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月亮叹息

发布时间: 2022-09-06 21:09

分类:耽美甜文 / 睡前故事

当月亮叹息

文/花凉

楔子

2018年春,陆苇航在巢湖湖畔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发布了自己的第一场时装秀。

规模不算大,但布置得倒也别致,用了很多新鲜的花束。酒店外面是白雪皑皑的巢湖,里面是芬芳的春季。

展览牌上是“新锐设计师陆苇航春季时装发布会”的字样,有灯光正打下来,她的名字看得很清楚。

穆昂原本是计划把这个秀办在上海的,毕竟是中国的时尚之都。外滩华尔道夫酒店原本已经交涉好,却没想到和陆苇航说的时候,一向不喜欢做决定的她在这件事上却异常坚决:“我想办在巢湖。”

中部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城市,虽说倒也有些文化气息,但毕竟比不上上海。穆昂试图说服她:“苇苇,这是你的首秀,我建议还是……”

她却异常坚决:“以后你在哪里办都没有关系,但这一次,正因为是首秀,所以一定要在这个地方。”

穆昂最后还是同意了。

确实增加了很多麻烦,又是一场谁都没有料到的大雪之后。航班延误了很久,一行工作人员都舟车劳顿。

业界倒也卖这个面子,来了一些知名人士。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处,当地的媒体也来了不少。

还算是一次比较成功的发布会,不管怎么说,都标志着陆苇航得到业界的接纳和认可,跻身于优秀设计师的行列。

晚上的庆功酒会,衣香鬓影,陆苇航却觉得有些闷,是一种不对劲的感觉。眼见着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她明明白白期盼和渴望的,然而身处其中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并不明白。

人不会越活越明白,人其实活到半途,感受到的是一种茫然,觉得看起来好像什么都对,却又什么都不对。

她索性端着手中的红酒,一个人走到了阳台上。

景观很好,白雪皑皑的宁静湖面,上空挂着一轮月亮。

陆苇航想起那年她与宁敬的分别,就是在这巢湖边进行的。

那晚有没有月亮呢?陆苇航努力去回想,却还是记忆模糊。

但如果有的话,想必那晚的月亮也会叹息。

1

那年夏天,巢湖湖畔的碧桂园酒店住进了一群年轻的男孩女孩。

是组织起来参加夏令营的,巢湖湖畔水草丰茂,烟波浩淼,又都是刚刚拿到心仪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的男孩女孩,自然都是昂扬的、鲜活的、开心的。

宁敬有个跟自己斯文的名字完全不搭的性子,一群人中,他是最活跃的那一个。夏令营安排的活动倒也丰富,白天有魔兽比赛辩论赛,他引经据典滔滔不绝风趣又幽默,是最显眼的那一个。打起游戏的他倒也聪明机智,是每轮都要争第一的那种。

这便是宁敬十八岁时的人生,父母都是事业有成的生意人,家境殷实优渥,高高帅帅,又有着讨喜的性格,眼见着有一片锦绣的大好人生。

原本是荷尔蒙分泌正旺盛的青春期,光是夏令营中就有几个女孩明里暗里对宁敬表示了好感。他却像少根弦一般,对这些信号统统接收不到,一副和大家都是好朋友的样子。

陆苇航也见过宁敬几次。

第一次见他是从酒店会议室经过的时候,当时门开着,里面正在打辩论赛,讨论的是“努力和机遇哪个对于成功更重要”。陆苇航手中拿着扫帚路过,正听到一个男声在引经据典:“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唯有努力是通向成功的唯一途径……”

陆苇航有些不置可否地笑笑,她并不赞同这个论点,但还是碰巧抬起头来,往里面多看了一眼。

男孩高高瘦瘦,衬衫的袖子挽到手臂上。当时是午后,阳光很好,从窗帘的缝隙中照过去,陆苇航看得到他手臂上细小的绒毛。

她不自觉地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直到腰间的对讲机响起才反应过来,赶紧迈开腿向着电梯走去。

那几天她又看到宁敬两次,吃饭的时候在自助餐厅,他和同桌的伙伴聊着天,不知说到什么开心的事情,一时间神采飞扬。还有一次是一行人在大厅的休闲区玩游戏,“狼人杀”之类的桌游,陆苇航完全不懂,但还是多看了几眼。

她第一次和他说话,是在酒店的游泳馆。

原本已经到了闭馆的时间,不应该再有什么人进来,她是偷偷溜进去的,穿着不那么合身的泳衣,一头扎进蓝色的水中。

这样空无一人的游泳池,是陆苇航最喜欢的地方。

虽说水质无法保证,又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但平日里能游一次泳,已算是奢侈的愿望。

被水流包围的感觉异常舒适,陆苇航的四肢在水中尽情地舒展着,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是蔚蓝的,好像在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一样。有那么几秒钟,她忍不住轻轻闭上了眼睛。

却忽然被身边的水花溅起的声音惊到,迅速睁开眼睛,身旁有个身影正灵巧地游过。

本来就是偷偷过来的,陆苇航一时间有些惊慌,匆忙停下了正摆动着的四肢。可也许是起身的时候太紧张,右边的小腿一下子抽搐起来。她轻轻地“啊”了一声,整个身体重心不稳,大量的水灌进了鼻孔和嘴巴里。眼见着快要跌倒的时候,一双手伸了过来,稳稳地将她搂在腰间。

待身体恢复平衡之后,陆苇航缓缓地睁开眼睛。

眼前的那张脸,便是宁敬的。

那一刻,世界亦是静谧的,好像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下来。宁敬的眼睛对上陆苇航的双眸的时候,也许是因为在水中有些缺氧,整个人没来由地恍惚了一下。

他这年十八,周遭不乏年轻生动的女孩,有着各种各样的眼神。

然而却没有一双眼睛似眼前的这双。

是和这周遭的水流一样的清冷。

陆苇航挣扎了一下,然而小腿仍是一阵钻心的痛。

“别动。”宁敬低声从嗓子里挤出来两个字,不由分说地将她往泳池旁的台子上抱去。

被人抱在怀里的感觉有些陌生,陆苇航在记忆中搜索相关的片段,却发现只是徒劳。这应当是她有意识以来,第一次被人抱在怀里。

因为呛水,被抱到岸上的陆苇航压低了声音咳嗽着,宁敬伸出手去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待她的气息平稳下来之后,宁敬开口问她:“还疼吗?”

他指的是陆苇航抽筋的小腿。

她试着动了动,仍旧是钻心的疼痛。

宁敬示意她把腿伸直,而后伸出手来,试图帮她按摩舒缓。

陆苇航有些紧张,本能地把腿缩了回去。宁敬明白她的意思,想了想后开口道:“要不我喊酒店的服务员过来?”

“不要。”陆苇航立即摇头拒绝,咬住嘴唇想了想,开口道,“你来吧。”

他竟真的懂一些基本的急救知识,虽说刚刚开始的时候仍旧是极其疼痛,但在宁敬的按摩之下,觉得那筋骨缓缓舒展开来,陆苇航先前紧蹙的眉头也慢慢舒展了。

她的短发湿漉漉的,有水滴落下来。

宁敬开口问她:“你是哪个组的?”

陆苇航微微愣了愣,轻轻“啊”了一声,有些不明所以。

宁敬笑笑:“这次过来的学生分成了五个组,我在二组,没有见过你,你应该是其他组的吧?”

陆苇航明白过来,他应当是把自己当成和他一样前来参加夏令营的高考之后的学生了。

她原本想要如实相告,可又觉得没有必要,随口编了一个:“哦,我在四组。”

宁敬咧嘴一笑,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四组啊?我记住了,我叫宁敬。”

陆苇航点点头,从瓷砖地板上起身,并没有想要告知他自己姓名的意思,同宁敬道谢:“今天谢谢你了。”

言罢,她便转身往游泳馆的门口走去。走了几步她又停了下来,回头说道:“已经到了闭馆的时间了,你最好还是回去吧,不然没有救生员在,怕发生什么事情。”

没等宁敬回答,她就已经大踏步走了出去。

十八岁的少年,盯着那背影,一时间有些愣怔,觉得胸腔里的某个部位被剧烈地撞击了一下。

他自然也是没有心思再游泳的,拿起方才搭在旁边的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水珠。

晚上回到房间,他同住一个房间的室友聊天:“你认识四组的人吗?”

“有个朋友在四组,怎么了?”

“四组明天有什么活动?”

“要去爬山吧,听说八点在大厅集合。我们明天可以自由活动,要不要去打游戏……”室友问道。

那边并没有人回答,转过头去,宁敬已经盯着头顶上的天花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2

他却并没有见到陆苇航。

早上吃早餐的时候,他专门坐在了靠近大厅的玻璃窗旁边,甚至后来还偷偷跟在一行人身后一起去爬了山。到达山顶所有组员集合的时候,他也并没有看到陆苇航。

不多不少二十个人,应当是没有人请假的,里面有八九个女孩,长头发的、短头发的、直头发的、卷头发的,全都不是陆苇航。

倒是有个前些日子一直黏着宁敬的叫贺洁的女孩看到了他,大声喊着他的名字冲他挥手:“宁敬,你怎么来了?”

她小跑到他身边,把他拉到了山顶的一行人中间。大家都是活波开朗的性子,一起做了游戏唱了歌,很快就打成一片。宁敬问身旁的贺洁:“你们组的人都来齐了吗?”

“对啊,”女生点头,“大家都过来了。”

宁敬“哦”了一声,觉得心里有些闷闷的。这样看来,应当是陆苇航骗了他。

绿水青山落在眼中也感觉暗淡起来,没有了可爱的模样。

接下来的几天,宁敬每晚都在同一个时间点去游泳馆游泳,然而却还是没有碰到她。

其实他是见过的,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

有两次他和几个朋友一起等电梯,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正碰到陆苇航和旁人一起从电梯出来。陆苇航当时心脏剧烈跳动了一下,恨不得立即找条地缝钻进去把自己藏起来。然而庆幸的是,宁敬并没有认出她来。

她和身旁的服务生一样,穿的是酒店里毫不起眼的工作制服,手中拿着要给一个房间客人送过去的熨烫好的衣服,脸上还带着口罩。

宁敬同她擦肩而过,他们的衣服碰到了,发出窸窣声。

她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那种心理很微妙,她希望他认不出自己来,却又有那么一点点希望他能够认出来。

宁敬照常去游泳馆,又过了两日,他全身灵动地在泳池里挥舞着手臂的时候,听到了一声轻巧的“Hi”,当即便觉得心中一颤,整个人好似海豚一般跃出水面,露出头来。

站在那里的,正是陆苇航。

她是第一次穿裙子,有些别扭地站在那里。宁敬冲她一笑,当即便从泳池里起身上岸。

年轻好看的身体,陆苇航微微有些害羞,开口道:“太冷了,你先换上衣服吧。”

他很快便从更衣室出来,穿的白色T恤和短裤,如夏风一般清爽。

两人肩并肩走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到了酒店外面的湖边。

外面巢湖的上空,是皎洁明亮的月色。

他们说了很多话,她告诉了宁敬自己的名字:“陆苇航,芦苇的苇,航船的航。”

她聊到了一部纪录片:“你看过英国拍的那部纪录片《人生七年》吗?”

宁敬在大脑里搜索了一下,摇了摇头。

“从1964年开始拍的,选了二十个七岁的孩子,以后每七年拍一次。到如今,已经拍到了他们四十多岁。不同的人看这部纪录片也许会有不同的感想,但都会发现,富人的孩子还是富人,穷人的孩子还是穷人。”

“所以啊,”陆苇航歪着头说道,“我并不认为努力会比机遇更重要。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很多人的人生,其实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决定了。”

宁敬很快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那天的那场辩论赛。

他其实也还是有很多话想说的,也还是有很多论据去支持自己的观点的。过往人生里,他可是万事都要冲到最前面,都要赢一场的性子。

但在那样的月色下,他并不想把这场谈话变成一场辩论。有夏风吹来,他不自觉地伸出手去,理了理陆苇航被吹乱的刘海。

陆苇航口中的话说到一半,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了。

她今晚鼓起勇气过来,原本是打算同他道别的。

3

陆苇航并不是这帮即将步入心仪大学的男孩女孩中的一员。

她之所以出现在酒店,是因为在酒店做保洁员的母亲受伤骨折,需要卧床休息一个月。原本酒店负责人是想要辞退的,好说歹说材勉强同意让她女儿这个月顶替上来。

酒店保洁的工作辛苦,每个房间的打扫都有限定的时间。清理形形色色的垃圾,换床单被罩,擦拭桌台玻璃,偶尔也会遇到难缠的客人,提一些刁钻的要求。

那日在游泳馆,她自以为同宁敬不过是一面之缘,少女保留这心中小小的虚荣和自尊,顺着他的话撒了一个无伤大雅的谎。

她过往的人生并非不努力,拿过班级里最好的成绩,也有过奋发向上的理想,但家境的不同注定使得她无法像这些人一样,步入从此光鲜的人生。

母亲没读过什么书,拉扯她读到高中已是不容易。除了骨折,母亲身体的其他方面也都亮起了红灯。她甚至没有去参加高考,家中已没有余钱,她也没有余力。

诸如此类的种种,难道是因为她不够努力吗?当然不是,陆苇航曾经不止一次悲观地想,她应当真的是运气不好。

一个运气不好的人,有资格去承担一份看上去好似奖品的爱情吗?

当然没有。

陆苇航忽然站起身来,扭头朝着酒店的方向走去。

宁敬紧紧地跟了上来。

他误会她是因为自己方才的冒昧举动生气,一向口齿流利的男孩有些紧张:“苇航,对不起,你听我说……”

却被正来湖边嬉闹的贺洁看到,冲着他挥手:“宁敬!”

陆苇航一转头的时候也看到了她,一袭披肩长发,明眸皓齿,身上是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连衣裙,映衬着自己身上那从夜市地摊上淘来的三十块钱的连衣裙,显得十分不堪。

贺洁也看到了她,扬了扬眉,声音却还是娇俏的:“宁敬,这是谁啊?”

宁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陆苇航已经小跑着离开了。

那晚陆苇航回到家的时候,母亲已经睡下,但仍旧能听得出来她的身体很不好,有压低了的咳嗽声。

十来平方米的房子又潮湿又闷热,陆苇航辗转反侧了许久,仍旧没有睡意。她知道自己心中有个地方,有不一样的东西升腾出来。

哦,爱情,那是陆苇航过往人生里从来没有想象过的东西。

她的眼前只有生活,本就不该有爱情。

好在母亲已经休养得差不多了,明日便可以回去酒店上班。她无须再去那里,也在心中笃定,她和宁敬不会再有机会相见。

然而却并不是。少女冷静,少年却炽热。

某天清晨,陆苇航还在朦胧的睡意中,依稀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她有些疑惑地睁开眼,打开窗户往下看了看。

却没想到楼下站了好几个男生,认得出来是宁敬在夏令营中的伙伴。为首的是宁敬,看起来也是精心打扮过的样子,手中捧着一束娇嫩的,似乎还带着露水的玫瑰。

陆苇航曾觉得玫瑰土气,然而这一刻她发现,不是,并不是。

这玫瑰娇艳,足以打动任何一个女孩的心。

她隔着那扇窗站立了许久,觉得幸福,也觉得茫然。

眼见着楼下的路上多了一些行人,陆苇航有些窘迫,片刻之后开口道:“你上来吧。”

周遭的一众男生起哄,觉得这是明显的答应的兆头。宁敬冲着他们比画了一个手势,示意“回去再请你们吃饭”,而后仔细打量了一番筒子楼的结构,找到了上去的楼梯。

阴暗肮脏的楼道,破旧得有些摇摇欲坠的门窗。坦白来说,在过往的人生里,宁敬或许只是从书本或是电视里看到过这样的场景。

陆苇航把这所有的一切展露在他的面前,原本是期待他能发现两个人生活中的巨大差距,主动放弃这注定没有结果的感情。

她甚至准备开口说出自己的实情:“我并不是夏令营中的学生……”

宁敬伸出手去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

他解释道:“是贺洁跟我说的。”

贺洁同他说那些,原本不过是出于女生的私心——那晚在巢湖湖畔看到她的时候,便多留意了几眼,当天晚上便调查清楚了陆苇航的一切背景。

她自以为胜券在握,有意无意地向宁敬透露了一些。原以为宁敬会有恍然大悟之感,熟料他更在意的,是凭借这些信息可以再见到陆苇航。

陆苇航微微有些动容,她环顾这狭窄局促的空间,打算继续同他阐明利害关系:“我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而且我也不会去读大学,我和你……”

“我不在意。”宁敬打断了她的话,“苇航,我不在意这些。”

那天虽然很热,却是陆苇航记忆中很愉快的一个夏天。

两人结伴出去,也不清楚去哪儿,就那样漫无目的地闲逛。偶尔在路上遇到一家冰品店,便走进去点了两杯冰。

并肩走着的时候,路上会投下两人的影子,偶尔两人晃荡着的手会触碰到一起,又都有些羞赧地分开。

陆苇航的心中自然是有快乐的,然而那快乐之中,也有着隐隐的忧愁。

对她来说,爱情是人生中可遇而不可求的奢侈品,尤其是和这样一个人的感情。

仿佛是走夜路时怀抱着不属于自己的美玉,她不可能没有忧愁。

4

宁敬去读大学的那座城市距离巢湖有五个小时的高铁。

这是他第一次谈恋爱,没有什么能阻挡他。

陆苇航虽然嘴上会埋怨他“回来这么频繁会影响上课”,但每次宁敬回来,她也都还是开心的。大学生活自然是丰富多彩的,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多半是宁敬同她分享学校里的各种趣事。

那是一个陆苇航并不了解却好奇的世界,他在学校参加了什么课题组,某一场演讲比赛上拿了好的名次,年级里要举行这一届的篮球赛,同寝室的男生在追求系里的一个女生……

陆苇航咬了一口他带回来的点心,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贺洁怎么样?”

“噢,贺洁,也还好吧。我们不是一个系的,不怎么有机会见面,不过下个月会一起打辩论赛。”

“是搭档吗?”陆苇航漫不经心地问道。

“是搭档倒是会轻松很多,”宁敬耸了耸肩,“贺洁可是个强劲的对手。”

陆苇航没有再问什么,沉默地吃着手中的酥饼。宁敬或许是察觉到自己说得太多,抬起头的时候看到陆苇航嘴角的酥饼渣,微微笑了笑,伸出手去擦掉:“也说说你最近的事情吧。”

她想了想,大脑飞速转动了一会儿,正要开口的时候却又把话咽了下去,觉得没有必要。

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自己上一份工作在便利店被店长咸猪手辞了职,正焦头烂额地想着下一份工作的事情……

没有必要。

宁敬倒是分享了自己的一些苦恼:“快期末考试图书馆每天都占不到座,好烦哦。我妈让我选一下假期里去哪里玩,泰国还是日本,我到现在也还决定不了。”

在和美幸福的家庭里长大的大大咧咧的少年,哪里会有太多敏感的小情绪和小心思,怪不得他的,陆苇航也知道。

她只是晚上回到自己那个低矮拥挤的家里,翻看着从图书馆借来的一些美术设计方面的书,三更半夜的时候抬起头看到窗外月亮的时候,才在心中轻轻地叹了口气。

而月亮依旧皎洁,好似看多了人间疾苦。

母亲的身体情况在冬天的时候急剧恶化,因为去过医院太多次的缘故,主治医生对陆苇航家里的情况也都十分了解,所以并不建议做手术:“手术风险很高,而且……手术费用极其高昂,你们这种情况,我是不建议做的。”

话虽然没有直说,陆苇航却也是心知肚明,手术虽然要承担失败的风险,可不做手术,就等于是缓慢的死刑。

然而没有办法,这就是他们这种命运的选择。

母亲生命垂危的最后时日,在陆苇航的人生记忆中,是永远的灰色。

有好几次忙到头昏脑涨的时候,宁敬打过来的电话她并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处理,电话里不咸不淡地聊上几句,那些真正的伤痛总觉得没法开口。

她总觉得不该把他拉到自己沉重的人生里。

倒是宁敬那边多少也察觉到了她的一些不对劲,有一次他怀揣着年少的冲动,没有同陆苇航打招呼就悄悄去了那里。亦是在敲门的时候,他看到了陆苇航的辛苦。

他只觉得心脏绞痛,眼泪几乎要掉下来:“苇航,你可以告诉我这些的,我会尽全力帮你的。”

他说到做到,为了陆苇航母亲的病,他哀求了自己的家人。

宁家父母虽说开明,但这一次却拒绝得干脆,宁敬不惜以退学相威胁。

“你……”宁母气急,一时却又语塞,顿了顿,“现在什么情啊爱啊,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找个这样的女朋友,活等着被拖累一辈子!”

话虽然说得不好听,道理却不差。

年轻人总喜欢谈爱情,爱情啊爱情,好像它战胜得了一切似的。

可实际上,爱情只是生活中很小的一部分,生活太强大。

5

宁母最终还是答应了宁敬的请求,但同时也提出了条件,说是要见一见陆苇航。

宁敬很高兴,开车来接她,陆苇航一路上却惴惴不安。

她原本是不想要宁敬的钱的,但是啊,那边是她的母亲。尊严虽然重要,可在那个时候,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汽车缓缓地往半山腰开去的时候,陆苇航的心中越发茫然。她原本只知道宁敬家境不错,却没想到是住着半山腰的别墅这样优渥。

宁母端出考究的西点来招待她,言笑晏晏下有多少暗流在涌动。

中间宁敬被喊出去接了一个电话,宁母拿起一小块山核桃放在嘴里:“陆小姐,你母亲的病我们宁家会全心全意地帮忙,只是宁敬……”

她顿了顿:“宁敬这孩子单纯得很,没什么感情经验,万请你高抬贵手。我和他父亲是打算明年就把他送去美国念书的……”

寥寥几句话,说得倒也轻巧,落在陆苇航的心中,却好似利刃一般。

她的脸上努力挂着微笑:“宁阿姨,你说的,我都知道了。”

“你是个聪明孩子。”宁母笑了笑,端起桌子上的咖啡抿了一口。

宁敬回来的时候,眼前还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样子,只是在送陆苇航回去的时候,她一路都很沉默。

手术让母亲的身体暂时有了好转,但终究还是回天无力。

母亲去世的那日,她没有和宁敬说,一是知道他当时正在准备一个重要的比赛,另外也觉得说了也没有什么用。

宁母倒是过来了,在表示了哀悼之后,往陆苇航的面前放了一张卡。

“这笔钱你收着,学门手艺也好,念书也罢,也算是一笔用途。”

陆苇航的嘴动了动,刚想开口说什么,宁母已经打断了她:“你不用太在意,这些钱对我们来说算不了什么……”

剩下的那些话她没有说,也没有提什么要求,但陆苇航已心知肚明。

她没有去宁敬读书的那座城市,而是带着那笔钱去了一个南方城市。

宁敬给她打来的电话她原本都是挂断的,可最终还是耐不住他在电话里提出“苇航,我们最后再见一面”的请求。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就是在巢湖边上。

在陆苇航的眼中,宁敬还是如少年般清澈,少年般好看。若是重来一次,她仍旧会喜欢上他。

宁敬仍旧做着最后的努力:“我知道我爸妈想让我去英国,我可以不去的……苇航,我会尽自己的全力爱你……”

陆苇航笑了笑,垂下头去:“我不需要你尽全力爱我,不需要看着你毁掉自己的生活又后悔,我只希望我们彼此都是只用一点点余力。但现在看来,太难了。”

宁敬还想开口说什么,陆苇航已经抬起手打断他的话:“你妈妈给了我一笔钱,宁敬,我需要这笔钱。”

“比我重要吗?”

“是的。”她轻轻咬了咬嘴唇。

宁敬听得到自己胸膛里有什么缓缓破碎的声音。

陆苇航转身的那一刻,很多纷繁的想法在脑海中碰撞——如果她和他一样有着人生的运气;如果她没有陷入这般人生境地里;如果她……那么她也许是有勇气说出“我会尽全力爱你”这样的话的。

然而人生处处皆是需要用力的地方,将全力用在爱情上。

她怎么敢,又怎么能够呢?

月亮见惯了人间的离散和情爱,原本是不该动容的。

然而那晚的月亮,好似也在叹息。

6

那笔钱帮助陆苇航在上海度过了开始时最艰难的一段时光。

铁血世界里,不会给人太多喘息的机会。陆苇航并没有什么时间为逝去的情爱难过,一日三餐,睁开眼睛就是生活。

但她心里却还是有着些许缥缈的期待的……若是有朝一日,她能够平等地站在宁敬面前,是否他们还有重温旧梦的可能?

然而城市给人太多挫败,另一方面,她又清楚地知道,人处在困顿之中的时候,尊严是没有太大意义的。爱情里一旦她没有了尊严,也就没有了平等,她永远也不可能再平等地站在宁敬面前。

最开始的两年她做过很多工作,从服装店的导购做起,到后来当了店长,再到后来用自己的积蓄读了艺术设计专业。她也没有交过什么朋友,本身在社交方面兴趣就不大,是那种会把野心写在脸上的人。

那年宁敬去了英国,几个月后,贺洁也跟着过去了。

穆昂是在一个偶然的场合遇到陆苇航的,或许是她脸上的表情同自己年轻的时候有那么些许相像,竟让这个在铁血世界打拼良久的男人有了些许恻隐之心,萌发出想要帮帮她的念头。

设计圈本就是名利场,陆苇航本身也有着一些天分,再加上有人提携,自然会好很多。

但天下也并没有免费的午餐,穆昂的帮助,并非毫无所图。

她毕竟是年轻而美丽的。

这些年来,当初宁家给陆苇航的那笔钱,她早已双倍奉还。

首秀在巢湖,是纪念,也是告别。

宁敬那年在伦敦同贺洁订了婚,中产阶级样板式的仪式,一切看起来和和美美。

这样也未尝不好,他去他的未来,她去她的未来。

他们只能在彼此的梦境中,虚幻地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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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2022-09-06 2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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