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梨浅茶
一
2013年，我碰见了一个姑娘。
在A大教学楼的三楼，“CPA选修课”的教室，她被教授随手点起来回答问题。
勉强及肩的短发，染成了漂亮的栗色，个子不高，穿得很大方。
这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即便只是一个背影。
她回答得很好，挺有想法的。
声音很清朗，有种英姿飒爽的味道。
多好的姑娘，我想。
临下课的时候，教授布置了期末题。
两人以上结组，探讨国内外会计政策的异同，并且制作成PPT讲解。
这种事情，我一个校外人是没资格参加的，但是下课的时候，那个女生却找上了我。
她问我，可不可以和她结组。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找我，但是考虑到我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跟我结组恐怕会影响她的成绩，便选择了拒绝。
但是她却很坚持，她说，她实在找不到人了，虽然老师说，一个人也可以，但是还是想找一个伴儿，一起讨论，如果我跟她结组的话，她可以让我当组长。
我刚才已经从邻桌那里了解这个教授的成绩的计算方式，按他以前的习惯，组名是按组长的姓名来命名的，组员是课后由组长报上去，老师在组长演示的时候打分，随后再减去五分填到组员的成绩栏里。
看着眼前一脸拜托的女生，我本想告诉她，我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但是课上她回答问题的背影在那一瞬间闪进我的脑海，我突然很好奇，名校大学的学生，都是怎么学习，准备作业的。
于是我鬼使神差地点头答应，想着老师也说了，一个人完成作业也可以，那么我这个“不存在的人”参与一下，影响也不大。
“咱们可以结组，但是我不当队长。”
她有些惊讶，但还是同意了下来。
二
我今天碰到了一个奇怪的人，他竟然拒绝当组长！
众所周知，组长的分会比一般的组员高很多，当然，对应的是，完成的任务也相对很多，但是，在这个“GPA为王”的时代，五分，那也是重要的五分啊！
我明明都说让给他了，但是他居然拒绝了，学霸的脑回路，都不同于常人吗？
回去的路上，我忍不住回想，那个男生穿着浅蓝色牛仔裤，黑色印花短袖，是大学生的典型打扮，全身上下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有点打破我心中的学霸形象，我一直以为，学霸都是那种自带光环和背景音乐，一出场就会闪到人眼的存在。
不过仔细想想，自己似乎之前没有见过他。
像会计这种专业，男生的数量比较少，经常来上课的，都会混一个脸熟，但是也有经常逃课，期末预习的人，难道自己这次碰到的不是传说中的学霸，而是传说中的学渣！
难怪让我当组长，八成想要背靠大树好乘凉。
天啊，自己这手气也太好了吧，只不过随便挑了一个单独坐在角落里，没人上去结伴的同学，竟然就抽中了难得来上一次课的“大奖”。
牛肉面店的招牌已经出现在视线中，我突然有了一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使命感，我一定要挑起这次期末作业的重担！
想到这儿，我忍不住握紧拳头，抿紧嘴，在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
一定不能掉链子，加油！
三
我出生在一个偏远的小镇，是家里的老大，底下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
家里穷，没钱供三个孩子读书，于是我就辍了学。
虽然我当时已经考上了本地公办高中的公费，但我不觉得可惜。
我是老大，又是男人，承担责任，吃点苦，很正常。
就这样，我揣着家里给的三百块钱和五个水煮蛋，买了张火车票，一路南下，跟着家乡的人进了工厂，工作累到不知道今天是星期几，好在薪水不错，每月都有一笔钱寄回去补贴家用。
但是后来工厂倒闭了，我只能重新找工作，我学历只有初中，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只能打零工。
送牛奶，送外卖，洗盘子，还去工地搬过砖。
每天累得倒头就睡，醒来的第一想法就是干活赚钱。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被一个普通的清晨打断。
那天早上，我在闹钟的作用下醒来，看着发灰的天花板，没有起来。
耳边传来室友的洗漱声，杂乱不一的脚步声，热热闹闹。
一个念头，没有由来地，闯进我的脑海：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不知道能怎样，却知道，不能这样。
一辈子打零工，等不到出头的时候。
那天晚上，我辞去了晚上酒吧的工作，去书店买了套会计书，准备考个会计证。
我没有学历，只能拼技术和证书。
当冬天的第一场雪飘满这个城市的时候，我拿到了会计证，并成功应聘了一家小公司的出纳。
刚到公司上班的时候，薪水不高，但我很满意。
虽说工作挺枯燥的，每天就是记账，填凭证，粘凭证这种平常的活，但是我干得很开心，也很认真。
这对我来说，是一份比较值得期待的工作，可以看得见未来，可以指定目标，可以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公司的一个前辈蛮关照我的，经常会带一带我，偶尔也会指点我，告诉我，会计这一行，有用的除了资历，就是证书。
按我这个情况，要是熬资历，估计空间不大，所以他建议我趁年轻去考个CPA。
我去网吧查了查资料，发现这个证含金量特高，而且对考试人员的资历要求不高。
我起了心思。
去书店买了全套的书，看了一阵之后，发现不入其门。
前辈建议我，这种课，最好还是报个班，跟着老师学。
我也想报班，但是我没钱。
那时候我挺沮丧的，打算先攒一阵子钱，然后再考。
但我后来无意中得知，A大有CPA的选修课，而且还被排到了周末。
我灵机一动，有了主意。
我特地到商场买了牛仔裤和短袖，站在镜子面前打量自己，觉得和个大学生没什么两样，抱着忐忑的心情，我混进了教室。
一堂课全程提心吊胆，生怕被赶出来，结果发现根本就没人注意到我。
就这样，安然无恙地混到了下课。
在这期间，没人注意到，下课前的点名我没有出声，我悄悄地猫在角落里，满心窃喜。
下课前，老师布置了期末课题，我才知道这个课程就要结束，但是并没有太沮丧，今天的“探查”给了我很大的信心，我打算再去别的学校蹭课。
但是没想到，离开的时候，我被一个女孩叫住了。
那个女孩叫李理，她拜托我，希望我能和她成组。
四
我和陈宸的第一次讨论，约在了学校门口的咖啡馆。
地点是我选的，原因是，学校的论坛上都一致推崇这里，空调够足，咖啡好喝，环境安静，最适合学习。
我看完之后很是心动，想要尝试一下，就发短信问陈宸，能不能把原来的在教室讨论改成了这里。
他很快就回复了，说，没问题。
哦，对了，陈宸就是那个奇怪的男生，名字很好记。
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角落里，见我进来，向我挥了挥手，示意我过去。
落座之后，我们简单问候了两句就准备进入正题了，但是我却发现，他竟然两手空空，除了一根笔和一个本子外，就只剩下一部智能手机了。
我问他，你是忘了带笔记本电脑吗？
他回答我说，他没有笔记本电脑。
我很吃惊，如今上大学，竟然还有人没有电脑？
不过他的样子不像是骗人，我想起了牛肉面店里经常聚在一起的男生，他们好像也有人没有买笔记本的，而买了那种台式机放在宿舍，说台式的，打起游戏来更流畅，难道陈宸也是这样？
我觉得很有道理，毕竟他是一个只有期末才会露脸的人，这个说法按在他身上，嗯，合情合理。
于是我也没说什么，反正一个电脑就够用了，把自己的电脑打开，翻出最近的成果给他看，他大概看了两分钟，觉得不错。
我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要添加的东西。
他回答说，没有。
这个答案在我意料之中，于是我将之前想好的措辞说了出来，我告诉他，PPT由我做，但是上台讲解，则由他负责。
陈宸听完，惊讶地看着我，问我为什么。
我说，我有个毛病，不敢在众人面前说话，一上讲台，大脑就跟进了浆糊一样，啥都想不明白了。
他似乎还想拒绝，于是我趁热打铁道，总不能所有的活儿都我包了吧，你好歹也要参与一下。
陈宸想了一会儿，表示同意。
嘿嘿，他可真好说话。
五
我和李理约在A大西角的咖啡厅。
她来得挺早，我提前十分钟到，板凳还没坐热，她就来了。
她拿着一个黑色的笔记本，看起来有些旧了。
她说，是从二手市场淘来的。
她看我两手空空，问我是忘带电脑了吗。
我说我没有电脑。
她挺吃惊的，但是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打开了自己的电脑，调出了一个PPT文件，然后将电脑转向我，告诉我说，这是她这几天做的，让我看看，有什么要补充的没有。
我大致看了一遍，虽然看不太懂，但就是单纯觉得好。
其实那个时候，我有些疑惑，她明明一个人就可以搞定，为什么还要找我。
但是很快，我的疑惑没有问出口，就得到了解答。
她说，她不敢去讲台上讲，人一多，她脑袋就成浆糊了，所以要把演示的部分，分配给我。
看着她活泼开朗的样子，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内向害羞。但是我不能上去演示，因为我根本就不是这个学校的。
但她后来的话有很有道理，除了把自己的身份告诉她外，我实在是想不到还有什么正当的理由去拒绝她。
但是，莫名地，我就是不想告诉她。
我想让她把我当成同学，伙伴，一起完成任务的队友。这个学期结束之后，无论是不是同学，都不会再有交集，既然这样，何不就保持这样的关系，留下美好的回忆呢。
所以，我还是答应了下来。
想着反正代表李理组上去演示的时候，老师也不知道我是陈宸，估计直接就会把成绩记到李理头上。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
你这东西弄得挺有想法的，我怕给你讲跑了。
我说的是实话。
李理做的，一看就知道不是在网页上粘下来，每个标点符号都在告诉我，这是她自己的想法，一字一字敲上去的。
没关系，我讲给你听，你到时候再添点自己的就行了。
我没接话，她看出我似乎并不反对，便接着说，要不我先给你讲讲，你听听。
我说行。
然后她就开始放映PPT，给我讲解。
她讲的时候，很认真。
当那些想法从她口中说出时，她整个人都亮了起来，说到兴奋的地方，眼睛还会放光。
专注的人最美丽，这句话没有骗人。
那天在咖啡厅交流一阵子之后，我和李理一起去门口吃大排档。酸辣粉和麻辣烫，我俩吃得酣畅淋漓。
吃完饭后，我打算送她回去，她说她不住学校，住在校外，于是我俩就沿着笔直的林荫路，开始轧马路。
她喜欢走马路牙子，踮着脚，摇摇晃晃的。我在一边，帮她背着电脑包，小心怕她摔下来。街边有买棉花糖的，我一时兴起，给她买了一个。
她很开心，像个孩子一样，吃得满嘴都是。
我心里觉得好笑，学校里的人，不管多大，还是个孩子。
那天晚上，我把她送到楼下，看着她眉眼弯弯地向我道谢，背着电脑包，一蹦一蹦地跳上楼。
这个姑娘喜欢短发，喜欢甜食，喜欢麻辣烫和火锅。这些我都不喜欢，但我，喜欢这个姑娘。
那天晚上，我去了趟网吧，把PPT上面的内容又顺了一遍。
李理说，希望能把自己的想法讲给教授听，得到他的肯定。
我希望自己能够很好地完成这个愿望。
我答应帮她在期末的时候讲授的时候，提了个条件：讲课那天，你不要来。
她问为什么。
我说，我在熟人面前放不开。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好。
后来，我俩又见了两次面，最终定稿。
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在那个咖啡店，我依旧送她回家。她上楼的时候，转身看了我一眼。我觉得那一眼很有意味，但具体是什么，我又说不上来。
她和我说了一句话：你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拿个高分。
我说，没问题。
六
PPT终于定稿啦，陈宸认真起来还是很靠谱的。
他还请我吃了麻辣烫和酸辣粉，饭后还给我买了棉花糖，我很开心，感觉自己变成了有人宠爱的小孩子。
不过有一点让我很失落。那就是，他跟我说，最后一节课展示的时候，我不要去。
其实我还是挺想去看看的，想看看老师听了之后会有哪些评价，但是他既然让我不要去，那就不去了，反正我的任务也已经完成了。
其实那天陈宸送我回去的晚上，我很想告诉他一个秘密，我内心挣扎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口。
我清楚地知道，有些话说出来，就有了开始，但是，我还没想好该怎么结局。
所以那就这样吧，没有开始，便不用考虑结局。
陈宸，希望你能有一个好成绩。
七
期末讲授的那一天，我来得很早，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看着学生陆陆续续地进场，把整个教室塞满。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没有发现李理的身影，我松了一口气。我打开笔记本，插入优盘，这是我刚从二手市场淘来的。
昨天李理做了最后的修改，给我拷到了优盘上，我打开PPT，准备把首页上我的名字删掉。等待会儿上去的时候，我就是李理。
谁知，PPT打开后，首页上只有我一个人的名字。
她忘打自己的名字了吗？
我纳闷。
我把名字改过来之后，便开始上课了。
没有顺序，谁先站起来就算谁的。我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学生上台，手心冒出了汗。
再等一下，下一个我就站起来。这样的念头不同地在我脑海中重复。结果一直等到了最后，全班再也没有人站起。
站在投影仪前面的老师，用手扶了下眼镜，问了一声，还有没有人要上来。
我愣头愣脑地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说，老师，还有我。然后我就走了上去，插入优盘，打开了PPT。
首页上只显示李理一个人的名字。
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现在，我就是李理。
结果我还没开口说话，旁边的老师就疑惑道，同学，你是不是走错教室了，我的学生中没有叫李理的。
那一瞬间，我整个人彻底地愣在了那里。
底下的同学窃窃私语，看样子也没有人认识李理。
一瞬间，我脑海里闪现过很多画面，最后定格在那个夜晚。
晚风习习，她的短发有些长了。
她说，你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拿个高分。
这句话，就像是一针镇定剂打在我的脑门上一样，我忽略了台下的嘈杂和身边的疑惑，用洪亮自信的声音，演示讲解PPT。
我很感谢那个教授，他没有阻止我，反而鼓励地看着我。
那次发言，很完美。
当我讲完鞠躬的时候，台下响起了掌声。
这个时候，教授拍着手走到我身边，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李理。
这个时候我才想起，之前的那次点名，我好像也没有听到这个名字。
那一次，A大CPA选修课的第一名，是一个叫做李理的学生，但是却是成绩无效，因为这个学校压根就没有这个人。
后来，我从一个外文系的同学那知道，李理原来是周边牛肉面店的打工妹，一有时间就会来学校蹭课，外文系几乎没人不知道她，没想到，这次蹭课蹭到商学院了。
我还是报了个班。花了五年的时间，拿下了这个证，现在在一个知名的事务所做审计。
我一有时间就会去A大转转。想起当初蹭课的日子，就觉得很美好。校园生活，对于我这种没上过学的人来说，总是一个美丽的梦。而这个梦，不光我有。
我不知道当初李理隐藏自己身份的时候，想法是不是和当初的我一样，但每次想起她孩子般的举动，就觉得很心疼。
她应该是很想体验一下校园的生活吧，毕竟，她那么像一个大学生。
我还是很想再见她一面。
不为别的，就想告诉她一句话。
嘿，我喜欢你，你知道吗？
更新时间: 2022-11-15 0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