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刮油二姐夫
我妈是个经历丰富的人—这可能是所有有趣儿的人的前提—虽然她从来不说。她和我爸曾经都是奔赴黑龙江插队的知青。我爸在那儿待了8年,他给我讲过很多那时候的事:插秧、伐木、追野猪、偷黄豆,带领受欺负的北京知青打架,在珍宝岛反击战的余波下半夜扛枪守卫……谈到那段岁月,他总是有很多话,神采奕奕威风凛凛。而我妈就不太主动聊这些,只是在我爸讲到故事高潮时“嘁”上一声—事实上她在同一个建设兵团待了9年,比我爸还要多一年。
我问她:“妈,你那9年都干吗了?”
我妈说:“开拖拉机。”
我等她继续说,但她显然没有这个打算。我问:“就完了?”
我妈:“还要干吗?”
我:“起码跟我爸似的,总得有点回忆。”
我妈:“哦,回忆那是有的:看你爸追野猪一屁股摔田里了,看你爸翻墙偷黄豆被逮着了让人扯下来,看你爸打完架挨大队干部拾掇写检查。”
我爸:“啧!”
我妈指着我:“他非问!”
我:“你眼里都是我爸啊!是不是因为这些事你俩好上了?”
我妈说:“没有。我跟你爸在东北的时候没好过。而且你爸比我早回来一年,家里都给他介绍对象了。”
我:“是吗?那怎么当年没好上呢?”
我妈:“我一个开拖拉机的高精尖,会跟一个连野猪都追不上的人好吗?”
我爸:“啧!!”
我妈又指我:“他還问!”
我:“那等你回来你们俩还能结婚,也算有缘分。”
我妈:“不是缘分,是你爸故意不找。我当年开着拖拉机,脑袋上戴一小军帽,脖子上系着白手巾,突突突突地在地里英姿飒爽。旁边他们这帮撅着屁股吃土的人,想看我一眼都得仰脖儿。你爸见过我,还能看得上别人吗?”
我爸:“啧!!!”
我妈还是指我:“他老问!”
后来我有了孩子,我妈在我儿子面前拆台的时候,也是这么稳准狠,我见识过几次之后就很少招惹她了。
我妈是个标准的处女座,过于认真、有洁癖、较劲、唠叨、大惊小怪。很难说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但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总结,那她可以说是一个“有趣儿”的人,而有趣儿可以让上述那些略有贬义的特质都变得鲜活和可接受。
别人可能不会感受到她的这种有趣儿,因为我妈很要面子—他们这个岁数的人绝不会把有趣儿当成什么优点,所以她也就不会表露出来。这种刻意的掩盖一度让我,甚至连她自己都不认为她是有趣儿的人。
成年以后,当我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回忆一些往事和感受她现在的状态,才发现她的确是可以用“有趣儿”来形容的,尽管她的这种有趣儿从年轻到现在都被各种社会现实和责任压制着。我有时候想,很多人说我有趣儿,这个基因估计就是来自她。
我很庆幸我可以作为一个有趣儿的人活着。
我不太会用言语表达情感,几乎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任何爱或感谢的话—将来很可能也不会—甚至对她那些处女座的特质多有抱怨,然而我相信她可以感受到我的真情实感。很多子女一生都在摆脱父母的印迹,而我找了一个同样很有趣儿的处女座姑娘结了婚,这可能是对我妈最大的致敬了。
更新时间: 2019-10-17 2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