很简单，她跟别班的人吵架，谁也不愿认输，最后约好在游戏里一决高下。
姜逢是知道自己那半吊子的游戏技术的，不过，她早就看好了人选。暑假的时候，她曾缠着林策陪她打游戏，也曾偷拍过一段时间他打游戏的样子，并上传到短视频平台上。他的技术不是一般的好，那些视频有着很高的播放量，姜逢的平台账号也因此收获了数十万粉丝。新学期开学后，她就很少更新了。
第二局游戏才打到一半，他们就被班主任抓到并带回了学校。班主任让两人留在办公室写检讨，并一脸严肃地对他们说，今天的事他会打电话告知他们家长。
“完了，我妈肯定会骂死我的。”姜逢望着眼前的白纸一筹莫展，烦躁地趴在桌子上。
“没关系，有我在。”林策平静地开口，取走她面前的白纸动笔写着检讨。
姜逢看着他那张在灯光下显得异常温柔的脸，只觉得脸上燥热得很，随后将脸埋进肩膀，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
04 不算白头的“白头”
其实这之后还发生了一件事，只是姜逢不知道。
周末，林策出门买教辅资料，有电竞公司的经理人找到他，说自己看了他打游戏的视频，大力夸赞他是个天才，邀请他参加青训，等成年了就去打比赛，说可以让他赚到很多钱。
林策有一瞬的心动，但最后还是婉拒了，说自己只想好好参加高考。
那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都早，也更加寒冷，姜逢时常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坐在开着暖气的车里等着林策。
林策坐上车看着身旁的“小企鹅”，不禁笑出了声，低声说了句“挺可爱的”。姜逢没听清，以为他在吐槽自己，对着他翻了个白眼，然后将自己书包里的罐装汽水拿出来递给林策，毫不客气地支使他帮自己打开。
“冬天少喝点冷的。”林策没忍住劝了一句。
话虽是这样说，他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咔”的一声，他拉开了拉环，姜逢注意到，他是单手拉开的。
她忽然想起昨天课间班上女生闲聊时说的那句“能单手开拉罐的男生最帅了”，这样看来，林策确实挺帅的。林策倏地抬眼对她扬了扬眉，似乎在问她怎么了。
姜逢的心骤然急促地跳动起来，她连忙移开视线，幸好围巾遮掩住了她面上的绯色，没将她隐晦的心事暴露出来。
等到寒假来临，姜逢更是将自己困在家里，说什么也不愿意离开暖气半步。后来还是林策借着自己不认路的理由，让她陪着他去了一趟书店。
回家路上，姜逢一直念叨个不停，说自己怎么就被他骗了，明明是赵叔开车，他怎么会不认识路……
对于她的埋怨，林策都一一收下。
说话间，两人走进了别墅，经过花园时，林策忽然说了句“别动”。
姜逢不解其意，但还是停了下来，只见林策蹲下身，将她松开的鞋带系好。
雪恰好在此时落了下来，雪花似盐粒一般，落在两人的头顶发梢。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望着林策发上的白霜，姜逢莫名地想到了这句话，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可惜，彼时的她忘了，这句话还有下一句——白头若是雪可替，世间何来苦心人。
林策给她系好鞋带后，两人还未进入别墅里面，就听见有人大喊“停电了”。
姜逢皱起眉，抱怨着这么冷的天，停电了还怎么得了。林策略一琢磨，想起了什么，跑进了屋子，约莫一分钟后，他又喘着气跑到了姜逢面前。
“去年剩下的。”说着，他将手里握着的那把线香花火全部放到了姜逢手上，然后拿出打火机，取走一根点燃。
姜逢兴致盎然地望着眼前闪烁的焰火，灭了就又点燃一根新的，等到那把线香花火全部燃尽之后，电也赶巧似的来了。
“困吗？”姜逢问。
林策摇了摇头。
“那我们去看电影吧。”她兴奋地提着建议。
他点了点头。
漆黑的影音室内，只有挂在墙上的幕布闪着光，放映着泰坦尼克号上的浪漫故事。
电影才播到一半，姜逢就开始哭，林策边给她递纸巾，边无奈地在她耳边安慰她：“都是假的，不然别看了。”
姜逢转过头，指责的话还没说出来，就愣住了。她看见他的眼睛在微弱的光下显得格外亮，点点繁星在他眼里闪烁。她停止了抽泣，忽然开口问了一句：“林策，你说爱是什么？”
大抵是这个问题对十七岁的少年来说太复杂，电影播到了尾声，这场雪也悄无声息地停了下来，到最后，他都没有给出答案。
05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时间倏忽而逝，很快就到了高三，姜逢也着急了起来。她的成绩不算太差，但离双一流高校的录取分数线有着不小的距离，而林策长期高居榜首，妥妥的双一流高校预备生。因此，每天放学回到家，她都会缠着林策，让他给自己补习。
“咚咚咚。”
姜逢敲了几下门，等了一会儿也没人来开门。她边说着“那我就先进去了哟”，边拉开门进了林策的房间。
她将手上的卷子放在书桌上，然后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开始动笔做试卷。
等到她做完一张试卷，林策才出现。
“你去干什么了？”说着，她将试卷递给林策。
“去帮宋婶浇花了。”他接过试卷，拿起红笔开始批改。
姜逢“哦”了一声表示明白，她盯着林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聊，便打量起他的房间。
林策批改完，转过头正准备给姜逢讲解错题的时候，就看见她手上捧着一个黑色记事本。
“3 月 17 日，公交车费 2 元，早餐 4 元……”
姜逢还没念完，本子就被人拿走了。她抬眸，看见林策露出慌乱的神情，问道：“林策，你记这些干什么？”
她一脸疑惑，不明白林策为什么要分得这么清楚。
“要记的。”他将记事本妥帖地放在书桌下的抽屉里。
像这样的记账本，林策有很多。从记事以来，他就知道这一辈子都只能靠自己。
世上没有白得的恩惠，所以，他将自己从小到大得到的每一笔资助都记在本子上。终有一天，他会还清这些，然后，挺直腰杆往前走。
“可是，我们不需要你还呀，我家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姜逢无意的一句话，却让林策感到羞耻，他的自尊也好像被踩在了脚下。
林策第一次对姜逢发了脾气：“我还得起！”
姜逢被他的样子吓住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直到回到自己房间，她才懊恼地“唉”了一声，刚刚应该立马跟他说对不起的。
之后，两人便陷入了奇怪的气氛，林策对姜逢变得格外客气。姜逢觉得很不自在，好几次她都想说些什么，但往往话才出口，林策就已经走远了。
最后，还是她趁着假期去了一趟寺庙，求来一张平安符给了林策，向他诚恳地道歉，两人的关系才回到以前。
高考结束当天，两人一起回家，等走进花园，姜逢才忍不住开口问：“你……你想好要去哪一所大学了吗？”
“B大。”见少女神情落寞，他又添了一句，“N大也不错。”
“那就N大好了！”
姜逢惊喜地对他点了点头，接着，她看见不远处有一朵玫瑰开得正好，上前几步摘了下来。
“送给你。”她羞赧地将玫瑰递给他。
看见面前人羞涩的模样，林策心里一动，但他倏地想起了什么，摇了摇头。
“还不是时候，姜逢。”他无奈地回绝了。
这次他不收，那就下次再送好了。姜逢失落地收回玫瑰，在心里安慰自己。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别墅二楼书房里靠近花园的那扇窗户曾被人打开又关上。
录取通知书寄到别墅的那天，姜逢正好在家，她一下楼，就看见客厅里的茶几上放着两封包装明显不一样的邮件，一下子就慌乱起来。就连林策没有接她的玫瑰，她都没有这么难过。
林策做完家教回来，就看见坐在沙发上等他的姜逢和茶几上的邮件。
“为什么？我们不是说好……”她不解地问，“说好去N大的吗？”
一切终究还是来了。
林策攥紧了手，佯装无谓地说：“我考虑了一下，还是觉得B大更适合我。”
“是我让你……”
“不是的，姜逢，我很感激你。”他快速开口打断了她，几乎是咬着牙又说了一句，“也只有感激。”
感激……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他的特别关照只是因为当初她帮过他，换成任何人都没差，她却误以为这温柔独有，只因为她是姜逢。
讽刺又好笑。
姜逢纵有千言万语，也在此刻全部咽了回去。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他把话说得那么直白了，她再追问好像都显得烦人和不礼貌了。
所以，最后她只对他说了句“恭喜”。
06 假如重新来过
后来，林策去了北方读大学，姜逢留在南方。有时候，姜逢点开和林策的对话框，前一秒打出的字，又在下一秒悉数删掉。她又点进林策的朋友圈，却只看到一片空白。
他们就这样慢慢断了联系。
她再次听到林策的名字是在大二的某次课后，教室里，坐在她旁边的男生戴着耳机在看电竞比赛，而他大抵不知道自己的耳机漏音，所以，姜逢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她凑近一看，屏幕里俨然是林策，他正在接受赛后采访。
“那Lemon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
“温柔的。”
这短短的两句话让姜逢心不在焉了一整天。
她想，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如果回到十五岁的那个夏天，她一定在他推开门的那一刻就笑着将玫瑰花递给他，让他们换一种方式相遇。
可时间无法倒流，她一生也只有那一个十五岁。
之后姜逢便开始关注LPL的比赛信息，尤其是林策所在的战队的比赛，更是场场都不落下。两年后，她顺利保送本校研究生，同年，林策所在的战队进了S13 的总决赛，决赛在北城举办。
姜逢没有抢到票，便不准备去看了。恰在此时，网上传出Lemon将要退役的消息，这也就意味着在北城举办的这场比赛或许是他打的最后一场职业比赛。
因为这个消息，这次总决赛的票价炒得比往年还高。
姜逢犹豫再三，最后还是花高价买了一张门票。
那晚，林策所在的战队以 3 ∶ 2 的比分获得比赛胜利。
金色雨降临在台上五个人身上，姜逢看见林策伸出手接住一条金色彩带，然后无比珍重地将它收进裤子口袋里。
后来，有人拍下这段视频，上传到了视频网站上，姜逢将它加进了一个名为“Lemon”的收藏夹。
林策退役的消息并非空穴来风，没多久，他就发出声明宣布退役。
他们时隔五年的重逢是在N大的礼堂后台。
“好久不见。”林策率先打了招呼。
“好久不见。”姜逢回了一句。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真的只有感激吗？”
她忽然说了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但是林策知道她在说什么。他握紧了拳头，手里还攥着刚刚从脖颈上取下的平安符，却没有回答。
姜逢继续说：“五年前你没收我送的玫瑰花，那现在呢？到时候了吗？”她喊了一声他的游戏ID，“Lemon。”
林策沉默良久，才说出一句：“姜逢，不是这样算的。”他苦涩一笑，“有人在高山，就有人在阴沟；有人在云端，就有人在泥潭。我跟你本来就不一样。”
他松开拳头，露出了手里的平安符，放在她手里。
“谢谢你当年送我的平安符，还是把它送给更值得的人吧。”
平安符已经有些褪色，开始发黑。姜逢盯着它看了很久，却不敢再自作多情了。她学了那么久的金融，却忘了最基本的沉没成本，也许她早就该及时止损了。
做完学生会的工作后，姜逢又被老师拦下。
老师说还缺一个送花的礼仪小姐，她的形象好，便拜托她补上。
姜逢捧着花上台，正好轮到林策接她手里的捧花。她上前一步，递出捧花，却看见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她顿时愣住了。
她抬头看见他面露犹豫，最后，他只是说了句“抱歉，我看不清”，然后错开她，接过了后面那个人手里的捧花。
姜逢望着林策这般避之不及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好笑，笑到最后却只剩苦涩。缘分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况且他们相处的时间满打满算也不过那短短的三年，又有什么忘不掉的。
此刻，姜逢倏地想起了一首歌，她努力回忆着那首歌的歌词——
却还是擦肩我，熄灭星火。
07 想触碰却又收回的手
有人生来就在罗马，而有人终其一生都到不了罗马。
对于这句话，林策记忆深刻，他也曾和姜母有过三次深入的交流——
第一次是在他七岁时。姜母来他们村进行资助，她一眼就选中了他，说他跟自己的女儿同岁，模样也一样好看。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姜逢的名字。
第二次是在他十五岁时。他收到三中的录取通知书，之后就被姜母派人接到南城，她让他住进姜家，跟姜逢一起上下学。
第三次则是在高考后。
林策记得很清楚，那天的天气很好，风和日丽，南城连续下了一周的雨都停了。他们坐在茶室里，姜母特意泡了一壶上好的茶。
“姜逢就是这样的性子，我记得小时候她很想要一个兔子玩偶，我没给她买，后来她就在家里专门腾出一个房间摆满了玩偶。”姜母端起茶杯，望着杯里浮浮沉沉的茶叶，抿了一口，有些苦。
姜母继续说：“她用那一屋子玩偶来抵抗我对她的拒绝，现在也是一样。林策，你跟当年的兔子玩偶没有区别。”
“你才十八岁，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说个现实的问题，姜逢手上那块表价值五位数，你要花多长时间才能买得起？有人生来就在罗马，而有人终其一生都到不了罗马。”
“你现在能给她什么呢？”
说完，姜母把茶杯放下，茶叶已经彻底沉在杯底。
这场谈话以姜母留下一张银行卡结束，她说，她只能帮他到这里了。
十八岁的林策自卑又敏感，自尊心极强，而云泥之别这四个字已经说明了一切，所以他改了志愿，去了北方。
之后，当初那个经理人再次找到他，他犹豫再三，选择休学进入战队打游戏。
经理问他要游戏ID时，他脱口而出的是“Lemon”。
经理问他这个ID有什么寓意吗，他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是真的没什么寓意，不过就是他遽然想起姜逢很喜欢柠檬。
他打了四年游戏，获得了别人一辈子也可能达不到的成就。
他那时候还想着，多拿几个冠军，捧着奖杯去见姜逢，说现在的林策已经有资格了，不再是那个身无长物的穷小子了。
可命运没有厚待他。
在S13 赛季时，他时常感觉自己眼前模糊不清，有大量重影，去医院检查，却被诊断出脑袋里有肿瘤，已经压迫到视神经，或许会导致失明。当时，战队已经走到决赛，他的病情还不算严重，林策和教练、队友商量后，还是决定打完决赛，不留遗憾。
比赛结束后不久，他就发微博宣布退役，之后便慢慢消失在了大众面前。今年“朱雀杯”举办方邀请他来N大当观赛嘉宾，他想着来曾经错过的大学看一看，便接受了邀请。
他在礼堂的后台听人聊天，才知道自己高中时写的作文上了微博热搜。
主持人在他身边用标准的播音腔念着他的作文。
“……如果一定要用什么东西来形容我的同桌的话，那我想，应该是月亮……”主持人念到这里停了下来，忍不住问当事人为什么是月亮。
“因为……它好看。”林策含糊地将这个问题带过。
之后，他在后台遇见了姜逢，将自己戴了五年的平安符还给了她。
最后上台颁奖的环节，他的视力忽然出了问题，发觉有人站在自己面前时，他无措地往后退了一步，幸好，他闻见了那股熟悉的柠檬香，他镇定下来，随手接过了一束捧花。
等到颁奖结束，人影消退，林策还坐在台下的椅子上。他等着视力恢复，却想起了刚刚主持人问他的问题——为什么是月亮？
因为月亮皎洁无瑕，就该悬挂在天上，不染半分尘埃。
十七岁的林策尚在泥潭里，就早早明白了这个道理，而二十三岁的林策所能做的也只是践行这个道理。
“林策，你说爱是什么？”
在一片朦胧中，林策耳边忽然响起十七岁的姜逢的声音。
他记得，当时他同姜逢窝在影音室看《泰坦尼克号》，少女看得泪流满面，突然转过身来问他，可他当时怀揣着自己都不明白的心思，无心回答，只是沉默地抽出一张纸巾替她擦拭眼泪。
爱是什么？
二十三岁的林策在心底问自己。
蓦地，他伸出手，想要去触摸头顶那团藏着雾的光，但下一秒，他眼前骤然一暗，到最后，那只手只得在半空中无力坠下。
是……
是想触碰却又收回的手。
更新时间: 2024-02-29 19: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