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小川
狗子不止一次说自己是渣男,“渣男”两个字从嘴里跳出来的时候,微醺的目光里突然聚合起异常能量,把不多的那点醉意驱扫无余,眼眶里只剩了亮晶晶的东西。
他一贯高昂着头,一米七出头或者还不到的身高,看起来就像一米八五。
二〇一九年夏天,城市斑斓的夜色里,我俩手持威士忌,面对面坐在义乌世贸中心215米高的露台。身边晃动的大多是金发碧眼的外籍商人,狗子时不时点头和他们打个招呼。
一晃,我和狗子认识快二十年了,如今城市变了,街道变了,身边的人也变了,但我俩依然是彼此眼中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他嘬了口雪茄说,我啊,一个不折不扣的渣男,只是小川,你面前的这个渣男,慢慢地变得有知识,有涵养,有品位了。
我抿了口酒看着他,心想这二货脸皮是一如既往的厚。
二〇〇三年初,狗子从义乌转机去广州闯荡,和所有刚毕业的大学生一样对未来无限憧憬,却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非典而滞留。不见黄河心不死,狗子觉得这辈子就要和广州杠上了,去不了广州,什么梦想爱情软妹币都成了遥不可及的事情。
起先他还吃得起肯德基,后来只能啃烧饼,再往后,常去的那家烧饼铺因为戒严而生意惨淡,不久也歇业了。
那是四月的义乌,阳光很美,柳絮纷飞,狗子不知道为什么鼻子直发酸,他摘掉口罩,止步环顾四周,无数口罩下面目惊恐的匆忙行人,像涌上来的潮汐快速将其淹没。
手机响起,屏幕显示同学大柱。
大柱问,你哪呢?
狗子擦擦眼泪说,义乌。你哪呢?
大柱说,我也在义乌啊。你没去广州吗?
狗子说,你没去北京吗……
那时候大柱是银都大酒店的行李生,他跟室友小军打过招呼后,偷偷把狗子藏进了宿舍。大柱和小军轮流给狗子从食堂打包吃的,时间一久,狗子有些过意不去。
小军说,要不,跟我们一块儿干吧,这样就不用东躲西藏了。
大柱瞟了眼小军,回过头说,狗子,你不会是看不起我们的工作?
狗子说,凭什么看不起?用手脚赚钱吃饭,没什么丢脸的,再说,看你们赚得也不少。
小军笑嘻嘻地从兜里掏出一沓钞票,捏手上甩了甩,故意做出一副炫耀的嘴脸说,那倒是,这是今晚一拨中东商人给的小费。
穿上制服的狗子果然帅气挺拔许多,再加上一贯高昂的头,看起来身高仿佛真的达到了一米八。
狗子说,他就是在穿上制服第一天发现了前台的杜鹃,很多时候,狗子推着行李车经过前台,故作轻松扭头看杜鹃的时候,正好迎上杜鹃捕捉自己的目光。
杜鹃和别的姑娘一样将长发扎成圆形发髻,规整地放在修长脖颈上,一身西服套装把她凹凸有致的年轻体廓勾勒得愈发俏丽动人。
狗子对杜鹃不陌生,他常从大柱嘴里听到杜鹃这个名字。大柱说,杜鹃可好看了,前台那么多漂亮姑娘就数她最顺眼,可是光好看有啥用,好看的多了去了,关键脾气要好,不势利,杜鹃就是那样的姑娘,从她的长相就能看得出来。
大柱不厌其烦地念叨,杜鹃真的很好呢。
狗子不耐烦地说,很好然后呢?喜欢就去追啊。
大柱却只会暗中偷偷观察杜鹃,要是被杜鹃发现了,他还会脸红,然后快速消失在酒店大堂。
狗子沉不住气,赶巧有天杜鹃一人值班,狗子便拉着大柱径直来到前台,对杜鹃说,那个,我兄弟喜欢你,你给个态度。
大柱支支吾吾不敢看杜鹃,杜鹃捋了捋额前碎发却说,你兄弟挺好的,但我相中你了。
大柱涨红了脸,就差哭出来了,他挣脱狗子再一次火速消失在大堂。
听狗子说,第二天大柱就辞职回了老家,大柱力大如牛拽都拽不住,打他电话也一直关机。
狗子和杜鹃很快在一起了,杜鹃并不是那种腻歪的姑娘,从小单亲家庭早独立惯了,卫校一毕业就出来闯天下。她和狗子合计一块儿创业,思来想去三挺路夜市是个不错的选择。
银都大酒店后面就是义乌夜晚最热闹的三挺路夜市,紧挨着宾王服装市场,待下午四五点钟市场门一关,那些早已等候在侧、骑着架满货品三轮的商贩们便鱼贯而入,正式开启这一天的买卖。卖服装、五金、珠串首饰的,卖水果、鲜花、观赏鱼的,还有纹身、算命的……林林总总,无所不有,在喧嚣而迷人的城市霓虹中争奇斗艳,可以说这里是小商品市场的迷你版,所以租金也贵得吓人。
狗子和杜鹃仅有的存款都交了租金,剩下不多的钱,俩人想破脑袋也不知道卖什么。
杜鹃说要不卖首饰吧,她以前在饰品厂待过,那种五金首饰拿货价并不贵,中间再挑些滞销却款式不错的货,足以撑起一个铺面。
他们白天上班,晚上总会安排出一个人出摊,有时候很难得,碰上俩人都休息的时候,在杜鹃看来那是最幸福的日子。
狗子在前面踩三轮,杜鹃坐后头开始细细欣赏这个男人。她会解开发髻,捋顺后再左右晃一晃头,那长发就柔顺地披散在肩头,把脸轻轻靠在狗子宽厚的脊背上,狗子并不算帅但透着一股聪明劲的脸庞就这样常常溢满她心头。她想,狗子这人吧,不帅,不高,可是自信,聪明,笑起来还很可爱。
杜鹃又不自觉开始描画她的幸福日子,从酒店到三挺路其实就三两分钟,也就这点路程,杜鹃感觉和狗子已过了一辈子。
从结婚,到生孩子,再到暮年,数得过来的日子,一辈子很长其实也很短,寻寻常常普通人的日子,不都这么过的吗?好日子不需要那么多花哨的装饰,好日子是一天一天用手操持出来、一步一步用脚丈量出来的,好日子就是守住一个人,在他身上倾注一生的目光和守护。
没多久,狗子和一个北京来的女房客搞在了一起。那女房客四十来岁,金发红唇,新式超短旗袍下遮挡不住的躁动肢体在酒店大堂招摇过市,她那一次次充满暗示的直勾勾的目光,轻而易举就把狗子弄上了床。
听狗子说,那女房客离过一次婚,前两年处了一个男朋友,却又被骗得很惨。
女房客很是风情,这是狗子之前从未体验过的。男人猎奇、好色,女房客为他打开了一个美艳新世界。
狗子说他在青春期的时候就已阅尽A片无数,武藤兰,加藤鹰,深得他们的真传,这或许也是女房客迷恋他的原因所在。
女房客走前给了他一笔钱,狗子拿着这笔钱拉小军一块开了家外贸公司。
我问,你的业务从哪来?
狗子说,当行李生的时候,认识了美国的Tony,台湾的包先生,新加坡的Villan,还有以色列的Gary和Jelon……
我问,那杜鹃呢?
狗子说,我给她留了字条,我说,杜鹃,我们不适合,抱歉!
我说,你真渣,分手两个字那么难说吗?即便要分手,连面对面说出口的勇气都没有?分手不能体面些吗?
狗子说,那时候太年轻,后来杜鹃还是追上了我们,杜鹃没有哭没有闹,她径直走到我跟前,只问,连再见也不说?我说,我们不合适的。
杜鹃说,没错,是我主动说喜欢你,从大堂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心动了,你知道是什么打动了我?就是你明明很矮,可是非板着腰硬着脖颈拔高的样子,一开始会觉得很好笑,后来慢慢地想这个男孩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韧劲有多强烈,他才会想要这样不断的拔高自己啊,这跟我自己挺像的,很卑微,又很努力。
算下来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算长,但这是我第一次谈恋爱,是啊,我用心经营的第一次恋爱没想到会这样草草收尾……但不管怎么说都要谢谢你啊,狗子,这段时间说实话我很幸福……那,狗子,再见啊。
狗子呆立原地说,再见。
狗子和小军慢慢走远,慢慢在杜鹃的泪眼里朦胧、幻灭,杜鹃才大声恸哭起来,她喊,狗子,你走了,我们就再也不要联系了。
狗子说,后来越来越明白一句话,人与人之间,爱还是不爱,相拥还是错过,其实都在一念之间。他和杜鹃真的不适合吗?回头看,都只是年轻的借口罢了。又或者,只是一种逃避。
不知道大柱是什么时候回的义乌,只知道狗子和杜鹃分手后他就出现了,他帮杜鹃进货,送货,帮她出摊,在杜鹃最失意的那段日子,大柱一直陪伴在侧。
不过,杜鹃对大柱说,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可我心里只有狗子。
大柱说,做这些并不想让你回报我,或者勉强喜欢上我,我只是帮狗子偿还他欠下的债。
后来大柱把狗子约到夜巴黎喝酒,几杯洋酒下肚,大柱说,狗子,你跟我出来。
他俩走到夜巴黎外面,马路上刚开过洒水车,亮晶晶的,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狗子觉得嗓子里一阵阵干痒。
大柱泪光闪烁说,狗子,你横刀夺爱的旧账我就不跟你算了,你真是滥情的杂碎,是不是在你眼里爱情就是拿来玩弄的?你心里到底有没有爱?
大柱握着拳头全身颤抖,狗子闭上眼睛一副任由大柱处置的模样,可是大柱的拳头始终没有落下来,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大柱已消失在城中路的茫茫夜色中。
狗子静立了一会,突然看到远远地有个人立住了,斑驳的梧桐树影把他的身体肢解成无数不规则碎片,那黑影撕心裂肺地喊,你是人渣,是狗屎,是最恶心的玩意,你快去死吧,快去死吧……
再见大柱是一年后的事情了。
这一年里,狗子经历了事业高峰,也眼瞅着贸易日趋衰颓——和他长期合作的以色列大客户Gary和Jelon回国通完最后一次电话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了,这给公司带来巨大重创。
狗子说,正常情况下Gary的专柜每两个礼拜一次发往以色列,这给公司带来非常可观的稳定收入。
他说,当年一条夏棉被可以赚五十块钱,可是一条棉被真空后其实就是薄薄一层,那算下来一个专柜能装多少?所以只要走一个柜,他的公司就可以稳赚三万刀。
Gary和Jelon俩兄弟回国前约狗子喝酒,Gary告诉狗子,他们国家要开战了,他们整个家族都将投入战斗。
Gary说,当幸运来临的时候,我们的民族总是最后感知,而每当灾难来临的时候,我们的民族同胞们又总是最先感知。安全生存第一的民族忧患精神,突出的表现是对国土的寸土必争。
只要祖国出现忧患,身为每一个国民,无论身处何地,都将义无反顾投入她的怀抱,与她同呼吸,共存亡。命运带给他们的长期压迫迫使他们成为一个英勇的民族。
Gary说,狗子,朋友,我们民族有句名言离别前一定要送给你——“只有碾碎的葡萄才能酿出最醇的酒,只有压碎的橄榄才能榨出最好的油。”
Gary兄弟俩回去后,他们的MSN一直是灰色的,这让狗子很是揪心,他一次次尝试给他们打电话,却始终关机。
有一天狗子尝试再次拨打,这一次对方提示不在服务区,狗子喜极而泣,于是他不厌其烦一遍遍拨打,终于在凌晨的时候,电话通了。
电话那头静悄悄的,偶有枪支和弹药爆炸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信号时好时坏。
Gary说,他们整个家族都投入了战斗,他最好的兄弟,生意的好搭档Jelon已经牺牲了,和所有被战死的兄弟姐妹们一起躺在城堡旁的橄榄树下,还来不及安葬。
狗子心里一阵悲伤涌了上来,他说,Gary,你一定要保重啊。
Gary笑笑说,放心吧,我还要回义乌跟你一起赚大钱,一起喝酒呢。
电话那头枪弹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直到俩人再也听不到对方说什么,电话突然就断了。
记得Gary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杜鹃,她是个好姑娘……
大柱总能在狗子最低谷的时候记起来找他。一年以后的2006年夏天,世界杯,狗子和小军在KTV搂着一群美女喝酒唱歌,狗子接起大柱的电话。
大柱喊,你在哪呢?思来想去最后我还是决定给你打电话了,你经验多,我觉着这事情也只有你能帮我了……
大柱说他看上了一个楼上刚搬来的姑娘,样子漂亮,胸又大,绝对正点,可他就是拿捏不准到底该怎么办。
狗子问,那姑娘什么来头?
大柱说,刚美国留学回来,做贸易的,单身。
狗子又问,她平时都喜欢做什么?
大柱说,好像也没什么特殊爱好,喜欢加班,还喜欢看电影,她从我这拷走不少电影——对了,我是不是应该约她看电影?
狗子说,看电影太老套,你要约她喝酒,喝到七八分醉的样子就能轻松把她睡了。
大柱说,她会答应吗?总得找个理由吧?
狗子说,你跟她说,你朋友最近从法国给你带了一瓶好酒,想找个人一起分享,或者你说最近遇到不开心的事情,想找人倾诉,再夸赞她几句,诸如善解人意、是个值得信赖的倾诉对象之类的,一般不是跟你有仇的妹子都不会拒绝你。
大柱恍然大悟,信心满满。
狗子最后还教了大柱一记杀手锏,他说,她不是爱看电影吗?你把电脑借给她,随她用随她拷,但你要郑重告诉她,F盘绝对不能碰。
大柱一脸懵懂问,为啥不能碰?
狗子拍了下大柱脑门说,还不是因你F盘存了几十G见不得人的东西?
大柱羞红了脸说,去,别瞎说。
后来大柱统统照做却依然没得手,于是抱怨说,那一套套纸上谈兵说得漂亮,实际根本不好使。他丧气地说,要不你去会会她吧。
大柱说的这个姑娘叫Julin,刚美国留学回来,穿着打扮走的欧美风路子,坚挺的胸脯,滚圆的蜜桃臀,是个男的见了都会遐想连篇。
Julin见到狗子说的第一句是,你是大柱朋友吧?做贸易那个?
狗子胸口怦怦乱跳。
Julin说,很巧她也是做贸易的,她的公司有进出口权,通过她的关系走海关可以少很多程序。
她话锋一转说,要不,一起喝杯?
狗子说,那整个漫长的夏天,整个激情澎湃的世界杯,他都在做爱,一直享受生活。
有句话说,人是一种特傻的动物,穷其一生都为躯壳的满足服务,吃好吃的大餐,喝好喝的酒,穿好看的衣服,喷好闻的香水,上好看的女人,寻求满足……但外在的满足,却在不经意间丧失了人存在的意义本身。
狗子说那个夏天充满了荒诞的戏剧感,似乎和世界隔离了,听不到外界的一切声音,待走出来后,才发现那段日子透支了许多生命热度。
大柱虽然生气,见了狗子就要扑上来咬,他咬牙切齿说以后再也别做兄弟了,可他毕竟太善良,像他这样善良的人其实生活里很少了,他们谁也不想招惹,不愿伤害,可这就意味着被伤害的人永远是自己,到头来只能自己默默承受一切痛楚。
大柱其实挺崇拜狗子的,人长得不高,模样又不标志,却可以轻轻松松赢得女人们的芳心,她们一个个对他死心塌地,见了鬼似的念念不忘,简直就是传闻中的妇女之友,少女杀手。
狗子自觉乏力地安慰他,不要气馁,这个姑娘不喜欢你,下一个肯定就喜欢了。
大柱突然大笑,然后又开始呜咽,就这样又哭又笑地说,我知道,今天就算不被你睡,也会被别人睡,至少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这样想想其实心情好像也没那么坏。
那段日子狗子对公司并不怎么上心,业务本来就少,加上是淡季,公司基本没啥事,而且还有小军盯着。
就这样和Julin鬼混了一段时间,等狗子回去后发现公司早已人去楼空,小军的号再也打不通了,再去银行查了账,公司账面也空了。
大柱说跟小军认识那么多年,真没看出来,他竟然比你还渣。
狗子反复咀嚼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大柱说,还等什么,咱报警吧。
狗子说,算了,让他走吧。
大柱说,你咽得下这口气?
狗子没再说话。
后来,大柱在义驾山巷子口碰到过小军,他把小军堵住盘问,俩人在狭长的巷子里打斗,最终以大柱被弄折一条胳膊收场,狗子这才知道力大如牛的大柱其实根本不会打架。
后来,后来Julin再也没出现。
狗子问我是不是特讽刺?
他说,你知道吗?那时候的我一无所有,又像回到了二〇〇三年春天,我看到另一个狗子茫然无助的眼睛,看到他伫立在人来人往飘满柳絮的街头伤心落泪,就像一条被世界遗弃的灰溜溜的狗。
你想象不到后来我和杜鹃又在一起了吧?是的,我们又在一起了,现在还在一起,未来一定还会在一起。
有句话叫好马不吃回头草,也有句话说,人生就是一辆开往坟墓的列车,中途下车的都是过客。
你一定觉得狗子这人真是个恬不知耻的玩意儿,可是,人生的列车,不是还有返程吗?那些中途下车的人,终究还会再上车,他们找到之前坐过站的伴侣,携手走向归途。
那时候,杜鹃已从酒店辞职,她盘下了三个夜市摊位,留下一个地段好的给自己,另外两个租给别人。
没错,还是杜鹃主动找的我。我一定没脸再见她。
你知道那年我为什么要离开她?杜鹃是那种特别专注的姑娘,这种专注烙刻在脸上,烙进每一个毛孔,烙进每一次呼吸,你每时每刻都感受得到,而我,狗子,十足的渣男,我和她生来就是两路人,这很给我压力。说到底,是我配不上她。
你问我分手不能体面吗?对不起,对我来说真的没法体面,我觉得但凡心里还有一点点喜欢,一点点不舍,你都不可能轻松说出“祝你幸福啊”这样的话,你知道这种鬼话都是在欺骗自己,你的心会疼,因为你希望她的一切幸福都与你有关。
再次见到杜鹃,她已剪短头发。她只看着我笑,笑着笑着眼睛里就流出眼泪。
说好不再相见,怎么可能?岁月很长,同在一片蓝天白云下,拥有着同一份牵挂,怎么可能做到再不相见?
相见来得很简单,也很从容。
杜鹃说,无论过去你是否伤害过我,无论生活给了我多少刁难,我还是喜欢你,像你拥抱我躲过打雷的雨季,像我牵着你的手再走春风十里。
杜鹃说,没有一帆风顺的婚姻,每一份恋爱都是吵吵闹闹,分分合合,最重要的,是不能丢了勇气和希望。
狗子说,可我现在什么都没了,即便现在跟你求婚,我穷得连戒指都买不起。
杜鹃掏出两枚戒指笑着递给狗子,狗子接在手里,慢慢埋下头,蹲下去,像个孩子似的痛哭起来。
狗子记得那年交完租金后,他和杜鹃就去了小商品市场,从一楼到五楼,从一期到三期,他们逛遍了这座号称全球最大的批发市场。他们花光了几乎所有的钱,杜鹃仍不甘心,翻遍口袋和包包,又掏出零零碎碎两百块钱交给狗子,于是他们用这最后两百块又批了一百只据说不会氧化变色的银戒指。
那店老板说,这款戒指原本批发价九块八,就剩这最后一箱亏本处理。
那银戒纤细的戒环被做成跳动的心电图,最后在中间汇合缠绕成两颗心,简约却又有设计感,算下来每只戒指才两块钱。这是狗子和杜鹃进的第一批货,他们如获至宝,开心了很久。
戒指上架后很快脱销,可它不会再生产,人们不会知道这些畅销的戒指其实是处理的尾货,狗子也不会知道杜鹃到底是什么时候留下的这两只戒指,但自那以后,他手上再也没摘下过这枚两块钱的戒指。
狗子重新燃起一支雪茄,细细嘬一口,深情地望向大楼以外的世界,十多年前这里还是一片尚未开发的荒地,而现在高楼林立,成为义乌最繁华的CBD。
十多年后的今天,狗子和杜鹃在饰品行业早已闯出一片天地,他们有自己的工厂,一个贸易公司,一家教育机构和七个夜市摊位。
狗子说,曾经在义乌之心看到珠光宝气名牌加身的Julin和老公吵架,而他们的孩子在一旁号啕,无人照管。狗子觉得Julin老得太快。
大柱经历闪婚,离婚,现在又回归光棍。大柱还是那个大柱,不会打架,不擅把妹,但他已不再纠结这些事情。
人之一生,何其短暂,会经历甜蜜,触碰困苦,会品尝别离,体会背叛,但如果有一个人愿意释放她所有的光和热去迁就你,等待你,守护你,给你希望,那你真是三生有幸,此生无憾。
原来,渣男也能逆袭为暖男。
手机响,狗子接起电话说,好,我这就回来。
更新时间: 2023-01-31 13: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