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若怀特
一场台风过境，带来的不止爱情。
1
郝宁兀自放了三个月的暑假后，失业了。
这个夏天过去刚好赶上毕业季，工作不好找，面试官们看到郝宁待业这么久的简历，都要捏着眼镜腿狐疑地打量她，像是要从这张脸上窥探出辞职动机来。
郝宁看得上的公司，面试后没再联系她，看不上的公司，郝宁也不想将就。郝宁想，实在不行，就先找个兼职应付一段时间吧。一抬头就看到一家鬼屋在招NPC演员，时薪还挺高。
就它吧。
大厅里，几个工作人员正在看电视，一个女孩懒洋洋地让她填表：“我们老板现在在忙，我简单问你几个问题。体育成绩好吗？”
郝宁的体育成绩从来都是垫底的，八百米也没跑进过四分钟，瘦得可以做减肥药模特，还经常因为低血糖而晕倒。为了得到这份工作，她一本正经地撒谎：“特别好，耐力尤其惊人，最喜欢体育课。”
“胆子大吗？”
“从小就喜欢一个人在家看恐怖片。”实际上，郝宁连《名侦探柯南》都不敢看。但扮鬼吓别人，应该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那你都看过什么恐怖片？”
这个问题一下子把郝宁问蒙了，她硬着头皮回答：“《午夜凶铃》《寂静岭》《死寂》……”
“行，那你确定一下能来兼职的时间，我们下次安排培训和工作时间。”
一切比郝宁预想的要顺利多了，走出鬼屋前，郝宁忽然听到老板训斥员工的声音，语气不善，话也不好听，在暴躁的边缘奔走。
郝宁没敢回头，暗自窃喜，幸好只是一份兼职，不想干就走人呗。
2
郝宁接到电话，是在台风“利马奇”过境的前两天。
气象台预测这个台风在象山登陆后，一路往西北方向跑，苏杭一带仍旧会受到影响，免不了又是一番狂风暴雨。一降温，预定来鬼屋玩的客人反而更多了。
好几个兼职人员临时放了鸽子，郝宁没能抵抗三倍时薪的诱惑，在风雨天义无反顾地骑着电动车出门了。
徐舟驰的脸涂得惨白，嘴唇下方还用口红伪装成血迹的男生给郝宁培训：“今天你和我一起，在明香女校扮鬼，听到客人们发出声音就跑过去追他们，看到手电筒的光就撤退。记住，千万不能笑场。”
郝宁纳闷地问：“为什么女校还有男NPC？”
徐舟驰眉头一紧，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喀喀——男老师不行吗？”
赶在第一波客人来之前，化妆师给郝宁画了个渗血妆，五官周围用唇釉和粉饼修饰了一圈，还用眼线笔加长了眼角，看上去像个饿死的女鬼。
徐舟驰看了郝宁一眼，觉得很满意，便领着她去熟悉鬼屋。说是鬼屋，实际上是鬼屋主题的密室，要破解各种机关和线索，还要冷不丁被吓一跳。郝宁是路痴，鬼屋漆黑一片，走了几遍依旧记不住路线。
徐舟驰很无奈：“你要不然就蹲在课桌椅这边吧，等到客人们开到下一个房间了，我就来找你。”
郝宁没等到客人开门。
事实上，鬼屋里泛着莹莹绿光，神秘又急促的音乐刚响起来，郝宁心里便开始打鼓。等到一群人找到黑板上的线索后，郝宁站起来准备说出第一句台词，其中一个女生就发出一声惨叫。
郝宁被狠狠地吓了一记，低血糖犯了，“咚”的一声摔在地上。
晕倒之前，她听到客人们拿着对讲机在笑：“老板、老板，你们的女鬼被我们吓晕了！”
之后发生了什么，郝宁就不知道了。
总之太丢脸了。
郝宁做了一个噩梦，梦到有人追她，她一路跑跑跑，跑到走投无路后，脚一滑就摔了下去。她惊醒过来，躺在沙发上，身上还盖着一条毯子。一定是徐舟驰把她抱出来的，想到这里，郝宁有点不好意思。
“你还挺能睡的，一觉醒来台风都过去了。”
徐舟驰坐在旁边算账，郝宁看了他好几眼，原来他不化妆时长这样。
“哎，那些客人呢？”
“给了畅玩券，让他们下次再来。”
“他们……生气没有？老板不会骂你吧？”郝宁观察着他的表情。
徐舟驰合上本子，转过身来略带怒气地解释：“他们没告诉你我就是这儿的老板？你到底培训过没有？你到底是怎么被招进来的！”
兼职费还没结算，下家也没着落，看在徐舟驰没让她赔钱的份上，这种时候，保住工作最重要，面子什么的先搁一搁。郝宁一个箭步冲下沙发，对着徐舟驰一鞠躬，伸出三根手指保证：“对不起老板，下次我肯定不会这样，我演技很精湛的，今天是因为没吃早饭……”
徐舟驰没怪郝宁，就是把招她进来的小姑娘给严厉地斥责了一顿，其中有一句“招个小学生都比你强”，搞得场面挺难堪的。
郝宁正想劝大家以和为贵，徐舟驰一不做二不休，把兼职费转给她：“我也不希望有下次了，希望你化悲愤为食欲，多吃点。”
郝宁点了菠萝波、冻柠茶，还奢侈地让服务员上了一份五宝饭。脾气暴躁的老板她见过许多，但徐舟驰这样咄咄逼人的，实在是招人怨恨。
“那说的是什么话，好像在施舍我。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啊，老娘还看不上这里呢！什么破烂鬼屋，祝他早日倒闭才好！”郝宁和闺密咆哮。
闺密煽风点火：“那不是很好吗？这样的人多半是单身，你赶紧收服他，那你就是老板娘啦。”
郝宁觉得很有道理。
3
吐槽结束，郝宁把这件事抛到脑后。
没想到一周后，徐舟驰主动来加郝宁的微信。
“你找到工作了吗？”徐舟驰也不寒暄。
“还没有。”
“那你要不要来我这儿过渡一段时间？”
郝宁抓住机会报复：“你不是不希望有下次了吗？”
徐舟驰的名称显示“正在输入中”：“呃，我的意思是不希望你下次再犯低血糖晕倒了。”
郝宁是个很看重态度的人，既然徐舟驰给了台阶，她也就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去到店里，郝宁才知道为什么徐舟驰会放下面子找她。
店员们集体在闹罢工，郝宁只在电视剧里才看过这样的场面。
徐舟驰这种办事雷厉风行，为达效率口不择言的性格把员工都得罪光了。他们团结起来，在同一时间提出离职，就是想给徐舟驰一点下马威。
小姑娘走的时候，怜爱又不屑地看着郝宁：“你怎么还来啊，真是好欺负。其他的兼职NPC，做了一次都辞职了，一个都喊不回来，你也太没骨气了吧。”
郝宁刚要辩解，就听徐舟驰冷漠地说：“你们要走就走，不要影响我的工作。”
人去楼空，整个店里就剩下郝宁和徐舟驰。徐舟驰拉下店门，一言不发地蹲在墙角，郝宁也走过去，蹲在他旁边。
“你蹲过来干吗？”
“怕你自闭了想不开，过来陪陪你。那……今天就不营业了？”
“这样还怎么营业？”
郝宁“噌”的一下盘腿坐在地上，伸手拍了拍徐舟驰的肩膀：“别客气，你还有我，只要钱到位了，随意使唤。”
徐舟驰有点反应不过来，郝宁到底有没有把他当成老板啊？还是打算和那些人一样，整他第二波？
“我至今也没想明白问题出在哪儿。我对他们也不坏吧，虽然平时是严厉了一点，但奖金和加班费从来也没少发过。”徐舟驰看上去一副遭遇了很大打击的样子。
“你好好改改你的王子病，也许就不会是今天这种局面了。”
这下徐舟驰能确定，郝宁是真没有把他当老板。但至少他在她这里听到了平时听不到的建议，从来没有人敢和他这么说话，大家习惯了逆来顺受，习惯了阳奉阴违，习惯了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工作。
徐舟驰想，也许这样的改变是必要的，不然他也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老板。
“我会改的，约法三章，输了罚款，买下午茶。”
“成交。”
双方签字画押。
这一笔买卖，也不知道是谁赚谁亏。换了以前，郝宁绝对不会接收这样一份失业风险高，连五险一金都交不全的工作。不过这一次她和徐舟驰杠上了，在她看来，徐舟驰这个钢铁直男还有救，下午茶也是不错的指望。
4
很快，徐舟驰就迎来了他的忍者进阶路。
一时缺人手，郝宁和徐舟驰什么事都要做。
郝宁打扫密室卫生，之前的同事偷工减料，天花板上的蜘蛛网都没清理。郝宁用抹布裹住扫把伸向蛛网，一用力就打到了摄像头，电线遇到水短路了。徐舟驰切断电源，骂骂咧咧地搬了小板凳，踩上去修修补补。
放在各种网站上预订的密室，郝宁忘了锁掉已经定出去的房间，导致两拨客人同时到店，差一点打起来。徐舟驰狠狠地瞪了一眼郝宁，郝宁吐耸耸肩，吐吐舌头，和和气气地向他们道歉。
更不用说郝宁屡次忘了给水站师傅打电话换桶装水，不记得要补充等待时间的零食库存，并多次漏掉报修密室的破损机关。
徐舟驰就快要爆发了，他头疼地意识到果然出来混是要还的，遇到了来教他做人的郝宁。他有苦说不出，更要命的是，他除了一遍遍耐心地教她，毫无办法。
郝宁也有她的好。
每天等对街的花店打烊时，郝宁都会用低价收来一些快要枯萎的鲜花做成干花，用绳子扎紧，悬挂在密室前台的墙壁上，显得氛围更加复古。她给客人们准备了通关的胸针和礼物，也经常上国外的网站搜寻密室设计的资料发给徐舟驰。
他们的密室很快便成了当地数一数二的娱乐聚会去处。
徐舟驰的脾气也柔软了许多，他慢慢有点佩服郝宁。即使再简单的事情，她也愿意花精力做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效果，不愧是他徐舟驰的眼光。但徐舟驰这样的人，宁可默默地给郝宁加奖金，也绝对说不出“谢谢你”“辛苦了”这样的话来。
没高兴太久，徐舟驰又开始担心了，万一郝宁走了可怎么办，得想办法留住她才行。
5
如果徐舟驰能预感到无数段崩坏的人际关系会带来这么多麻烦，他一定会好好反思和前员工的相处之道。
郝宁在点评软件上发现了大规模的差评水军，疯狂刷一星，说徐舟驰的密室不好玩。本地的密室贴吧里也爆出许多他们主题密室的解密帖，一看就知道是前员工爆料的。
徐舟驰想不通了，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能让前员工对他有这样的深仇大恨。他能做的，就是想新的鬼屋密室主题情节、新的通关方式，让这场泄密风波尽快过去。
他又招了剧情师梁肖帮忙，想尽快走出密室眼下的困境。熬夜工作是很容易情绪失控的，郝宁怕梁肖走，就抱着电脑陪他们一起工作，一边打着瞌睡，一边狂喝咖啡。
在郝宁的头快压到键盘以前，徐舟驰眼明手快地用书搁住了她的下巴。
“你这样很容易按到删除键。”他从口袋里捞出一把巧克力，“少喝点咖啡，吃点巧克力，你不是低血糖吗？”
郝宁干脆合上电脑，趴在桌子上：“你们加油，我先睡为敬。”
梁肖在一旁心里泛酸：“加班就加班，怎么还要吃狗粮啊？老板，我也很困，我也饿了，我也要吃巧克力。”
他们的关系到目前为止也就是上司和下属而已，干脆就让这暧昧的讯号若有似无地扩散开来。
徐舟驰记得郝宁低血糖，记得她周一迟到的心虚，记得她独自走路会走很快，喜欢站在他的右边。以前他的脑容量里全是密室，现在还有郝宁。关于郝宁的这一部分，好像占比越来越多了。
徐舟驰发现有人在帮他大规模地反击负面评论。
ID很眼熟，语气也很亲切。每一句话都怼在要点上，一看就是郝宁的手笔。徐舟驰拿着手机跑去找郝宁，无意中撞见她低声下气地在打电话道歉。
“徐舟驰现在已经改了很多啦，他特别抱歉之前那么对你们，悔得肠子都清了。嗯……对对对，现在就是希望你们可以删帖。他最近太忙，所以没有亲自来道歉，心里其实是内疚的。”
徐舟驰站在门口，内心百感交集，自尊心有什么要紧的？凭什么要她来替他受委屈和怨怼，这么一来，他欠郝宁的可就太多了。
他跑过去，把手机从郝宁手里抢过来，对着话筒说：“我是徐舟驰，对不起，之前都是我有问题，不该用那种态度对你们说话。有什么冲我来，别为难郝宁。”
以上这些行为都是他的个人幻想。
徐舟驰这么别扭的人，思想包袱有千斤重，才不会贸然做出这么霸道的事。
梁肖看到徐舟驰鬼鬼祟祟地站在门口，走过去从背后吓了他一跳：“老板，你干吗呢？哦，原来是偷窥郝宁啊！你就不能利用职位之便，正大光明地穷追猛打吗？”
徐舟驰虚张声势地说：“你瞎说什么呢，当心过不了试用期啊！”
梁肖笑嘻嘻地走了，好像郝宁来了以后，招的人都跟她一个样子，没把徐舟驰放在眼里。
6
郝宁曾经差一点就成了徐舟驰的老板。
难怪她觉得这个名字会这么熟悉。
有一年学校附近的商业区办集市活动，郝宁报了名，打算去那儿做甜品。她进了一大批吉丁片、糯米粉、茶包、牛奶，又发布了招聘邮箱找帮手，准备大干一场。
她收到过徐舟驰的应聘邮件，还敲定了确切的日期。可商业区的人流量远远低于预期，几乎每天都在亏本，她只好自认倒霉，及时止损，把多余的原料折旧退了，也给徐舟驰发了消息，让他不用白跑一趟了。
郝宁在收拾徐舟驰的抽屉时翻到了她当年贴在布告栏上的广告，才想起了这段往事。
注定要见的人，只剩下时间问题。
徐舟驰一直在想梁肖的话，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下去了，他得安排一段合理的剧情，名正言顺地让郝宁成为自己的女朋友。哪怕被拒绝了，也不至于太尴尬。
平时编密室剧情得心应手，一遇到感情问题，怎么就大脑一片空白了呢？无论什么情节，在徐舟驰看来都俗套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穿帮。
他不得已搬出了救兵。
“郝宁，过两天我妈来看我，她一直逼着我相亲，我就骗她说我已经有女朋友了，你能不能帮我应付一下？哦，不是应付，安抚，安抚一下。”
该死，连“拜托当我一天的女朋友”这种话都说不出来吗？
郝宁难以置信：“我哪有这种经验，演砸了可怎么办？”
徐舟驰慌慌张张地说：“你不是跟我扮过鬼吗？我看你演技挺好的。”
“哈，你是不是忘了我在密室里晕倒，在沙发上睡了半天的事？”
徐舟驰真的是打算在他妈过来时借机表白的，这是个糟糕透顶的主意。幸好新台风“玲玲”抢先一步，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
台风天被强行拉来壮胆，被迫加班的梁肖想早点回家：“徐舟驰啊徐舟驰，你就不能直接一点吗？我看了都替你急，要不然我替你表白算了，说不定她早就对我芳心暗许了。”
“不行，绝对不行。”
郝宁是他的，怎么能让梁肖这小子捷足先登呢？
徐舟驰追上正要在风雨里过马路去花店的郝宁，钻到她的伞下，握住她的手：“呃……台风天，我妈不会来了。我其实不想你做我女朋友，哦，不是，我不想你只假装是我的女朋友。唉，我在说什么呢？我就是想说，我需要你，我想你陪在我身边，风雨与共，同甘共苦。”
他的发丝贴在额头上，眼中光芒四射。
大风，暴雨，积水，摇摆的树木，仓促的喇叭声，凑成繁弦急管的背景。
一场台风过境，带来的不止爱情。
更新时间: 2020-07-20 18: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