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梅艺璇
“小姐最近怎么样?”
“回禀冶王,仍是老样子。”
“怎么,还是听不得一个贺字?”
“岂止是听不得,方圆百里,连只褐皮鼠都剩不下。就连您的那件鹤氅,小姐都让下人们一把火烧了。”
冶王不再说话,只觉得胸口发闷。曾经那个让自己引以为傲的女儿,威名远播的大将,就这样被爱情打败了。
一
冶王有独女,名飞天。是扬名五湖四海的勇将。
虽说五短身材,宽额大嘴,但行事果敢,统军更是雷厉风行。一条长鞭耍得出神入化,就连久经沙场的老将,也要对她敬上三分。虽是如此,但飞天的盔甲之下,亦有女儿柔情。自打那日与北郇的贺将军匆匆一别,飞天便患了相思,终日茶饭不思。
冶王虽拥兵百万,但飞天的一蹶不振让冶王彻底失了分寸。上有北郇恩怨未了,下有弋族虎视眈眈,思前想后,冶王决心与北郇修好,暂停战事,休养生息。与此同时,也借这机会为飞天寻一良人,早日让她走出这单恋的泥淖。
消息一出,五朝十都的青年才俊纷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丑是丑些,但娶了她,便能成为大冶的王婿,坐拥财富万千,此生无忧。”
“不止不止,冶王膝下只此一女,娶了她,便是将整个冶都收入囊中。”
“可冶都一向军武立国,虽非佳人,但恐难得。”
流言裹挟着蜚语,一时间在冶都上下撒播。飞天坐在帐中,小心擦拭着长鞭,一旁坐着神色紧张的冶王。
“天天,你觉得父王这个主意怎么样?”
“天天,贺将军已有心上之人,你如此这般苦耗下去有何意义?”
飞天仰着头,不说话,只将长鞭在半空甩得噼啪作响。默了半晌,终于开了口:
“既是为我择夫,那规矩便由我来定。”
“没问题,你想怎么样啊?”
“我要在冶都设擂台一处,武试天下。”
二
不出三日,飞天武试择夫的王诏传至五朝十都。远在北郇的张国虎,听到这消息后,便再也坐不住了。
张国虎是贺将军府中的一名亲兵,无父无母,自小便是在将军府中长大。虽说对外他是常随将军左右的亲兵,但实际上,早已被将军视作自己的亲兄弟对待。加之又随着李彪彪边塞救夫,为将军鞍前马后。如此一来,张国虎在将军府中的地位,自是不同寻常。
可自打从边塞救回将军之后,张国虎便再也开心不起来了。要说这其中缘由,便绕不过一个女人——飞天。
虽说张国虎也与飞天交过手,但这位威震四海的女将,自始至终没正眼瞧过这鸡崽子一般不起眼的亲兵,那火辣辣的眼神,也永远地黏在了铁骨铮铮的贺将军身上。正所谓“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眼下将军的恋爱谈得如火如荼,只留下了望眼欲穿的飞天,和对飞天恋而不得的国虎。
张国虎的心思,将军和李彪彪不是不知,但二人相距遥远,地位悬殊,成人之美的好意也在现实面前碰了壁。可如今,冶王竟要为他的这位掌上明珠武试天下一择良婿,不问出身不问门第,于张国虎而言,自是天赐良机。
因而,接到王诏当晚,张国虎便在将军的卧房里,促膝长谈,直至夜深。
三
将军以过来人的身份,给张国虎制定了三位一体多方面发展计划。首要的便是武艺提升。
除此之外,将军也亲自上马,传授张国虎独门撩妹大法。
“来,你小子说说,见面后,怎么夸飞天漂亮?”
“身肥体壮,膀大腰圆,似那画中的烈马,活灵活现。”
张国虎的尾音还未落地,脑袋便被将军结结实实搧了巴掌。
“胡闹,是让你撩妹,不是让你撩火!还得我来,学着点儿!”说完,将军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不急不慌地开了口,“你脸上的雀斑,仿似暗夜中敌军的火哨,你嘴边的唇毛,宛如制服敌人的脚镣。啧,怎么样?”
“别说,有点儿意思。”张国虎笑得花枝乱颤,忙不迭地一边开口,一边在小本子上记着。
“再来两句啊!”将军清了清嗓子,“你高耸入云的胸脯,是我一生死守的阵地,你褪去甲胄的肌肤,能让我醉生梦死愿放逐天际。”
将军说完,情难自持,闭着眼,久久回味。过了一会儿,开了口:“虎子,怎么样,来劲儿了吧。”
对面无人回应,将军有些不满:“小子,说话啊,被本将军震住了是吗?”
“臭小子!”
将军怒目圆瞪,看着坐在对面一脸假笑的张国虎:“你奶奶个嘴儿的,咋不夸夸老子嘛?”
“将……将军,你和彪姐先忙,我一会儿过……过来。”
张国虎说完,抱着纸笔,贴着墙根闪得无影无踪。将军方才如梦初醒,顿感脊背发凉,稍一撇头,便看见了那熟悉的裙摆。
“嘿嘿,彪彪,你来了也不打声招……招呼啊!”
“这就打。”李彪彪说着,笑不露齿,端庄得体。
当晚,将军卧房里隐忍的惨叫声连绵不断,张国虎心里过意不去,毕竟将军也是为了自己的事儿挨的打,便狠心摸出积攒已久的私房钱,请府中上下去听戏。偌大的将军府眨眼间只剩下将军、彪姐和他张国虎三人。
“将军,府里没人了,莫怕,疼就使劲儿喊出来吧。”
张国虎缩在墙根下,红着眼眶,一遍遍地念叨着。
四
七月过后,冶都武试拉开大幕。四海之内的男儿纷纷摩拳擦掌。
苦练武艺七月之久的张国虎,也不负众望,不仅身材健硕,举手投足之间更有了少将风范。就连在府中一向高冷的李彪彪,也不吝称赞,无视着将军的白眼,说“国虎已脱胎换骨,从小小亲兵摇身一变青年将才”。
如此,张国虎更加踌躇满志。告别府中亲友,翻身上马,一路快马加鞭,昼夜不歇,如约抵达冶都的武试擂台。
冶王与飞天高坐观战台,四周则是王公贵族,座无虚席。来自五朝十都的男儿们,抽签对决,车轮赛制,谁能在擂台上坚持到最后,谁就可以接过飞天抛下的红绣球。
虽说参赛者不计其数,但浑水摸鱼者也大有其人。除去歪瓜裂枣,已娶妻室之流,或是临阵脱逃,故弄玄虚之辈,武试至第四日,便已是巅峰对决。
一方是弋族休屠部落的少领主,一方则是北郇贺将之弟的张国虎。
苦战四日,双方都略感疲倦。但弋族的少领主蠡烁,随行过百人,衣食住行更皆有专人打点,自然要比孤身一人,过着苦行僧一般生活的张国虎看着气色好些。虽是如此,但蠡烁深知,对方的实力不容小觑,北郇人自古精谋擅计,张国虎功力不见得有多高深莫测,但百招之内,定能挑出你破绽一二,仅凭这一点,便是个难缠的对手。而对面的张国虎,却对蠡烁不以为然,他相信,爱与希望,能让自己天下无敌。
除了参赛双方和飞天,对巅峰之战在意的,当然还有忧心忡忡的冶王。弋族一向对冶都虎视眈眈,如今竟派了一个武艺高超的休屠部落少领主来这里搞事情。原本以为五朝十都高手如云,一个区区弋族不在话下,可谁曾料到,此番弋族竟下了大功夫。若输了,当然万事无忧,但若他赢了,天天怎能嫁与敌营,更何况,飞天不仅仅是他冶王的掌上明珠,更是守护冶都的猛将一员啊!
这般想着,巅峰对决的开战锣鼓便被敲响,冶王手心沁出薄汗层层。
五
弋族少领主蠡烁,持金刚流星锤迎战,北郇张国虎,则使出了贺将军赠予他的启灵长枪对敌。
大战开始,双方难分上下。张国虎七月时间日夜不息,练习武艺,更是把从将军那里学来的这一套启灵长枪,玩得出神入化。前几日的武试中,他也刻意韬光养晦,功力只显露了八成,如今巅峰之战,自然是火力全开。而这启灵长枪锋利无比,以精钢锻造,看似千斤,实则却轻如竹杖。但蠡烁所使的金刚流星锤,却是休屠部镇族重器,一锤下去虽可扫千军万马,但所耗功力,自然也要多上几成。因而,百十回合之后,蠡烁便有些气力不足。
张国虎乘胜追击,飞天近在眼前。脸上的雀斑,嘴边的唇毛,高耸入云的胸脯,和能让人醉生梦死的肌肤,渐次鲜活了起来。飞天,我的飞天。如此想着,张国虎却突感气力紊乱。眼前的飞天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竟是少领主蠡烁那张狞笑的脸。
临行前,弋族的王就已告诉他,拿下飞天便是头功一件,至于过程如何,那是后人评说,不值一提。
因而,蠡烁携此般重器参赛,自是有他的谋略。金刚流星锤的威力不止于外,锤心更有机关暗置。休屠部落的迷心散无色无味,蠡烁只需拉下锤杵旁的暗弦,迷心散便会从锤顶处喷射而出,几秒钟的工夫,就可使对手迷失心智。而早已服下解药的他,只需坐等胜利。
六
张国虎杵着长枪,摇摇晃晃地站起,再趴下。起先还能躲避着蠡烁锤锤致命的杀招,之后,便心有余而力不足,流星锤一次次砸在身上,起先是火辣辣地疼,之后,便渐渐发冷、麻木。眼前的血色重了一层又一层,张国虎只想蜷缩起身子,暖暖地睡去。
观战台上的冶王冲到台前,瞪起眼睛,密切关注着赛事。老谋深算的他,怎能不会料到,此乃弋族阴谋。
“叫停,让双方休息一下,一个时辰之后再战。”一时没了主意的冶王,只能靠叫停武试,拖延时间。
王帐内,冶都的名医们跪倒一片。
“冶王,此乃弋族独门秘药,我等实在是没有法子。”
“冶王,迷心散虽不至于取人性命,但北郇勇士如今伤痕累累,恐难再战。”
“冶王,虽说北郇勇士身强力壮,但如此损耗下去,三个时辰,已是大限啊!”
冶王甩着袖子,偷偷拿眼瞥着飞天。
“王诏已出,不得悔改。若真是那位弋族领主赢了这场武试,父王放心,飞天知道怎么做。”低哑着嗓音说出这句话后,飞天径自走出了王帐。
七
武试两旁临时安置的军帐内,一方是弋族蠡烁,正逍遥饮酒,一方是重伤的张国虎,大口吐着鲜血。
飞天朝着蠡烁军帐的方向啐了一口后,转身迈进了张国虎的帐内。
眼睛充血的张国虎,虽看不清来者,但依稀听到两旁的下人喊着飞天将军。
“飞天?”
张国虎试探性地喊出了这个日思夜想的名字。
“贺将军还好吗?”
“好,将军也很挂念你。”意料之中的问题,张国虎心中虽是兵荒马乱,焦土连绵,但嘴上却答得风轻云淡。
“我记得你,当初你可没有这般勇猛。”
“我是,为了你。”说完,张国虎撇过头,使劲儿咳嗽着,“自打见你第一面,就喜欢你。之前你于我,是山高水深。如今你武试择夫,原本以为我终可以,跨过千山万水来照顾你,谁承想竟也这般艰难。”
飞天听后,默了半晌。接过医人递来的帕子,小心擦拭着张国虎脸上的血污。
“一个时辰之后,我命你不许再战,败给蠡烁。”
“你喜欢他?”
“我只是不愿让你丧命。”飞天顿了一下,继续说着,“此番武试,弋族应该早有准备,换作是任何人,今日怕都难赢蠡烁。原本我还以为他选用那般沉重利器上场,是个蠢家伙,没料到,竟是这般歹毒用意。”
“若他赢了,你还真要嫁给他?”
“我堂堂大冶女将,怎能嫁与这般小人。”
“那你?”
“王诏已出,若是父王反悔,自然会引得五朝十都非议。所以,能破此局的唯一出路,便是让蠡烁,带走我尸首一具。”说完,飞天起身,“记着,一个时辰以后,我命你,不许再战。”
八
武试开战之锣再度敲响。
蠡烁成竹在胸,一副流星锤耍得花样连连。张国虎依旧手持启灵长剑上场,血污加身,但却目光灼灼。
“还战吗?臭小子。”
“战,一气尚存,便一战到底。”
“就为了那个丑女人?”
“住嘴,你不配说她。”张国虎握紧长枪,“今日,你休想从我身边抢走她半步,于你而言,她不过是权谋之局中的卒子一枚,但对于我,她是我一生一世那独爱的繁花一朵。”
话音还未落地,张国虎便挑枪上前。蠡烁流星锤果断出手,直击张国虎重伤之处。
几番较量之后,本就重伤的张国虎,支撑着长枪,血流满地。蠡烁摆出了胜利者的姿态,持锤绕场一周。
一旁的武官犹犹豫豫地上台,俯在张国虎的耳畔,轻声问着:“勇士,还战否?”
“战,一息尚存,便一战到底!”
“可……”
“劳您替我三擂战鼓。”
开战锣响起,战鼓震天。张国虎已无力立身应敌,于是,跪倒在地,手持长枪,以一己之身,抗击蠡烁的一次次进攻。
“勇士,放弃吧。”
“赛制有言,一方或主动投降,或倒地不起,方为败。如今,你虎爷我还没倒下呢!”
武官闻言,周身一颤,便也只能退至一旁。
蠡烁咧嘴猖狂笑着,优哉行至张国虎面前。
“孙子,放弃吧。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那臭女人是我的,整个冶都以后也都会是我的。”
张国虎垂着头,无力回应。日头炙烤着他每一寸的伤口,点点光斑下,将他的血滴映衬得分外鲜红。他使劲儿撇过身子,看到飞天正站在台下。几月不见,她比之前瘦了许多,但却依旧英姿不减。
飞天,是哭了吗?
飞天,你不要哭啊!
飞天,别怕,这一次,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银光一闪,张国虎似有神助,启灵长枪直击蠡烁心口。蠡烁正小人得志,不及反应,便轰然倒地,激起尘埃一片。而已无力发功的张国虎,为了让长枪狠狠戳进蠡烁胸膛,也使劲儿地压在长枪之上。
尘埃裹挟着血腥气息,扑面而来。张国虎用尽全力,看向了飞天。
飞天,你看我,是可以保护你的。
九
飞天有个长她十岁的贴身侍女,本名凤凰。但飞天非说这名字俗不可耐,大笔一挥,赐给姑娘铁鹰二字为名。
此时,铁鹰正在飞天的账内熬煮着汤药。身后,张国虎睡得安详。
“我夫君怎么样了?”
风风火火冲进来的飞天,不及脱下将袍,便伏在床前,小心地观察着张国虎的伤势。
“小姐,医人不止一次说过,他已无大恙,只需再静养一段日子就能彻底清醒过来了,您不必这般紧张。”
“那,夫君他今日有没有再说什么梦话啊?”飞天红着脸,不敢抬头看向铁鹰。
“刚才我替他换药时,又听他念叨了两句。”
“哪两句?”
“好像是什么高耸入云的胸脯,是我要守的阵地,脱去衣服的你,能让我甘愿放逐天际之类的。”
“呸。”飞天的脸蛋顿时烫了起来,慌忙背身遮掩,“这个下流坯子,从哪听来的这些话!等他醒来,定要吃我一顿鞭子。”
十
夜深,铁鹰来到王帐,冶王正对月独酌。看到铁鹰之后,慌忙放下酒杯,迎她进来。
“天天呢?”
“睡下了,非要挨着张国虎睡,怎么劝都不听。”
“无妨,张国虎大伤未愈,现在就是个废物,谅他也不能对天天放肆。”
铁鹰点头附和着:“冶王现在可以安下心来了,咱们的小姐终于要成婚了。”
“是啊,终于能闲下心来,好好张罗张罗自己的事儿了。”
“冶王有何事?”烛光下的铁鹰,蛾眉朱唇,分外迷人。
冶王饮下杯中酒,涨红了一张老脸,犹豫半晌后,吞吞吐吐地开了口:
“铁鹰,不,凤……凤凰,你难道就猜不透本王对你的心思吗?”
更新时间: 2021-01-30 19:01